《帅气小姐姐[红楼]》作者:喵晓镜 文案: 在贾家众人还费尽心思苦心孤诣地讨好北静王南安王时,林琯玉就已经打断过皇子的腿了。 在薛蟠还害怕于自己的母舅王子腾管教时,林琯玉就已经和王子腾的独子勾肩搭背了。 黛玉:你欺负我!我告诉姐姐去! 宝玉唬了一跳:琯姐姐饶命QAQ 林琯玉:……我有那么可怕吗? 王颀:不可怕,我娘子最可爱啦么么哒~ 林琯玉:……滚。 王颀叹息:唉,我滚了谁还能娶你,七皇子八皇子九皇子都被圣上怒斥还没有你一个女儿家有英姿。你知道什么意思吗?全京城的男人都没你帅。 林琯玉:你是说自己也没我帅? 王颀:为夫负责貌美如花啦啦啦~ 林琯玉:…… 很长的一句话简介:女主全场最帅,男主貌美如花 注意事项:男女主都是原创人物,作者无脑,请勿考据,人物也许ooc。谢绝扒榜。 排雷:本文私设众多,原创人物众多,原创剧情众多,多到原著粉想打人的那种。黑王夫人,黛玉Cp原创人物,林妹夫不走朝堂路线,且本文男女主一开始并不可爱。不喜欢的江湖再见谢谢。 内容标签: 红楼梦 强强 豪门世家 欢喜冤家 搜索关键字:主角:林琯玉 ┃ 配角:王颀,红楼众人 ┃ 其它:红楼梦   ☆、第一章 林家琯玉   江南的林家大院里,春.色满园。   黛玉方才一觉睡醒,还觉得有些惺忪,便坐在窗前恹恹地瞧着一串垂下来的紫藤花。她睡前方才临过的字帖便放在桌上,墨香浸润了这一方小小的女儿闺阁,端的是一片安详静谧。   忽然,那紫藤花微微地一颤,前头传来一声怒意十足的呵斥,“你给我滚进来!”   她骤然一惊,连忙起身走出去。匆匆过来搬救兵的闻琴与解佩见了她迎面走来,都是一喜,好歹还记着规矩,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   黛玉一摆手免了,问:“姐姐做了什么惹得父亲生气了?”   闻琴面上有些难堪之色,小声地道:“是新来的那位先生去了老爷那儿告状,说是教不得大姐儿这样的学生了——”   解佩性子比她刚烈一些,颇有些不忿地道:“那先生当真也是嘴皮子极碎的,小姐这会儿被老爷骂得惨了,回头要他好看。”   黛玉拢眉,几分担忧几分恼怒,问道:“那母亲知晓了么?”   “老爷吩咐瞒着太太。”   黛玉道:“这么大的动静,母亲怎么会听不见。你们先去她那边,就道让母亲莫要担忧,我去看看。”   她还没有进林如海的书房的门,便又听见了他道:“这一年以来你气走了七位先生,至今连三字经都背不全,成日只晓得舞刀弄枪,看来这小小的江南竟是容不下你!”   林琯玉低垂着头听他训话,瞧着恭恭敬敬的,嘴上却半点都不退让,只是冷笑道:“那先生以《女诫》来教我,摆明了不怀好意——凭什么天底下臭男人污了女子的声誉,反倒是叫可怜的女子断手断脚?读书是为了明事理的,这般的读法,我却宁可不读了!”   “臭男人”林如海气得直想亲自下手来教训这小混蛋一顿,转念一想,又心道:这《女诫》诚然对于女子过于苛责了,琯琯说得也有几分在理。   再低头一看,那素日以来油盐不进的女孩儿仰着头瞧着自己,裙子上沾着墨迹——那是他方才一怒之下掷了桌上的砚台而撒上去的,却不见她吭一声。   她小脸苍白而又带着倔强神色,叫他想到了妻子,他两个女儿,黛玉因为体弱素来不太与他亲近,反倒是这个女孩儿是他手把手地带到了如今。他方才的满腔怒意都像被一盆冷水给浇熄了,心里蓦地柔软起来,只是嘴上的教训还是不能省下的,他道:“那你就可以叫市井流氓去羞侮他了么?”   林琯玉的一句“是又如何”正要硬梆梆地从嘴里蹦出来,忽然见到藏在门后的妹妹对自己比着手势,意思是父亲已经软化了态度,莫要再得寸进尺了。   她便只好把顶撞的话咽下去,改道:“女儿也知不该如此对先生,这回只是一时冲动,明日必然亲自向先生请罪去。”心里却道:请个毛线球的罪,不叫人再打他一顿,他还不晓得姑奶奶姓林。   黛玉这才进门去,同林如海规规矩矩地请安问好。林如海素来因为她体弱而疼惜她,见她过来,便温声道:“中午的药可曾吃了?”言罢不动声色地回头瞪一眼林琯玉,有些怪她不懂事吵到了妹妹。   林琯玉本来又要顶撞,被黛玉冰冷的小手摁住了手背,顿时一个哆嗦。这春暖花开的,她妹妹的手却浑然似冰块一般,叫她不由地有些担忧起来,咽下了嘴里的话,改成问她:“身子不爽利么?”   黛玉点了点头,道:“早上的时候才知道一些事情,实在是心里不舒服,这便来请父亲示下。”   林如海道:“何事?”   黛玉道:“我听侍女们说了,倒是那赵先生趁着在后院教导姐姐,人很不老实,几个丫鬟都叫他言语轻薄了去——”   林琯玉诧异地想:小四真是出息了,居然也会告瞎状。   林如海闻言,果然怒不可遏,问一旁林琯玉,“当真如此么?”   林琯玉自然不会拆亲妹妹的台,点了点头道:“这事情诚然有过,只是我先头以为只是我的丫鬟心性大,也没有放在心上。”   瞧瞧,这小姐当的,把丫鬟们的心性都惯的大了。林如海对着她就觉得头痛,只是更叫他怒不可遏的却是那赵先生的事情,顿时一叠声地叫来了管家,叫他把那落第举人赵先生给辞退了,吩咐再给林琯玉找先生。   林琯玉有些哀愁地想:走了个赵先生,还不晓得要多出个什么钱先生孙先生王先生呢,父亲就不晓得通情达理一些么?   然而她是不敢说这样的话的。   她悄悄地一拉黛玉的手出门去了,因而就没能听见,后来林如海对着老管家道:“王家夫人途经江南,给夫人来了信说要在此暂住。我听说他家的那个女孩儿很是端庄,说不定能带得琯琯也文静一些。”   叫她听到了却还是要嗤之以鼻的——黛玉性子还不够文静么?有的人天生就是这样的性子,如何强迫要去改。   只是她并不知晓最后逼得她头大如斗的却不是那位王家小姐,而是另有其人。   林琯玉出了门便道:“那轻薄丫鬟的事情,可是真的?”   黛玉点点头,又摇摇头。她现在只有堪堪十岁,却很是聪颖了。林琯玉笑起来,问:“故这事儿是你编排出来诳他的么?”   黛玉有些恼,仰着小脸道:“哼!也不瞧瞧我是为了谁这般苦心孤诣的!你倒好,反而在这儿笑人家了!”   林琯玉忙哄她:“嗳,小四最好啦,明儿个我叫人悄悄地给你从外头买糖葫芦回来吃可好?”   黛玉对她总是生不了气的,一瞬便开心起来,“要两串哦。”   林琯玉摸摸她脑袋,“嗨呀,反倒是得寸进尺了你,两串便两串啦,只是我听雪雁说你这两日不肯好好地吃药,你可要允了我乖一些。你那病症小瞧不得的。”   黛玉得了两串糖葫芦,哪管吃药不吃药的,随口便敷衍了她,又有些疑惑地道:“我听他们说这两日家中有贵客要来,有个同我们差不多大的女孩儿,姐姐你备了礼物了么?”   “谁?”林琯玉道,“我半分也不知呢。”   她成日不是在睡懒觉就是穿了男装出门鬼混,因此在消息方面反而远不如小自己三岁的黛玉。黛玉显然也是知道的,便好声好气地同她道:“似乎是姓王。”   王乃是大姓,说来林琯玉也猜不出到底是哪个王家,这会儿却忽地灵光一现,问:“可是那个‘东海少了白玉床,龙王请来金陵王’的王家?”   她猜测是这个王家倒是有原因的。她母亲贾敏出身于金陵贾氏,而王家两代人都是贾家的姻亲,因此林家与王家多少有些交情的。那王家如今有一个做九门提督的王子腾在,他的长女也送入了宫中做了贵妃,端的是烜赫一时,说是“贵客”真是当之无愧的。   黛玉一个常年待在闺阁里的女孩儿,如何知道这些,有些茫然地抬头看她,却见她那总是吝啬露出笑容的脸上颇有些欣喜。   “……”黛玉忽然有些担忧,道,“你待如何?”   “素知他家的那位公子文成武就,一手剑使得尤其的好,早就想见识见识了。”   她上次说见识见识的时候,把从京城过来的某位皇子的腿给打折了。   黛玉:“……”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真的不要考据……作者逻辑死没脑子…… 顺便,这篇文人物可能有OOC,可能会黑贾母黑王夫人等等,至于宝姐姐暂时不能确定~我随便写,诸君随便看哈~ 下一章男主出场,预警预警预警!!!吃喝液体的都注意了!!! 现在的黛玉请脑补小戏骨版,真的超可爱。   ☆、第二章 假男假女   正是江南好风景。   水面上浩浩荡荡地驶着几只大船,明眼人一瞧便只是达官贵人出门了,寻常的船只都不敢靠得太近。   一个少年站在船头,正仰首瞧着远处飞鸿。几个在半路被采买来的小丫鬟都偷偷地瞧着他,见他容貌秀美却脸色苍白,是个颇有些柔弱的病美人,便暗自咬耳朵道:“少爷生得真好看。”   年长些的丫鬟掀了帘子出来,见到这些躲懒的,便笑道:“少爷身子弱,你们瞧着他吹风,回头太太要揭的还不是你们的皮。”一群小丫鬟吐吐舌头,三三两两地跑上前道:“少爷仔细着凉。”说罢捧手炉的拿披风的,团团把那少年围成一团。   里头他母亲听见了,也笑道:“多多赶紧进来罢,莫要吹了凉风,方才到人家府上就病倒了。”   王颀无奈地掀了帘子进去,被他母亲一把搂住了裹上厚衣裳。他垂着眼似乎有些不高兴,钱氏只道:“你身子骨这样弱,自己也不晓得爱惜,只是可怜了我要日日心疼你这孽障,恨不能当年不生下你才好。”   王颀轻轻地咳了一声,接过了丫鬟递过来的姜茶喝了一口,眼睫毛微微地颤了颤,仿佛像是什么精致秀丽的蝶类一般。他道:“您只怕是担忧我被风吹跑了去?”   钱氏道:“正是——吹到水里就难捞上来了,你这么个水一般的人儿,只怕一入水就化开了去。”   王颀很不喜欢她这么说自己,皱眉转过身去。钱氏絮絮叨叨地道:“这番来住到林家府上,你可不能像往日在家一般地耍脾气。我素来听闻他家的那位小小姐怯弱得很,乃是先天不足的症况,这些年吃了些药,竟然也渐渐地见好了,我有意要问他们求来药方,乃是有求于他们的。”   王颀不耐烦地道:“又是喝药喝药喝药,我要是株树,也该被泡的能结出灵芝了。”说罢也不管钱氏如何叫自己,头也不回地便出去了。   钱氏素来宠着他,也不以为忤,只是吩咐丫鬟们跟上去,仔细着大爷当真被大风吹到水里去。   王颀不堪其扰地被钱氏灌输了一肚子的温良谦恭,却打定了主意是要与她对着干的,一下船便被招呼着上马车去。他素来觉得那是女孩儿才要坐的,心里是千万个不乐意,便趁着诸人从船上卸货下来,脚步一转就走开了去,转眼便消失在茫茫人海里了。   他乃是钱氏和王子腾的老来子,上头有个长了他十余年的长姊在宫中当贵妃,端的是宠他非凡,以至于少年人养出了一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心性,打定了要在这街上走走看看,竟然是连个小厮也没有带上,只顾着自己快活,哪管后头人仰马翻。   然而他却不知,江南虽然繁华,大街上的乞丐二流子却不少,见这少年风流不俗,都以为是好大的一头肥羊,暗地里早有了数双眼睛盯着他看。   王颀见到道路两边的诸多摊贩颇有些好奇,他这样的公子哥乃是深宅大院里长大的,连现成的银子都不曾见过,自然也不晓得如何买东西。   他见有个卖折扇的,便停了步子,随手抽了把看。小摊贩十分热情,笑着道:“这位公子想必是方才来江南罢?这江南的才子佳人们必然是都要带着把折扇的,您瞧上头的山水画的如何?这可是北静王流出来的笔墨呢。”   王颀暗道:咦,那小子何时要靠着这个营生了?   他忽地又反应过来只怕是这小摊贩诳人,便似笑非笑地道:“北静王的笔墨,我等凡夫俗子怎么买得起?”   小摊贩瞧着他的脸色,试探地道:“我见公子不俗,也愿意结下善缘,您瞧这扇子的做工扇面,原本卖千两银子也是使得,如今便一百两卖给了您也是。”   王颀眼皮子往下一垂,道:“百两也贵了,二十两如何?”   小摊贩算是看出来了,眼前这就是个没见过外头失眠的深宅大院里头养出来的蠢物,他殷勤地道:“哪能叫您为难呢……二十两虽然亏本了,但是您这样的人愿意买小的的东西,便是给脸啦。”   王颀听得十分舒心,便随意地从荷包里抽了张什么面额的银票往他面前扔了,拿了扇子便走了。那小贩捡起银票来看,有些不知真假,瞧着面额傻了眼。   一路上,众人都晓得了今日来了个冤大头,都十分热切殷勤。王颀很快就不耐烦,闪身避开了又要来拉住自己的一个小贩,进了临街的一家酒楼。   他坐在二楼叫了酒菜,终于得空瞧那一堆自己买下来的“宝物”,觉得自己十分的是个人才,得意洋洋地架起了两脚——这是他从水溶那里学来的纨绔姿势,往常在家碍着父母总不敢做,这会儿解放了双腿,颇有些食髓知味,将双手枕在脑后往外看。   临街有个卖糖葫芦的小贩,一个小小少年郎正站在那小贩跟前,踮着脚取了最上头的两支下来,一本正经地问:“作价几何?”   小贩还沉浸在方才没能遇上那位满大街撒银票的冤大头,这会儿见这少年模样不俗,也动了歪心思,便道:“二两一串。”   王颀“啊”了一声,坐直了身子,不可置信地道:“这么便宜?”   而那楼下的小少年却皱着眉,没好气地道:“当我没有见过世面么?二两银子只怕可以把你买到我家里去做糖葫芦了。”   两人都听见了对方的话,便在惊愕之中一个抬头一个低头看下去。   王颀见那小少年面容秀雅浓丽,分明是个女扮男装的小女孩儿,便皱了皱眉。   而那小女孩儿正是答应了妹妹溜出门来玩顺带买糖葫芦的林琯玉,她见楼上那坐得歪歪斜斜的少年苍白孱弱,虽是瘦削,却别有一股动人的西子捧心之态,“啊”了一声,心道:这又是个黛玉般病歪歪的小美人了,穿着男装也掩不住一身风流缱绻,她家父母怎的好叫她一个人出来玩?   这两位小美人彼此注视了一会儿,林琯玉先忍不住了,冲着楼上打招呼,笑眼弯弯地道:“方才这小贩骗你银钱了么?这糖葫芦哪用得二两,二文还差不多呢。”   楼上的那位“何不食肉糜”的小美人全然不知道银钱还有“文”作为单位的,不过惯会装模作样,便冲着她微微地点了点头,算是致谢,道:“我不曾买。”   他说话轻声细语的,林琯玉愈发的瞧他像是自己的亲妹妹,便笑眯眯地道:“你是哪家的姑娘呀?大人怎么随便让你出来玩?”   王颀拿着的茶杯微微一晃,不动声色地放下了手。因着身子不好,他从小到大便被充作女孩儿教养,外头人也只当是王家只有小姐,这些年才渐渐地改口称了王家少爷的。   熟悉他的都知道他极为厌恶自己被认成女孩子,哪怕是如北静王之尊,说这话也要担忧会不会被下黑手。毕竟王颀别的东西不多,唯独心眼多。   他似笑非笑地觑着那楼下的小姑娘,道:“小公子要送我回家去么?”   林琯玉诧异地道:好好的小美人,怎么被大人教得这么不怕生?哪怕换成黛玉,也晓得遇见生人搭话要谨慎的,他却直接叫我送他回家?   然而潜意识里又有一种被信任的满足感油然而生。   她便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道:“你莫不是迷路了?那你家住在哪里?”   王颀掂量了一番把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带到哪里坑一坑才好,最后忽然想到了自己是要住在林家的。他便冷冷淡淡冲着对方道:“便是城中的林御史家。小公子可知晓?”   林琯玉:“……” 作者有话要说:  穿着男装也掩不住一身风流缱绻——同样可以用来描述王多多和林琯琯 怎么样,女装大佬·男主,刺不刺激惊不惊喜开不开心?……马上就要开启你黑我我黑你的青梅竹马模式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还有目前男主就是这么病娇,女主力拔山兮气盖世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以及这篇文是原创男女主,前期和红楼交叉不大,后期会略有重叠。完全可以当成原创来看。然后我是绝对的黛玉党,但是挺喜欢宝钗以及大部分人。为了小说效果可能会黑一些人。嗯。如果无法接受设定的小天使不要勉强…… 还有暂定隔日更,等我开始申榜会变成日更。   ☆、第三章 林家琯玉   钱氏那头自发现不见了王颀,便记得要落泪了,好歹还记着现在是在江南林家的地界上,匆匆地到林家去拜见贾敏。贾敏虽然在病中,却还是要撑着病体提来,这般那般地吩咐人去城中寻找,兼顾着提防钱氏掉眼泪。   她温声安慰道:“孩子淘气也是有的,我家的大姐儿,便成日爱作个小子打扮,到街上去玩耍。不定一会儿他便自己找回来了。”   钱氏听她如此说女儿,便怔了怔,这才想到贾敏有两个女儿,这嘴里的大姐儿,便是那林琯玉了。她先头惦记着过来问个药方,只是处心积虑地打探了她的次女林黛玉的病情,倒是不晓得这位林家大姐儿的情性如此,听此,倒像是颇有些活泼的。她心下稍稍地宽慰了些,心道:可惜是个女孩儿,若是个男孩儿,还能和多多一起玩,带得性子活泼些。   结果这会儿外头突然传进个娇媚动人的嗓音,道:“哟,怎么这么乱?难不成是我来得不巧了么?”   贾敏的脸色十分的不好看。钱氏本要问她这来者系谁,就见一个水红袄子白绫细折裙的女人进门来了,先是向着贾敏福了一福,道:“问表嫂安。我听着这边儿热闹,便想来瞧瞧,可不曾打搅了罢?”   钱氏心中有了计较,待她向着自己打招呼,便只冷冷淡淡地一点头。那女人有些失落的样子,虽然笑得还是热烈,走时却难掩落寞。等她走了,贾敏才勉强道:“原是我管得不好,叫你看了笑话。”   钱氏用帕子掩了掩嘴,十分平静地弯了弯嘴角,道:“谁家还没几个表妹。”   林琯玉先头从贾敏那儿知道这番来的这个钱家姐儿原本是要“将你的性子带得沉稳些”的,只以为是个罗里吧嗦的小姐姐,不料却是个这么娇娇弱弱的小美人,顿时有些想笑。她道:“我便是林家的人……诶你是王家的那位姑娘么?”   “姑娘”二字再一次叫王颀眯了眯眼,他眼尾本是微微上翘的,瞧着有一种懒洋洋的冷漠,但是忽然笑起来的时候却又如一弯月牙儿,显得又亲切又可爱,“哦,原来是林姑娘。”   林琯玉耐心地站在楼下等他近前来,这才发觉这小美人比起自己还要高挑许多。她觉得十分有趣,“我听闻你兄长也一齐来了,怎的只剩了你一个人呢?”   王颀不咸不淡地道:“我没有兄长。”   他这话虽然语焉不详,却是大大的实话,只能怪贾敏消息太不灵通。她前些年知道钱氏膝下本是个女儿,近年来却说是儿子了,只道是她有的一儿一女,这会儿却闹了这般大的一个笑话。   林琯玉要是此刻还有些清醒,就该察觉出猫腻来,奈何她先入为主地判断王颀是个姑娘,这会儿便心想:难道是黛玉的消息错了?——管他呢,总要先把王姑娘带回家去。   而这闹笑话的主角似乎并不在意,瞧着这男装的小姑娘带着自己往林府走,一路上不知打下了多少个小贩要来招呼的手。她有些怒气冲冲,“这些人都怎么回事?王姑娘你莫要被哄骗了去——咦你怎么拎着这么多零零碎碎的东西?”   王“姑娘”一松手,把方才买的小玩意儿悉数抛下了,不咸不淡地道:“哦,也没什么,方才来时的路上买了些。”他虽然知道自己兴许被坑了,但是并不在意,反而对于林琯玉的态度有些奇怪。   林琯玉便见这生得仿佛水墨画里头走出来的写意美人儿蹙眉,问自己,“你为何如此知晓这街上的物价?”   “我常常过来呀,”林琯玉笑眯眯地道,“我妹妹常年喝药的,总是很不乖,我便哄着她喝药,给她买这糖葫芦,还有,喏,就是那街头一处的绿豆糕。”   王颀“哦”了一声,心道:原来真是林家的那位大姑娘……幸好还算生得好看,家世也还不错,不然就这察颜观色的本事,呵呵。   林琯玉这小笨蛋浑然不知自己在对方那儿的评价已经上升到了唯有“呵呵”可以形容的程度,十分兢兢业业地想要把人引回正道:“这街上的摊子,若不是去惯了的,这些小摊小贩很会看人下碟,你不要自己来买啦。”   对方冲着她弯了弯眼睛。   两人还没有到林府门口,就被下人认出来了——一个是林家的下人,一个则是钱氏带来的侍女。   那两人惊叫道:“少爷(小姐)回来了!”   林琯玉奇道:“咦,少爷是在叫我么?”   王颀回头看了她一眼,冲着那王家的侍女点了点头。钱氏正在后头,一见到两个男孩儿一齐被带进来,有些怔怔,却见贾敏一把将那秀气的男孩儿搂进了怀里。   “琯琯,唉,娘和你说了多少回了,不要随随便便地穿着男装出门!外头人贩子最喜欢你这般富贵人家的小孩儿了!回头你爹知道了,瞧他怎么——”   林琯玉及时地打断她的絮絮叨叨,转向王颀,笑眯眯地道:“你听见了嘛,以后不要随便穿着男装出门哦。”   贾敏在方才一会儿已经弄懂了王家的“少爷和小姐”的来龙去脉,这会儿听着这句话觉得有些不对劲,却也没有深想,推她一把,叫她回去换了女装。   钱氏一面掏出帕子给王颀擦了擦手,问他:“可曾在外头磕着碰着了么?”   王颀方才在街上还算有些活泼,对着她却整个人都懒洋洋起来,恹恹地摇摇头。钱氏搂着他,回头向着贾敏道:“可真是多谢了你家大姐儿了。我这孽障,从小到大都不叫我省心。”   贾敏自然知道她为何对着这孩子这般疼爱紧张,瞧他的面色,就知道是个有宿疾的。她自己便有个从小带病的女儿,很是能理解,便点点头,道:“可曾请名医瞧过了?”   “瞧过了——”钱氏道,“整个京城的名医都来了个遍,宫中的太医院使也来过,只说要调养调养,孩子年纪小,哪里用得了那些重药,这病只是一日一日地拖着。前些天一场风寒,要了半条命去,吓得我的魂儿也跟着没了一半……”   王颀见她又开始絮絮叨叨,头疼地揉揉太阳穴,索性转过身去不听了。   贾敏笑道:“都说大户人家孩子三灾八难的多些,我这会儿算是知晓了。我那小女儿,便是如此的,这些年来不晓得废了我多少心思。”   钱氏正盼着她说起,便连忙接道:“对了,我这回到你这里的路上,便听说你家的姐儿延请到了一位名医,开的方子说是调养很有功效。我这般贸然地求,有些唐突了,只是着实着急这孩子的身体——”   贾敏未曾出嫁时就与她相识的,并不吝啬这么一张小小的药方,只是笑了笑道:“这倒不难,那名医至今还在江南呢,只是——”   外头有个声音清清脆脆地道:“若是要找那何先生,待我写一封信去便是。”   说罢林琯玉便由家中的丫鬟婆子们簇拥着进来了,手中还牵着一个娇娇怯怯的女孩儿,却是黛玉。   王颀应声看去,只觉得像是江南的春.色乍然落进了这屋中,把这一方沉闷无趣的天地点缀得有了几分亮色。他忽然有些不想计较这没眼力见儿的小姑娘把自己错认的事情了。   然而这世上有些人注定是要结成冤家的。   就在他一忍再忍,想来连那远在京城中被他因此事揍过怼过坑过的皇亲国戚们都要因此觉得委屈的时候,林琯玉开口了。   她奇道:“咦,你怎的还不去换回衣服来么?莫不是这会儿来得匆忙,没有带合身的衣服?我那儿还有今春方方裁好的裙子,还不曾上身过,你要不迁就着穿一穿?”   顿了顿,又道:“你一个女孩儿,穿着男装也忒不像样啦。”   屋内一时静寂。   贾敏嘴边的笑容奇异地凝固住了,黛玉惊叹了一下姐姐的迟钝,随后看向王颀。   钱氏:……多多又要闹脾气了。   王颀:“呵。” 作者有话要说:  隔日更哦,喜欢的话就给我留言吧~~~   ☆、第四章 青梅青梅   一眨眼的功夫,王颀便在这江南的林家府上住了数日了。   林琯玉总算知道了这看起来像是男扮女装的小美人其实是个正儿八经带把儿的,当时就闹了个大红脸。林琯玉连着几天没敢到贾敏那里去请安,就怕再瞧见王颀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她当日在街上就觉得这人神色古怪,感情是等着看她笑话的,小小年纪忒不厚道。黛玉事后拿这件事情做了数日的笑料。   林琯玉瞧着她喝药,兀自叹气:“唉,怎么偏偏是个男孩子呢?”   黛玉用绢帕轻轻地按了按嘴角,道:“姐姐。”   “如何?”林琯玉失落地趴下来,“我也就是想一想嘛……诶,那为什么他没有妹妹?”   “我曾听闻……”黛玉细声细气地说,“这位王家公子呢,本身年幼体弱,都说男孩儿命贵,王家便拿他当了个女孩儿养,好不容易养到了十岁,才敢对外头改口的。许是咱么这边消息闭塞,至今才知晓。故那文静贤淑的王家姐儿也好,那文武双全的王家公子也罢,都是同一个人。”   “……”林琯玉快要笑疯了,锤着桌子道,“那他一个人演两个人的戏,倒也真是辛苦了呢。”   林黛玉身边的闻琴扶住桌上的花瓶,解佩按住她的字帖,以防大小姐把这些东西给弄掉了。   黛玉微微蹙眉,不甚赞同地道:“我瞧他看着阴沉沉的,京中的大户人家规矩本就比不得咱们这儿,你还是谨慎些的好。”   “阴沉沉?”林琯玉不以为然,“我觉着就是个被宠坏了的性子古怪些的小公子嘛,有什么好谨慎的。诶,你说他这副模样,那文武双全是真的么?”   黛玉知道她无论如何听不进去,便也不劝了,反倒是懒洋洋地打个呵欠,眨了眨眼,有些倦怠地道:“我如何知道?你去试一试不久知晓了?”末了又提醒她:“父亲这两日公务繁忙,要是再被你惹怒……”   “不是我说,”林琯玉十分的漫不经心,“惹怒了如何,不过是骂一骂,跪一跪,爹爹那身子骨像你和母亲一般的,只怕连把剑都拿不动呢,难不成还能追着我砍么?”   说罢便笑着出门去了,还不忘在临走之前捋下黛玉窗前的那一串紫藤,把原本清秀可人的花朵弄得散了她一桌。黛玉:“……”   林琯玉说试就试。王家母子住在府上的别院处,钱氏这会儿按理就该在贾敏那儿说话,她便毫无顾忌地回房拿了自己的一把小剑往别院去了。   王颀正坐在屋子里喝茶,听见林琯玉找自己的时候颇有些惊讶。这小美人儿瓷白的面上露出一点儿吝啬的笑意来,却端的是十分的不怀好意。边上伺候着的小厮茫然地心道:又有人要倒霉了?   王颀放下茶杯,道:“请进来。”   林琯玉一进门,就见他端着茶杯。江南不比北边,这会儿的气候已然很是温暖湿润,故早已没人用手炉了的,可这人分明正用茶杯捂着手,茶杯里头透出热气,却没能熏红他苍白得近乎发青的手背。她忍不住道:“王公子今日在这儿过得还好?”   王颀轻轻地咳了一声,放下茶杯,轻声细语地道:“哦,叫小姐见笑了,我只是身体弱些,还不至于如同女孩儿一般娇弱。这般的客套话便免了罢。”   林琯玉被他噎得说不出话,心里却疯狂地吐槽:若不是你瞧起来如同女孩儿一般娇弱,我如何会这般客套?如何会以为你女扮男装?   不过她素来是个目的性很强的人,闻言便道:“哦,那也正好。我素闻王家公子文武双全,说来也惭愧,我是个不爱红装爱武装的,我父亲请的那武夫子前些天回老家去了,叫我在这宅子里憋得闷极了……不知您可否指教一二?”   王颀单手撑着脸,闻言笑眼弯弯地回头来看她,问:“你可当真么?那些都是要讨好奉承我的人传出来的话,我自个儿是不信的。”   林琯玉闻言有些犹豫,瞧着这人脸色,心道:瞧着也不大可信……   不过下一刻,王颀就站起来了。腿上的毯子滑落而下,小厮们连忙七手八脚地上前去帮他那住。王颀道:“去,把我后边屋子里的那把水溶送的剑拿过来。”小厮们得了吩咐,又一叠声地应着去办。   林琯玉观他边上的人虽然时时争抢着做事,却是忙而不乱,心下先赞他一句。她听闻自己远在京中的那位贾家的小祖宗表弟身边也是奉承者甚众,却整天惹得舅父发怒责骂,可见京中世家子们总也分出优劣。   她见王颀一握那窄窄的一柄长剑缓缓地站起身来,那跃跃欲试的心情占了上风,顿时抛却了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只是笑道:“屋内逼仄,咱们出去好不好?”   王颀挑一挑眉,道:“琯妹妹可是从小喜欢武道?”   “正是,”林琯玉道,“我最不耐烦那些个啦。”说罢笑吟吟地一弯腰,请他出剑。   王颀手腕轻轻一抖,那长剑骤然脱鞘,被他横在身前。林琯玉虽然年纪比他小两岁,但是在比试的时候就把自己的心眼儿全用上了,颇有些难缠。她诚然如同自己所说,并不会吟诗作对,唯独这剑使得倒是极好。   王颀并不在意,敷衍着与她过了几剑,估算着时间差不多了,忽地往回一撤,林琯玉不知道这人的算盘,连忙手忙脚乱地收手,反倒绊住了自己。王颀一伸手,两根手指夹住她的短剑,往边上一撇,扶了她一把。   这落在方方得知了林琯玉和王颀打起来而匆匆赶过来的贾敏和钱氏眼里,就是林琯玉主动挑衅,被王颀化解了,且王颀还非常不计前嫌地在她要摔倒的时候扶了一把。   “琯琯!”贾敏气得扶住胸口,一边跟着她的李嬷嬷连忙替她抚着后背。贾敏道:“你这是哪里学来的待客之道?!”   林琯玉只觉得那男孩儿的手冷冰冰地握着自己,听见贾敏的怒喝,脑海中“嗡”的一声,心道:惨了惨了,这回必然要被她押着在书房待几天了。   只是贾敏好好的怎么会过来?   她一回头却恰好碰上王颀似笑非笑的表情,终于后知后觉地感受到被人诬陷的滋味了,她顿时大怒,想要甩开他的手。   王颀稍稍地用了一点儿力气,就叫她挣不开了,依旧是轻声细语地道:“咦,琯妹妹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林琯玉咬牙切齿地道,“放开我。”   她现在终于发觉这人的不怀好意了,难怪黛玉要叫她不要招惹。她怒从中来,见他始终不放,也不管贾敏叫人来拉开自己了,低头对着那少年的手就是狠狠地一口咬下去。   王颀吃痛,扬手就要推开她,却见这地上有些粗砺的石子,到底还是忍住了,一声不吭地由着她咬着自己,直到被钱氏和贾敏的人扯开去。贾敏气得发抖,对着李嬷嬷道:“反了天了!把她给我带下去关起来!去把老爷请回来!”   钱氏虽然心疼儿子手上的伤,却也意识到事情不对劲,眼见那咬了人的眼睛红红一副被欺侮的模样,自家这个被咬了的反而风轻云淡,忙出声道:“不必了,小孩子小打小闹的,做什么劳动林大人。”   贾敏先下反应过来,见林琯玉要哭出来了,便也有些心疼,还是板着脸问:“向你王哥哥道歉。”   王颀脸色本来就苍白,但是这会儿却有一点奇异的嫣红,眼睛极黑极亮,瞧着林琯玉。   林琯玉忽地觉得被毒蛇盯上般毛骨悚然。她终于明白了,只怕那天起这人就处心积虑地要陷害自己了。   这他妈的到底是什么人?   她一口气卡在胸口,毛骨悚然总算被怒意压下去了,学着大街上的大娘般活灵活现地冲着对方啐了一口:“王姐姐,对不住啦!”   众人:“……”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王姐姐的梗,怕是要跟着王颀一辈子了……   ☆、第五章 贾珠之死   一眨眼的功夫,王家母子就在林府上住了数日了。林琯玉自从那天和王颀争吵咬了他一口之后就不曾再见过他,反而是林如海极为喜欢这个后辈,得闲就要叫他到自己书房说话。   他这天刚刚拆了一封京中过来的信,脸色难得的不大好看。王颀原本是拿着书过来问他的,见了便站在门口开口道:“伯父可是有心事?”   林如海道:“都说君子之泽,三世而斩,贾家近来愈发的——”许是明白在年轻后辈的面前说这个不好,他顿了顿。反倒是王颀把书放下了,走过来在往常的位置上坐下了,问:“可是贾家出事了?”   林如海急促地点了点头,叫门外守着的人进来,道:“去回了夫人那边,就说贾家过来的信。”说罢将自己方才拆开了的信命他送过去。小厮见他极为严肃,不敢耽误,匆匆忙忙地出门去了贾敏那边。林如海这时才道:“他家原是袭爵了的,至今不过也是个一等将军,再何况族中男儿会读书的极少,好不容易有个珠儿,却也福薄。”   王颀似乎怔了怔,良久才道:“原来是他。”   “换做了旁人,我也无需这般,”林如海叹道,“他不到二十岁便考中了秀才,原是个极好的孩子。”   说是君子之泽三世而斩,祖宗基业断不可能用来吃老本。林家便是最好的例子,虽说皇上加恩到林如海之父时多袭一代爵位,到了林如海这里原是白身了,要不是他考中探花,林家只怕也要衰微。   贾珠可谓是贾家难得的一丝希望了,却偏偏没有福气,还不到二十岁就去了,只留下孤儿寡母。王颀眼神动了动,他没有从林如海的语气中听出多少悲伤,反而更多的是遗憾。   这时外头突然有人道:“是什么事?”   话音一落,林琯玉就进门来了。晚间她披着大红的斗篷,脸颊边却又多一圈雪白的绒毛,显得十分稚气。林如海叱道:“通报也不通报一声,这是谁教你的规矩?”   林琯玉当真是被骂多了,闻言十分的不以为意,只是道:“我在窗子下依稀听见父亲说了什么贾家的事情,很是奇怪,他家出了什么事呢?”   她因为林如海有意无意的引导,同贾家始终不算亲近,语气便也极为冷漠,比起王颀也没有好到哪里去。林如海看她不曾脱下斗篷,猜是里头太冷,便把自己的手炉递给她,方才淡淡地道:“是你珠大哥去了。”   林琯玉“唉呀”一声,忙道:“是怎么回事?何时的事情?”   “这是急信,送到手上才过了一日,可见是昨天。”林如海说着就垂眸看她,道,“你母亲指不定要多么伤心,你先到她那里去瞧瞧,就说我一会儿过去。”   林琯玉应了一声,才走出门,就听见后头林如海对着王颀道:“今日我也没有心思教你,听府上大夫说你近来身子也不好,夜深了,还是早些回去歇下。”王颀应了,林如海见这孩子始终苍白的面容便十分的担心,索性把林琯玉才还回来的手炉塞给他,道:“仔细路上吹了风。”   王颀一怔。手炉本就极暖和,但是现在外头却只是有一点儿淡淡热气,估计是林琯玉方才手上的温度。   而且许是他的错觉,这手炉被她拿过,便有一点儿女孩子身上特有的香气,不是那种庸俗的脂粉香,反倒是淡淡的,凉凉的,叫他想到夏天水阁里头的莲花,便是“水殿风来暗香满”。天凉就该用暖香,其实这香气本来不是很合宜。   就像林琯玉这个人一样,透着几分格格不入。   京中的贵女才不会像她这样,口无遮拦,大大咧咧,她们之中不喜欢他的人十分,无论如何都会担心得罪他的   他步子大些,很快就追上去。林琯玉本要往贾敏那边去,忽然见他跟上来,便有些警惕地回身,道:“你来做什么?”   王颀捧着手炉,慢条斯理地看她一眼,道:“这不是小事。我叫人去喊了母亲过来去太太处。”林琯玉这才想到贾珠其实也是他的表兄弟,不过她这边是姑表亲,王颀那边却是姨表亲。然而她却没有从他脸上看见半点悲伤。   按理说连她这个从没见过贾珠的都觉得有几分唏嘘,他住在京中,不可能不认识他,怎么反而这么淡然呢?   她素来藏不住话的,便问道:“你认识珠大哥么?”   王颀似笑非笑道:“他既然是我表兄,怎么会不认得?”   林琯玉翻个白眼,有些不想理会这人的阴阳怪气,然而另一方面,她又对这些素未谋面的贾家亲戚有一些好奇,便认真地同他道:“我虽然知道,却从来没有见过。母亲说我是见过的,是我满月的时候,珠大哥和二舅舅一起来扬州为贺。反倒是黛玉不曾见过。”她说着,突然有些没心没肺地笑了笑,“她晓得了就要念母亲偏心了。怎么偏生她就没人来贺呢?”   其实这还有个原因。   当初黛玉出生时,身子极差,险些被几场风寒夺了半条命去,远在京中的贾太君知道又是个外孙女本就失望,林琯玉还算是林家嫡长女所以重视些,到了黛玉这里,便只是敷衍地作了表面功夫。   王颀自然不像她一般想得少,只是拢了拢披风,抱紧了那手炉,淡淡地道:“你记错了,当年是林大人升任了江苏巡抚,所以贾政贾珠才会来。”   他直呼长辈之名,言语间不见一点儿客气。林琯玉没有察觉过来,只是点点头,又弯起眼笑了笑,“珠大哥是怎么样的人?”   王颀讥诮地弯了一下嘴角,说:“贾家鲜少有明白人,他算半个,现在是半个都没了。”说罢恰好迎上匆匆赶向贾敏院子的钱氏。钱氏握着他的手,眼眶还有些红,叹道:“可怜了珠儿那好孩子了。”   王颀眼眶也有些红,极轻地应了一声,然后道:“母亲节哀。”又转头看目瞪口呆的林琯玉,温和地道:“琯妹妹也节哀,莫要太伤心了。”   林琯玉:“……”   贾敏匆匆地走出来,似乎是流过泪,恰好听见王颀的一句劝,再看女儿却还是懵懵懂懂的样子,又是伤心又是无奈,搂着她道:“我要叫人回京奔丧去,你可要跟着去一趟?”   林琯玉十分惊讶。她以前就知道母亲和父亲对贾家的态度是不一样的,但是这还是贾敏头一回同她说起进京之事。她忙要应下来,后头林如海便道:“只叫族中几个男子去便是了,琯琯年幼,禁不得奔波的。”   他这话已经算是说得很客气了,然而贾敏最近正因为一些事情同他闹不愉快,闻言便冷笑道:“我家的亲戚,自然用不着林大人来记挂,横竖不过是些破落户亲戚,哪里就敢高攀了呢?”   气氛一时有些僵硬。   钱氏看出不对,忙打圆场道:“去是一定要去的,既然是你亲侄子,又是他家嫡长孙,一应礼仪自然要准备齐全。”   贾敏道:“是我侄子,却不是他侄子了?——琯琯,你可还认不认这个表哥?”   林如海忙道:“自然是的。你这是想到哪里去了?只是咱们到底不能像以前那会子说去就去了,琯琯玉儿我也不放心的。”   和这些男人不同,对贾敏来说,贾政也好贾赦也罢,在她还未曾出阁的时候都是极疼她的,兄妹三人那时感情颇好,贾珠既然是贾政嫡长子,她也一贯很喜爱,乍听见贾珠的死讯,她又想到多年不见的母亲兄弟,这才伤心了起来。   贾敏没有说话。   看看府上那对借口寄居实则就差反客为主的母女,林如海对着这种出了五服的亲戚,反倒还比对着贾家亲热些。林如海对贾家的态度,不说多么冷淡,也有点让她心寒。   林如海这回真没想这么多,但是对着妻子是百口莫辩。钱氏看着风向不对早拉着儿子走了,便只剩下他一脸无奈。贾敏越想越委屈,索性把这对父女撂下自己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接下来可能就会有贾府的剧情。 王夫人我是黑定了……我是真不喜欢她。要说那些女孩子们都是珍珠般的至宝,她则是又愚蠢又粗劣的鱼目。不过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吧。   ☆、第六章 云鬓花颜   “敏敏——”   林琯玉眨了眨眼,道:“别喊了,娘正生气呢。不过娘为什么生气?”   林如海低头看看大女儿,摸了摸她的狗头,忧愁地道:“与恶人居,如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亦与之化矣——”   林琯玉没听懂。她早就习惯了林如海动不动就扯些有的没的酸话了,便认真地同他道:“爹,我有个问题。”   林如海道:“嗯?”   “珠大哥是我的亲表哥,也是王颀的亲表哥,可是你们都表现的一点都不伤心,我觉得这才是让母亲伤心的原因。”   林如海对着女儿清澈的眼睛,居然有些哑然,只是道:“你一个小孩子——”   “我不是小孩子了!”林琯玉皱眉。   林如海还要说话,就被她十分嫌弃地白了一眼,“爹,你是不是要表姑母,不要我们了?”   她大概是被贾敏传染的疑心病,总想着那住在小院子里头的一对母女是来和自己争宠的,所以在遇到相关之事时就不那么淡定。林如海一时哑然,还没想到怎么劝她,林琯玉见他不答便以为他是赞同的,顿时红了眼眶,头也不回地走开了。   这会儿夜渐渐深了,林琯玉才走出正院,就听见后头有人笑道:“我道是谁,琯琯怎么了?”   林琯玉头也不回,粗暴地道:“关你屁事,滚。”   随后那幽深的花影间便走出个人来,是个削肩蛇腰的女子,手中提着一盏琉璃宫灯,云鬓花颜,楚楚动人。她掩嘴笑道:“琯琯愈发会说笑了。”   林琯玉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是表姑母俞氏。她方才那一句话纯属没有收敛住脾气,虽然也有些怨她抢走了父亲的关注,但是到底她是长辈,面子上的尊重她一贯是有的,此时便勉强地客气了一下,道:“表姑母怎么过来了?”   俞氏嘴角的笑意愈发显得温柔些,只是道:“我觉着现在夜间的风凉爽得正好,便想出来走走。”   林琯玉看她一眼。   随便走走就走到林如海这里来了?   她心中存疑,不过到底年纪还小,城府并不深,方才在父母那里升起的一点儿委屈也没能持续多久,并不觉得这句话有什么大问题。她却还是懒得同她寒暄,便“唔”了一声就要走。   俞氏却不死心,只是道:“琯琯是同谁置气呢你母亲身子不好,你莫要惹着她。”   林琯玉听见这话,心头微动。   她在府上虽然横着走,但是但凡有一点儿忧心的事情,一来不会同身子不好的母亲妹妹说,到林如海处又拘谨,因此反倒是没有什么说话的人。   就算俞氏是方才那一场争吵的引火线,林琯玉却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话:“不是我娘。”   “那就是你爹了,”俞氏笑道,“你爹只将你当成眼珠子,如何还舍得骂你?”   林琯玉冷笑道:“也不知道是谁的眼珠子,反正不是他的就是了。”   俞氏又道:“我知道你素来淘气些,你妹妹身子也弱,倘或是大人有些偏心,你也要懂事些。”   林琯玉眼角一跳,淡淡地道:“您说的是。”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俞氏在她后头笑了笑,也娉娉婷婷地走了。   林琯玉一边走,心中有些杂乱。其实林家的人口算是简单的,反倒是母亲那边的亲戚关系更复杂许多。但是真正叫贾敏介意的,却还是住在林府上的俞氏母女。   她其实一开始并不讨厌俞氏,甚至还挺喜欢她的。她始终记得,一个下雪天,整个府上都忙着照顾生病的小黛玉,她在屋内待得无聊出来逛逛,被俞氏喊去了院子里吃烤红薯。   那时候江渺渺和她现在差不多大,很担心她烫到了手,俞氏就把她包在膝盖上,江渺渺剥着红薯,吹凉了才敢给她吃。   可是后来,她察觉到这对母女住在府上似乎让母亲觉得不快,何况江渺渺极为温柔沉默,是林如海经常拿来教训她的一个例子。慢慢的,也就没了先前的亲近了。   就好像林如海对于贾家的疏远也间接地导致了她不亲近贾家一样。   她还没有走到院子里,突然听见一点声音,她停下步子,扭头看过去,冷冷地道:“谁?”   王颀从暗处走出来,他裹着雪白的狐裘大衣,手中还拢着一个手炉,神色却还是如霜如雪。林琯玉皱眉道:“你过来干什么?”   王颀抽出手,淡淡地道:“还你的手炉。”   那手炉兴许才加过炭火,暖烘烘的,林琯玉被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然而一不小心碰到的王颀还是冰冷一片的指尖,她没忍住道:“你到底是什么病?”   “我母亲还怀着我的时候,”王颀突然说句看似极不相干的话,“被一个女人冲撞了,说来她还是我父亲的表妹,是我祖母还在世的时候为我父亲定下了。可惜我父亲后来娶了我母亲。”   林琯玉咀嚼着那“可惜”二字,问:“谁觉得可惜?”   王颀收回手,又把手拢回了大衣里头,挑起一边眉毛,问她:“你说呢?”   林琯玉若有所思。王颀转身要走,又被她叫住了,“手炉给你。”   她十分认真地道:“我家黛玉也和你一样,通身冰冷,一旦犯了病,夏天也要盖两床褥子。小何先生许是快到了,到时候我让他给你看看。”   王颀“哦”一声,淡淡地道:“你不是要叫他给我加两份的黄连?”   林琯玉还真想过,当然是不能承认的,于是一本正经,“自然不会啦,我哪里有那么无聊?”   王颀呵呵,没接手炉,转身走了。林琯玉忙叫住他,忍不住问:“你能不能同我说说贾家?”   王颀站定了,说:“不能。”   “……”她没料到会遭到如此直白的拒绝,呆了一会儿才道:“你怎么这么任性?”   王颀不知道想到什么,十分嘲讽地弯弯嘴角,忽地道:“与你相比,我倒是自愧弗如。”说罢走了,再喊他也不回头。   林琯玉回到院子里,黛玉早就听说了外头的事情,正要出来,就被林琯玉拉住了坐回房间里头去。“也没什么事,是贾家的珠大哥去了,虽说是同辈,但是父亲母亲自然会打点,你好好的去外头做什么?”   黛玉只觉得她拉着自己的手十分暖和,松了口气,道:“我以为是什么大事——他如何就去了?”   “说是一场病没了,”林琯玉绞尽脑汁不给她知道父母亲之间的争吵,便尽力将话题避开去,“我今儿个又见到王颀了。”   黛玉果然被吸引了,漆黑的眼珠子转过来,眨巴着眼睛,好奇地道:“这回吵架谁赢了?”   “……”林琯玉道,“没吵架。”   “奇了奇了,”黛玉道,“我原以为是山无棱,江水为竭,你才能改了这动不动瞧走眼的本领呢。想必是这回没有再喊了人家姐姐?”林琯玉捏捏她的脸,自己却也笑了,又有点儿苦恼,问她:“你有没有觉得王颀讨厌我?”   黛玉在屋子里走了一圈,说:“你是说因为你喊他姐姐才讨厌你?”   林琯玉被她晃得头晕,转开了眼,随口道:“我觉得不像。他当初看我的时候,眼神和淬了毒冰刀子一样,不像是讨厌了,倒像是痛恨。”   黛玉步子停住,困惑地道:“不至于说痛恨,不喜欢是真的。按说他看着不像气量这么狭小的人。”   两人说了几句,林琯玉总算注意到了,笑道:“这是今春裁的新裙子?——你穿着倒是极好看。”   黛玉抿起嘴笑。她过了一个冬天胖了些,小女孩的胖是极为可爱好看的,笑起来犹显天真浪漫,“是京中这番一并送过来的衣料子,说是御赐之物,他家大姐姐赏下来的,你我和表姐都有份的。”   林琯玉听见“表姐”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终于也只是笑了道:“大姐姐十分用心。” 作者有话要说:  小戏骨版的红楼梦太好看了,尤其是小黛玉啊啊啊啊啊好想要捏捏她的小脸哦   ☆、第七章 君子小人   京城,贾府。   王夫人跪在小佛堂里头已经许久了。她保养得极好,看着也不过是个三十约许的贵妇人,约莫是因为常年礼佛,手中的佛珠浸着沉稳安和的檀香气息,瞧着极为和蔼。   因着长子去世,她憔悴了许多,幸而家里头老太太还算是怜惜,宫中的女儿也遣人来问候,渐渐的才好起来,只是有时候还是说起儿子就要悲不成声。这时一个叫金钏的小丫头进门来,小声地禀告道:“二太太,扬州来人了。”   王夫人勉强打起精神,道:“这话来回我作甚?”   王熙凤渐渐的揽过了大权,却一向对她极为敬重,事情不论大小总要来通报一声。王夫人往日是很受用的,但是这会儿却渐渐的有些厌烦起来。   她始终觉得贾珠病得蹊跷,。珠是二房的长子,他若是去了,二房就只剩下宝玉一个男丁,年纪又小。老太太年纪都这般大了,宝玉是否能长成都未必。后头的受益者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贾琏就是其中一个。   谁知道,她是真的忠心,还是另有心思呢?   王夫人手中的佛珠咔咔地转?。丫鬟没有听见她的下文,便惶恐地躬身等着。   忽然,王夫人睁开了眼,淡淡地道:“既然是林家的人,我少不得要去见见,你给我换身见客的衣裳。”金钏见她如此郑重,倒是扫了连日以来的颓然,心中替主子高兴,却还是犹疑了一下。王夫人更衣时淡淡地道:“可是妹夫亲自来了,又或者两个侄女儿也跟着来了?”   金钏道:“那人自称是林府的人,当不是姑爷。”   王夫人动作一顿,冷笑道:“他家倒是看得轻了,城中王府好歹也叫个管家来呢,果然是姑奶奶的脾气。”   只是贾母最疼惜贾敏,哪怕是个林家的下人,也被她叫着问了许多的话,王夫人反而插不上话,见状也不敢说什么贾敏的坏话。贾母见她木讷的模样,心中不喜,忽地道:“老二家的倘若是还伤心着,这些管家之事,只交给你侄女去做。她素来也是个极为细心可靠的。”   王夫人一惊,忙道:“媳妇儿不敢,反倒是老太太应当保重身子。”她不知自己为何又惹得老太太不喜,便隐晦地瞪了王熙凤一眼。王熙凤只管奉承老太太,装作看不见,便也过去了,回头却还是向着她劝道:“太太要保重身子,家中一应事务,自然由我,但凡不懂的自来叨扰太太,”王夫人听了后头一句话,脸色稍霁,只是道:“我只是叹林家不知礼数。”   王熙凤一顿。   她虽说是不曾读过什么书,但是出阁前却许久都是由钱氏教养,琅琊钱氏乃是名门望族,自然也教她拓宽了眼界。   她也知道,要说贾敏心疼小辈,对此重视些,自然会做得好看,但是另一方面来说,自家虽说因个老太太在,看似在京中勋贵圈子里还算个人物,但是林家的那位姑父如今年纪轻轻就是二品大员,又是皇上亲信,地位超然。不过是死个小辈,对人家来说还真算不得什么大事儿。   现在根本不是林家知不知礼数的问题,是人家压根没这个必要。   王夫人这样,未免有些苛责过甚了,何况贾敏是老祖宗爱女,难怪她见了不高兴。   她再虚虚劝几句,见王夫人始终深信是林家怠慢,心中冷笑,便告辞了出去。夜间贾琏到她处,她才道:“二太太最近是愈发的糊涂了。咱们家这样,哪里能苛求人家呢?何况林家的礼数群我瞧着是很齐全的,虽说不是管家前来,也是家中得用之人,一应物品也都有,这便足够了,总算还有个面子情。”   贾琏拧眉道:“连北静王府都派了管家来呢。”   “那是人家给面子,”王熙凤冷笑道,“你们还真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了?现在咱们大房袭了爵,也不过个一等将军,二老爷也只是五品官。不过是仰仗着祖上荣光,续些昔日的排场罢了,年年入不敷出的,哪里像话?”   贾琏被她说得面子上下不来,便冷笑道:“这话你只胆敢对着我说?”   王熙凤瞟他,平淡地道:“当着二太太的面,我也说。还真把自己当棵葱了?林姑父那边,咱们该紧着些的,二太太不清楚,你还不清楚?”后面的话还算好听些了,贾琏神色不算太难看,忽地一笑,道:“有件事,我今日在外头听人说了,你可别不信呐。”   王熙凤冷笑道:“什么事?是浮雨楼有了新要□□的姑娘,还是西街那边多了家赌场?”   贾琏被她一语点破了最近在外头鬼混的地方,心中一惊,面上只是滴水不漏,道:“想到哪里去了?自然都不是。”   他怕王熙凤再问这两件事,便不再卖关子,只是一笑,道:“是咱们家的大姑娘,要封妃了。”   却说贾珠之事,在林家府上无异于一点火星,点燃了贾敏与林如海之间的多年矛盾。   之后虽说林如海另外遣人去代表自己慰问了,礼数也十分的周全,但是贾敏还是接到了母亲送过来的略有些责难意思的信。因此夫妻两个愈发的离了心。林琯玉和黛玉夹在中间,黛玉还好些,她毕竟年幼,又被林琯玉养得无忧无虑的,而林琯玉自己却有时候觉得像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   好在王家母子还在府上,有钱氏陪着贾敏,又稍微好些。只是麻烦在林琯玉总是不可避免地遇上王颀——   这日方才从贾敏那儿请了安坐着喝茶,便听见贾敏身边的绿罗在外头笑着道了一声:“钱太太来了。”又有众多奴仆给钱氏与王颀请安的声音。   她顿时觉得坐立不安起来,一溜烟地跳下自己的凳子,道:“我去找小四啦。”贾敏一时没有拉住她,顿时笑骂道:“猴儿一般,真不知道是像了谁!”   林琯玉还没来得及跑出去,就和钱氏王颀打了个照面。她含含糊糊地道:“夫人好。”却是不正眼看王颀。   钱氏自那天见到了自家儿子被她气得七窍生烟之后就觉得这小姑娘很是个人才,须知王颀自打五岁后,脸上就很少这么坦白地流露出窘迫和恼怒来。但是瞧着那天林如海和贾敏有些不愉快之后,最近几日林琯玉似乎都是郁郁,连和王颀吵架都不吵了。她笑着道:“琯姑娘是要去练字了么?”   这话里头带着打趣的劲儿,林琯玉咬着下唇别扭地道:“是啊。”   王颀安静地站在一边,瞧着她,忽地轻柔地开了口,道:“琯姑娘的两百张大字,可曾抄好了么?我昨天在林伯父那儿见到了您的墨宝呢。”   林琯玉再傻也听得出他在嘲讽自己,便斜斜地瞧他一眼,兀自抿紧了唇不说话。她乃是个不怕君子怕小人的,眼前这人显然是小人里头的佼佼者,她打定主意不去理会。   然而她却悲哀地发现,不管她给王颀在构陷此道上的评价有多么的高,大人们眼里只觉得有趣。这也恰如王颀觉得她没脑子到只有脸能换钱,大人们也只觉得她率性可爱。   “大人们”的代表之一贾敏便在里头笑道:“我说你怎么跑得这么快,迎你的王哥哥也用不着这么着急呀?”   于是林琯玉只好假笑着再一次被钱氏揽住了肩膀带进去,和王颀一左一右,倒是金童玉女一般的形容。贾敏一瞧就笑了,冲着钱氏道:“她淘气得很,和你家哥儿在一起,不像兄妹,像兄弟。”   林琯玉极小声地道:“怎么不说像姐妹?”   王颀看她一眼。   他八辈子没见过这么粗暴、愚蠢、除了脸一无是处的女孩子。她不说话的时候瞧着还顺眼点,一旦张嘴,就仿佛恨不得招全天下的人都来打她。   林琯玉瞪回去,“看什么看?”   王颀“哦”一声,阴阳怪气,克制而收敛地笑了笑,偏偏就是这样的笑容,叫林琯玉先头绷了几天的弦差点断了,恨不能跳起来打他。   这头两人在互相暗中较劲,那头钱氏笑道:“我只当她是着急功课呢。”   “老爷给她布置下的那些功课诚然多,”贾敏苦笑道,“只是你瞧着她,抄了这么多天的大字,可曾有文静半分不成?更何况你那一笔字,真是叫我看了都汗颜。你妹妹比你还要小几岁,字却比你好得多了。”   林琯玉被钱氏揽在身边,很想挣开,听到这里的时候便很不乐意,“妹妹那是天赋,我这般的凡夫俗子不与她比较的。”   “……”贾敏心道:这到底是不是我亲生的?   她还在闺阁中的时候也算是一名才女,林如海更是前朝探花,偏偏生出的大女儿至今连三字经都背不全,一手字叫家里的狗看了也十分亲切。   钱氏道:“也只有你这样的诗书之家才在意女孩子的学识了,京中多少勋贵之家,女孩儿只学过一本《女诫》,能看看账本也就罢了。他们王家的那嫁到你家去的侄女儿,小名叫凤哥儿的,瞧着多能干啊,也不曾学过这些劳什子——自然,我也觉着还是学一些的好。”   王颀听见她说到自己的那位堂姐,脸上露出个不咸不淡的笑容来,再转头瞧瞧那苦着脸十分苦大仇深的小姑娘,意外地觉得她虽然没有王熙凤的那脑子,性子却风风火火的与她有些相似,勉强没有那么面目可憎了。   林琯玉见他再度看向自己,背后的毛都炸起来了,“你看什么?”   王颀收了脸上的笑容,忽地道:“琯妹妹要不要同我练字?——横竖在贵府上,闲着也是闲着。”   他这话不知道是说给谁听的,林琯玉一句“不要”和一个“滚”字在喉咙里正要争先恐后地跳出来,贾敏就笑道:“咦,这听起来倒是个好主意。”   钱氏想想这多少能给两个孩子打发时间,本不置可否,见贾敏乐意,只是道:“这般也好。阿颀好好儿地教妹妹。”   王颀向着林琯玉微微一笑。   当事人之一的林琯玉还没能张嘴表达意见,就被这三连杀给镇住了,眼前一黑,心道:我命休矣。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可能是气候变化的缘故,蠢喵病了。小天使们也要注意身体哦么么哒~ 另:谢谢喵同学的地雷,给你一个mua~ 晋江貌似抽了,我晚一点再把最新章节放上来   ☆、第八章 后宅事端   钱氏陪着贾敏说了许久的话,不可避免地说到早夭的贾珠。王颀身子也不好,心思又重,贾珠之死也给钱氏多了一层提醒在,忍不住顾不全礼数,再问了那大夫之事。贾敏道人已在路上,只劝她不要担心。儿孙自有儿孙福。   “我是知道的,”钱氏道,“多多也不是没有出息的,我不懂这些,但是素日他姐姐也常夸他文采。只是做父母的,孩子的安危才是摆在最前头的。”   贾敏听了这句话,点头称是,又道:“你说到这里,我便同你提一句。他家那个进宫当贵妃的,本是这方去了的珠哥儿的亲姊姊,他们家很是会教孩子。只是换成是我却终是不舍。”   她是知道王婉,也就是如今的穆贵妃进宫的真相的。当今的皇上酷爱美人,王婉当年名满京都,到后来进宫,说是有八分被迫也不稀奇。   只是贾家的贾元春却不是,她封妃乃是因为“贤德孝才”四字,可见容貌当真无过人之处,贾家为了荣华富贵将她送进宫搏一搏,而皇帝终究是可有可无,不然也不会这么多年下来才给封了个妃位。   贾敏还在闺阁之中时就同王夫人不大对付,连带着对贾元春也始终淡淡,说起话来便没甚顾忌。贾元春乃是在亲弟弟去后每两天就封了妃的,贾府自然不能再设灵棚挂白布,连几个披麻戴孝的孩子,也只是刻意避开了那些鲜艳的颜色,却不再穿孝了。   贾敏知道此事时,几乎是有些震惊的。她当初还为了丈夫轻慢贾家生气,这会儿看看贾家如今的模样,愈发觉得不堪且羞愧。   长兄如父,贾元春真的就半点不知道礼数,贾府也就这么迫不及待吗?   只是面对着钱氏,她说的话也还算是客气,也不刻意去提。   钱氏却多少从她的面上看出些不满来。她微微一哂,道:“唉,那见不得人的去处,到底有什么好的?贾家也太……”   贾敏看她,接道:“太心急了。”   钱氏闻言便笑了,道:“也不是心不心急的。当初婉婉进宫,我不知哭了多少宿,恨不能将她生得普通些。咱们这样的人家,又用不着女孩儿去给自己搏富贵,何苦来?”她又说起同为金陵四大家的薛家,道:“他家的那个叫宝钗的女孩儿,我往常曾见过几面,是个极好的孩子,不料也存了这样的心思。今年大选已过,再下一回便是三年后了,皇上如今倒是淡下来,只是几个年长些的皇子也渐渐到了纳妃的年龄。”   贾敏目光微动。   只是家中的事情渐渐的叫她心冷,又因为和林如海几番矛盾下来才惊觉不该多管,因此并不接话。   钱氏见贾敏只是事不关己,便再提点了一句,道:“你家琯琯,三年后也到了年纪了。按说是要候选的。只一件,京中许多人家皆舍不得女孩儿受苦,只是提前说定了人家,再到宫里头求一求,略略打点,也就过去了。”   要不是和贾敏自幼相识,她方才又说了自己不舍,这样有些逾越的话,素来谨慎小心的钱氏却是不会说的。   贾敏微怔,谢了她的提点。钱氏见她听得进去,便再说了一句话,道:“还有一事我不曾问你。这本也是我逾越了,只是我可怜琯琯和黛玉,不得不说。”   贾敏忙道:“姐姐不妨直说是何事。”   钱氏道:“你那府上的俞氏,到底是谁送过来的?”贾敏沉默不语。钱氏却道:“是不是贾太君?”   她见贾敏始终不说话,叹了一句,道:“你是贾家的女儿,凡事总要向着贾家的,我也知道。老太太是你母亲,是京里头出了名的老祖宗,更是我说不得的人物。因此我这回只能说是你糊涂了。枕边人这么多年,你竟还不知道他是个怎么样的人么?且不要再那样优柔了。琯琯和黛玉还小,你不怕,我却要替两个孩子怕的。自古前朝后宫息息相关,放到咱们官宦人家家里头自然也一样,后宅不宁,是大忌。”   贾敏许久才道:“妹妹晓得了。”   ……   林琯玉骤然听闻多一个先生之事,凄凄切切地去黛玉处寻安慰。黛玉正因为窗前那被她撸秃了的紫藤感到头疼,闻言十分落井下石,“哦,娘是不是知道了那天你说没人揍你的事情,这才请了这么位西席来?”   林琯玉颓然地翻身上她的床,“这哪是西席啊,是讨债鬼啦。我真不懂了,他生得分明这般女相,又怯弱又风流的,比你还好看些,我认错了怎么了?我还把他带回来了呢。”   黛玉嗤笑:“如此说来,你那日一句王姐姐,又是无心之失了么?”   林琯玉愈发觉得这笔糊涂账难以理清。恰好这会儿闻琴来报说是写去何先生那儿的信有了回声,林琯玉连忙接了回信,拆开了却又不急着看,反而若有所思地道:“他家分明来我们这儿有所求,他怎么能这么堂而皇之地得罪我?”   黛玉十分警惕地道:“你又想如何了?”   林琯玉笑眼弯弯地道:“再说罢。”她一目十行地瞧完了那封信,忽然高兴起来,认真地同黛玉道:“小何不日就能过来了,到时我让他来你这儿给你把脉。”   黛玉照例是要午睡的,躺在她身侧用自己的帕子盖住了脸,含含糊糊地应了。林琯玉站起来,悄悄儿地给她盖好被子,拿着信出去了。却突然又听她在身后含含糊糊地问道:“小何先生何日到?”   “只说是不日,约莫就在这两天了。”林琯玉说,“怎么突然上心了?”   黛玉便道:“他说了要给我带东西的。”   林琯玉若有所思,却是回身捏了一把她的脸,笑道:“他自然会带。叫我家小四这般上心的人,哪敢不带呢?”   黛玉扭开脸要躲她的手,啐道:“快些去拜访你的新先生,仔细他头日就打你的手板子。”   林琯玉笑道:“谁打谁还不见得呢。”说罢突然想到那天比试之事,颇有些觉得乏味,自己出门去了。黛玉还在后头笑她:“姐姐怎么走了?又要找王先生比试去?这回仔细着别被人构陷。”   林琯玉还想要垂死挣扎一下,她想着宁可再去林如海处挨一顿骂,也不想天天对着王颀那个冰块精。她提着灯笼还没有走到林如海的书房处,突然听见有人道:“表哥,我听闻你最近有些咳嗽,便叫厨房炖了这冰糖雪梨来——”   林如海道:“劳烦表妹费心。只是大夫说了,我这咳嗽并非是燥症,吃这些也无甚用。表妹不妨带回去给渺姐儿。”   这是非常客气的推拒。   但是还在窗外的林琯玉听不出来,而还在书房内的俞氏也只装作不曾听懂,笑道:“哪里就缺了她这么一口吃食的。太太那边我都有吩咐了人送去,只是这碗是单单的给表哥的罢了。”   林琯玉睁大眼看着书房里头的人影。她不过是天真些,却不是蠢。俞氏的算盘,要说以前她还被蒙在鼓里,现在却多少看出来了。她想要丢下灯笼进门去质问,却突然被人拉了一把。   她一回头,看到面无表情的王颀就站在身边。   王颀用看着白痴的眼神看着她。林琯玉刚要抽出手,就被他捂住了嘴。她挣扎一下,就听见对方冷冷的声音,道:“你这样只叫你父亲收不了场。”   她冷笑道:“收不了场才好。”最近贾敏和林如海闹别扭,林如海连着在书房里头歇了几天了。谁知道俞氏到底是第几天来送东西?   女孩子的嘴唇划过掌心的触觉……非常的奇妙。   王颀像是被蝎子蜇了一下,猛地收回了手。   ☆、第九章 京中来信   见王颀忽地收手,林琯玉眯了眯眼,“你脸怎么红了?”   他神色镇定地转开话题,“你不能进去。”   林家五代单传,但是因为是书香世家,对于纳妾向来把控得极严,乃是四十无子方可纳妾。可林如海今年已经三十五六了,贾敏却自打生下黛玉后再无动静,这本来就给人了很多遐想空间。   说句不夸张的话,整个扬州城的姑娘,都在等着他到四十岁呢。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又是列侯之后,再兼生得俊秀,林如海向来是十分抢手的。   这件事情闹出来,面上无光的不会是林如海,只会是贾敏。便宜了的,也只能是那些居心叵测之人。   不过林琯玉以前从来不愿意去想,那个看起来对自己还有几分好的表姑母,竟然也会有这分心思。   王颀似乎是冷笑了一下,慢条斯理地道:“那你进去?最好当着你父亲的面,大骂一通,闹到你母亲那里去?我听说你家族人也有进京的,最好也闹到族人那里去,叫他们明白,族中惟一一个二品大员无后,那四十无子方可纳妾的老定律且改了罢。”   林琯玉僵住了,扭头,似乎是第一回认识他一般,道:“你什么意思?”   王颀没说话,表情就是“懒得说”。林琯玉心乱如麻,又想进门去拆穿这个心思叵测的表姑母的算盘,另一方面又疑惑起那些族人是否真的就借势发挥,逼林如海纳妾。   庶子也是子,将来林家的家财,肯定要大部分分给他的,这是多么划算的一笔买卖啊。   林琯玉隐隐约约想起,俞氏进京便是在族中无人照拂,所以林家这一辈的族长,林如海的堂叔,就做主让她到扬州来投靠林如海了。   她一时只觉得手脚发凉,又愤怒又难过,偏偏手腕被人紧紧攥着。王颀说的话虽然不好听,其实却很有道理的。   林琯玉忍不住回过头看向他,道:“那你的意思是什么?”   她生得十分像林如海,面部轮廓比起寻常的女孩子英气一些,但是骨相又极为含蓄,因此但凡眼睛斜睥或者自下往上看人的时候,就显得美艳又灵秀。   王颀指指里面,道:“你先听听你父亲如何说?”   “他能如何说,”林琯玉冷冷道,“我父亲和母亲都有个毛病,就是太看重族群。说来这样的家族又有何用?偏偏她们二人,为了这个,连自己的家都忘了。”   她说到这里的时候,突然有些难过。   她站在窗子外,一动不动地看着里面的林如海和俞氏。林如海果然也没有过多地为难俞氏。随后门吱呀一声,俞氏端着托盘出来了,虽说手上的冰糖雪梨并没有少去,但是她脸上却也没有什么失落的神情,甚至隐隐带着一丝微笑。   那里头的志在必得,王颀和林琯玉这两个局外人都看得清楚。   她轻声地道:“你看。我父亲虽说在官场上杀伐果断,但是对着这些亲戚们,反倒是一向纵容。我祖父祖母去得早,所以族中供他读书,养他成才,这是恩情。我母亲对此不以为然的。反过来,贾家也是一样。要我看来,一边是居心叵测,另一边又腐败不堪,都不是什么值得相与之辈。”   王颀似乎有些惊讶地看着林琯玉,林琯玉却不看他,只是执拗地望着窗子里面,嘴唇微微抿起来,显得恼火又忧愁。   他敛眉想了想,仿佛很奇怪这么个小姑娘,生了一张绣花枕头的脸,长着颗糙汉子的心,偏偏在内宅上头的事情,又能敏锐清楚至此。她明明对着贾家还是有些感情的,对着俞氏也颇为亲近,但是在品论这二者之时,却半点不留情。   要不是……   他嘴角微微勾了一下,心想,要不是那件事,她倒是个极好的。   ……   虽说王颀自己便还只是个小少年,但是林家这样的人家,哪怕是随口一说的拜师也要正儿八经地奉上束修的,林琯玉便得了母亲的令往王颀那里送了点儿东西。她素来看对方穿得活似披麻戴孝,很不能理解,却还是乖觉地送上了素淡颜色的两匹料子并一些小玩意儿去。   与此同时,王颀还收到了一封京里头来的信。   他捏着那封信在书房里头坐了一会儿,良久才淡淡地问了门口的小厮一句:“林姑娘可曾说过他家的那位神医何时能到?”   小厮笑道:“据说是那先生性子阴晴不定,常是怠慢了也有的,故林姑娘也不曾说过他到的具体日子,只说是这两天。”   说罢他指指王颀桌上放的东西,又道:“少爷不看看殿下还送了什么来?”   王颀看他一眼。小厮自知多嘴,忙低着头退下了。自家少爷虽然年纪尚小,但是一身一身杀伐之气竟然隐隐有些老爷的模样,叫人不能直视。   王颀这才回身,打开那紫檀盒子。里头躺了把湘妃竹骨泥金扇面的折扇,展开来,写了一首兰亭集序。   他一顿。这正是他当初在街上买的那把极粗劣的赝品的正版。标准的北静王出品。   这是水溶在调侃他当日街上的事情?   他素知王颀最痛恨当初被当作女孩儿教养的那段日子,所以也不敢明目张胆地笑他当日的事情,只敢隐晦地打个擦边过去。   扇子下头,还有几方被另外妥帖装好的手帕,瞧着就是御绣出品。这显然是给林琯玉的。   王颀微微眯眼,还没有说什么,下人就传话来,原来是钱氏唤人喊他过去。   他一进门,钱氏笑道:“这琯姑娘只是瞧着调皮,办事却很有分寸的。既然你自己开口了,就该好好儿地教她。”   王颀原本是坐在椅子上的,被她拉着在榻上躺下,蚕丝被一直拉到了下巴处,愈发显得整个人纤弱细瘦,眨了眨漆黑的眼,应了她的话,忽地问:“什么时候回京?”   “我带着你过来便是长住的,先头我见你也情愿,”钱氏道,“更何况江南水土养人得多,你这两日脸上可算有点儿血色了。怎么突然问这个?”   王颀“哦”了一声。其实他一开始想要来江南,本着就是过来找麻烦的心思,但是后来和林琯玉小打小闹了几次,又忽然再懒得计较。她虽然看着没心没肺的,但是连对着一个有志向当自己姨娘的俞氏都还留着几分情面,要说能做出那种事情,偏也不像。   他说:“我接到北静王的信,说是宫外的府邸建得差不多了,我本想回去看看热闹。”   也只有这么个混不吝的东西,敢胆大包天地把看皇子的热闹挂在嘴边。钱氏斥责道:“王爷虽然与你一起长大,说话岂有这样的法儿?再者皇子建府,你便要远着他些了,这像什么话?”   王颀并不说话,只是歪了歪头转向一边,忽地想起什么一般,再度开口道:“先头琯妹妹说了写信叫那大夫来,不如咱们带着他回京去?正好叫他看看阿澜的腿。”   钱氏一怔,柔和了表情,道:“九殿下也给你来信了么?”   王颀摇摇头,道:“是水溶说的。阿澜自打那会儿从墙上摔下来,就一直阴沉沉的不说话。”   钱氏微微地叹一口气。她向来知道自己这孩子虽然瞧着性子古怪,却最是重情重义。她长女入宫多年,受封贵妃,九皇子本来被养在穆贵妃膝下,差不多是与王颀一块儿长大的,先头瞧着调皮伶俐的一个孩子,却因为贪玩摔断了腿,性子也变了许多。   钱氏自然也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只是她想的更多的是这到底对自己的女儿有无影响,却不似王颀这般真正关心那可怜的孩子。   她摇摇头,道:“名医都是性子古怪的,且术业有专攻,也未必能治。且过几日见着了人再说罢。”说到这里,又道:“说到这个,贾家给你姐姐去了信,说是府上来了个厉害的道婆,阿澜不是变了性子么?他家只是道这道婆在鬼神一道上颇通,没准能治好阿澜的病。”   王颀眉眼一垂,手指反而一抬,拨开了茶杯盖,由着热气熏着自己苍白到发青的手指。他极冷淡地道:“那怎么不叫他去治治贾宝玉爱吃胭脂的性子?” 作者有话要说:  对了,本文虽然文思不及原作者万一,但是时间线混乱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哈哈哈哈哈哈 按照原文,在红楼的十二年元春封妃,当时贾宝玉应该是十二岁,黛玉十一岁。 但是在这里的话很多时间线都被打乱了,元春被封妃提前,省亲反而却延后了,所以有注意到的小天使不要疑惑哦~   ☆、第十章 后宅事端   钱氏本也觉得这件事不靠谱,听王颀暗讽贾家,便点头道:“你倒是不必生气,你姐姐自然是推了的。不过那贾元春向来在她跟前殷情,所以总有几分薄面。我便叫她推了,说是已经找了大夫。唉,皇上本也不喜欢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唯独他们家,依仗着上一辈的面子,也没个忌讳。老太太早些年的时候还清楚,现在却是愈发的糊涂了。”   京中世家大族多是姻亲,钱家就和史家沾亲带故的,所以钱氏对于史太君可谓是非常熟悉了。她还是少女时,只把她当成是德高望重的长辈来看,但是嫁人后,脱开了原本拘泥的格局,反而更能看明白一些事情。   但是贾敏却与她不同。贾敏毕竟是史太君唯一的女儿,所以看不透也不能说是如何了。   其实这些后宅之事,她本不该在儿子面前多提的,不然太不成样,但是往日王子腾在时她还有个说话的人,现在夫妻相隔,身边可靠的就只有一个儿子,他又素来早熟,便忍不住多和他说了几句。   王颀听出画外音,问:“还有何事?”   钱氏皱眉道:“他家府上住着个俞氏,你可见过了?”   王颀道:“见过她和琯妹妹说话。”   “这便是了,”钱氏道,“那俞氏呢,本是他们林家的亲戚,后来嫁了个没福气的丈夫,母女俩也是走投无路,便到他家来投奔。这倒也还无可厚非,只是现在这做派,又太小家子气了,一股姨娘的味道,偏偏还打了这个注意。”   王颀其实先头知道俞氏的身份的时候就猜到这些了,不过他看看眼睛亮亮的母亲,便保持了缄默。   钱氏吩咐了人再给他换一盏热茶,又回头吩咐了身边侍女去给林琯玉林黛玉送京中捎过来的一盒绢花。当今崇尚节俭,因此后宫便先作出了表率,赏赐东西也少了许些名贵罕见之物,反倒是这些精致又不值多少钱的小物件多了很多。这盒子绢花本是穆贵妃特地吩咐了和信一起送来的,为的就是林家这两个女孩子。   王颀看着那绢花,微微皱皱眉,觉得这东西不大衬林琯玉——她那样的人,哪怕是要戴花,也要戴最鲜活的那一类,不然反而显得庸俗。   不过他自然不会开口说,钱氏也没有看到他的面上表情。   她吩咐完了,仍然是回头同着王颀说话,道:“我觉得奇怪,就问了你伯母,她到底是主母,要是不喜,寻个由头打发了就是。偏偏她素日在闺阁中那样爽利的人,现在在这件事情上却优柔得很。后来才知道,竟然是贾家的老太太的主意,说是迟早要有的,不妨收一个好拿捏的。这俞氏有个女儿,本就有命门,又比起寻常女子更能讨你伯父欢心,正是个合适的好人选。”   王颀手一抖,呛了一口。一旁的丫鬟殷勤地递上帕子来。他拿帕子按了按嘴角,十分犀利而含蓄地道:“祖母倒是比贾家老太太有福,年后就是百寿了。”   言下之意,就是他祖母之所以能活得久,就是没有这么会来事儿。   这倒是皆是了为什么贾敏迟迟不对俞氏下手的原因。到底是她母亲看好的人选,直接劝林如海收了吧自己憋气,不收吧又像是同老母亲打擂台,这才不上不下地卡着。   只是不知道林琯玉是否知晓。   他不紧不慢地掂量了一下,到底心中还是有些疙瘩,便只是点点头,也不做何品论。   俞氏见他这个油盐不进的样子,稍微有些失望。她还以为林琯玉多少能够叫王颀改了这冷情的性子。她道:“我瞧着你琯妹妹呢,一团孩子气,聪明是聪明的,这种事情到底看不透。我想这既然是有了师生之名,你也不拘教她读那些四书五经,这些道理总要教一些的。”   王颀拢眉。他倒是不喜欢对林家之事过多地品头论足,他先头来江南,其实不过是为了有些怀疑林如海为人,也是替自己父亲探明他虚实。但是这两日看下来,林如海是个不折不扣的保皇党,要说真的能够为了贾家做出什么事情来,他都不信。   可是偏偏是林家,和水澜摔断腿一件事情有说不清道不明的牵扯。现在既然已经查明了,王颀自然也不想要再过多地牵扯进林家的家务事里头。   他见到墙上挂了一幅字画,生硬地岔开了话题问钱氏:“您瞧我教琯琯三字经如何?”   钱氏哭笑不得,王颀难得话这么多,却全是对林琯玉的促狭之语,也不知道是好是坏。她无奈地道:“你不许欺负琯姑娘,三字经难道她还不认得么?”   她却没想到,林琯玉至今白白地长到这么大,辜负了林如海和贾敏两人数年教诲,这三字经,她还真没读完。   ……   林琯玉先头那几位被她气走的先生全都是老学究,头一回遇上这么个年轻的先生,虽然心里嫌弃,却也有些好奇。闻琴为她收拾了第二天要用的文房四宝,她正打量着钱氏给自己送来的据说是京中时兴的绢花,嘴上却问:“那王姐姐可说了要教我什么不曾?”   来送东西的是钱氏带来的婢女,听她这么说,忍着笑意,道:“少爷说了,您也不是未曾开蒙的幼童,他自然只是择些四书五经的来说。”说罢福了一福,便退出去了。   林琯玉把玩着绢花,忽地皱起眉,冷笑道:“送甚么劳什子的花?横竖我也不爱这些。既然是贵妃赏的,你们拿去分了罢。”说罢把盒子掷到了一旁,只是道:“我出去练剑”   解佩见她这样,忙劝道:“我瞧着那王家少爷也是好心的,小姐您先头不是嫌那几个先生迂腐古板么?这位先生好得多啦。何况这是夫人发了话、老爷也首肯了的,您可不要再乱来了。”   还有一件,就是这回林琯玉请王颀当先生,算是贾敏和林如海这两日来头一回一起说同一件事。不管教得怎么样,就冲着这一项,林琯玉也不能轻易地搅浑了这滩水。   再是先头那个落第举人赵先生明里暗里调戏她和另外几个丫鬟,被林琯玉知道了后找了地痞流氓将人堵在巷子里打了一顿。但是那王家少爷瞧着那弱不禁风的模样,只怕比先头那几个老先生还禁不得揍,不管如何与林琯玉不对付,都不能随便就动手的。不过这句话她自然是没敢说出口的。   林琯玉步子一顿,不可避免地又想到那天和王颀动手的事情来。她的力气其实不小,毕竟从小习武,身子又健壮。只是没想到王颀那个病秧子竟然有那么大的本事。   她一开始以为王家母女过来只是为了给王颀看病,但是这会儿却突然有点疑惑起来。何赤暇性子古怪,所以迟迟不曾到林府上来,但是怎么也不见他们催促?   而说是教她读书,虽说有些恶心人,但是到底不能对她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钱氏更不可能有什么不好的心思。   王颀这人的深不可测让她心中有些不舒服,就好像被强占了地方的小兽一般,心中隐隐地升起敌意来。   她忽然冷笑一声,心道:“那我就去会会他罢。” 作者有话要说:  钱氏年轻时就喜欢八卦,那时候她和贾敏都还是京中的贵女,日常就是表面温柔贤淑背地里暗搓搓地八卦。 直到有一回,两人看着当年的探花林如海游街,在楼上谈论这瞧着文弱极了的俊美年轻人是否肾虚。 林如海……听见了。 从那之后贾敏就不爱八卦了,钱氏深以为憾,但是王子腾性子古板,和他说八卦极为无趣,所以她只能偶尔抓住自己可爱乖巧的小儿子说说八卦了。 直到后来,王颀和林琯玉说了实话:“我娘说起八卦的时候,眉飞色舞的,要是打断会被她哀怨地白一整天。不然我宁可听你背书也不要听她八卦。” 林琯玉:“……”   ☆、第十一章 刮目相看   林琯玉但凡打定了主意要找谁的麻烦,是绝对不会在不曾得手时就显露出来的。因此她对着闻琴道:“他放着好好的脂粉堆不去待,似乎也不喜欢经策一类,怎么对当我先生这件事这么热心?”   闻琴听她这么说,猜想她是指那位贾府的宝贝疙瘩。她略略迟疑着道:“小姐,话虽这么说,奴婢却也知道,这位不似那些纨绔,虽是王家的独子,却是真正的文武双全的,王家的那位贵妃,以往常常接这位幼弟进宫去小住,听说连圣上都夸赞他的。先头来咱们这儿小住的那位九皇子,可不是常常将他挂在嘴边么?”   林琯玉怔了怔,终于从记忆深处扒拉出个随着自己一起出府,从墙上掉下来摔断了腿的那位水澜小弟弟。他确实偶尔被她惹急了要嚷嚷“我要让多多哥哥打你”,她那时候还天不怕地不怕地挑衅道:“他来了我连他一起打。”   只是她那会儿从来没有真正地去打听过九皇子嘴里的“多多哥哥”到底是何方神圣,现在想想按着钱夫人喊的王颀小名恰是“多多”,原来是他。   现在看看,啧,真是风水轮流转啊。   想到水澜,她稍微有些失神。她重新看了一眼被自己丢在一旁的绢花,忽然道:“既然是宫里头穆贵妃娘娘赏下来的东西,我曾听闻九殿下是她养着的,那王颀岂不是也认得他?”闻琴谨慎地道:“原是这样,只是您既然不曾听王少爷提起,想必不甚熟悉?”   林琯玉想了想,道:“那倒未必,我和他也不见得多熟悉,即使是有的,他也不一定会说。我明天去问问他。”   其实闻琴倒不觉得这是个多么好的主意。王颀不说,要么是忘了,要么是刻意。如果是后者,自然有他的理由。何况当初九皇子住在林家府上,没有少被姑娘带着淘气的,长辈们或许心中不喜也未必。   她忧愁地看了看完全是无忧无虑地把玩着手中一口小剑的林琯玉,见她忽地对自己回头展颜一笑,便觉得眼前像开了姹紫嫣红的一园子的花。她还是忧心,道:“姑娘既然要拜师,总要尊重些,这些刀剑之类的,本就不该带进学堂。”   林琯玉凝眸,想了想,道:“你说得有道理。”   闻琴才松一口气,她就又道:“那我带鞭子去,绕在腰上,取用也方便。”   闻琴:“……”姑娘这是要取用这鞭子来做什么?   林琯玉第二日去了书房,便见到了一架屏风。这也不知道是不是贾敏从嫁妆里头扒拉出来的东西,云母为饰,精美细致得不像是林家一贯的风格。   王颀正握着一卷书坐在屏风前的书桌处,他约莫是这些日子休息得不好,眼眶下有些许青黑的影子,微微闭着眼的时候那浓密幽深的长长睫毛便覆下来,只是仍然秀美异常,如同那屏风一般与这简朴淡雅的书房格格不入。   屏风后头才是林琯玉的位置。她并不急着落座,反而站在门口歪着头瞧了王颀好一会儿,见他迟迟未醒,便扭过头问侍女们:“上京的公子哥都如同他一般这么小白脸么?”   侍女们不比没有规矩的林琯玉,不敢妄自非议贵客,噤若寒蝉。林琯玉甚是没趣,皱了皱眉,还没有跨进门去,王颀便睁眼淡淡地瞧着她道:“寻常江南女子是不比姑娘这般没规矩的。”   林琯玉皮笑肉不笑地道:“过奖——王哥哥昨夜不曾睡好么?是心里有事,还是丫鬟们伺候的不认真?”   这么规规矩矩地打招呼并不像她的风格。王颀困倦地眨了眨眼,道:“还好。贵宅是不是闹猫患了?”   林琯玉有些诧异,道:“不曾的。我母亲随了祖母,不爱这些猫猫狗狗,也不许我养。莫不是您那里闹猫精了?”   王颀弯了弯嘴角,客气地道:“猫精不晓得有没有,麻烦精倒是有颇大一只。”   林琯玉奇道:“你竟然也知道自己麻烦哦?”   她噎了王颀这么一句,顿时觉得神清气爽。不料对方并未如她所愿地闭嘴。王颀道:“你显然是不知道的。”   林琯玉:“……”   她摸了摸自己腰间的软鞭,步入屏风之后,倒也还算乖觉地由着王颀抽查自己那些书上的东西,只是嫌弃这椅子硬,坐得歪歪扭扭的。她懒洋洋地道:“那你为什么要当我的先生?”   王颀当时其实不过是一时兴起,但是依着他的性子,但凡要做的事情,必定是要做好的,而林琯玉显然不是个读书的料子,所以才说她麻烦。   他倒是还记得水溶年幼时,养过一只猫儿,漂亮是真的漂亮,雪白的皮毛,眼睛是极为澄澈透亮的蓝色。可麻烦也真的是麻烦,今天窜到屋顶,明天就给来抱自己的小皇子一巴掌。   偏偏水溶喜欢,那猫现在老了,他还是要问一日三餐呢。   王颀若有所思,看了看眼前的漂亮姑娘,竟然也不说她那没法看的姿态,只是在抽查了她几句话之后,似笑非笑地放下了手中的书,从屏风后头绕进来道:“小姐原来背完了三字经啊,真是叫我刮目相看。”   他这人颇有些阴阳怪气,不论是别人嘴里客客气气的“小姐”还是亲亲热热的“琯妹妹”,在他嘴里吐出来总是莫名地带着挑衅意味。林琯玉翻了个白眼,道:“有没有人说过你这人很奇怪?”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觉得手背被不轻不重地抽了一下,王颀神色还是淡淡的,手上拿着一根又细又软的竹枝,淡淡道:“坐以经立之容,胻不差而足不跌。”   林琯玉吃痛,顿时大怒,站起来,怒声道:“你——”   王颀道:“既然没有人教过你,那我来教。坐下。”   他嘴上说着坐下,但是眼神却是看着林琯玉放在腰间的手的。林琯玉冷冷地看他,两人竟然就此对峙起来。   王颀见她还是不放手,微微抬了抬眼皮子,这少年虽说身体瘦弱,但是个子还是颇高,垂眼看她的时候有近乎冷漠的嘲讽。林琯玉僵了一会儿,终于是又坐下了。   她不顾心中升起的一种奇异的被胁迫感,只是心道:“把爹娘再气着了不好,冷静冷静——”   王颀见她坐下了,便道:“视平衡曰经坐,微俯视尊者之膝曰共坐,仰首视不出寻常之内曰肃坐,废首低肘曰卑坐——”   “……”林琯玉心道:“去他妈的冷静。”   她一摔书站起来,“不学了!”   然而腰间的软鞭才甩出来,没有给她拿身侧桌椅泄愤的机会,一只苍白而骨节分明的手伸过来,牢牢地抓住了那鞭子。两人一前一后再次对峙。林琯玉眯眼看着他,忽地嘲讽道:“怎么,先生这会儿有力气了?平常的体弱又是装出来给谁看的?”   王颀眼神一动,似乎浮在水面上的一层坚冰裂开了,露出了下头的晦暗不明的神色。他一抬手把软鞭扔回去,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色。   其实真正知道他身体状况的人并不多,对外,王子腾和钱氏也只是说他得了怪疾,孱弱不堪。这当然不是真话。   如果他当真有那么瘦弱,也接不下林琯玉当初的那一剑,更不可能在这会儿正对着林琯玉的鞭子还能这么风轻云淡。   林琯玉看他自己坐下了,心中被威胁的感觉稍稍弱了几分,却不料对方冷不丁地道:“我只有五岁的时候,有一回和两位殿下一齐去清虚观打平安醮,在那里说是喝茶,回去后就大病了一场。”   林琯玉眼皮子一跳,忙抬头看他。   王颀继续道:“后来才知道,那茶水里头下了毒,但是因为只有我一个人口渴,便把水溶的那盏茶也喝了。后来才明白,许是替他受了过。我父亲唯恐再有人下手,便散布消息出去,说我身体孱弱不堪。这余毒多年未清,所以我身体不好,算是半真半假,其实不过是冬天额外怕冷,旁的也没什么。”   林琯玉这才明白他为何看起来总是比同龄人苍白许多,身体不好尚且可以伪装,这苍白的模样却是真的,原来是如此。她眼神微动,直觉他想要说的并不是这个。   她便道:“那你们来林家,是为了什么?”   王颀抬起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林琯玉心头微微有些窒息的感觉。   就听王颀道:“和我一起出去的两位殿下,一个是水溶,一个琯妹妹你也认识。”   他指的当然是水澜。   林琯玉自然知道他认识水澜,先头甚至有过问他水澜如今的状况的想法,但是这会儿突然觉得心里头有说不出的古怪感觉。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   ☆、第十二章 正经主子   林琯玉不耐烦王颀的态度,刚要顶回去,就听他道:“我本来是怀疑,阿澜断腿之事与你们家有关的。贾家元妃和皇后极好,皇后和太子又都视我姐姐为眼中钉。”   林琯玉皱眉嘲弄道:“林家在江南,只怕鞭长莫及。”她虽然要和林如海顶嘴,但是自己的父亲还是极为敬重的,自然听不得王颀说这种话。更何况要说林如海以御史的身份去谋害一个皇子也十分可笑。   王颀却点点头,难得没有反驳她,而是道:“你说得对。更重要的是,你父亲极为厌恶贾家。”   “……”林琯玉这回倒是不知该如何接话了。她也知道林如海不喜欢外祖家,但是难为王颀居然就这么明晃晃地说出来了。   她明白了王颀兴许是为了京中的那位二皇子水溶而来,目的就在于试探林如海的态度。可是她也知道如今太子地位稳如泰山。林如海是绝对不会趟浑水的。   她沉吟着道:“我道昨日为什么贵妃娘娘记得我们两个女孩子,要给我们送绢花呢。”说罢对着王颀假笑:“原来是这样。”   王颀冲她挑挑眉,不置可否。   虽然眼前这位王家公子乃是个柔柔弱弱的小美人,按理说只比她大两岁,还算不得是个大人,但是此人的阴阳怪气不可以常理度之,睚眦必报更是让她心惊胆跳。林琯玉眼睛一转,索性转开了话题,道:“嗳,说是要上课,先生怎么同我闲话起来了?”   她因为颇有些像林如海,所以眉眼深邃,眉眼其实没有太多江南女子的柔婉,但眼波一转的时候,偏生生出几分江南烟波浩渺里头俏生生的柔媚。王颀怔了怔,反应过来她是不想谈政事。林家父女在这方面十分相似,滑不溜秋的,压根抓不住。   他捏了捏那教鞭,瞧林琯玉一眼,道:“那就上课罢。”   林琯玉走之后,王颀坐着,用手指捏了捏鼻梁。   小厮拒尘送了京中的信过来,王颀接在手里,皱眉道:“怎么接连来信?”   拒尘笑道:“爷许是忘了殿下也说过要来扬州的事了,没准便是临行前的最后一封。殿下惦记着爷,怕爷收不到他的信要担心罢。”   王颀觉得这还真有可能是水溶的意思。他不急着拆信,瞧着桌上林琯玉方才用过的毛笔走了一会儿神,皱眉道:“要是叫他来,林家还是这个态度,就难收场了。”   拒尘是知道他这番来算是给水溶拉人情的,闻言就也替主子担忧。不过他人微言轻,并做不了什么,只是劝道:“爷该放宽心些,大夫前日说了不能多思。我听人说了,那何先生不日就能到扬州,爷且保重着身子。这些夜里碳盆都添了两个了。”   王颀顺着他的话看向自己极苍白的手背,似乎是无所谓,微微地冷笑了一下,道:“拒尘,这些日子你有没有听见猫叫?”   拒尘知道王颀小时候被猫挠过,自此就颇讨厌猫狗一类,闻言便道:“正是呢,我也奇怪,听说他们家林夫人也不让养猫的,怎么会有猫叫?我只当是自己听错了。”   王颀想到什么一般,将手指放在鼻梁上一会儿,慢吞吞笑了笑,道:“林夫人不喜欢,林大人却喜欢的。还能有谁?”   他话才说完,外头就有些细微的声音。王颀没往外看,倒是拒尘出去了一回,回来禀告道:“是林家的表小姐,说是过来找猫。”说罢十分崇拜地看着王颀,道:“少爷果然神机妙算。”   王颀看他:“今天好话怎么这么多?闻琴姑娘给你的香囊怕不是有什么奇效?”   拒尘被他一语点破,脸居然红了红,忙道:“我去打发了她去。”王颀却道:“等等。喊她进来。”   拒尘听见“喊她”就有些惊讶,因为王颀这人不管对熟人如何,对陌生人却总是面子上功夫半点不落的,对着一个陌生的姑娘家应当要说“请”,这么直接表达不屑的次数并不多。他不再多问,出去恭恭敬敬地把人请进来了。   江渺渺一进屋,就看到王颀坐在书房里头的梨花木圆凳上。他喝着热茶,那水汽氤氲地升起来,将他本来就秀丽绝伦的面目再蒙上一层朦胧的精致色彩,好看的就像是什么花木成了精怪。   她如何也没想到府中盛传的王家少爷竟然真的长得这么好看,一时怔了怔,直到王颀放下了手中的茶杯抬眼看过来,她才不可抑止地涨红了脸,上前盈盈一个万福道了声好。   王颀叫人看茶,素来他贴身伺候的都是小厮,但是倒茶这些事情不可避免地总是要用到丫鬟。他身边下人素来胆子也大,瞧了江渺渺好几眼,才退下去。   江渺渺拿着和王颀一样的杯子,竟然有些紧张,先头想好的托词早就忘了个一干二净了。反倒是王颀先开了口。   他虽说对着林琯玉态度极其恶劣,但是对着江渺渺却算是十分客气温和,他道:“既然是林家的小姐,先头不曾来拜见,是在下失礼了。”   江渺渺忙道:“王公子这是说的哪里的话。”她这一句话说罢,又自嘲地笑了笑,道:“我不过一个客居的孤女,蒙舅舅、舅母看顾,哪里还想当府上的正经主子呢?”   王颀没有接话。他微微地摩挲了一下手中的杯子,像是觉得十分有趣,甚至勾了勾嘴角。   然而低着头的江渺渺没有看到。她听见对方的沉默,还以为对方是不知如何接话,毕竟他是林府的客人。她忙道:“我失礼了。”   王颀看着她,道:“姑娘要是有什么难处,不便和林夫人说,找我母亲也是一样的。”他乐得看林府的热闹,更想知道江渺渺和俞氏到底和贾府那群人有什么勾当。   江渺渺脸红了红,心中却道:“母亲总是让我不要急着相看,可是这么好的一个少年郎,我要是这回不来,只怕要错过了。”她心中一思量,再开口时便更加娇娇怯怯了,道:“渺渺不敢说有什么难处的,只是这回来是想要问问王公子一件事。”   王颀挑起一边的眉。   江渺渺小声地道:“我养的猫昨晚跑出来了,不知道公子有没有瞧见?——以前公子未到林府的时候,咪咪总是喜欢往这个院子里跑的。”   王颀没说什么,只是回头叫丫鬟小厮们陪着她去院子里头找找那只猫。江渺渺道了谢,红着脸低着头走了,却没见到他在后头嘴角弯出冷笑来。   猫很快就找到了,江渺渺过来告辞,却被告知王颀在读书,不见客了。她想了想,问拒尘:“王公子晚间可读书的?”   拒尘见方才主子没有明着拒绝她,自然也还客气,闻言就道:“我们少爷刻苦,晚间自然也要读书的。”   江渺渺叮嘱了他替自己道谢,带着猫儿脚步轻快地回到了自己的住处去。   俞氏正在装扮,见到她进屋子来,便笑道:“我的儿,过来替我瞧瞧,是这对南海珍珠的耳坠子好看,还是这对冰种翡翠环好看?”   江渺渺笑道:“这珍珠颜色有些黯了,还是翡翠罢。”   俞氏摸了摸那珍珠耳坠,将它放到妆奁里头,叹道:“都说人老珠黄,这耳坠还是你父亲还在的时候买给我的,那会儿你都还没有出生呢。一转眼都这么多年了。”   她常常会提到江渺渺的生父,但是江渺渺很不以为然的。她幼年失怙,后来跟着俞氏一直住在林府,说起来林如海更像她的父亲。她也更愿意认林如海当父亲。毕竟亲爹就算没死,也不过是个商人,林如海却是个二品大员呢。   只是她自然不会把这样的话说出口。她看了一眼俞氏,问道:“母亲晚间可还是要送点心去?”   俞氏顿了顿,面上神色说不清是难堪还是苦涩。她轻声道:“渺渺,你是不是恨娘?”   江渺渺垂下眼盯着自己素白的指甲,她其实也很喜欢这些花儿粉儿的,只是俞氏除了让她好好地做些女红或者读书,这些都不甚愿意她去做。   她很早就知道自己和同样住在府上的林家姐妹不同,她要想要得到什么东西,自己不争是不行的。林琯玉也好,林黛玉也罢,她们想要的东西,有的是想要讨好她们的人会双手奉上,哪怕是王颀这样出身尊贵的人,也会主动说给那没有半分读书天赋的林琯玉当个先生。   她也知道俞氏的意思,她是想着自己本就是商人女了,现在又丧父,所以怕她坏了品行。   可是品行是什么东西?她要争的东西,光有品行哪里够?她也不要顶着这么好看的一张脸,最后平平淡淡地像她娘那样嫁个没福气的寻常男人。她不甘心于此。 作者有话要说:  前面有点啰嗦,不过打算在去京城前把事情交代一下。现在黛玉因为年纪小,所以戏份还不算太多,之后会多很多哈哈哈,毕竟JJ对于年龄还是有一点要求的。 忽然发现自己这么久都没有说过黛玉的CP哈哈哈,目前已经提到过,不过没有出场哈哈哈哈哈哈,应该不难猜吧。 顺便这周开始我应该更的会变多。嗯,谢谢燃野小天使每天都给我留言,给你一个大大的么么哒。 别的小天使也有么么哒~   ☆、第十三章 鱼目珍珠   见江渺渺没有回答,俞氏怔了好久,才不可置信地看向江渺渺。对方避开她的视线,淡淡地道:“母亲既然要去送点心,还是好好打扮吧,我先回房去了。”   俞氏怔在原地,看着镜子里头自己的脸,慢慢地眼泪淌了满脸。她不希望江渺渺如同自己一般,可是对啊,上梁不正下梁歪,渺姐儿如今变成这个样子,不也都是她的过错么?   她当初在丈夫去后便回了娘家,后来父母去世,她又投奔了外族家,住在分下来的一户破落的房屋之中。但是随着女儿渐渐大了,她不得已带着渺渺过来投奔林家,这也是族里的意思。这些年林如海和族里渐渐的也淡了,多一个她也好。   后来她偶然间接到贾家的信,说是贾母也中意她,如果是要侍奉林如海,务必事事以太太为先。贾敏默许了此事,许是心中多少有些不舒服,这两年下来,林如海也没有收她。   她也不急。她比贾敏还要小好几岁,随着贾敏的年纪渐渐大了,林家又没有嫡子,迟早会有她的一席之地的。可是渺姐儿是她唯一的孩子,总是希望她能够好好地修习德言容功,将来不说嫁多么好的人家,总要名正言顺地当个正头娘子才好。   只是没想到她会这样看不起自己这个当母亲的。   俞氏呆呆地站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打起精神问了身边的丫鬟如意女儿是否用了晚饭等话。如意却劝她早些到林如海处去。   这几日因为林如海和贾敏闹别扭,倒是方便了俞氏献殷勤,然而林如海始终如同石头般不开窍,现在唯一的女儿又这般,俞氏多少有些心灰意冷。她撇开脸,淡淡地道:“今儿个就不去了。”   如意却笑道:“我知道夫人如今多少心寒,林大人实在不解风情。但是此事本就不能急,夫人当耐心些。何况您既然答应了贾家那边,就不该半途言弃,否则要奴婢如何回去交代呢?”   俞氏扭头看她,冷笑了一声,“你这是在警告我了?”   如意低眉顺眼:“那倒是算不上的。只是夫人该体谅体谅我们做下人的,到底还要回去禀报不是?”   俞氏手中的手帕都被她揉皱了。她断然没有想到一个丫鬟都敢爬到自己头上来,心中愤怒非常,但是还真有些顾忌。最后她还是去了林如海处。   却不料她还没有敲门,林如海的小厮就出来了,道:“大人今天不在书房,去了夫人处。”   俞氏不动声色地道:“是我唐突了。是夫人处有什么事不曾?”   满府的下人都喜欢贾敏,盖因她待下人素来是极好的。这小厮也不例外,看这主动送上门来的俞氏便很不顺眼,只是冷笑道:“夫人身边的丫鬟过来说了句,似乎是夫人身上有些不好,大人就急急忙忙地赶过去了。”俞氏听见“急急忙忙”四个字,愈发觉得手中的托盘有千钧重,转身便走了。   小厮等她走远了,才啐了一口,冷笑道:“也不瞧瞧自己是什么人。”   他的声音并不小,兴许是有意想让俞氏听见。俞氏的步子顿了顿,面色晦暗,终于也只是什么都没说就走了。   正院这边,还真小小地闹了一番。   林琯玉牵着黛玉的手,吩咐她坐好了,自己去问方才走出门的大夫贾敏的病情如何。那大夫满脸难色,冲着林琯玉拱了拱手,道:“夫人这病来得古怪,瞧着像是喜脉,却又极不稳,兴许要再过几日再来瞧瞧才是。夫人这几日只该好好地养养身子的。”   林琯玉不可置信地道:“这是什么话?”她并不知道大夫一旦含含糊糊的便实在是那病情棘手,或者是主人家得了什么不治之症,只当是眼前这人医术不精,颇有些恼火地看了一眼伺候着的下人,冷冷地道:“这是谁请来的庸医?”   黛玉见她发怒,也有些奇怪,站起身去扶她。那大夫心中叫苦,但是也不忍在两个女孩子面前说她们母亲没得治了,只是望着外头,盼着林如海赶快过来解围。   林如海的声音恰到好处地响起,道:“不知道太太病了么?怎么这么喧闹?”   他一进来就看到女儿站在那里怒视那大夫,心中咯噔一声,琯琯虽然脾气不好,却也不会对着不相干的人发怒。这般只怕是贾敏出了什么事。   他吩咐人把女儿们带进去看贾敏,自己则是屏退了左右,问那大夫:“夫人的病情到底如何了?”   大夫也心有不忍,林家这阖家如此和睦,想必林如海也同夫人伉俪情深的。他叹气道:“夫人的病,本是郁结于心,再兼之生养两个姐儿亏了些气血,本不是什么要紧的,将息着自然也就能好了。只是日后在子嗣之上,或许多有艰难。”   林如海只觉得心中一寒,想到素日贾敏待自己的好,又想着偌大的林家竟然无人接管,只觉得心酸。可即便是如此,他也没有动了纳妾的心思。   纳妾是不可能的,依着贾敏多心的性子,她身子本就不好了,要是再委屈了她,他自己都觉得难过。更遑论他本是一心一意之人,认准了一个贾敏,眼里哪里还装得下其他的女子?   至于将来……不论是收养个男孩儿也好,又或是将来招婿也罢,都算得出路的。只是他这些年身子也渐渐不好,贾敏如此,他们未必就能护住女儿了。更何况虽然琯姐儿性子强些,小女儿黛玉却总叫他不放心。   他命人送走了那大夫,自己浑浑噩噩地走去贾敏屋子里,好歹惦记着两个女儿,用袖子擦了把脸,装出不在意的模样。黛玉和林琯玉都坐在贾敏的床边,见他进来,黛玉起身,林琯玉却头也不回。   他知道这是女儿还在生自己的气。要是换做了从前,兴许还有些不悦,这会儿却愈发后悔。他早知道夫人重视贾府,却不以为然,因着自己的政治之见,伤了妻女的心。要是林家没有嫡子,女孩儿们将来未必有兄弟可依靠,指不定还要看着贾家。   林琯玉不说话,林如海却道:“琯琯今日在你王哥哥那里学了什么?”   贾敏见他一切如常,知道是自己的病情没有什么大碍,又见林琯玉倔强地不肯回头,心中有些好笑,心道:“这孩子的倔脾气是像了谁?”末了轻轻地推了林琯玉一把,道:“你这孩子怎么不回你爹的话?”   林琯玉这才给了她爹一个好脸,道:“爹今日不喝俞家姑妈送的冰糖雪梨了?”   贾敏也知道俞氏最近给林如海送东西的事情,当然也知道林如海一次没收。但是被威胁的感觉始终也围绕在她心头,因此脸色沉了沉,看着林如海不说话了。   林如海捏捏黛玉的脸,把她抱起来放到贾敏床边,又腾出手去把林琯玉的头发揉成一团,漫不经心地道:“不喝。你们想喝的话,自去吩咐就是。”说罢看着贾敏一笑,道:“大夫说你脉象虚弱,不当生气的。”   林如海往常为官,自然养成了一身官威,但是笑起来的时候却还依稀有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探花的模样。贾敏脸红了红,向着他啐了一口道:“我是不想生气的,也不知是谁叫我气的。”   林如海忙顺着她的话说道:“自然都是为夫的错,”   林琯玉听得牙酸,和黛玉相视偷偷一笑。黛玉一只手拉着父亲,另一只手去拉贾敏,笑着道:“难为爹爹都在我们跟前酸,娘你快饶了他,也好放过我和姐姐。”   林琯玉却道:“娘不可轻易饶了爹,他定是在书房的榻上睡得骨头都酥了才来讨饶。表姑母和表姐在他跟前总是得脸的,说是吩咐她们去煮冰糖雪梨,也是骗人的话。”   林如海:“……”孽女!   贾敏不再生气了,笑起来。待到林如海把两个女儿赶出去坐在自己的床前,才道:“先头是我错了。”   林如海只觉得眼睛一酸,忙忍住了,只是笑道:“这是什么话?我也知道你府上的老太太的意思的,只是我不愿意,这天下这般多的女子,我要真的有意,俞氏一人也算不得什么。我眼里只你一个。”   贾敏怔然,慢慢地眼睛红了。   她和林如海两人互相猜忌,一个道是你只顾娘家不顾自家,一个又道是你族中长辈不怀好意你却反过来为难自家人,说到底都是错了。   夫妻二人在屋子里头互诉衷肠,门外的俞氏站了好久,终于是默默地转身走了。如意见她回来,脸色不大好看,还是笑道:“您忘了夫人的吩咐了不成?”   俞氏脸色难看地道:“我忘不忘,与你个奴婢有何相干?纵你是贾家二太太陪房的干女儿,便敢作践到我这里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日常黑王夫人系列 今天黛玉是小甜心,林琯玉仍然是麻烦精。   ☆、第十四章 用心良苦   闻琴脸色煞白,她脚步匆匆地往外走,恰好遇见了王颀身边一个叫拒尘的。她因着低着头未曾看路,便和他撞到了一起。   对方扶她一把,“嗳哟”一声,笑道:“闻琴姑娘这是做什么?”说罢往里头看了一眼,有些诧异地道:“这是那位客居在此的夫人的院子?”   闻琴唯恐和他在此说话引得里头的人出来,应了一声,便要再走开。拒尘含笑道:“姑娘可是有什么急事?倘或我能帮一帮,也是好的。”   闻琴见他神色,反而有些起疑。到底俞氏在这府上身份尴尬,往常并不怎么出来走动,怎么连王颀身边的小厮都知道她?她心念一转,笑着同他道:“只一件事,你不许唬我,只同我说,这里头这位,你是怎么知道的?”   拒尘和她一起走开了,只是笑道:“哪里有唬你的,这里头的那位二主子可是来了我们院子好几回了。”闻琴立刻警觉地道:“来做什么?”   拒尘笑道:“我不说主子们的不是。”   闻琴自己便是个从来不得罪人的,自然知道这后头是什么话。他既然说是二主子,那必然就是江渺渺。他又不愿说不是,想必江渺渺做的事情不算得太体面。   瞧瞧俞氏去林如海哪里去的这般勤快,她心中便有了计较。一旦想到这种可能,愈发坐立难安,敷衍了几句就回了林琯玉哪里去了。   林琯玉正在和黛玉解九连环,见闻琴进来就停下了手,笑着道:“走这么急做什么?脸都走红了?”   闻琴还没来得及说,解佩就进来提醒她,今日她原先说了要去王颀那里探望他的。   林琯玉先头的武师父曾经说过,她不像个寻常的江南闺秀,反而像是北地的飒爽女儿。其实这些年上京繁华,多少在十里红尘里头变了味道。她母亲自上京嫁过来,身上也从来都没有武师父嘴里头说出来的豪爽,比起她这个江南土生土长的还要温软。林琯玉有这般文气的爹娘,本质上却是个大大咧咧的人,连带着也有些江湖上人重情重义的好性子。叫林如海贾敏都担忧无比。在这深门大院之中,这些都是致命的缺点。   她那天自王颀嘴里得知了九皇子的现状之后,心中便有些自在,但是林如海和贾敏和好了,又叫她高兴几分,林如海这几日事情多,没空管她了,她愈发倦怠去上课。这样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地过了几天,却突然知道王颀犯了旧疾,整日的没有精神。她身为学生,按理说早早就要去探望的,却因为最近不怎么去上课,竟是疏忽了。   黛玉却道:“不去也罢。”   她不知从何处对王颀产生出一点儿敌意,低着头看着丫鬟给自己的指甲上敷上粉色的凤仙花汁,语气之中难免透出些忿忿来。林琯玉大感意外,忙问她:“为何?”   黛玉道:“我看出那王家公子分明是在针对姐姐。我们家哪里缺这么个先生了,他纵然身份高贵,就能这么三番两次地糊弄姐姐了么?”人心都是偏的,在林琯玉犯错的时候黛玉还能勉强故作老成地公正地批评一下自己的姐姐,这会儿稚气上来了,连掩饰都懒得。见林琯玉只是笑着不说话,她生出一点儿不被重视的恼火来,尖刻地道:“九皇子的事情,哪里就是姐姐的错了。他和皇子又是什么关系,用得着他上门来逼迫么?”   林琯玉忙拍拍她的肩头,道:“这你不必生气,他只是性子古怪,未必有什么坏心。”她虽然只长了黛玉两三岁岁,但是黛玉素来十分听她的话,闷闷地生了好一会儿的气,勉为其难地按捺下来,道:“那我和姐姐一起过去。”   林琯玉无奈地应了她的话。两人叫了丫鬟随便地拿了一些东西,便去王颀暂住的院子里探病了。解佩原本要张口说的话也咽下了,揣度着不如见了王颀再说。   路上,林琯玉有些心不在焉,倒是黛玉小小的就很懂事了,问闻琴解佩二人:“那王家公子为何病了?”   这二人乃是贾敏特地放到林琯玉身边的,主子虽然大大咧咧的,二人却都极为细心,自然早早地打听过了。闻琴低眉敛目,温和地道:“虽说是旧疾了,却也是水土不服的缘故。”   解佩接着道:“我还听闻了说是那王公子总说夜间听见声响便睡不好,他是个矜贵人儿——”   林琯玉一怔,忽地想到那会儿他说家中有猫叫的事情。她心里升起疑惑来,当时她只当是玩笑,但是这会儿解佩也这样说,只怕是真的。   林如海倒是挺喜欢猫的,林琯玉依稀记着前两年她还要父亲抱着的时候,出门上街去,林如海瞧见有卖小猫的地方都会看两眼,只是碍着贾敏的意愿,他也从来没有真的买回家来过。   那这猫是哪里来的?   王家的规矩本来是很森严的,便是林家,到底也是簪缨世家,没有叫几个少年少女私下见面的道理,奈何王颀偏偏不讲规矩,林琯玉也道:“学生如何就不能探望先生了。”那些拦着的丫鬟婆子无奈,只好都退下了。   王颀想必是真病着,原本就没有三分血色的脸上愈见苍白柔弱,拿着药碗的手更甚白瓷。林琯玉原本想要问他那猫的事情,见状也只是先咽下了。黛玉站在一旁不说话,王颀也似笑非笑,她有些懊恼自己为什么要过来,只好硬着头皮开口道:“王家哥哥现下可好些了么?”   王颀把那药碗往一边搁下了,不咸不淡地道:“琯妹妹是要来送我一程?——只怕你要失望,我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他这人能将生死之事毫不在意地挂在嘴边,黛玉有些忌讳地变了脸色,林琯玉倒是不以为意,笑眯眯地道:“我哪里送得走您这般的大神?”   约莫是王颀喝药怕苦,这桌子上的盒子里头装着不少的蜜饯之类。林琯玉向来喜欢这些,毫不在意地抓了一把吃。黛玉无奈地想要说话,被她拿一颗果仁堵住了嘴。   “咦,”林琯玉好奇地歪了歪头,“这东西尝着不似我们家的。”   王颀冷冷地道:“那是我们自京城一路带过来的。”   “原来如此。”她笑眯眯地又伸手抓了一把。   这会儿要是换成个客气一点儿的主人家,就该说出“既然琯妹妹这么喜欢,我回头叫丫鬟包上一包给你送过去”这样的话,但是王颀却很不按套路来走。他冷眼瞧了一会儿,见两姐妹居然开始一言不发地吃东西,瞧着还颇有些自由自在。   他向来是看不惯别人好的,便十分不客气地道:“二位还有事么?”   林琯玉惋惜地放下刚要往嘴里塞的蜜饯,喝了口茶,才笑眯眯地道:“有是有的,我来问问你是不是被夜晚的猫儿吵着了?”   王颀先头问过她一回了,这时听她提起,还当她是无事找事,便反问道:“猫精吵还是麻烦精吵?”   林琯玉道:“王姐姐这话就不对了,麻烦精是你自己惹出来的,猫精却是凭空生出来的,前者是罪有应得,后者才是无妄之灾。罪有应得的事情,老天也管不着呀。”   王颀:“……”她是说自己提出要教她这么个麻烦精是罪有应得?   他手指摩挲着自己的被单,微微地咬了咬牙。少年人从来没有真正地被人得罪过,京中母族势力大的几位皇子都想要拉拢王家,自然是毕恭毕敬,稍微次一些的皇子,更是不敢开罪他,也就养成他孤高的性子了。   会在言语上头三番两会地挤兑他的人,还真只有林琯玉一个人。   黛玉明显地感觉到眼前这王家公子身上气息阴冷起来。她虽然年幼,却是很敏感的,忍不住瞧了林琯玉一眼,软软地道:“姐姐,咱们……”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拒尘就进来告诉王颀道:“先头来过的那位江姑娘来了。说是给少爷拿了点心。”   王颀点点头,拒尘见他不置可否,便道:“既然两位姑娘在这儿,要不我去回了她去?”   王颀看了林琯玉一眼。黛玉和林琯玉又有些不同,林琯玉对着俞氏母女还有些不忍,但是她向来极讨厌这对母女,闻言就皱起小脸,有些不悦地看了王颀一眼。   因为林琯玉喊王颀先生,她便也跟着喊,只是话里头却没有多少尊敬。她笑道:“先生真是贵客,连我那眼高于顶的表姐都要来瞧先生,可见先生素日在府上虽则要和我姐姐吵架,对着旁人还是很有耐心的。”   这一句话又是挖苦又是挑拨王颀和林琯玉的,可以说是非常用心良苦了。   王颀不动声色地接了,看黛玉一眼,道:“过奖。”   黛玉:“……”   林琯玉:“……咦?” 作者有话要说:  没错,黛玉不喜欢男主 以及我真的尽力在日更……尽力了吧…… 毕竟我是这周下周都要体测看牙齿以及应付迫在眉睫的期中考的人…… 嗯,双十一,祝大家剁手节快乐。   ☆、第十五章 石破惊天   王颀让拒尘去打发了江渺渺,黛玉却还是锲而不舍地问:“表姐常来先生这里?”   王颀淡淡地道:“来找过几回她的猫。”   黛玉一怔,倒是林琯玉猛地回过神来。原来说是有猫吵到了他,那猫就是江渺渺的。她心中隐隐有些不悦,拉了黛玉一把,不让妹妹继续和他顶嘴,冷笑道:“哦,原来是这只猫精。”   王颀挑挑眉,看她,不知道为什么找猫这件事情犯了她的忌讳。林琯玉面色淡淡的,不想再和他多说,拉着黛玉起身出门了。   还没有走两步,王颀身边的大丫鬟就跟着出来,手中端着盘糕点,笑道:“爷说他不爱这个,听闻小姐还喜欢,便送与小姐吃了。”   林琯玉奇怪地道:“他这人是不是有病?”   丫鬟:“……”   林琯玉知道他兴许并不喜欢江渺渺,不然也不会转手就把她送的糕点给自己了,但是既然如此,为什么这几天又和她走得这么近?   还是江渺渺身上也有什么值得他探究的东西?   林琯玉看着那丫鬟,笑道:“江姑娘常来你们这儿么?”   丫鬟想了想,道:“这两日来的诚然是多,送了两回宵夜,今天您来之前她还和少爷在院子里头聊了许久的天儿,再是她看少爷身上香囊有些旧了,还说要缝一个过来……”   “……”林琯玉摁住眉毛,说,“好了我知道了。”   丫鬟笑着看着她,把东西交给解佩,福了福便走了。解佩回房问林琯玉如何处理这糕点,林琯玉还有些恼火,冷声道:“拿去喂鱼!”   解佩应了,却不急着去,只是摇头看着林琯玉笑。林琯玉道:“你笑什么?”   解佩道:“小姐可是在生王公子的气?——也是,毕竟他对着小姐你呢,总是不假辞色的,没想到居然和表小姐这样好。旁人也就罢了,还偏偏是表小姐。”   林琯玉被她猜中心思,气哼哼地自己端着盘子出门去喂鱼了。后头闻琴追上来,林琯玉道:“还有什么事?”   闻琴解佩两个人性子并不大相似,解佩活泼,闻琴却是温柔沉默的,但是这可不代表她对自家小姐不伤心。她只是迟疑了一下,就说了方才在俞氏窗外听见的话以及从拒尘处得知之事。   她妹妹在俞氏的院子里做事,她本是去看妹妹的,却不料听见了俞氏那样石破惊天的一句话。无论如何,贾家二太太的人怎么会出现在林家?   江渺渺对王颀又有怎么样的心思?   闻琴光是想想,都觉得难堪极了,所以和林琯玉说这些的时候也吞吞吐吐的。林琯玉听了就冷笑道:“哦,照你这么说,那个病秧子还很受欢迎?”   “……”闻琴含蓄地道,“这倒还其次,我觉得还是贾家二太太的事情急一些。”   林琯玉皱皱眉,拿了一块糕点才掰碎了,道:“我有计较。”   话才说完,她就怔了怔,摊开手心,手掌心赫然躺了个纸团。   ……   王夫人才收到信,说是贾敏身上不大好。她便叫人去请王熙凤过来一遭。   王熙凤过来坐了,回了她问的几句话,王夫人才道:“林家来了信,说是敏妹子身上不大好,瞧着也就是熬日子。倘若是敏妹子去了,咱们家兴许要迎两个小姐进来住。”   王熙凤暗暗纳罕她何时如此热心,心里却猛地一怔,心道:“这是谁给她的信?若是林姑父,便该写给二老爷,老太太,怎么反倒是她先知道了?”   她心中存疑,却不欲被王夫人看出来,因此只是应了。她料想王夫人这番并不只是为了提这件事,便笑道:“太太说的是,只是姑母身子到底如何,咱们远在京中的,自然是不知晓的,倒也不急在这一刻。”话头一转,又说起了正事,道:“这月的印子钱已经收了来,我吩咐平儿拿给太太房里的丫鬟了,太太可收到了不曾?”   王夫人见她办事向来是满意的,因而点头道:“你办事很妥帖。银子我也没有收,全叫了拿给宫里头的娘娘了,这要记你的一份功劳。”王熙凤笑道:“都是太太疼我。”   王熙凤出去就和平儿道:“你去问问二老爷身边的小厮,就说我惦记这姑太太,问扬州有没有信过来。”   平儿虽然也奇怪,却还是去问了。小厮们自然是说没有。王熙凤心中存疑,终是道:“太太的消息何时这样灵通了?”   平儿笑道:“我不敢说。”   王熙凤看她一眼,伸手在她脸上一拧,笑道:“你有什么不敢说的?连二爷编排我的话你都敢回了头同我说呢。”   平儿这才道:“我猜是太太在林家有人。只是为什么林家会有太太的人?我却不知了,还盼奶奶明示。”王熙凤只是皱眉道:“太太的心也太大了些,林家如何是能算计的。照理说咱们只是抛开手不管才对。偏我那弟弟又在林家,想是要同他知会一声。”   王颀收到王熙凤的信时,正奇怪林琯玉今天早上怎么不来上课。看完了信后,反倒忘了方才的恼火了。   丫鬟们瞧他踱步出来,送手炉的送手炉,拿大裘的拿大裘,又是浩浩荡荡的一群。王颀摆摆手道:“今天日头还暖,我出去走走。”说罢一个人都不令跟着,自己走去了林琯玉处。   到那边,林琯玉却不在。闻琴忙解释道:“小姐今儿并不是躲懒,只是说要找表小姐那边有些急事,一大早就出门了。”   王颀皱了皱眉。   他走了几步路,被迎面的风吹得手脚冰凉,本来想回到自己的院子去,却到底还是觉得这件事情非同一般,转头又去了俞氏母女的院子里头。   院子里头下人们不知为何,早就都被遣开了,王颀一路进去,竟然连个通报的都没有。他方才走到窗下,就听到了林琯玉的声音。她淡淡地道:“近来读了几句诗,父亲向来夸表姐文采斐然,便想问表姐求教。”   江渺渺一时半会儿弄不懂她的来意,便只是道:“表妹请说。”   里头静默了一会儿,林琯玉才道:“我住长江头——这首诗,到底是什么意思?”   江渺渺本来温柔中带着三分不耐烦的神色瞬间凝固在了脸上。她不可置信地转过头去看林琯玉,林琯玉转过头看窗外的芭蕉,一句话也不说。   江渺渺的脸色几乎成了铁青,那是又羞恼又害怕的神色。她和林琯玉不算不对付,但是贾敏就不一样了。她母亲是贾敏的眼中钉肉中刺,自打贾敏和林如海和好后的这几日,愈发的没有她母女二人的立足之地。   林琯玉慢慢地道:“表姐如果解不出来,我还有话要问表姐。”她肃然回头,脸上的笑容一分也无,隔空用下巴点了点江渺渺梳妆台抽屉里头不经意露出的信封的一角,眼神凛冽,似笑非笑地问道:“表姐是在和贾家的谁通信呢?”   江渺渺僵立在原地,背后竟然在她这目光下爬上了层层的冷汗。要是这件事情被人知道,她和她母亲一定会被赶出林府,甚至更惨。   当初贾母的确是有意让俞氏给林如海作妾,但是俞氏迟迟没有得手,贾母渐渐的也就不放在心上了。反倒是后来来的几封信,全是贾家当家的二太太写来的。   王颀本来弄不懂里头的人到底在说什么,转念一想,忽地明白过来是什么,微微皱起眉。他拢着手,似乎是觉得冷,在原地走了两步。里头林琯玉还在说话。她道:“……表姐不肯说么?表姐的字迹其实我不大认得,要不我去问问父亲,免得冤枉了表姐?”   江渺渺看着她,忽然冷笑道:“你何必装出这个样子来,到底是不是我写的有什么要紧,你要是想要冤枉我,我自然也百口莫辩。”至此竟然一口咬定了是林琯玉冤枉她了。   她又道:“一盘糕点,从厨房里头出来,不知经过了几人之手,这字条未必就是我写的。”   林琯玉笑眯眯地道:“我可没有说这首诗到底是在哪里瞧见的,表姐如何知道我是从糕点里头拿到的?”   江渺渺方才重新红润回来的面庞再一次如同死灰。   王颀突然听到外头有脚步声,他回头看了一眼,就听见个陌生妇人的声音,笑道:“原来是你家表小姐住的地方,瞧着倒是极精致的,要不咱们进去瞧瞧?”   他微微皱眉,有人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总有小天使不喜欢男主哇哈哈 其实吧,他就是这样的性子,不算讨喜,总有人会治他的,大家不要着急2333 总之剁手节快乐吧~ 补一个小剧场。 叶静姝:听说隔壁那边连手都没有牵上呢,我就想啊…… 乔明铮:嗯? 叶静姝:虽然你瞧着又冷又硬,但是对着我倒是很有效率。 乔明铮【冷静地】:哦,我还以为我们这边一百多回才成亲,已经是非常罕见了。 叶静姝:我猜隔壁要两百章。 某喵:胡说!保证比你们早! 王颀【微笑】:多早? 某喵:……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嘛!你看隔壁卿卿!大师兄都不急! 沈望舒【微笑】:不急? 某喵:急急急,我是亲妈,替你们着急!但是…… (如果我不见了,一定是被这几个不肖子灭口了)   ☆、第十六章 无由之祸   林琯玉原本站在窗子边,目光灼灼地盯着江渺渺看,那些纸团被她展开了放在桌上,铺满了一张桌子,上头全是少女思春之语,江渺渺死死盯着那些纸张,忽地轻声问她:“为什么这些东西在你手上?”   林琯玉一怔,方要回答她,就觉得窗子外有什么东西飞进来,她反手一抓,抓了个圆溜溜的硬物在手上,垂眼一看,竟然是一颗十分青涩的梅子。   她心中警觉非常,这时候才听见外头的脚步声,回身就要收拾了桌上的那些字条,可是江渺渺的动作却比她更快一步。   她猛地朝着林琯玉扑过来。   林琯玉没料到她的动作,下意识后退了一步,习武之人的直觉让她想要踢开江渺渺,但是动作却在一半处停住了。江渺渺这么个柔弱女子,禁不起她这么一脚的。   但是旋即,江渺渺用手臂抱着她,侧身猛地撞到了桌脚上。   贾敏和甄家夫人才走到门口,就听到里头惊天动地的一声响,随后是女孩子闷哼出声。她原先见这院子里头的丫鬟下人都不见了便十分奇怪,等到这时候忽地反应过来,加快了几步,想要在甄家夫人前头进门。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在众人面前的,就是江渺渺痛苦地捂着小腹,挡在了林琯玉和桌子之间,而林琯玉还维持着想要去抓那些字条的姿势,慢慢地才站直了身子。   恰好穿堂风起,桌上字条乱飞,甄家夫人蹲下身捡起了一张,看了一眼,念道:“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她像是十分诧异地捂住了嘴,边上多嘴的丫鬟早已听得红了脸,道:“这是谁写的淫词艳曲?羞煞了人了!”   贾敏当然不相信林琯玉会写这些东西。她心中怀疑,面上只是不显,淡淡地问道:“琯琯做什么和你表姐玩闹,还不把人扶起来?”   甄家夫人是不敢在她面前造次的,贾敏若是要掩过去,便也就真的过去了。   偏偏这时候,江渺渺膝行至她身侧,她脸色煞白,十分惶恐,仿佛寒风中摇曳的一朵楚楚可怜的小白花。她颤声道:“我从琯妹妹送人的糕点里头发现了这些字条,今日叫她来我处问清楚,琯妹妹、琯妹妹她……”   贾敏眼皮子一跳,用眼神示意身侧的丫鬟去堵住她的嘴。偏这时候甄家夫人不动声色地走了一步,挡在了江渺渺身前。   也就令她得以说出后头的一句话:“她要杀我灭口!”   林琯玉:“……”   窗外的王颀:“……”   ……   贾敏送走了看热闹的甄家夫人,回到正院还没有来得及喝一口水,就让身边的丫鬟去喊林琯玉和江渺渺过来。   丫鬟劝她先用了饭再说,贾敏只觉得胸口闷闷的,她抚着胸口,又惊又怒,只是道:“让她们过来!”   这样的丑闻,她能沉得住气才怪。   林琯玉屋子里的闻琴和解佩还不知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只是瞧见林琯玉铁青着脸回来,才坐下喝口水的功夫,贾敏那边便叫人来了。林琯玉并不害怕,她只是恨不得这会儿把江渺渺拎出来抽一顿,问道:“夫人那边如何了?”   奉命前来捉拿她的那丫鬟脸色不甚好看,对着她却还是放软了声音,道:“您过去就知道了——只是那头兴许有些乱,您别被吓着了。”   林琯玉道:“表姑母去找父亲了么?”   丫鬟没料到这位大小姐如此聪慧,只是急着夫人的吩咐,沉默了一会儿并不作答。林琯玉冷笑了一声,起身便跟过去,后头闻琴连忙上来,跪着给她穿了鞋袜,又从小丫鬟手里接过大红猩猩毡的斗篷给她披上,道:“夜晚风冷,小姐莫要冻着了。”   林琯玉步伐急促地到正房去,正好听见里头妇人凄凄切切的声音,道:“我也知道,在这府上,是我母女二人拖累了表哥你。可怜我那孩儿,没个父亲,母亲又如此的没用,竟然叫她生生地受这么多的委屈。”   这番话林琯玉很多年前就听过一回。   那时候黛玉还没有出生,她被贾敏搂在怀里,大冬天的,见那苍白柔弱的妇人跪在下头,一边哭一边说,便也跟着难受。   只是这些年见贾敏因为她难受了这么多回,她才明白,林姑母可不是个善茬儿。   不然也不会这么准确地找到贾敏和林如海都在的时候过来告状了。   她在廊下听了一会儿,忽然听见黛玉的怒喝,道:“你胡说!姐姐才不会这样!”   林姑母捂着脸哭道:“二小姐是金尊玉贵的人儿,自然不知道我们的苦楚。”   贾敏和林如海都没有说话,黛玉到底年纪还小,也不会和妇人纠缠,气得满脸通红却说不出话,林琯玉却听不下去了,大步上前去,连通报也免了,直直地对上了林姑母,“啪”的一声,挥手就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众人阻拦不及,都是惊呼出声。贾敏忙让人拉开她,只是林琯玉虽然年纪小,但是力气却不小,一时半会儿众人反而拿她无可奈何。她冷冷地道:“姑母这又是做什么?既然您认定了我为难表姐,冲着我来就是,大晚上的来叨扰我父母的清静,难道您不晓得我母亲身子不好要静养么?”   林姑母听到后头,目光微微闪动,却只是接了前面的一半话,泣道:“大小姐这是做什么?”   她面上浮出一个清晰的掌印,瞧着柔弱非常,楚楚动人,说来江渺渺虽然美貌,却不及她十分之一,难为她这样的年纪还能这般惹人怜惜。偏偏在场的众人都欣赏不了这份动人。   俞氏没有听见林如海说话,心中微微一沉,又有意无意地道:“您既然是府上的小姐,做什么,也总没有我置喙的余地,只是渺姐儿身子骨也弱,要是出点什么事情,您这是将我往死路上逼么?”   林琯玉见她一口咬定了自己欺负江渺渺,冷笑了一声,正要说话。上头林如海终于出声道:“好了,琯琯先退下,不要这么没大没小的。”   这看起来虽然是给林姑母说了话,其实却是实打实的偏心,不过是不痛不痒的一句“没大没小”,对林琯玉来说杀伤力还不及王颀的一句“呵呵”。   但是她不打算就这样退下。   先头江渺渺听她说道贾家时就目光闪动,明显是有隐情的,她不能不问,因此便仍然是站在原地,转头看向伏在地上的江渺渺,居高临下地道:“表姐还不曾告诉我一件事。”   江渺渺万万没想到林家夫妇对于林琯玉居然能够偏袒至此。她的小腹还在隐隐作痛,但是由当前的局面看来,竟是无用功了。她头也不抬,瞧着像是在哭泣,只是道:“姑父就这样偏心么?”   她明晃晃地说出来,林如海反倒不好就这样放过林琯玉了。   他皱了皱眉,在林琯玉继续追问江渺渺之前,开口道:“来人,带小姐去祠堂跪着。去医馆给表小姐请大夫来。”   贾敏本想要站起来说些什么,被丈夫按住了冰冷的手。她觉得有点烦闷,一时喘不过气来,脸色苍白了好一会儿,才站起来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已经奠定了要黑王夫人的基调了…… 其实我个人看红楼的时候没有那么讨厌她,但是很多东西,你往着好的方向考据,就发现实在有太多的优点可以称赞或者是太多的苦楚未曾言说;反之如果是从坏的方面去想,可以找到千千万万的缺点。 王夫人到底如何,我说了不算,只能说我这里的王夫人是我为了小说的艺术性硬生生强加了很多我的个人想象的,希望大家不要计较。 还有小天使你们都说不喜欢男主,我也很无奈啊……如果你们不喜欢男主却还能看下去的话我还是很高兴的,说明这本小说在你们眼里还是有点意思的,所以我也真的不苛求你们喜欢他。 我的性格就不是能怼粉的那种,但是最近挺累的,你们也发现我每天都更的挺晚的,我也想尽量做到日更了。我希望大家也能对我宽容一点,对男主也宽容一点,因为他虽然不完美,其实却是我挺费了心思塑造出来的。 嗯,给大家一个大大的么么哒,然后苦逼作者滚去写有机作业……   ☆、第十七章 父女闲话   林琯玉跪在祠堂里,一声不吭。   其实说起来林如海对这个女儿的教育是十分上心的,唯独害怕她走了一点儿歪路。从小到大她因为性子不讨喜,林如海就罚她跪祠堂,后来又怕她跪坏了腿,便改成了抄大字。   她许久没有来这祠堂,颇有些百无聊赖,在蒲团上歪歪扭扭地跪着。随后门口木门吱呀一声,林如海走进来了。   他见那孤孤零零的女孩子的身影,心先是软了两分,随后又想:再这般下去,她该掀了这屋顶了。我不能再纵着她。   林琯玉自然听见了自家父亲的脚步声,半死不活地掀开一半的眼皮子,道:“林大人日日公务繁忙,怎么还有时间来看我?”   林如海气得差点想要给这孽女一点儿教训,却还是仗着自己高超的教养忍下了。他冷冷地道:“如果我不来,你就要看着自己败坏了林家的名声是不是?”   林琯玉猛地抬头,冷冷地看着他,一字一句地道:“那些东西不是我写的,我也看不上王颀,不知廉耻的人不是我,是江渺渺!”   林如海没想到她会说这般的话,用复杂的眼光瞧着她许久,直到她似乎觉得与他对视得太久而眨了眨眼,他才道:“那甄家夫人极为多事,今日之事只怕倘若没有我和你母亲从中阻止,已经由她的口传遍了大江南北。”   林琯玉似乎再也忍不住,她从地上站起来,大约是跪得久了,身子微微一晃,她只是不动声色地站稳了。她道:“父亲同我说这个做什么?你们难道信我有这种本事,去给那个病秧子写情诗?”   “那诗是谁写的,你母亲自然会查明,”林如海听到“情诗”两个字的时候面上神色就不大好,他顿了顿,继续道:“我没有明面上罚你,就是为了堵住众人之口,否则就坐实了这些东西是你写的了。”   她“哦”一声,冷笑道:“那我为什么还要跪?”   林如海垂下头,缓缓地看了她一眼。   林琯玉倔强地仰着头看她。   其实她在他眼里还那样小,远远没能到懂得男女私情的年纪,贵族女子婚配大多都晚一些,所以他并不着急,先前和贾敏商量的也是再多留她几年。但是在外头,这个年纪已经不小了,穷苦些人家的女孩兴许都开始给自己绣嫁妆了。   更何况……她母亲眼见着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后宅素来是男子无以插手之处,将来还有谁能教她呢?   林如海只觉得嘴里有些发苦。他道:“为了你的不谨慎。哪怕是真的要问她些什么东西,你也该警惕些。你当时身边一个丫鬟也没带,院子里更是没有下人,甄家夫人带着那些婢女进门的时候,瞧见的的的确确是你把她撞到了桌脚处,没有人能给你作证。外头传出去,只会说是林家的大小姐不知廉耻。一旦这名声坐实了,你的下半辈子,你妹妹的下半辈子,也就都完了。”   林琯玉只觉得自己的手在发抖。   她想要告诉父亲,这些不是自己做的。可是林如海相信她。他只是在责怪自己,他只是偏心江渺渺而已。   她觉得心寒,怔怔地站了良久,才轻声问林如海:“要是在别家,不过是弃卒保帅的手段,比方说送江渺渺去做姑子,外头人自然知道她做错了事,流言也不攻自破了。只是父亲你舍得么?还是要眼睁睁看着我和小四赔上下半辈子,仍然要保住江渺渺?”   林如海觉得惊讶。他看着这个女儿,第一次从她原先清澈的眼睛里头看出绝情和冷漠。送女子去做姑子这种话,是谁告诉她的?他皱眉道:“纵她有千般不是,她是你的至亲。”   林琯玉冷冷地嗤笑了一声:“至亲?她也配?我是姑苏林家的嫡长女,她是什么东西?”   林如海道:“如果你不是我的女儿呢?”   林琯玉震惊地瞧着他。一瞬间心里转过了十个八个念头,可以说是这辈子想事情从来没有这么周全过,连自己是前朝遗脉这种可能都想过了,最后却定格在自己其实是贾敏当年没有子女而从外头穷苦人家抱回来养聊以慰藉的。她素日见过那些穷苦人家的孩子,穿着打着补丁的衣服,夏不凉冬不暖的,便觉得很是可怕,这会儿一想到这个可能,顿时呆住了,心里还隐隐约约的有点儿想哭。   林如海这才察觉自己的话有纰漏之处,轻轻地咳了一声,改口道:“你如此嚣张,便只是因为是我林家的女儿么?如果你不是呢?”   “哪有什么如果,”她确定了自己不是穷人家抱回来的之后,便松了口气,轻蔑且不屑地道,“我就是我啊。”   林如海道:“那倘若林家倾覆呢?”   林琯玉怔住了。   这女孩儿仿佛听见了一个自己从来没有听过的概念,她便下意识地瞧向在场唯一自己能够信赖的父亲,却瞧见他脸上毫不掩饰的忧色。她动了动嘴唇,本来想要反驳他,去忽地想到花亦有零落时,林家不过也只是个寻常的家族,怎么就没有覆灭之际了?   她这个年纪多少也读过一些史书了,只是无论瞧过不少的兴亡起伏,都只是走马观花,没什么好仔细地研究的。这回从自己的父亲嘴里听见“倾覆”二字,仿佛被迫从自己所安然处之的桃花源瞧出去,看见外头狰狞的世界,一时居然无以作答。   她呆呆的模样让林如海更深地叹了口气。   他温声道:“今日的事情,我不想要如何责怪你,只是琯琯,做人不该如此的。你往日张扬跳脱,我念在你是个年纪小小的女孩儿,总是忍耐着不曾说出口,但是这些日子,你被王家的小少爷一激,愈发的胡闹了。”   他顿了顿,又道:“胡闹也罢了,又没点儿脑子——你这么呛我,快意是快意了,有什么好处?今日的事,错不在你,你怎么就不肯好好地同我说?要不是阿颀来找我,我无论也想不到你这回被冤枉得这么惨。”   林琯玉被他后头的话镇住了,道:“他帮我解释了”   她第一反应是此事必然有诈,但是瞧着林如海的态度又不像,便在心中存了疑,指望着林如海给自己一个回答。   林如海却没想到她当真这么不把自己的话放在心上,险些被她气笑了。他道:“那你当真是小人之心了。”   他又道:“还有江渺渺这回的事情,你就不能动一动脑子好好儿地想一想么?”   林琯玉当时满脑子只觉得是江渺渺要找事情,却没有想到还有别的内幕在,便奇怪地看向他。林如海见她心思之粗犷,还不如王颀一个远离后宅的少年,愈发的忧虑了,嘴上便呵斥道:“你一不该跳过我和你母亲,直接去找她说这件事;二不该办事不谨慎,给她陷害你的机会。三不该事到如今还同我顶嘴,不肯说出事情真相。”   林琯玉闷闷地道:“我说了,怕父亲再怪贾家。”   林如海隐隐约约的猜到缘由,他道:“你说就是。”   “我不知江渺渺和贾家的谁在通信,兴许就是我的外祖母。她母亲负责接近你,她则是自己有了主意要勾搭王颀,”林琯玉说话半点不留情面,“至于别的事情有没有做我就不知道了,我也不知道母亲和妹妹体弱是不是有人从中作梗,更不知道为什么有人想要监视我们林家。”   她每说一句话,林如海的脸色就更难看一分。   “贾家……”他喃喃地道,到了后面渐渐冷笑起来,“好一个贾家。”   林琯玉少见他如此,闻言便怔住了。良久林如海才道:“你且回去,今日之语,你母亲问起也罢,不问便不许同她说。”   林琯玉又应了,却还是不肯走。   林如海道:“还有事?”   “我不信父亲不知道俞氏是谁发落来的,”林琯玉执拗地道,“贾家固然不像话,族里难道就像话了?母亲同父亲怄气,也是有埋怨父亲眷顾族中,却不待见贾家的缘故在。父亲不知道么?”   林如海好笑地道:“哦,我是知道的,自然不叫他们得逞。”他顿了顿,往日他并不和妻女说外头的事,今天对着女儿却不愿隐瞒,便道:“咱们族里,去年有位入了宫的,现在是宫中贾妃心腹,才封了个才人。如今她频频向族里伸手,我助了几次,想着到底不是个办法,所以族里反打起我的主意。”他说到贾家算计自己时倒是大为光火,如今说到自家反而和颜悦色,约莫是习惯了。   林琯玉奇怪地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什么还能这么镇定。   林如海却笑眯眯地让她赶紧走,自己也忙去贾敏处安慰了。林琯玉瞧他的背影,无端地想到一个词,“老狐狸”。 作者有话要说:  以后不出意外应该是一周五更,周一周四不更。 算算日子,宝姐姐就该到啦~~~   ☆、第十八章 心如死灰   林如海比林琯玉清楚的多,贾太君虽然对女儿有一定的控制欲,但是绝对不会做出如何伤害女儿的事情。但是别的人就不一定了。   毕竟前不久,就有贾家人来催他把两个女儿送进京中贾府暂住,倘或他答应了,他和敏儿又出些什么事,那远在京城的两个女儿便是砧板上的鱼肉,而林家的偌大家产,自然也有人会接管。   他忽地又想到那天大夫含含糊糊的说辞,心中更是蒙上了一层阴影。   敏儿身子弱,是不是也是有人蓄意所为?……   林如海越想越觉得心惊,他命林琯玉回屋休息,自己则去了贾敏处。贾敏已经歇下了,伺候的丫鬟道:“夫人这几日身子愈发不好,今天见出了太阳才想着陪甄家夫人一块儿到园中走走,岂料竟然出了这样的事。”   林如海忧心更甚,听到这里时忽然问道:“甄家夫人为何今日前来拜访?”他管的是盐政,扬州盐商颇多,素来喜欢和他打交道,但是他一般都是拒了的。这甄家乃是盐商中的巨贾,他愈发要避着些,索性他们也还算识趣,并不敢贸然地凑上来,算是投其所好地送了他几次礼,都被拒绝了,慢慢的也就淡了交往的心思。   林如海当日还为此松了口气。   只是为什么今日甄家夫人又来拜访了?是巧合,还是有人指使?……   林琯玉从祠堂回到自己的屋子的时候,夜已深了。   闻琴解佩伺候着她脱下斗篷,林琯玉散了头发,坐在窗前发呆。今天遇见的事情实在太多,需要好好地消化一下。   黛玉进门来,就见到她一动不动地看着窗子外。她担心是林如海说了重话,便故意笑道:“姐姐今天怎么还不睡?难道是猜到了我要来?”   林琯玉回过头,见她解了斗篷进屋来,便笑道:“自然猜到了,小四这样细腻的心思,只怕是担忧我躲在屋子里哭,忙过来安慰我呢。”   黛玉很是受用,她挨着林琯玉坐了,身上还有外头一些露水的清晰的湿润气息。她道:“……我瞧着母亲竟不大好,所以在那里陪了许久,直到父亲过来。父亲脸色不好,可是说你了?”   林琯玉听她说贾敏,还以为她被自己气着了,不由有些难过,道:“父亲训斥了我不谨慎。横竖下回不会再出事了。”   黛玉叹道:“我知道不怪姐姐你。那俞氏母女,当真是搅家精,也不知什么时候能让她们搬出去住。”   林琯玉一哂。林如海去查这件事,那还离得远么?她又问:“母亲如何了?”   “她自打那日后脸色就没有好看过,”黛玉怔怔地道,“今天见天气好,好不容易高兴些,说了出去走走,回来就这个模样了。姐姐,母亲真的……没事吗?”   林琯玉摸摸她的小脑袋,笑道:“父亲当日就说了没事,只是要歇着。”说罢笑道:“你既然这么空,不妨给我说说那些诗的意思?”   黛玉红了脸,道:“那些诗到底是给谁的?”   “……”林琯玉颇为一言难尽地看了看窗外,强作镇定道,“我不知道,兴许是家里的哪个下人之类的,谁说得清呢?”   黛玉狐疑地看着她:“表姐不像是会喜欢下人的。”   她说完,忽然灵光一现,问:“难道是给父亲的?表姐也喜欢父亲?”   林琯玉:“……”   妹妹哦,虽然咱爹风采不输当年,但是也只能算个美大叔了好伐,和江渺渺凑在一起你不觉得眼瞎吗?   她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是王颀。”   黛玉也颇为一言难尽地看了看窗外,问:“她喜欢他什么?”   林琯玉摇摇头,只是道:“我听下人说她最近老是借着去王颀那里找猫的借口去找他说话,其实也不一定要真的喜欢他的什么东西,起码他的身份和脸总还是能看的。江渺渺……她是个不甘居于人下的。”   黛玉反应过来了。她皱着眉,托腮道:“可是今天事情闹得这样大,也不见他出来说话呀?就算字条没有送到他的手里,他心里也该有些想法的呀。”   林琯玉心道:他当然没有。   她猜出今天在窗外砸了一颗青梅提醒自己的人就是王颀,他当时没有出面直接给她作证,就说明他只是乐得看热闹,却不打算趟这趟浑水。这也符合她一贯对他的看法。   冷血无情,刻薄狭隘。   ……   俞氏母女闹出的这场风波,最后惊动了林家族老。   王颀坐在院子里晒太阳,懒洋洋地听着小厮们唱戏般说话。这个学那位族老,那个学俞氏母女。一个道:“她母亲是你姑母,如今她母女二人孤苦无依,你当日说过的话都忘了么?”   另一个只是“嘤嘤嘤嘤”,道:“表哥但凡要发落我母女二人,我也无话可说。”   “眼瞧着你的官是越做越大了,子嗣却至今没个着落,总不像话,你表妹年纪也适宜,又是知根知底的,哪里不比外头随便找一个来好?”   王颀听到这里,被参茶呛了一口。看那叫对月的丫鬟,她只是笑嘻嘻的。他眯了眯眼道:“你平常在谁屋子里伺候?”   丫鬟福了福,道:“奴婢本是琯姑娘房中的,太太说您这边还缺个人,琯姑娘便打发了我过来。”王颀似笑非笑:“往常做什么?”   对月道:“姑娘爱听说书,往常只是叫奴婢说些戏文给她听。”   王颀哑然。专门养个婢女拿来说戏,可见林琯玉也真是闲得慌。这说也不是唱,可见她是个大俗人,那些精美戏文在她眼里还不如家常的大白话。   这件事到了最后,矛盾并不在到底是谁给王颀写了那些诗之上,而是族中有意控制林如海的内宅之事,但是贾敏也并不是个好相与的。双方扯皮扯了许久,那些倚老卖老的族老也没有占到一丁点儿便宜。   到最后那些人灰溜溜地走了,林琯玉倚在门边笑嘻嘻地看,回头就和黛玉道:“下回他们再来,我就把他们打出去。”黛玉对于她的执行力深信不疑,虽然觉得不妥,却没有反驳她,只是点了点头道:“诚然不该放纵他们了。”   “原先不过是叫父亲捐银子,今天休整个学堂,明天再祭一次祖,那倒也罢了,”黛玉道,“如今江渺渺污蔑了你,反倒他们来倒打一耙,要父亲给个说法,又说父亲没有嫡子,手伸得老长。。”   林琯玉听到这里,垂下了眼,嘲讽道:“岂止族里,你当那贾家也是好相与的?”   黛玉刚要问她,正院那边就让人来请两个姑娘过去,说是江渺渺之事当有裁度。   她到那里的时候看到王颀也在,便怔了怔。这两天因为林家的事情,王颀和钱氏都是闭门不出,事不关己不发声,好似谁也不知道江渺渺的情诗到底是写给谁的一般。   林琯玉这两天来还是头一回看见他,顿了顿,便冲他点点头道:“先生也在。”王颀冲她挑一挑眉,问她:“那几句诗的意思可弄懂了没?”   “……”林琯玉说,“多谢先生关心,不想弄懂。”   贾敏咳了一声,喝了口水,这才终于开口道:“表姐的意思我也明白了,这回的事情咱们只当作没有发生过。只是到底渺姐儿也大了,住在府上人多眼杂的,多有不便。我已经叫人收拾出了林家在别处空置的屋子,你们改日收拾收拾直接搬过去就是。”   俞氏眼见着这几日林如海的态度,早就了,   她唯一不放心的只有女儿。她回头看了一眼江渺渺,磕头道:“全听太太的话。只是我还有一事禀告,盼太太能够再给我一个机会。”   林如海看她的样子,有些不忍。   他还记得小时候那个笑着闹着跟在自己身后的表妹,如今竟然是这样的物是人非。他起身走了出去。   屋内贾敏屏退了众人,才让俞氏说话。   俞氏艰难地道:“我知道太太疑心我,但是我除了定期给贾家的人送信外,绝不曾有任何谋害太太和小姐的意思。”   这句话里头的信息量太大,贾敏怔了怔,她想要回头看一眼林如海,却发现对方不在。他是想要在女儿面前给她留一点脸面的。她喘了一口气,竭力维持镇静,问:“给谁送信?”   “是……是贾家的二太太。”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黛玉很八卦2333 双十一拿递拿真是煎熬,排队两小时,拿快递一分钟…… 宝姐姐正在赶来的路上,此文宝姐姐非典型,大家做好准备。   ☆、第十九章 赠予青梅   俞氏说完话,便一动不动地伏在地上等候发落。   上头一时寂静。   林琯玉和妹妹一左一右地扶住贾敏,生怕她受到刺激,但是贾敏只是坐着。许久她才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林琯玉走到门口,江渺渺忽然回头看她。林琯玉一看到她就想到那天她把自己撞向桌脚的画面,她皱了皱眉,感觉有点不适。   “你……”   江渺渺才说了一个字,林琯玉就发现她不是在看自己。她回头看过去,王颀正走过来,神色还是淡淡的,似乎对于江渺渺的下场没有觉得多么惊讶。   她忽然觉得很有趣。今天的事情,倘或王颀能够站出来,说自己和江渺渺真的是互相心悦对方的话,就是一段佳话,而不是现在这样的一场闹剧了。可是显然王颀没有任何这样的打算。   就算是这样,江渺渺还是对他有什么妄想吗?   王颀在她面前站定,问:“上次布置给你的作业写完了?”   林琯玉:“……没有。”她看了江渺渺一眼。王颀却道:“那就滚去写作业吧。”   林琯玉以为他是有话要和江渺渺说,难得自觉一回,主动走开了,走了几步才发现他就跟在自己后头,而江渺渺还站在原地。她忍不住道:“你没有话要和她说?”   王颀瞥她一眼,似笑非笑:“说什么?”   林琯玉终于觉得江渺渺有些可怜了起来。她低下头加快了步子,没有再回头去看江渺渺。走得很远之后才问他:“你知不知道她好像……喜欢你?”   她当然也知道江渺渺心机深沉,未必就是喜欢王颀这个人,很有可能也是看上了他的家世。   但是,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这种少女情怀的诗句,要不是真的很喜欢,是写不出来的吧?   王颀顿了顿,才微妙地回道:“关我什么事?”   “我真不明白,”林琯玉发自内心地感慨道,“你这种人,从头到脚都只有脸能卖钱,她到底喜欢你什么?”   王颀:“……”   而那位从头到脚只有脸能卖钱的王颀王公子在她回到自己的院子里没有多久,就差人把一只小猫送过来了。   梨月客气地道:“这原是那位江小姐的猫,出事后这几日她都没有再来寻,那天还抓伤了少爷的手,本是要打死了,少爷唯恐这畜生死了小姐要伤心,便叫奴婢送过来了。”   林琯玉视线飘向那只被关在笼子里头的小黄猫。这诚然不是一只多么好看的猫,瘦瘦小小的,皮毛也脏兮兮的,难为王颀还会照顾自己的想法。   她怔了怔,终于是弯起眼对着梨月笑了笑,道:“那麻烦姑娘回去替我谢了阿颀哥哥。”   梨月冲着她福了福,笑道:“小姐客气了。”   林琯玉见她走了,忽然又回过神,到黛玉那边去问她要当初何赤暇配给她的去疤痕的膏药。黛玉听了这话,嘴巴撅起来,哼了一声道:“他们王家还缺这个呢?”   林琯玉哄她袄:“你想想,他就一张脸能看,倘或伤了一丁半点儿,岂不是愈发面目可憎了。”   黛玉被她说笑了,叫丫鬟找了东西出来丢给她,赶她道:“方才还说要我早些睡,这会子又来扰人清静了,我瞧姐姐你不是怕他面目可憎,只是瞧他太面目可亲了些。”   林琯玉还来不及辩解,门就在鼻尖前关上了。她哑然失笑。回头却见跟着一起来的闻琴解佩正偷偷地对视着微笑。   林琯玉奇道:“你们这是做什么?”   闻琴笑道:“小姐难得愿意承别人的情——像是长大了。”   林琯玉:“……”她一向自诩成熟,浑然不知自己在旁人眼里只是个稚气未脱的小大人,听见这句话,并不觉得欣慰,反而有点儿恼怒,便横了两个大丫鬟一眼,道:“快去把东西送去。”   解佩笑道:“要说小姐连二小姐都得罪了,不如亲自去一趟的好。这回的事情,多亏他生得好看。”   林琯玉被她的促狭逗得发笑,板起脸道:“我还使唤不动你们了?”   闻琴笑道:“这便去了,小姐还有什么话要带过去的?”   林琯玉道:“我同他没什么好说的。”   “可多了,”解佩笑道,“比如说,夸一夸王公子生得好看?”   林琯玉道:“你们最近都是闲着了?”说罢自己就笑了,懒洋洋地往床上一滚,还不等闻琴上来,就自行蹬下了鞋袜。可惜心中却依旧有难解的疑惑,到了半夜,还是忍不住披上了衣裳,蹑手蹑脚地出了门。   ……   王颀还未曾歇下,就听到外头一声猫叫。他懒洋洋地支起身子,推开窗子,道:“怎么,琯妹妹也改行找猫来了?”   林琯玉从窗户下头露出个头,外头露重,她却只穿着薄薄的春衫,鼻尖红彤彤的,仰着脸瞧他的时候,下巴又尖尖的,像是一只一不小心就会挠人的猫。这猫精见他开了窗子,二话不说便徒手翻进了他的房间,王颀后退一步让开了。他颇为无语地看了她一会儿,“……我房间有门。”   林琯玉笑眯眯地道:“我知道,这里比较近嘛。”说罢就搓搓胳膊,忍不住道:“你这屋子里头的碳盆也着实太旺了些,晚上睡觉不觉得闷得慌?”   王颀在她对面坐了,约莫是因为到了晚上有些困倦的缘故,他的脾气倒是比白日要好上许多,甚至动手给她倒了一杯茶。他淡淡地道:“你大晚上的过来就是为了感受一下我屋子里头的碳盆?”   林琯玉突然叹了口气。   王颀喝茶的动作一顿,搁了茶杯,似乎很感兴趣——他对能让林琯玉不开心的事情感到非常的开心,甚至懒得掩饰自己的幸灾乐祸。   可惜他笑起来的时候实在太好看,林琯玉对着他那若有若无的嘲笑,竟然没什么脾气。她认真地问:“那天是不是你丢的梅子?”   王颀不说话。   “我猜是你,”她自顾自地道,“今天在江渺渺面前,我没说,她遇见你这种人就挺倒霉的了,虽然我不喜欢她,却也不喜欢落井下石。”可以想象要是她当面指出当初王颀当初在窗外看见了全过程的事情的话,江渺渺会有多悲伤多愤怒。   但是林琯玉只是不喜欢她,还没有到这么恨她的地步。   王颀不置可否,只是慢悠悠地又给自己续了一杯参茶。他似乎对林家的家务事很不感兴趣,至今林琯玉真的看到他有什么情绪上的波动,也只是那回说到水澜之事了。   他道:“横竖你母亲不会轻易放过,她是否能构陷你都不重要,我有没有提醒有什么区别?”   林琯玉嘴角挂起一丝微笑,抬眼看他道:“那你为什么到我父亲那里给我说话?……那诗不论是谁写给你的,你这当事人都最好及时撇清啊,怎么还主动去纠缠了?”   王颀静默了。   他也不知道那时候自己是怎么想的,就去找了林如海。这其实不是他会做的事情,连林琯玉都清楚呢。   他摩挲着温暖的白瓷,有些生硬地岔开了话题,道:“多谢你的膏药。”   林琯玉道:“哦,不用谢,我是想着女孩子最怕身上有疤痕,你也是一样的。”   王颀:“……”   和林琯玉说话,要做到三句话之内不打起来,真是考验彼此的素养。      ☆、第二十章 见钱眼开   林琯玉在王颀这里蹭了一杯参茶,终于磨磨蹭蹭地说出了来意。   她道:“如果你家有亲戚,事情忒多,老来搞事情,也不知道是觊觎你家财产还是觊觎你的美貌……你要怎么办?”   王颀客气地道:“觊觎你林家的财产也罢,觊觎你的美貌着实不大可能。”   倒不是不好看,而是就她这徒手翻窗子的本领,就可见一般的男子还制不住她呢。   “……”林琯玉说,“你几个意思?”   王颀却在这时候说回了正题,“你是说哪边的亲戚?”   大概是他的表情实在太认真,林琯玉竟然忘了要和他抬杠,十分惊讶。王颀才到林家这么几天,就知道了不论是林如海族中还是京中贾家都不是省心的亲戚?   她谨慎地道:“现在族里已经被我父亲打发了……其实我今晚来,不是要和你斗嘴的。”   “没看出来。”王颀说。   “……”林琯玉翻了个白眼,想到有话要问他,又勉为其难地冲他龇牙咧嘴地笑了一下,可惜实在是笑得太狰狞,好好的一张漂亮脸蛋都快成了老树皮,“京中贾家,到底是如何的?你在京城长大,我想你知道的总比我多一些。我今儿个听到表姑母说……说了贾家的二太太,也就是我的那位好舅母,竟然是吩咐她监视我们家,这到底是有几个意思?”   王颀微微眯起眼。   “你大概是忘了,”王颀慢悠悠地道,“你的那位好舅母,恰好是我亲姑姑。”   “……”林琯玉说,“失敬失敬,贵府真是出你这样讨嫌的人才。”   王颀挑眉看她。   林琯玉迅速改口:“当然,我还是觉得阿颀哥哥你虽然性子不好了些,但是在办事上的本事顶了十个我,不然我也不会特地来问你呢。”   这一声“阿颀哥哥”可真是叫得情真意切,真切得连林琯玉自己都快忘了自己私下里常嘲讽地喊他王姐姐。王颀显然还是吃这一套,不过是沉吟了一会儿,便道:“不过和你说也无妨。”   林琯玉忙竖起耳朵。   “我祖父所出三人,只我父亲一个嫡子,剩下的都是庶出,但是往日我母亲和她们也还相处得不错。后来她们嫁出去之后,来往反而渐渐的少了。我听母亲说,大姑母,当年原也还爽利,到贾家之后性子却木讷了许多,偏她又心狠,许多难看的事情,做出来也不害臊。”   林琯玉茫然地道:“那她为什么要管我父亲身边的人?”无论如何,管自己小姑子的丈夫纳妾,是真的管得宽。贾家也是煊赫人家,要说贪图林家家业,似乎也说不过去。   “她方嫁过去的时候,就和你母亲不对付了,”王颀淡淡的,“现在贾家式微,偏又出个贵妃,面子上的开支只增不减,何况那贵妃也是个极要打点的。他家连放印子钱的事情都做出来了,觊觎你家财产,并不奇怪。”只是吃相真是太难看。   林琯玉听得目瞪口呆。她第一回明白,原来有人就是能这么险恶,管你是至亲还是远邻,能利用的,压榨的,便要不计手段地去算计。她忽然又想到林如海说林家族中那位才人娘娘,也是和贾妃由着千丝万缕的干系。   可见这天下交往,唯利不破。   她想想林如海和贾敏素日为两家所做之事,不由觉得有些可笑。   王颀喝了口参茶润润喉,道:“现在话也听了,琯妹妹还是早些回去歇着吧,不然就真成猫精了。”   林琯玉狐疑地道:“你是如何得知这些的?”   约莫是察觉说漏了嘴,这才赶她走呢。她有些想笑。   王颀瞧着油盐不进,居然这样听不得一点儿好话,连这些隐秘的事情都和自己说了。可见他这人实在是心口不一。   她磨蹭着站起来,慢吞吞地走出门去。王颀掀着帘子看她走了几步,忽地道:“对了,还有一件事。往后我不再教你了。”   林琯玉听见这句话的第一反应并不如她原来所认为的那样高兴。她眯着眼看回来,王颀忽地一笑,道:“约莫伯父是怕了那句‘长江头’,虽然你是半点也不懂。”   “谁说我不懂?”她下意识地抬杠,话出口之后又觉得懊恼,便沉着脸道,“要找个老头子来教我,还不如你呢。起码你还长得好看呢。”   王颀面无表情地让她快滚。   她又道:“那……王先生,我最后问你一个问题。”   王颀抬了抬下巴,示意她说。   “如果……如果他们的手实在伸得太长,我要怎么办?”   王颀嗤笑一声,“伸手剁手,伸脚剁脚。”   ……   俞氏母女走后两天,京城就来了贾家的人,是贾太君想念女儿,特地叫人带了东西来瞧。往常贾敏都是叫人回一份更重的礼,无非是些江南出的绫罗绸缎和特产之类,贾府上上下下的,都有份儿。但是这番她态度却淡淡的了。   那婆子原是来带话的,见贾敏不复往常热情,心下便有些不自在,出了门就嘀咕道:“还没有当上老封君呢,这脸沉下来倒是比老太太还强些。瞧着也不是个有福的。”   黛玉正好迎面走来,步子一顿。   她这回身边只带了一个一团孩子气的雪雁,虽然听了这话也恼火,却是不敢上前的。黛玉因将手拢在袖子里头,淡淡地瞧那老婆子一眼,回头问雪雁:“这是谁?”   雪雁忙道:“这是京中贾家来的嬷嬷。”   黛玉冷笑道:“哦,难怪,我说咱们家怎么有这么气派的婆子。”那婆子欺她年幼,也不害怕,只是笑道:“哎哟哟,小姐这话真是折煞了老奴了,原是老奴替老太君跑这一趟,小姐也该多念着些您外祖母的好,老婆子比得了赏还舒坦些呢。”   黛玉好笑,往日倒是不曾注意他家来的人居然这般见钱眼开,乃头也不回地吩咐雪雁道:“给这老妈妈拿一吊子钱吃酒。”雪雁气得道:“姑娘!”   林黛玉道:“叫你去你就去,你怎么和外祖家的老妈子一般见识?她老人家不远千里而来,合该咱们老封君般地供着她的。”这话中略带嘲讽之意,雪雁懵懂,那老妈子却更蠢,接了赏钱,喜得眉开眼笑的。因倚老卖老起来,道:“姑娘这妥帖,竟然是有些当初贵妃娘娘在家时的模样,怪不得老太太在家里头一天念叨三回。”   黛玉似笑非笑,只淡淡的,叫人带她下去歇息,也懒得再管,抬脚走进贾敏住处去了。没一会儿林琯玉才来,黛玉笑道:“可都妥帖了?”   林琯玉笑眯眯地道:“妥帖极了。”   贾敏瞧着两个女儿打哑谜,十分愕然,却怎么问也不听她们说,只以为是女孩儿家的淘气,摇着头放过了。又和女儿们说道:“出了这回事,你们钱伯母也觉得不便,阿颀到底是少年,虽说咱家不那么讲究,也不好不防外头的人的口。因你们父亲有幕僚荐了一人来,说是当过知府的一位先生,不日便能到扬州。”   林琯玉微微扬眉,不置可否。倒是黛玉先头体弱,不曾跟着先生读书,闻言还算高兴。   ……   林家的礼物抵京之日,便由凤姐命婆子将东西按着贾敏所说发到各房去了。这回的礼物丰厚更胜往常,倒是叫她有些讶然,叫来了同去的婆子一问,才知道是林琯玉林黛玉两个女孩子也添了东西。她笑道:“难为她们这样有心,只是两个女孩子,能有什么家底,下回反要我们厚厚地回了礼过去。”   王夫人神色淡淡地道:“回不回的,有什么要紧的,倒是娘娘身边的太监又来了,说要银子,你可安排下去了?”   元春封妃以来,并不曾给贾家带了多少好处来,反倒是银子流水般地花出去。王熙凤在王夫人面前自然不敢说,回头却还是同平儿一块儿为银子之事发愁。她又要强,既然是当家,断不肯叫人瞧不起的,至今填了多少嫁妆进去,眼瞧着竟然是个无底洞。   平儿跟着她算完了帐,主仆两个愁眉苦脸地面对面地坐了一会子,突然听见外头闹起来。平儿出去瞧了一眼,回来时脸上带着说不出的讶异。   “是太太那边,”平儿道,“太太命人开了林家送过来的箱子瞧,岂料里头有只死鸡,我瞧见了,那样大。”说着用手比了个形状,又道,“血淋淋的,瞧着忒吓人。我瞧太太的脸都白了,她素来茹素吃斋的,想不曾见过这样的。”   凤姐吓了一跳,问:“哪里来的死鸡?快拿那几个跟着去的人来!”王夫人对她总是苛刻的,除了这样的事情,不拿她是问才怪。   平儿忙道:“奶奶且慢。”王熙凤拢眉道:“你又如何?”   平儿道:“这是林家的东西,出了事情凡是伤面子。何况当日奶奶不是有疑问,为何太太对林家之事那样清楚么?”   王熙凤道:“我是纳罕。”   “我瞧见那只死鸡,”平儿道,“两只鸡爪子是给剁下来的,我猜这未必是误会,是有人在提醒咱们呢。”她说到这里,摇了摇头,“我原是听下人们说的,周瑞家的收了个干女儿,我说怎么不叫我去喝口酒,他们便道那姑娘如今正在江南一户人家当差呢,今儿个一打听,果然是在林家。林家新撵了人出去的事情,奶奶是知道的。”   王熙凤皱眉道:“那是太太的人?”   她想了想,只觉得有趣,“剁鸡爪子这样阴损的招儿,也不知道是她家的谁想出来的。罢了,既然是太太理亏,此事不能闹大。你只命人去把去林家的那几个婆子堵了嘴送到太太跟前去由她发落,不要叫她们乱说话,伤了亲戚间的和气。” 作者有话要说:  没错,今天琯琯突然开始凶残。大家习惯点,别忘了我们女主比男主还帅…… 宝姐姐下一章出场啦!   ☆、第二十一章 钗黛初见   却说那王氏自打当初长子病故后便茹素吃斋,虽说实在不是什么良善人儿,但是内宅女眷能见到这血淋淋的东西的机会不多的。林琯玉在礼物里头藏的那只鸡早死透了,因着在路上这么多日,更是有一阵恶臭,着实叫人又惊恐又恶心。   她当时便吓得要厥过去,后来王熙凤匆匆地赶过来,一进门便告罪道:“不知太太这边出了事,起身略慢了些。”   王夫人沉着脸吃茶,王熙凤在她跟前站着,竟然是连把椅子都没有得坐。然而她面上半点不恼,还是笑吟吟地道:“这番太太受惊了,这些下人们着实需要再管教。”   王夫人猛地一搁茶杯,冷笑道:“倒是你管的好家。”   王熙凤忙叫屈,道:“话已问清了,原是礼物里头不曾有这样东西,林家也哪里会放这种东西进去?怕是还在船上的时候多出来的,然这些婆子跟着船走了一路的,如何至今没有发现?这还只是多了东西呢,究竟少了没有咱们竟也不知晓。”   那王夫人虽说瞧着和善,实则是个极爱财的,闻言忙喝道:“这些下作的蹄子!你可曾对了单子了?”   王熙凤看着她的脸色,谨慎地道:“原也没差些什么……”   其实还是少了的。不过缺了东西的恰好是府上的二木头,最能忍气吞声,王熙凤一开始就发现了,不过碍着这几个婆子是王夫人的人不发作罢了。   王夫人果然听出来了,她冷声道:“拿了什么?”   王熙凤便笑了笑,道:“说了怕太太生气,少了的是给宝玉的一些小玩意儿,无非是只值俩钱的摆件,说出来怕给老人家没脸。”她也知道要是说迎春,王夫人必然要放过了去,便挑了她的心肝肉来说。王夫人果然怫然色变,重重一放茶杯,喝道:“拿进来!”   王熙凤早安排好了的,纵那几个婆子如今口口冤枉,王夫人也信不得她们。偏偏命过去搜查她们屋子的小丫鬟们还当真找到了一些成色颇好的坠子耳环之类。给宝玉送的东西并不见踪影,王熙凤也只是道兴许当了未必。   这些人本都是王夫人的亲信,然而出了这样的事,却再也忍不得了。王熙凤本来素日就恨这些人倚老卖老,这番得了借口,一一都打发了去。   林琯玉得知了京中的消息,借的还是王颀的暗桩。她冷笑道:“叫闻琴舍出去的这些东西竟然没有白给,这些奴才原底气比主子们还足些,我又不好整治。倒多谢了琏二嫂子了。”   王颀本盯着她练字,因着新来的那贾雨村还没有到扬州,他这两日得闲还是管着林黛玉。林如海虽瞧着糟心,但是想想也就这么两天,竟然也忍下来了。   他慢悠悠地道:“这有什么好谢的。她反要谢你才是。”   林琯玉奇道:“这又是为什么?”   王颀用细软的主子抽了一下她的手背让她坐好,道:“练字怎么这么多话?”又道:“虽说她是管家的,但是多受掣肘,如此拔除了那几个不听话的,倒是便宜。”   林琯玉揉揉手背,怒道:“你抽上瘾了?”抬头却见他眼中一闪而过的笑意,她以为是嘲笑,便忿忿:“笑笑笑,笑掉了大牙才好!”   王颀捧起热茶,抬眼看她一眼,平静地道:“那倒不至于。你长得没有那么不堪。”   林琯玉从小到大听过不少人夸奖自己生得好看的,却还是头一回听见“没有那么不堪”这样的评价,一时呆住了。这时候婢女在外头敲门,道:“小姐,何先生到了。”   林琯玉一跃而起,险些撞翻了王颀手中的茶水。他稳稳地挪开了手,瞧着手忙脚乱的林琯玉,皱眉道:“你去投胎?”   林琯玉学着他的模样理理衣裳,冷笑道:“那倒不是——是那位神医来了,阿颀哥哥赶紧同我去见见罢,也好调理一番你这见了风就要被吹跑的虚弱身子,日后不要再被人认成个姑娘。”   王颀:“那某些人人该当去治一治眼睛。”   林琯玉:“……”   她愈发恼火了,偏偏王颀端着茶杯,坐得端正,眼睛冲着她瞟过来,他年纪不算大,却生得一双流光溢彩的桃花眼,如此作态的时候端的是秀丽非凡,她一口怒气卡在喉间上不来下不去,终于是忍不住嘀咕道:“你这人怎么这么讨厌!白瞎了这张脸!”   王颀一笑,“哦?琯妹妹夸我好看么?”   林琯玉道:“也不是多么好看……小何先生也好看,怎么没有你这么讨厌的性子!”   她小小年纪见过的外男实在不多,其中代表性的就是两人,便不由自主地把两人放在一起做比较。何赤暇的脾气也不怎么样,但是与王颀比起来,已然是顶顶的好了。   王颀微微眯眼,把茶杯一搁,又露出他那标准的似笑非笑的表情。   林琯玉顿时觉得后背发凉,随后便反应过来,她何时竟然就怕了这小白脸了?遂口不择言:“我要叫小何给你在药方里头放两斤的黄连!”说罢转身冲他扮了个鬼脸就跑了。   王颀坐在位置上,似乎是笑了,然而这笑容很快就湮没在他漆黑的眼眸之中。他侧头,似乎是漫不经心地问了身边的拒尘一句:“先头让你打听那何先生的来历,可曾打听清楚了?”   拒尘方才听他与林琯玉说话的语气只当这位爷心情不错,岂止转眼又变得如此阴沉,好在他跟着王颀多年也还算是习惯了,便只是低着头道:“查过了,只是始终没能查出什么来。这位何先生是前两年出现在扬州一代的,据说只是个未曾及冠的少年郎,模样俊秀,医术高明而性情古怪,许多达官贵人求他医治,都被他断言拒绝了。”   王颀道:“那麻烦精和他是怎么认识的?”   他这句话语气有些微妙,以至于拒尘很是小心地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面色如常,才道:“这不曾打听出来。”   王颀“嗯”了一声,拒尘犹豫着又道:“还有……这番那位何先生,乃是同薛家同行的。” 方才婢女本要禀告,岂料林琯玉跑得太快,这话竟然没有说出口。   王颀皱眉,“哪个薛家?”   拒尘道:“金陵薛家。”   ……   却说黛玉早就听说何赤暇今日进扬州城,一大早就起身,在林琯玉还在王颀那里和他刻薄贾家的时候,她就坐在城门处的茶楼上等着了。   按说贾敏是个极重规矩的人,养出林琯玉一个就已经很糟心了,但是对于黛玉这番行为却也只是吩咐了要多带些人。原因无他,当初这何赤暇在扬州城暂住之时,调养好了黛玉自幼打娘胎里带出来的弱症,至今虽还孱弱些,却能与同龄的女孩子一般走动笑闹了,说是再造之恩也不为过。   黛玉在茶楼上坐了许久,至中午时分却还不见何赤暇身影,困倦地托腮伏在了桌上。身边的雪雁也是一团孩子气,同她道:“姑娘要是乏了,咱们去叫个说书先生来可好?也用不着上楼来,只管在下头说,上头听着又清静又利落的。”   黛玉歪了歪头,好奇地问:“可有什么值得听的?”   要是林琯玉在这里,没准能报出一溜的名字来,偏雪雁只记得前些天听老妈子说的一出《白蛇传》,便笑道:“姑娘要听白蛇报恩的故事么?”   黛玉被她说得意动,只叫人下去寻了个说书人,特特点了《白蛇传》。故事才才到那白蛇化人同恩人断桥初见之时,楼下便有了动静。一个清脆的声音道:“这故事不好。”   那说书人被打断,十分不悦,扬声道:“你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娃娃知道什么?”   那声音含笑道:“那许仙前世救的白蛇,和他这辈子又有何干?何况报恩方式千千万,怎么就非要给个穷书生以身相许了?可见这是那些穷书生杜撰出来的。”   林黛玉听得有趣极了,含笑走下楼去,本要看是何人有这样有趣的见解,恰那人正上楼来,双方撞上了。林黛玉乍一见只觉得是个锦衣玉带的小少年,但是直觉不由往他脸上瞧过去,果见那少年眼如水杏,眉翠唇朱,分明是个极美丽的女孩子。   双方都是一怔,黛玉钦慕这人形容,那边也笑道:“唉呀,哪里掉下来个漂亮的小妹妹?”   雪雁年幼,一时半会儿没瞧出来这人女扮男装,顿时要上前护黛玉,却被自家小姐摆手止住了。黛玉笑道:“姐姐可要上去喝杯茶?他这里的书说得无趣,茶倒是好茶。”   两人携手上去闲茶聊天,原来这是金陵薛家的女孩儿薛宝钗,此番到扬州,乃是跟随父亲来视察生意的。须知此时士农工商,商人最为卑贱,只是薛家略有些不同,是皇商,祖上还出过一位老圣人亲封的紫微舍人,乃是当今极为豪贵的一户人家。薛宝钗的母亲,恰恰便是如今住在林家府上王颀的姑妈。   黛玉极讨厌王颀,却喜欢极了薛宝钗,心道:王颀除了长得和宝姐姐一般好外,就无一能极了,居然摊上她这样好的表妹,真是浪费。   宝钗听她无意之中流露出对王颀几分不满,笑得弯了眼,只叫人再去楼下命说书人再唱一出陈州放粮来,还笑着同她道:“要我说呢,那些书生小姐报恩的故事顶顶的无聊,反不如这些江湖故事有趣。我跟着父亲跑遍大江南北,最觉得你们扬州评书好玩儿,这陈州放粮听了千千遍,换个地儿就换个意思了。”竟然是不接她说王颀的话。   待双方听罢,林黛玉极力邀她去林家府上,宝钗只是含笑推了,道改日再来府上玩,恰林家来人说何赤暇早到了,叫黛玉无需再等,双方也就别过。 作者有话要说:  宝姐姐出现啦~~~ 之前看到有小天使说宝钗在父亲还在的时候很是活泼,正中我意2333 宝姐姐在这时候还是很少女很活泼的,我也希望她能够用这种轻松的姿态和黛玉变成好闺蜜(づ ̄3 ̄)づ╭?~   ☆、第二十二章 神神叨叨   却说那边钗黛相见,黛玉竟然是忘了再看何赤暇是否进城了来,宝钗才告辞不久,便听见有人报何赤暇已经到了府上,忙往回赶。这头何赤暇却是连坐下歇一会儿都不曾有,便过去寻王颀。   偏小厮不曾听清,还以为他过来寻林琯玉,林琯玉兴冲冲地跑过来,便被他笑了:“你这么急做什么?”   林琯玉道:“你不是要见我?”   何赤暇却没看她,反而把视线投到了方从外头走过来的王颀身上。他微微笑了笑,道:“这便是那位王公子了?”   王颀颔首,并不言语。何赤暇因比了个请的手势,说进去把脉。林琯玉却尾随进去,要何赤暇给她讲在京城的见闻。何赤暇似笑非笑地道:“王公子便是京中来的,你为何不问他,反要问我一个才去了这么几天的人?”   林琯玉看了一眼正在卷袖子的王颀,嗤笑了一声,道:“他?他连银钱竟然要以‘文’计数都不知道,哪怕是生长在京城,眼里怕是也只有他家的豪门大宅。”   王颀:“……”   “过奖,”他很快就反应过来,懒洋洋地扫了林琯玉一眼,道:“过奖。比起走街串巷的琯妹妹你诚然差了些的。”   这两人居然就当着何赤暇的面你一句我一句地斗起了嘴,何赤暇也不急着给人把脉了,坐在一旁饶有趣味地听。他第一眼见到王颀时就觉得这人深不可测,偏偏他对着林琯玉居然这么喜欢耍嘴皮子,半点没有方才阴沉沉的模样。   林琯玉很少有能够说得过王颀的时候,这回也不例外。她再一次被怼回来之后,愤怒地抓起了桌上的参茶猛喝一口,不说话了。王颀还是风轻云淡,问她:“你又想知道京中的什么了?”   竟是还惦记着她问的话。   何赤暇在边上看了个一清二楚,忍不住微微一哂。这位王公子倒是真的有趣,怎么就对林琯玉这么上心呢?   林琯玉却没有发觉这个细节,只是忿忿地扭过头不理他,反而问何赤暇道:“小何你说呢?”   何赤暇忍着笑,慢条斯理地道:“我见到了个有趣的人物,你想必也认得的,就是你那位衔玉而生的表兄弟。他听闻我要回扬州来,定要我给你们带东西呢。”   林琯玉问:“什么东西?”   何赤暇咳了一声,道:“是两盒胭脂。他说是上好的胭脂拧出汁子来,淘澄净了,配了花露蒸成的。”   按说女孩子没有不爱这些花儿粉儿的,但是林琯玉就是个奇葩。她的第一反应就是:   “那能吃吗?”   何赤暇:“……”   王颀:“……”   王颀伸出手,何赤暇默默地把手指搭上他的手腕。林琯玉见没人理会自己,仍旧不依不饶,又问:“那小何你怎么还去了金陵?”   何赤暇道:“你不如问问王公子如何知道我去了金陵。”   他闭着眼给王颀把脉,王颀坐在桌边,回头就见到她好奇的目光,便用空闲的右手摸了摸她的狗头,很是慈眉善目地道:“偏不告诉你。”   林琯玉:“……”这人真的好讨厌。   她像一只被惹怒了的小狗,在两人边上团团转了一会儿,见看病的有病的都不理会自己,愈发觉得无趣,索性气哼哼地道:“我去寻黛玉了!”   她一走,何赤暇就睁开了眼。   王颀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十分好奇他能说出什么话来。   何赤暇却道:“金陵薛家的我一位病人,倒是有与你相反的病症,后来得了一僧一道的馈赠,即所谓‘冷香丸’,不知那薛家可与公子有甚么关联么?”   王颀略想了想,道:“金陵的薛家,想必就是我的姨妈家,你说的那病人,难道是我的表姐妹么?”   何赤暇松开了搭在他的脉门上的手,点了点头,像是感慨地道:“那倒也真的是奇了。”   王颀冷眼瞧着他,并不说自己幼年也见过一僧一道的事情,只是微微一抬下巴,目光颇有些冷漠,“如何,何先生,我这废人还有救么?”   “谈不上有救,”何赤暇自嘲般一笑,“我早就说了,你这身子残败不堪,能够活着便是上天眷顾了,又岂是我这么一届凡夫俗子能够看得了的。”话虽如此说,写着方子的手却没有停,转眼间便是洋洋洒洒地一大串古怪的药名。   “春天开的红牡丹花蕊十二两,夏天开的红荷花蕊十二两,秋天开的红芙蓉蕊十二两,冬天开的红梅花蕊十二两……”他念了几句,眉头便微微地皱起来。要不是眼前这人当真是名扬江南的所谓神医,他就要差人把他叉出去了。   这是在玩笑么?   何赤暇却兀自写完了方子,拿起来吹了一吹。随后看着王颀,叹道:“又是个怀疑我医术的了。”   林琯玉正好牵着黛玉进门来,闻言颇有些想笑,问:“咦,我叫你额外给他开的黄连可曾放进去了么?”   何赤暇道:“胡闹,药方是那么好改的么?”说罢便起身,弯腰去摸了摸黛玉有些瘦削的脸蛋,笑眯眯地问:“小黛玉想哥哥了么?”   黛玉约莫是身子弱,所以比同龄的女孩子都要纤细一些,但是个子其实并不矮,何赤暇这弯腰的动作倒是显得十分多余。黛玉好笑地道:“还当我是小孩子呢?”   何赤暇也发觉了,便忍不住笑了,问她方才究竟是做什么去了,竟然没有接到自己。两人便走出去说话了。   屋内一时只剩下了王颀与林琯玉。   林琯玉坐下了,兀自喝了口水,问:“如何?”   王颀无语地把那药方往她跟前推了推,林琯玉瞧了一眼,就笑出声来了,道:“咦,阿颀哥哥你是不是百花仙子下凡来的?”   “……”王颀勉强从牙缝里头挤出一个字,“滚。”   林琯玉笑完了,才道:“唉,说来你兴许不信,小何开的药方都是这么神神叨叨的,说是取长补短。小四幼时体弱,吃的就是他开的方子,你听他的总没有错的。”   她顿了顿,又好奇地道:“不过金陵薛家的那位小姐,居然与你生的一般的病么?那可是你的姑表姐妹?”   王颀“嗯”了一声,唤了人来收好了药方,想了想,多少在这会儿惦记着自己算是她的老师,便还是同她道:“贾史王薛四家,本就是盘根错节。那到底是你外族家,何况我先头听我娘说你们要上京去的,倒是要知道些这些事情。”   林琯玉自然是知道的。当初那王氏既然有胆子往林家放人,旁的还不说,就她一个就够恶心人了。贾母写信来说要接她和黛玉过去小住也不是一回两回,保不齐还真有进京的一日。   他难得有些好心,林琯玉承了他的情,细细地想了想。史家当年的大姑娘嫁给了贾代善,便是如今的贾母,而如今的王夫人和王熙凤,都是和王颀一样出自金陵王氏。王颀的另一个姑母则是嫁到了薛家。这些尚且只是大头,再往下数的旁支庶族,更是不知有多少牵扯。   这四大家本只是金陵的四大家,到了京城却不能这般说的,盖因京中王公贵族甚多,这四大家除了王家外的都渐渐没落,所以算不得什么。只是贾家因为又出了个贵妃,方才重新在世家之中竖起威望。   王颀见她竟然能对这些如数家珍,只是敷衍地听着,忽然又补了一句道:“这话不能这么说,要靠个女子来树立威望,才是笑话。”   林琯玉一怔。她失笑道:“真是奇了怪了,家里头出个贵妃娘娘,谁听了不高兴,偏偏从我爹娘到你,再到小四,都只说不好的。”   王颀问她:“我姐姐也是贵妃,你听我和我娘经常提起吗?”林琯玉摇摇头,这倒真没有。   “人都是缺什么,就愈发的要夸大什么。你母亲嫁出来了,所以看得清,贾家的却没个能看清的。”王颀淡淡地道。   林琯玉反应过来,又十分认真地同他八卦道:“还有一事我很好奇,为什么你姑母要嫁到个皇商家里头去?”   王颀微微蹙眉,道:“那不是我姑母。”   林琯玉怔了怔,正要说话,外头贾敏就与钱氏一并过来了。她总不好当真大人的面谈人家的家事,便按捺下了,瞧着钱氏对着王颀好一通嘘寒问暖。   何赤暇本来也只是牵着黛玉在院子里头说话,自然也进门来。他当年被林琯玉所救,所以承她的情,也来隔着帘子给两位夫人把脉。   钱氏身子康健,何赤暇不过提点了几句日常要注意的事项等等,及贾敏处,他却怔了怔,似乎有些不可置信地蹙了蹙眉,挪开了手,问了贾敏几句话。 作者有话要说:  前头才有个说要给个林弟弟的,喏,这就来了。 被人突然剧透的感觉真是微妙2333 (如果是看到凌晨更新不要奇怪,这是19号的那一章,我可能是在修文。周一周四是不更新的。)   ☆、第二十三章 晨曦初起   何赤暇说是要在扬州城内住下,便也果真每日按时过来给贾敏请脉。而王颀处那方子的药材不是一时半会儿能集齐的,便也有着何赤暇每日给他施针。这样一来二去的,竟然过了大半年。   林玿玉出生的这日,正是大雪纷飞。   林琯玉用完了晚饭就穿着羊皮小靴子在院子里头踩雪,脸颊和耳朵都冻得通红,却还是乐此不疲。王颀远远地坐在廊下瞧着,手中拢着热乎乎的手炉,其实他的病在这许久的调养之下已经开始见效,倒是没有那么怕冷了,只是没到雪天还是懒得动弹。   林琯玉在院子里头堆好了雪人,回头问他:“王姐姐,这瞧着像不像你?”   “……”王颀站起来,把手炉一类的都给了身边服侍的下人,动了动手指,问她:“你要松松骨头么?”   在院子那头堆雪人的黛玉才一回头,就看到那边扬起一阵雪雾,林琯玉和王颀都不见了身影。她犹疑着放下手中雪堆出来的小兔子走过去,才看到下头摔得横七竖八的两人。   这洞是林琯玉昨天晚上就找人挖好的,就等今天王颀来跳,结果奈何对方反应太快,把她也一起拉下了去。林琯玉呛了一嘴的雪,忿忿地用雪球砸他,王颀一偏头避开了,一抖衣裳,化了的和没化了的雪水劈头盖脸地砸了林琯玉一身。   黛玉:“……”   王颀跳上去,站在那洞的边缘看她,居高临下地伸出一只手。林琯玉拽了两把也没把他拽下来,最后反而被他一用力就拉上去了。   奈何用力过头,两个人一起往后倒去。   好在雪地松软,王颀倒不觉得同。林琯玉摔在他身上,自然也不觉得痛,看这回他被呛了一嘴的雪,便笑了。   这两人这会儿都懒得再互相挖苦了,互相看着,都只是笑。一旁的黛玉木着脸看了一会儿,转身就走。丫鬟追上去道:“小姐,小姐,走慢些!不是玩得好好的吗!”   黛玉道:“……眼瞎。”   她还没有走出门,就遇上了正院那边过来的人,道:“太太发动了!”   林琯玉手忙脚乱地爬起来,一旁闻琴唯恐她着凉,忙找披风,一回头人却已经跑远了。丫鬟婆子们都急急忙忙地跟上去。   王颀并不急着起身,他慢条斯理地在雪地上又坐了好一会儿,才回头问身边的拒尘道:“还剩几天?”   拒尘道:“原是说定了正月十九走的,今儿个是年初九,便还剩十日。”王颀点点头,吩咐他去给林琯玉拿一件披风,这才回屋换了衣裳,也去了正院。   许是这近一年一来的调养很是有效,又或许是贾敏是第三胎的缘故,夜间发动,到第二天凌晨产婆便抱出来了林家的小爷出来。林如海在外头等了一夜,接到那又小又软的孩子的时候手还是僵着的。林琯玉忍着笑偷偷地回头和林黛玉咬耳朵道:“爹浑然像没有抱过咱们两个一样。”   黛玉在后宅之事上头懂得比她多得多,知道这个孩子对于林家的特殊意义。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个“后”里头是不包括她们这些不能传宗接代的女孩子的,但凡林家一日无嫡子,林如海和贾敏夫妇俩就要承受着来自各处家中的压力。   林如海最后给这孩子取名叫昭玉,玉是随了前头两个姐姐的名字,昭,光明也。   王颀瞧了瞧外头,轻声道:“这名字极好。”   林琯玉抱过一回弟弟,听见这句话,便顺着他的视线看出去,原来外头早已是凌晨,早间晨曦初上,扬州城间已然次第复苏。她身上还披着他叫人送过来的披风,拢了拢,松了口气般地谢了他的好意。   城中消息灵光些的人家早叫人侯在外头了,连礼都备了两份,一份是“喜得千金”,又一份是“喜得麟儿”,只等待消息传出来便立时送上门罢了。林如海还有些愕然,回过神来便似笑非笑,哼声道:“我瞧着那‘喜得千金’的礼物反倒更厚重些。”   非但如此,这城中心思活络些的,没准恨不得方才产婆多问一句“保大保小”呢。王颀看在眼里并不说话。   这江南的盐场乃是名利场,林如海坐在盐政的位置上,自然是要承受这些的。但是很快十年一回的京察便到了,没人能连任巡盐御史,将来他自然还是回到京中去当他的兰台寺大夫,也就远离了这些纷扰了。至于如今,且受着罢。   林如海显然也是知道这一点的,骂了两句汲汲营营的小人之辈,也就放过了,心情极好地去瞧贾敏了。反倒是把接待那些送礼的人的事情派给了两个女儿。   林琯玉无奈,只好寻了她母亲的心腹来一起管着,黛玉负责在后头盯着,她却是到前头去接见那些闻风而来的人家。   这样慢慢过了两天,要紧些的人家也来得差不多了,好不容易松快些,林琯玉刚要和黛玉说去瞧瞧弟弟,下人又来说薛家的人过来了。   这一年来,薛家的那薛宝钗没少来林家玩耍。她年纪和林琯玉相仿,又是商户家的女儿,半点不矫揉,文思又极妙,竟然是和林家两个女孩儿都处得极好。黛玉听闻是她来,忙道:“快请进来。”说罢就回头同林琯玉道:“这番必然是薛姐姐亲来的。”   林琯玉道:“你怎么知道了?”   薛宝钗自行掀了帘子进门来,笑道:“琯琯怕是贵人多忘事,当日和我约好了去沁芳园听戏的,那位京里来的昆曲大家今儿个头一回来扬州唱戏呢,我好不容易叫哥哥弄到了几张票,如今瞧着你们是不大有空了。”   林琯玉这才回过神来,还不等她歉然,薛宝钗又嫣然笑道:“好了,知道你们这边走不开的,我是不敢怪罪的。”   黛玉道:“那戏票?”   “我哥哥本也要去的,因他是个粗人,唯恐冲撞了你们,”薛宝钗慢悠悠地道,“这番你们去不了,只好叫他陪我,他乐极了。便来问问你们这边的何先生同王家表哥可要去了。那便成了他们男子做耍,没有我的事情了。”   林琯玉吩咐下人去问那两人,闻言莞尔,“宝姐姐男装也是英姿勃发。”宝钗掌不住也笑了,“不及琯妹妹良多。”众人便一面笑着一面去了贾敏处瞧林昭玉。他方出生的时候皱巴巴的,最近却渐渐的长开了,又白又胖,肉乎乎的。林琯玉见了便想要捏他的脸,被嬷嬷们拦了许多回。   薛宝钗看了许久,回头笑眯眯地同林家姊妹道:“瞧着和琯妹妹不像,倒是和小四像极了。”她十分入乡随俗,跟着林琯玉一道喊黛玉小四的。   黛玉道:“姐姐像父亲,我和弟弟更像母亲些的。”说罢便十分不高兴,“弟弟一个男孩子,像母亲可不好了。”   薛宝钗哑然道:“傻妹妹,你弟弟眉眼几分似你母亲,又什么不好的?”黛玉嘟嘴道:“男生女相如何好了?瞧王颀就是一股子刻薄。”   林琯玉听见了,呛了一口。   王颀虽然生得美,但是并不至于她说的那么雌雄莫辨,早年还有些,现在渐渐的眉眼便锋利起来,到了黛玉嘴里偏成了“刻薄”。薛宝钗素知他和王颀不待见,也只忍笑着不说话。   三人闹过一遭,往花园子逛去了,宝钗远了众人,才又道:“这番本该早些来贺,为些事情拖了脚步。”   林琯玉又不是黛玉那样好糊弄的,她早就瞧出宝钗此人极精明,同自己交好未必一点儿想头也没有。不过她也不是个心思纯良的,何况薛宝钗这么一点儿精明瞧着只是聪明得十分可人,她又是个难得的美人儿,倒是还仍然极喜欢她。这大半年来不过等她开口说罢了。   黛玉扬着脸,有几分困惑,又有几分好奇地道:“宝姐姐家也有处理不了的事情么?”   宝钗瞧着她那天真的小模样,不由一笑,转头却见林琯玉静静地瞧着自己,沉吟再三,方要说话,她身边莺儿大惊失色地跑进来,道:“小姐不好了!”   宝钗皱眉道:“什么事这样急急忙忙的,我倒是好着呢,谁不好了?是梁山好汉攻上来了不曾?”   莺儿急的直剁脚,并不接她家小姐的玩笑话,只是道:“表少爷和少爷在戏园子外头打起来了!”   林琯玉眼皮子猛地一跳,薛宝钗还未问,她便厉声道:“你说谁打起来了?”   莺儿道:“王颀王少爷和我们家少爷!” 作者有话要说:  困困困死了。 看大物看到生无可恋。道理我都懂,但是我记不住啊QAQ 拿好你们的林弟弟哦哦哦~接下来薛大傻子上线,我们可以见见他的坑妹属性   ☆、第二十四章 英雄救美   上回说到下人来报说王颀和薛蟠在外头闹起来了,林琯玉听了大惊,连稳重的薛宝钗也皱了眉,只有黛玉最平静。她问莺儿笑道:“可曾伤着人了?”   莺儿道:“我忙着进来报信,竟是忘了问了。”   林黛玉又问是为什么打,莺儿也一概不知。黛玉笑道:“可见并不是多么要紧的事情,再说他们打架了,与咱们相干什么呢?薛家哥哥我并不知道的,横竖王家那位极有分寸,并不会出事的。”说罢吩咐了自己身边的小丫鬟出去再问,顺带着拦下了按捺不住的林琯玉。   薛宝钗信她,只是瞧着她笑道:“小四鬼灵精的,怕是又有什么想头了?”   黛玉抿着嘴儿只是笑,一只手拉了一个,把两个姐姐请去自己的院子里,都斟了茶。宝钗闻着茶香笑了,只有林琯玉还疑惑,催着问她道:“你可是听说了什么风声了?他们在外头闹起来,你在家竟然能知道?”   黛玉慢悠悠地道:“两位是关心则乱。”   薛宝钗关怀的自然是自己的亲哥哥,到了林琯玉这里便有些微妙了。薛宝钗便回头瞧了林琯玉一眼,并不见她神色有什么异常,又转回头来催林黛玉。黛玉笑道:“莺儿急急忙忙的进来通报,可见方才那小厮也只是说‘不好了两位爷在外头打起来了’,这里头并没有掺和进别人,偏偏小何是跟着去的,他的性子,要是能管的必定是要管的。且薛家的下人也不会不认识他。可见小何要么不在边上,要么懒得管。约莫是后者,出去玩哪里就会落单了。”   林琯玉茫然地道:“为什么懒得管?他们能为着打起来的东西,不定极重要呢。”   黛玉笑道:“就因为他偏心呢。薛家哥哥在他那儿风评尚且不错,只是有‘一把刀’之嫌。”林琯玉怔了怔才回过神她指的是“色”字,薛宝钗却笑了,叹道:“这诚然没差的,何先生往日同我兄长出去也劝过他几回。只是终究没用。”   黛玉又道:“而他又和王家哥哥并不大对付。倘或是薛家哥哥占理了,没准他就要拉偏架了,可这番不闻不问,只能是薛家哥哥错了。”   她三言两语就给这摸不着头脑的事情下了定论,一乃是她心思缜密的缘故,二来却是女孩子敏锐的直觉。林琯玉和宝钗都恍然,都道:“难怪那来报信的小厮不敢说了。想必是指望咱们去拦着。”林琯玉长这么大,打着纨绔的名号出去撞过几回,奈何从来没能碰上恶霸强抢民女的戏份,十分失望,闻言兴奋极了,连方才的担忧一并丢到爪哇国去了。   傍晚的时候那一群人才回来。王颀才走进自己院子,就见林琯玉笑嘻嘻地倚在廊下瞧着自己。见到他进门来,她眼睛立时就亮了,问:“英雄救美回来了?”   他哑然,走到她跟前,居高临下地道:“闲得慌?”   林琯玉又道:“薛家那位看中了谁?是出来卖花的小姑娘还是在酒楼里头卖唱的美人?多大了?你怎么瞧见的?”   “……”王颀伸出一根手指戳她的额头。林琯玉没坐稳,差点被他掀下去。   这时候后头突然有个怯生生的声音道:“见过姑娘。”林琯玉闻言张望过去,原来王颀后头的小厮们领着一个女孩子站在外头呢。只是这会儿天也黑了,她瞧不清对方的脸,只看身形便是个   极瘦弱的女孩子,瞧着十分怯弱。   拒尘领她上前给林琯玉见礼,那姑娘笨手笨脚的,也不会什么规矩,连蹲个万福也不像样,但是一张脸蛋却极好看,眉心一点儿胭脂般的印记,愈发的显得灵动。林琯玉瞧着想笑,还是正色问她:“你便是今儿个惹了薛家哥哥同阿颀打架的美人么?”   小姑娘被吓到了,忙道:“我不是,我不是故意的。”说着眼圈突然就红了。林琯玉不料她反应这么大,忙把帕子递给她,道:“自然不是你的错,只是怎么不家去呢?跟着来我们家做什么?”   小姑娘啜泣着道:“我没有家。”   林琯玉还要问,被王颀在额头上弹了一记,叫拒尘领她去了林黛玉的院子里。他懒得管这女孩子,不料她居然尾随着他到了林府,但是眼瞧着林琯玉这三两句话就能把人弄哭的本事,还是林黛玉靠谱些。   林琯玉也讪讪的,见那女孩子去了,忽地又想起来,问:“姑娘叫什么名儿?”   那女孩子回身道:“奴名香菱。”林琯玉还想问她姓什么,怕再弄哭她,便笑眯眯地叫她到黛玉那边去了。这才回过头来,瞧着王颀皱眉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颀这才把白日之事说了。   三人本来是拿着戏票一同去看戏去的,薛蟠却在大街上瞧见了个跟着个中年男人出门来的小姑娘。他本是在金陵极肆无忌惮的,见她生得好,顿时起了心思,要买下这姑娘来。岂料她边上那男人也不是个好想与的,说了这女孩儿的身价银子要开到千两,薛蟠不买,也自然有旁人买去。   王颀本不欲管,因见那家人瞧着极贫寒,若是两方你情我愿的,他也没必要管。便和何赤暇一同上一旁的酒楼去等。   薛蟠惯不会与人讨价还价,一千两也并不放在眼里,才吩咐了下人回家拿银票,街头那边又来了人,硬说这女孩儿早被这人卖到他家去了,连文书都写下了。薛蟠要他转手,他却无论不让。这薛霸王顿时怒了,要叫人打死这不识相的。   王颀和何赤暇在上头见到了,叫人下来拦。可薛蟠无法无天惯了,也不听劝,当下就要叫人把那男子打死,又要活生生抢了女孩子过来。越是有人拦着,他越来劲儿,嘴里也不干不净起来,道:“阿颀兄弟,我唤你一声表兄,乃是因为咱们家有亲,你要连这么个女人也要抢,却不是做兄弟的本分了。横竖是要厌了的,到时候你再跟我来要,保管没有一个不字。”   回答他的便是王颀掷下来的一只杯子。他命那些小厮都退下,自己亲自上去把踢那男人的薛蟠拎开了。薛蟠不料他瞧着这么文弱,力气这么大,倍感失了面子,也不管不顾地要打过来。王颀避开他拳脚,三两脚就把人踹得趴下了。   众人一时惊呆了,忙要拦他,却是拦不下。薛蟠嘴里原是更没有好话,到了后来才开始告饶,王颀才撤手,命把那倒在地上的男子送到医馆,中年男人送官,只说是人贩子,把那女孩子也一并送到县衙去了。   这么轰轰烈烈的事情,王颀却讲得极平淡,好在他身边不缺会说话的小厮。林琯玉听得眉头皱的愈发的深了,道:“外头这样卖儿卖女的人可多?”   这仿佛触动了王颀哪里,他垂眼看了一眼她,轻声道:“多。扬州富甲天下,尤其的多。多半不是亲生的。是人贩子。”   林琯玉怔了怔,想到方才瘦弱的那叫香菱的女孩子难怪没有姓,想来是忘了自己原先的姓氏,人贩子哪里又会给女孩儿正经取名呢?她生得极好,想必当初也是因为这样才遭的祸。她又问可能找到香菱原先的父母,王颀却道不能,方才拒尘问她,是一问三不知的。   林琯玉心里很怜惜她,打算过去黛玉院子里瞧瞧,临走前才又问他:“我瞧着你不像是爱管这样闲事的人?”难道是因为香菱长得好看?   却不料王颀想了想,认真地道:“许是被你传了这坏毛病。”惹得她笑了,抬起脚便走了。   拒尘笑道:“林家大姑娘性子更纯良些,反倒是二姑娘这些年愈发的机灵。先头回来报信,大姑娘和表姑娘都急,独二姑娘不急。”王颀“哦”一声,道:“她确实好骗。”   他当然不是闲着没事才管这事情的。更不是因为香菱好看。约莫是因为他自己就极好看,对身边的人的模样并没有太大的感受,何况看完林琯玉再瞧天下人,好看的也成了稀松平常。   王颀一个人在廊下站了一会儿,忽地莞尔。 作者有话要说:  香菱小姐姐出场啦。 本文中香菱标配乃是薛大傻子,他不坏的哦,后面会有解释哒。   ☆、第二十五章 纨绔膏梁   香菱在林家住下之后,林琯玉求了贾敏去给她找父母,却并不见回音,香菱早就灰了心,虽然当初听她信誓旦旦地保证能给自己找到父母也觉得开心过一会子,后来也看开了。她走丢了这么多年,只怕故乡早就物是人非了,何况现在因祸得福,到了林家,总比当初跟着人贩子或者被人买去了好些。   只除了总是在林家遇上薛蟠。   薛蟠当日被王颀训了一顿并没有死心,偶尔跟着宝钗到林家来,也是目不转睛地瞧着香菱。薛宝钗劝也劝了,他只是不听。宝钗便同林琯玉说了,以后要是自己要来,央求香菱避着些,省得自己不惹祸,麻烦找上门。   林琯玉手中的鞭子敲了敲桌子,笑眯眯地道:“薛家哥哥怕是欠教训了,宝姐姐不该如此惯着他的。”宝钗笑道:“我管不住,回金陵自然有人管了。”她和薛蟠过来原是薛家在扬州有一桩生意要谈,生意也差不多了,眼见着就要到元宵,自然还是早早回去同家人团聚。   林琯玉不置可否,只是又问她道:“那天我瞧着姐姐仿佛有什么话要说。”其实这话本不该问的,这不是明摆着给自己找事情做吗?偏她相信宝钗并不是个会无端生事的,她要是想要开口的事情,未必是小事。   宝钗表情僵了僵。   这十分有趣,要知道宝钗性情活泼,鲜少神色会如此凝重。林琯玉托腮瞧着她,欣赏了一番美人犹疑时的风采,终于还是道:“倘或是我能帮的……”   “我不是怕你不能,”薛宝钗苦笑道,“你也是知道的,我家是皇商,虽说士农工商,商人最贱,我却瞧不起这样的规矩。当日还说商人不得穿丝绸呢,如今外头说我家的是‘珍珠如盐金如铁’,可见世人都对这规矩不以为然。可就算是这样,有些东西总避不开去的。”   林琯玉心道:能叫她这么煞费苦心的,莫不是她那不成器的哥哥?   果然,薛宝钗接下来就道:“我与我兄长原是过来谈生意,其实也是我父亲念江南多才子,想把我兄长送进书院去。只是你们这边几所名气大的书院并不是有银子便使得的,还要有德高望重之人举荐……”   林琯玉哑然道:“若是姐姐要女扮男装进去读书,那便也罢了,换成是薛家哥哥……”   就薛蟠那样的,大街上都能和人家抢个弱女子的出息,林如海又不眼瞎,何苦给自己找这么个麻烦,让他顶着林家的名号出去丢人?   林琯玉此刻很后悔自己开口了。   薛宝钗却没有不依不饶,她叹道:“那天出了那种事,我哪里还好意思再提呢?这番回去,必然要叫父亲日后好生教导哥哥,断不会再出这样的事情了。这回还多谢了表哥,你回头替我带一句话,只说我兄长鲁莽,望他不要计较。”   林琯玉点点头,又心道:“他不计较才怪。”   一时薛宝钗去了,林琯玉便命侍女拿起自己昨天新写的字,到了贾雨村那边。   这贾雨村本是林如海给她找的新先生,顶了当日的王颀上来的,正是因此,林琯玉对着王颀总有几分心虚——毕竟当初王颀也没有做错什么,是她鲁莽地去找了江渺渺,才惹出后头的事情来。   贾雨村人生得并不差,很有几分忠厚的面相,学问也还算好,起码黛玉这个小才女对他并无不满。林琯玉向来是在他的跟前混日子的,几张布置下来的大字也是写得随性任意。贾雨村看了,并不说什么。   恰巧这日负责送点心来的闻琴病下了,课间过来的便是香菱。   她原见里头还未下课,便站在外头听。贾雨村正说着四书五经,那皆是高深的内容,她并不大听得懂,却是有几分痴了。她年幼时候的记忆极少,只记得是自己住的地方不远处就有个学堂,她极想要去听课,只是那拐子怕她被人认出来,哪里敢让她出门?故至今连大字也不识一个。   至于她原先的家中到底如何,如果没有被拐,父母是不是会教她认字,这便无处得知了。   直到屋子里头西洋钟敲响了,香菱才回过神来,挎着点心篮子进门去。只见里头布置得极为简洁,无非是两张桌子,林家姐妹一左一右地坐着贾雨村坐在上首,正放下了手中的一卷书。   林琯玉笑道:“香菱来了。”   林黛玉奇怪道:“这又是什么玩意儿?”说着瞧过去,只见那琉璃茶壶里头浸着玫瑰花瓣,连茶水也是淡淡的粉色,十分好看。林琯玉笑道:“是在京中的礼物里头的,王姐姐说是贵妃在宫中极爱喝的玫瑰露,解了白水的乏味,又没有茶水那样清苦。”黛玉听她从王颀那里顺东西来愈发的顺手了,不由摇摇头。   香菱先到上首给贾雨村放下点心碟子,那贾雨村忽地瞧见她的脸,似乎有些吃惊,道:“姑娘是何方人氏?”   香菱怔了怔,垂着头道:“回先生的话,我不记得了。”她原先是自称“奴”的,后来林琯玉实在听不惯,就叫她改了。然而听在贾雨村耳中又是另一番情景。他暗自奇怪这人怎么这样眼熟,却连东西都忘了吃了。   ……   另一头,薛蟠在落脚的地方养了两天的伤,好不容易好些了,顿时骂骂咧咧地要去找王颀算账。那些小厮拦他不得,都在心中叫苦,盼星星盼月亮地盼小姐回来。   薛宝钗在门口就听见了薛蟠的声音,她挑挑眉,推门而入,也不客套了,直接了当地道:“哥哥不妨听我一句。那王家,咱们惹不起。”   薛蟠骂道:“好妹子!咱们别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他敢这么狂,不就是仗着自己有个进宫的姐姐么!我妹子必然不比她差,来日进宫没准是个皇贵妃呢!”   薛宝钗冷冷道:“皇贵妃位同副后,向来是皇后死了才立皇贵妃的,哥哥慎言。”   她的表情实在太不好看了,薛蟠自发地闭了嘴。   薛宝钗走到他跟前,端起一旁的药碗搅了搅,劝道:“我也瞧过那香菱,不过是生得好看些,也是个苦命的,好不容易从那人贩子手里出来,现在林家正给她找着亲生父母呢,哥哥要什么样的没有,偏要在这会儿在林家跟前当这个恶人么?”   薛蟠自然不是特别喜欢香菱。只是人都有执念。   当日王颀既然敢拦着他,他自然不干于此,偏要给他瞧瞧,他薛家大爷也不是个随便就能撤手的。   他面上应了薛宝钗的话,暗地里却叫了自己的得力小厮去。他倒是没有打算硬要从林家大宅里头抢人,那可真是上门去打人家的脸了。他是打算从内部下手的。   那小厮在后门候了许久,也不见几个出门来的下人,就算有,也是听他说了一句“大姑娘院子里头新来的那个丫鬟”就变了脸色不说话了。   香菱初来乍到,下人们自然上赶着挑软柿子欺负,偏偏被林琯玉发现了,发了好大一通脾气,撵了几个自己平素就不大喜欢、瞧着又和京中贾家不清不楚的下人出门去,贾敏也只是默许了。现在下人里头,林琯玉的威望在无形之中已经快和贾敏一般高了,毕竟贾敏性子比她好得多,这么多年也少见责罚下人,林琯玉却是个极为苛刻的主儿。   故哪怕是有人打听,这些人也不敢透露半个和香菱相干的字儿。   那小厮急得直跺脚,好不容易瞧见个先生打扮的人出门来,也不管不顾地就上前拉着他道:“先生可见过林家大小姐院子里头的香菱?”   这先生正是出门来的贾雨村。   要是换成往日,他必然不会搭理眼前这小厮的,只是方才他见了一眼香菱,心中存疑,便随口道:“是哪个?”   小厮见他居然会答应自己,喜上心头,顿时就和他说了香菱的样貌,又说那是他家公子逃走的丫鬟,原是牵了卖身契的,偏被林家大姑娘掺了一脚。   贾雨村听见“眉心一点儿胭脂印记”的时候就怔住了,喃喃道:“怪道说瞧着熟悉,那不是当日甄老爷家的英莲么?” 作者有话要说:  天,今天回家出了一点儿意外,所以更晚了,抱歉【鞠躬】,明天(准确说是今天)会尽量早一点的。 忽然兴起想要求一波作收和评论……小天使们,看我真诚的双眼(づ ̄3 ̄)づ╭?~   ☆、第二十六章 力能扛鼎   却说那贾雨村那天不留神在薛蟠的小厮跟前说出了香菱的真正身份,小厮一字不漏地全报给了薛蟠。薛蟠闻言冷笑道:“先头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又如何?哪怕真还是个小姐,我要的,她父母保不定还要送上门来呢。”   小厮忙恭维道:“爷这话说得是,原是林家的那位姑娘没理儿,既然爷出了银子,管她良家不良家的,就该把人老老实实给出来。”   薛蟠听得畅快,然而他也知道,别说自己妹子给不给自己这般胡闹了,那林家还坐着一尊姓王的大佛呢。要是他敢大剌剌地上门去要人,那位下一刻保不齐就把自己打出来了。   他越想越是愁眉苦脸,小厮见他如此这般,便笑嘻嘻地道:“小人倒有妙计。那位贾先生,瞧着落魄极了,又是林家姑娘的先生,没准愿意给少爷您说两句话,叫林姑娘自己把那丫头给出来。”   薛蟠又不傻,摆手:“一个教书先生,哪里有这么大的能耐了。第二计呢?”   小厮道:“和贾先生里应外合,把那丫头骗出来,抢她娘的。”   薛蟠一拍大腿:“这计极妙!”   ……   薛蟠主仆猜的并不错,那贾雨村虽然见到故人之女心绪略有起伏,但是瞧着当初那小厮那着急的模样,暗想这英莲对薛家公子来说必然极重要。他要是把她直接送回父母身边去,保不齐还会被怨上了。薛蟠并没有什么可怕的,可怕的是金陵薛家,那珍珠如盐金如铁的传闻只怕不是假的。他肯来林家教两个无知小儿,并不是打算在此养老,是有着起复的心思的,然而来了这么多天,这林如海也不见得瞧上自己几分,可见不可靠。   这时候突然送上门承诺能给他好处的薛蟠,便犹如雪中送炭一般了。   贾雨村应下了把香菱骗出府的话。因着香菱好学,虽不和林家姐妹一般叫他先生,却也偶尔要问他几个问题。贾雨村往日回她不过是看在林家的面子上,哄骗她自然极容易,告诉她有这本那本书最适合她这种初学者看,若是有空不妨去太平书局那儿瞧一瞧等等。   香菱不料他待自己上心至此,诚惶诚恐地应了,眼中却含着眼泪。她回头和林琯玉打了声招呼说要去买书,林琯玉想了想,也只是道:“倘或是你一个人,总有些叫我不放心,那书局我去过,给小四买了两回的话本子。你和我一块儿去吧。”说罢还特地找了一身自己没有上身过的男装给她,显见是个惯犯。   两人溜达溜达地到了街上,还没到书局,临街的酒楼就有个小厮下来,笑道我们公子瞧二位小姐面善,不妨上去喝一杯?   林琯玉扬眉,和香菱对视了一眼。香菱不知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只是谨慎地对着林琯玉微微摇了摇头。   林琯玉缓缓地把眉毛放下来,问:“你家公子姓什么?”   小厮道:“姓卫。”   香菱就见林琯玉脸色变了,似乎有些想笑,也没有再推拒,便上楼去了。这姓卫的公子到底是何方人氏,还要从前两天的事情说起。那天林琯玉本来坐在窗子下头逗猫,忽然听见前头有人过来喊自己。她茫然地抬头看了看,原是贾敏身边的丫鬟,笑道:“甄家夫人、卫家夫人来了,来看哥儿的,夫人命我来请小姐去前头。”   林琯玉撸了一把猫毛,那小猫呼噜一声仰起头来,她漫不经心地道:“这便去了。”还没起身忽然又狐疑:“甄家夫人?”   这不是当初和江渺渺一起搞事情的那位吗?依着贾敏的性子,居然没叫人把她叉出去。   林琯玉顿时警惕起来,觉得有诈。她不曾听过扬州有姓卫的大户人家,便问那丫鬟那卫夫人是打哪里来的。丫鬟道:“卫家夫人是太子殿下的亲姨母,小姐过去见了就知道了。”林琯玉这才起身去了。   到了前头才知道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那两位夫人倒是不打紧,除了甄家夫人被林琯玉冷眼看了一眼后面上露出惧色来,卫夫人倒是瞧着极和善的,只是执着她的手问生辰,又问平日喜欢做什么,这样仿佛是县衙里头的老太爷一般的态度,叫林琯玉大感不自在。   卫家的嫡长子卫若兰也来了,卫夫人说了几句,就叫他们自己出去玩。林琯玉原先瞧他生得秀美,还暗自奇怪京中来的是不是都是这样的小白脸儿……正百无聊赖地逛花园子,忽然听见边上卫若兰结结巴巴地道:“方才听夫人说,小姐极喜欢舞剑?”   由此可见贾敏对于推销自己女儿的不上心,实在是她半点不想招惹皇家,对卫家夫人是避之不及的,但是人家都上门来了,也不好直接推拒,便两眼一闭把自己女儿说得恶劣极了,虽然里头十有八九都是实话——但是她唯一漏算的是这场大戏里头的另一个主人公卫若兰的心思。   林琯玉还是少见有人用这种又羡慕又赞叹的语气和自己说刀剑这些不那么斯文的东西的,便看了他一眼,道:“哦,我最近更喜欢射箭了。你能拉多少几百石的弓?”   ……这纯粹是找茬。   一石是四钧,评书里头武将动不动拉三百石的弓都是哄人的,能拉三石就算是神力了。宋朝床子弩由几十人一起操纵,倒是可能拉出三百石来。   要是王颀,这时候可能一巴掌糊上来了,但是偏偏这是卫若兰,他一时不知道该不该回答,林琯玉含笑看了他一眼,扭头便把人撂下走了。偏还要死不死地坏心对身边的解佩叹道:“唉!现在这些男子一个个都白斩鸡似得,怎么样才能找到关云长那样顶天立地的伟男子!”   据园子里头的丫鬟们说,那卫若兰听见这话脸都绿了。   林琯玉本来以为那小白脸儿已经被自己吓跑了,结果在大街上突然又遇见了,简直满头满脸都是问号,拉着香菱就上楼去了。   那天见过一面的卫若兰正坐在楼上,身边还有个同样俊秀明朗的少年,自称是姓冯。林琯玉才站定,就得了他一句嗤笑:“那天见卫兄混沌如此,还以为被什么妖精迷了眼,原来是个假小子。”   假小子林琯玉:“……”   她面无表情地道:“哦,在下是不及冯兄风情的万分之一。”说罢横了他一眼,拉着香菱就要走。   冯紫英自幼没少听人夸奖自己“神勇英武,有乃父之风”这种鬼话,这会儿却被个黄毛丫头怼得说不出话来,顿时大怒,喝道:“你站住!”   林琯玉头也不回地道:“你没腿么?你老子有事情要做,你要是有话禀报,跟着说也是一样的。”   香菱这回没忍住,“噗哧”一声笑了。   冯紫英又恼又羞,他既然是将军之子,就绝不和卫若兰那样斯文,一言不合就拔出了自己的佩剑,本想要吓一吓林琯玉,然而林琯玉之机敏是他所未曾料及。只见她猛地转身,把香菱拉到了身后护着,腰间的软鞭瞬息之中就挥出缠住了那佩剑。   冯紫英和她对峙僵持。   卫若兰这才回神想要劝架,然而还没来得及说话,就看到了林琯玉含着冷意的眼眸,顿时只觉得一盆冷水从头泼到脚。林琯玉一抖手腕,居然生生地从冯紫英手里夺过了他的佩剑,扬手把那长剑掷在他面前。   哐当一声。卫若兰和冯紫英都目瞪口呆。   林琯玉面无表情地道:“劳驾劳驾,别挡你爹的路。”   卫若兰:“……”   冯紫英:“……”   他好歹也算个世家子弟,做不出让手下的人一拥而上打个姑娘的事情,只来得及憋出一句:“你放屁!”然而这会儿林琯玉早施施然走远了,她似乎还是听见了,微微一弯嘴角,“冯兄竟然能从嘴里放屁,是在下输了。”   冯紫英气得险些要冒烟。   林琯玉下了楼,整了整衣袖,这才面无表情地问身边同样女扮男装的香菱,“这姓冯的到底什么来头?”   “……”香菱说,“琯姐姐,你不知道怎么就打了?”   林琯玉想了想,翻个白眼,“管他呢。”说罢突然兴致勃勃,“你要不要也同我习武?拳打南山脚踢北海是难的,对付薛家大爷那样的倒是绰绰有余。”   香菱苦笑道:“打了后头呢?”   林琯玉眯着眼不说话。香菱约莫是在那人贩子身边养久了,性子比谁都图安逸。这也不是不好,起码她绝对不是江渺渺那种动不动就会给人写情诗的,图安逸也意味着安分守己,是很给人省心的。   她只是偶尔觉得……有点心疼罢了。   “你要是敢打,我自然给你……”   这豪言壮志还没有说完,街口那边突然出现一拨人,各个膀大腰圆,凶神恶煞。这原是在书局那边等着的薛蟠招来的人,一见了香菱就喝道:“就是那人!”说罢一群人就冲上来了。   林琯玉不知道他们是冲着香菱来的,还以为楼上那冯狗屁真不要脸了,当机立断:“跑!”   香菱:“……”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秒:要是有事来找你,我给你顶着! 下一秒:跑! ——来自帅不过三秒的林琯玉。 可见本文最帅的小姐姐是王颀(滚!) 薛大傻子不是坏人,因为他还没来得及打死人,并且接下来他将会被亲妹妹怒怼。 以及贾雨村不是好人,谢谢。   ☆、第二十七章 忘恩负义   好在林琯玉和香菱两个人都穿着男装,身材又纤细,在大街上跑起路可谓是如鱼得水。然而香菱到底不是林琯玉这种猴子转世的,才灵活了一会儿就跑不动了。   林琯玉只好拖着她跑,嘴里还在碎碎念,“我不是打不过他们,真不是,我就怕等会儿伤到了你就不好了。”主要还是怕林如海。要是他知道了自己在大街上斗殴,那只怕是要把祠堂的地板跪穿。   两人气喘吁吁地跑到林家后门,林琯玉担心看门的小厮看到自己的狼狈模样,二话不说,后退两步一个起跃,徒手翻过了墙,还趴在墙头让香菱赶紧上来。香菱仰头看着她:“……”   最后她整了整衣服,堂而皇之地从后门进去了。那小厮本还奇怪,奈何她神色太镇定,居然也没有敢问出口。   那群打手再怎么猖狂也不敢到林家要人,在外头徘徊了一会儿,满腹怒火地回去报给雇主了。林琯玉在里头大笑,香菱还是担忧,道:“那冯公子是何人?为什么惹出这样大的阵仗?”   林琯玉想了想,道:“我觉得那不是那小白脸的人。”话毕突然愣神,问香菱:“我嘴里的小白脸是不是很多?”   香菱掰着手指头给她数:“王公子……卫公子,还有那冯公子。一共三个。不知道会不会更多。”   林琯玉于是摆摆手,“横竖都是小白脸,没差,我以后喊王颀王姐姐就好了。”   “……”香菱忍着笑,“如果不是那冯公子的人,做什么要追我们?”   她一说,林琯玉倒是想起一个人来。她唯恐香菱不自在,并不提出来,只是道:“我得罪的人约莫有点多?”   说罢她摆摆手叫香菱先回去,自己去王颀院子里头,预备了一肚子的话要问他。   然而脚还没有跨进他的屋子,就听见闷闷地一声哼。   她仿佛受惊的小动物一般站住了步子。心里七上八下地转了几个圈儿,从王颀养小情人儿再到王颀被猫挠了,想出了各色光怪陆离的故事。好在随后何赤暇的声音响起来,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他话里头透着十足的嘲弄,冷冷地道:“今日是第七日,正好是最疼的一日,你且忍忍罢……要不要我给你找块抹布来咬在嘴里?”   王颀声音颇有些虚弱,但是仍然透着他惯常的欠揍意味:“不必——何公子是不想竖着从我这门口出去了是吧?”   也不知道里头又发生了什么,王颀又是一声痛哼,林琯玉甚至听见了这位从来骂人不带脏字的王公子骂了一句娘。她顾不上通报,连忙走进门去,道:“小何你轻点啊——”   “……”   里面的两人都不曾料到她会突然闯进来。何赤暇显然是在施针的过程中被揍了,但是好歹还算衣衫整洁,而王颀却是袒着后背趴在床上的。他漆黑的眼珠子从林琯玉呆若木鸡的脸上滑开,镇定自若地一把推开了何赤暇。何赤暇忍着笑收了最后一针,由着他拢好衣襟坐起来,转头笑吟吟地同林琯玉道:“你呆在那里做什么?”   林琯玉木着脸道:“眼瞎。”   王颀嗤笑道:“看都看了,才说眼瞎只怕是来不及了——你这回赶过来做什么?”   他到底不算是很荒诞的人,虽然和林琯玉十分熟悉,嘴上很不把门,也只是轻飘飘一句就揭过了。林琯玉还是有些觉得不自在,难得的有些局促,道:“哦,我今天一不小心不那么客气地会了会一个人,想着他是从京里来的,心里不大自在……”   王颀长长地叹口气,约莫是方才痛得有些厉害,这会儿十分疲惫,“简短点。”   林琯玉:“我揍了人,想问问要不要紧。”   ……   王颀静了一会儿,才道:“你揍了太上皇?”   林琯玉莫名其妙:“为什么?”   “当初水澜跟着你的时候断了腿呢,你说起来也并不忐忑,”王颀面无表情,“这会儿揍的只能是来头更大的了。”   林琯玉翻个白眼,说:“不是,您老多虑了。那人姓冯,方才和卫若兰在一块儿,因为他说话像放屁——”王颀看她一眼,她不为所动,“老子就打了他一顿。随后就被人狂追了两条街,好不容易到了林家他们才撒手。我没和我爹娘讲,要不然坦白从宽祠堂跪穿。”   何赤暇坦白地道:“琯琯。”   她“唔”了一声。   何赤暇道:“你还是离黛玉远些吧,你爹娘操心你一个就够了。以后也别在你弟弟面前说话了,我找个东西把你的嘴缝上?”   林琯玉懒洋洋地道:“劳驾,先告诉我我可是揍了什么不得了的人?”   王颀看她的样子就忍不住,抬手狠狠在她额头上敲了一下,“那是神武将军冯唐之子冯紫英,他爹是实权派,有兵权在手。”林琯玉捂住脑袋,“哦”了一声,轻蔑地道:“那他怎么身手那么差?一个将军之子,被我夺了剑,丢不丢人哦!”   王颀拿她没办法。他虽然自己性子狂傲,该有的分寸还是有的,哪像眼前这位,活生生一个小土匪。他忍不住又抬手敲了一下。   这回林琯玉躲开了。   她皱着眉说正事:“下回我见了他躲开就是。”   王颀淡淡:“他要脸,不可能叫打手追你们两个人的。”   林琯玉也认同,不过面上不露出来,只是道:“不过我还有一事要问你,你那表弟,就是那薛大傻子,怎么又来打扰我家香菱了?”   何赤暇听她“我家小四”“我家香菱”的就好笑,问她:“他怎么了?”   林琯玉冷笑道:“我想来想去,也只能是他了。不过奇怪的是他怎么知道我和香菱今天要出门?我瞧着是候在书局那里的,要不是冯紫英拦了我一回,我和香菱必然已经进去了,书局里头狭隘,可没有那么好跑。”   王颀听到“书局”的时候眉毛微微一动,问:“谁让你们去书局的?”   林琯玉道:“香菱突然说要去的——她最近跟着我们读书,这些书都没有。”王颀道:“那约莫是你的先生吩咐的。”   林琯玉虽然不怎么喜欢贾雨村,但是由于贾雨村对自己的偷懒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觉得这先生人还算不错,断没有想到会是他。但是王颀说得也有道理,她和黛玉都没有吩咐香菱买书,那让她去买书的除了贾雨村还能有谁?   她又惊又怒,立时出了王颀的院子,这回长了个心眼儿,没有先去找贾雨村,而是先去找了黛玉。她借口支开了香菱,才同黛玉道:“咱们的先生是个白眼狼。”   黛玉大惊:“这是何故!”   林琯玉只好又把今天的事情说了。黛玉的脸色从她和冯紫英对峙之时起就开始变得不好看,越到后面越白,听到那些人拿着棍子追了一路的时候眼睛便红了,显见就要哭出来。林琯玉忙道:“嗳,我好好的呢,小四你哭什么?”   黛玉哭道:“现在好好的,倘或当时跑得慢了一些呢?”说罢便要求林琯玉往后不再穿着男装上街。林琯玉哪里熬得住,不过为了避免她再哭,只好捏着鼻子认了。   黛玉擦干了眼泪,叹道:“那薛家大爷真不像话,这事情我们还是禀报了父亲母亲罢,要是私了了,保不准他还要如何报复。”   林琯玉心想:那还便宜了他。叫我爹来,又能怎么样?薛蟠他亲舅母就住在咱们家府上呢!   黛玉又说到贾雨村。   “未必就是先生错了,”黛玉还是有些犹疑,“这件事情也叫母亲再查查吧。”   外头忽地有个声音道:“不必查了。”   进门的却是薛宝钗。她向来带笑的脸上此刻挂着霜,方才她无意间和薛蟠提起了元宵要回家之事,薛蟠百般推脱只说过了这两日,她心中存疑,便命莺儿提了薛蟠的小厮来审问,差点没被气出毛病来。她当即就一个人直接冲到薛蟠那里骂了他一顿,道:“父亲原是嘱托我们来做生意的,如今生意哥哥谈成了多少?花楼又逛了多少?那倒也罢了,偏偏和那种没心没肺的人搅和在一起!林家于贾雨村有再造之恩!他却为咱们家的几两臭银子连情分都不要了,这种白眼狼,哥哥就不怕他?!再说香菱,你喜欢她,你就堂堂正正地去求人家姑娘过来,不要使这种下三滥的手段!”说得薛蟠头也抬不起来。薛宝钗兀自出门直到了林家告罪。   薛宝钗便进门来,一五一十地说了这些事情的来龙去脉,说到后头,已经羞得脸都抬不起来。林琯玉和林黛玉虽然也早有猜测,却还是听得瞠目结舌。   贾雨村乃是被人捋了官,失意落魄之下到了扬州的,现在却为了薛蟠许的几千两银子以及一句“引荐给我母舅”给勾得做出了这种丑事?   林黛玉许久,才冷冷地道:“小人喻于利!”   薛宝钗摇了摇头,道:“明天我就和哥哥走,走前会再去向香菱姑娘赔罪。”   林家姐妹现在烦薛蟠极了,都不肯说话。良久还是林黛玉道:“……赔罪就不必了。她还不知道这件事情。”   宝钗微怔。   她良久,才叹道:“她遇见你们,是她的福气。日后我会叫人留心,只盼她父母都还在,日后终也算有了依靠。”说罢福了福,便出门去了。   林黛玉瞧见她的身影,不由地道:“宝姐姐明儿就要走了么?”   宝钗头也不回地道:“家父病重,我同哥哥回去侍疾。”黛玉道了一声保重,没瞧见前头薛宝钗眼里的泪花儿。 作者有话要说:  宝姐姐就要先走几天啦,日后自然还会再见面哒。 其实写到这里的时候还是很心疼宝姐姐的……但是很遗憾,宝姐姐没有金手指,所以她爹还是要死,她还是要以一己之力撑起薛家。后期薛蟠会有转变,但是宝姐姐一定是最累的。 (忽然想写宝姐姐的同人文)   ☆、第二十八章 闭门思过   贾雨村的事情并没有很快就告一段落。   林如海这两天忙着衙门的公事,年关方过,堆积了不少的案牍要看,因此便睡得晚些。贾敏的人才来给他送了宵夜,后头又有人来了。   林如海抬头看了一眼,道:“原来是阿颀,赶紧进来罢。”   王颀从外头进门来,脱下了自己的披风交给小厮,命人都退下。林如海少见他这么严肃,知道是有急事,让他坐下了说。   王颀没有坐,只是淡淡地道:“先生可知道了那贾雨村之事?”   说到这个,林如海的脸上就露出苦笑来。他当初担忧女儿的名声特地换了个先生,然而最后他也没能让林琯玉和王颀疏远些,自己女儿该往他院子里头跑半步也没少,还多找了个白眼狼进门。   他道:“阿颀可是再来自荐的?”   王颀没接这玩笑话,他淡淡地道:“其实至此罪证已经齐全,横竖先生不会放过他。不过我还有一件小事要告知先生。”   林如海微微惊讶,只道:“你说。”   王颀这才淡淡地说了香菱的身世之事。   香菱乃是姑苏人氏,当初是当地一乡宦之家的女儿,贾雨村当年就居住在她家边上的葫芦庙中,得甄士隐资助进京赶考,后来考中进士,做了知府。依着薛蟠那小厮的话,他显见是认出了香菱的,只是秘而不宣,借机牟利。   林如海原先只恨他唯利是图,却不知道这一桩公案,闻言竟然是怔了怔,叹道:“是我识人不清。”   王颀就等着他的这句话呢。   他淡淡地道:“先生也不必妄自菲薄,这不过是小小的一个教书先生罢了,大头的不出差错,先生来日自然还是能平步青云。”   林如海淡淡:“阿颀这是何意?”   王颀突然对他拜了拜,道:“圣意已定,圣上既已圈定了潜龙,先生站队自然十拿九稳。可先生莫要忘了,扬州此地在龙脉之上,潜龙一日未飞,便有一日的风险。”   他说罢头也不回地走出去了。少年人瘦弱的背影显得坚毅而挺拔。林如海坐在原地,微微吸了一口冷气,半晌才叹道:“竟然被个小崽子说动了。”说罢摇了摇头,再看那原先放在暗格里头的信之时,却显见地有了犹疑。   他写了回信,落款是“臣林如海谨拜上”。   ……   林琯玉还不知道贾雨村的下场如何了,横竖终于不用再上课,她于是闲得慌。薛宝钗走了之后她愈发无聊,只好得了空就往王颀那边跑。   不负众望的,她再一次在何赤暇给王颀施针的时候误闯了。   王颀拢着衣服坐起来,何赤暇无语地道:“你是不是故意的?”   一回生二回熟,林琯玉已经可以面无表情地回答道:“今日是元宵了,我本是想要问问你,要不要出门顽一会子去的——”   王颀道:“去,如何不去?”   林琯玉偏生在这时候又道:“你还是别去了罢。”   这两人大眼瞪小眼。何赤暇在一旁看得笑了,嘲弄地道:“这到底是去还是不去呢?”   林琯玉翻翻白眼,道:“小何——你最近是不是太闲了?”   何赤暇轻飘飘地斜她一眼,道:“不闲。你可知这么一个年过下来,扬州的达官贵人们,有多少吃坏了肚子么?——偏偏又都怕死得很,一点儿小病也要来找我,我来你们家本来是偷闲来的。”   林琯玉便抿着嘴儿笑了一笑,道:“要不你同我们一块儿去?”   何赤暇收拾了东西站起身,一摆手道:“千万别。我嫌闹得很,你也不是不知道,那灯市上只怕有千万个你这么吵,一个我便消受不得了。”林琯玉气得要揍他,他却闪得十分快,一眨眼就出门去了。   林琯玉被他嘲笑了,只好拿剩下一旁笑着的王颀出气,道:“小何这是被你带坏了!”   王颀似笑非笑地再拢了拢衣襟,慢条斯理地道:“哦,那大小姐是如何被人带坏了,随便闯进男子的房间来的?”   林琯玉年龄其实不小了,说来也该同王颀略避一避嫌的,只是虽然贾敏等人上了心思,却抵不住这两个孩子在后宅待着寂寞,何况到底曾有师生之名,在一起也只是胡闹,便也由着去了。   林琯玉道:“男子的房间又不是女子的绣房,如何就不准人进了?”说罢斜睥他一眼,又道:“你施针了这么近一年了,怎么还是瞧着跟小姑娘一般的柔弱?”   王颀听惯了她的挖苦,十分的习以为常,冷笑一声反讽道:“你跟在夫人边上十年了,不也没有沾染到半点儿书香气?活像个小土匪呢。”   小土匪扬起了那秀丽的眉。她眉形工整,是个略略上挑的艳丽弧度,扬起来的时候愈见嚣张,把手里头的帕子扔过去给他,“擦擦你额头的冷汗罢。”   王颀接了她的帕子,对着她这喜欢把帕子随意地丢给旁人的习惯有些接受不能,索性往额头上一盖,仰面躺下去,道:“怎么想着要去看元宵灯会?”   林琯玉撇撇嘴,道:“闷得慌。我娘忙着管弟弟,我爹愈发的腾出手来看着我,加上个你,简直是前有狼后有虎——”   王颀:“……好了,知道了,你快点滚出去吧。”听见这丫头说话他就觉得头疼。   虽说他身上的公子病早早在林府的这一年多来被治好了许多,还是觉得瞧见这小姑娘就眼珠子疼,兼带着手心发痒。不过揍她之后要听他娘整整几个月的唠叨,得不偿失,他便不干了就是。   林琯玉通知完了,见他要睡下,便笑嘻嘻地出门去了。   岂料林如海早就在她院子里等着她了,原是找她算账来的。当初贾雨村的事情还没什么,冯紫英和卫若兰那回的事情却还没能瞒住。林如海光是听着就要气炸了。   她一个女孩子!穿男装逛街!和男人打架!还自称是人家的爹!   林琯玉一进门,就被他喝道:“跪下!”   林琯玉心中有了计较,闻声跪下了。那路上铺着青石板,她一个身娇肉贵的女孩子,跪下去便觉得膝盖处痛得很,却仍然是一声不吭。   林如海冷冷地瞧着,道:“行为如此鲁莽,成何体统?”   林琯玉不服气地道:“他说话难听,我打他一顿怎么了?他要是有本事,当场打回来我也不说什么!”林如海怒喝道:“你还顶嘴?”   林琯玉见他当真动怒了,短暂地闭上了嘴,只是神色还是十分的不服气。   林如海看到她就觉得头痛。   这孩子的不服管教幼时就可见端倪,王颀方进府的那会儿,她三天两头地找人家的麻烦,好在王颀不算个善茬,两年也就相安无事地过来了。   只是眼见着她长成个俏丽少女,这性子却没有半分改好,愈发会在他和贾敏面前装模作样,回头去却是该乱来的半分不少,今天惹了这家的夫人小姐,明天又打了那家的公子,哪怕是以爽利出名的京城女子,也少见这么不像话的。   他到底是男子,管不了女儿许多,贾敏生完林昭玉之后,身子一直不好,也腾不出手来管教,这才让她愈发肆无忌惮。   他皱着眉道:“横竖年也过完了,这两天你给我好好地待在院子里头闭门思过。”   林琯玉料想要牵出他一番长篇大论来,不料只是这么简单粗暴的一个法子,顿时怔了怔,林如海见她愣住,以为是禁足的法子有效,心下宽慰了些,冷冷地再横了她一眼,拂袖而去。   林琯玉忙喊道:“今日我约了阿颀逛元宵灯会去的,还答应了黛玉呢!”   林如海怒道:“你一个半大不小的女孩儿家,同他一起逛灯会像什么样子?”   林琯玉无辜地瞧着他,道:“前两日你还说我小孩子家家的不懂事,怎的转眼就成了半大不小了?”   “……”林如海虽然是文人,但是只是在经策之上颇为能言善道,对着这么个尖牙利嘴的女儿还真是无能为力,索性冷冷撇下一句:“那便明日起再禁足。”便转身去了。   林琯玉却没有因为这回在打嘴仗上赢了她爹而觉得多么的开心。   那天贾敏和林如海起了争执的事情,她听见过一耳朵,是她那远在京中的外祖母说是今日想见外孙外孙女了,想接贾敏回贾家去住上几日。贾敏一人在外,又是烦着后宅事务,又要帮着林如海应付官场上的人情往来,兼顾三个儿女,也颇有些觉得左支右绌,就有些起意。然而林如海自然是不愿意妻子儿女离自己这么远的,两人这才有了矛盾。   但是对于林琯玉来说,她在扬州快活着呢,断不愿意到那传说中规矩极重的贾家去受罪的。   ……何况那人家里头,还有个当初被她送个一只死鸡的王夫人呢。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现在知道王姐姐那天为什么笑得那么甜了吧? 因为新先生很快就被挤走了23333 林琯玉:我觉得有些人睚眦必报斤斤计较小肚鸡肠…… 王颀:嗯? 林琯玉:……玉树临风英俊潇洒风流倜傥。 王颀:嗯。 林琯玉: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翩翩佳人…… 王颀:…… 黛玉:姐姐已经把她会的成语全用上了吧。   ☆、第二十九章 元宵灯会   直到贾雨村走了,香菱也还不知自己当日自己被认出来的事情。她仍然每日眼巴巴地等着从林家的人回了信来告诉自己的父母究竟在何处。   其实她倒不知,如今薛家在薛宝钗的话下,也早暗使人到了姑苏城中查问。不过姑苏城偌大,迟迟没有当日那甄家的消息就是了。   香菱到林家没几天,就到了元宵。   扬州乃是繁华之地,元宵灯会自然也热闹非凡。林琯玉先头就同王颀说好了的,今天自然嚷嚷着要出门,林如海忙着招待同僚脱不开身,却还是担忧得很,叫了数个下人跟着去,唯恐遇上了拐子。   林琯玉不料难得出一趟门还要被这么多人跟着,拉长脸走了半路。   王颀倒是知道一些,同她道:“这些人多的日子最是拐子出没的时候,遑论大家的公子小姐,或者是穷人家的儿女,但凡长得齐整些的,要是被拐子盯上了,就是九死一生。京城那样的地儿,年年都有成百上千的孩子被拐走,林大人紧张些也是正常的。”   林琯玉好奇地道:“拐子拐人作甚?香菱虽然生得好看,但是小时候哪里瞧得出这么多?我听母亲算账,家里头买个下人来也只要几两银子的。这还是好的年份,换成了乱世里头,那些人白贴也愿意……要说是拿赎金,小门小户的拿不出钱,他们就不怕大户人家招来官府么?”   王颀冷冷地道:“小姑娘,你当他们拐了人是做丫鬟去的么?”   林琯玉皱了皱鼻子,难得的有些稚气,“不然做什么?”说罢上上下下地打量对方,噗哧一声笑出来,“你这样的,人家都不要呢,瞧着连桶水都打不动的。”   王颀作势要捏她的脖颈,被她笑嘻嘻地躲过去了,才冷着脸道:“小姑娘家家的,不要问这些话。”   说来这也是远在京中的水溶告诉他的事情,道是去年京中元宵灯会足足丢了五百来个孩子,其中不乏有豪门大族的孩子,不然也不会上达天听。水溶奉命跟着刑部尚书追查此事,却迟迟没有线索,转眼都一年过去了,那些孩子竟是一个也不曾找回。   水溶虽然没有找到那些孩子,却多多少少对拐子们的手段有所了解了,这些孩子,多半是被卖到江南来,从小被养在高门大院里头,好吃好喝地供着,叫他们学习技艺,将来全是推出去做娈.童.妓.女的,扬州最出名的瘦马,便是这么来的。   王颀知道这件事后头水深,不然今日林琯玉要来元宵灯会,他也不会特地跟着来了。   林琯玉被他堵了这么一句,翻了个白眼,自顾自地牵着黛玉往前走了。黛玉却听得远比她仔细,蹙着眉道:“当真是缺德的营生,一个家庭丢个孩子,但凡是心疼孩子的,哪有不难过的?这可是要倾家荡产地去寻了。”顿了顿,又想到香菱。   香菱因为知道自己是在元宵灯会上走丢的,这番就无论如何不肯跟着出来了,把林琯玉和林黛玉都逗笑了。最后也没勉强她。   林琯玉摸摸她的小脸,知道:“那小四牵紧我的手。”   王颀闻言嗤道:“牵你的,只怕就是一拐拐两个了。”说罢趁着家中下人给自己挤出的空袭,走到她身边,勉为其难地把折扇递给她,道:“你牵着我的扇子罢。”   林琯玉奇怪地道:“方才开春,你怎么就带起折扇了?”这话里头就带着挤兑。   说罢趁着他还没有对自己发火,赶忙一手牵住了那折扇,晃了晃他的手,道:“好了——走吧。我要去那边看看那个喷火的。”   王颀皱眉,好歹还是带着她们过去了。他虽然比一般的少年郎都要清瘦一些,但是各自却也高挑,走在两个小姑娘身前,莫名的有些可靠。   林琯玉着迷地瞧着那耍杂技的汉子张嘴喷出一道有一丈长的火焰来,高高兴兴地跟着大家一起鼓掌起哄,不由自主地松开了牵着两头的手。   这附近本来人潮拥挤,那里头的表演一旦热烈起来,她片刻就被人潮挤离了原来的位置。黛玉似乎是带着哭音长长地唤了一声姐姐,林琯玉没有听清,忙在人群中寻她同王颀。   然而灯会到处是摩肩接踵的,那两人一个小姑娘一个少年郎,早就被湮没在人群中了,又岂是她随便可以找到的?林琯玉不由有些急起来了,心中懊恼地几乎抽了自己几个嘴巴子,唯恐那两个病秧子出点事情。   随后她就被人一把往后拉去,她回头一瞧,竟然是个中年汉子,穿着粗布麻衫,面相很是和蔼,那汉子道:“小姑娘,你是与家人走散了么?”   她见这人面相,难免轻信他几分,便点点头,道:“我妹妹与——与兄长方才被人挤开了,你可曾瞧见过?”   那汉子道:“你可是说那边那两人?”   林琯玉顺着他指着的方向看去,奈何个子小,根本看不见多少,便皱了皱眉道:“我也瞧不清。”汉子道:“是个穿着月白衫子的少年同个扎着双丫髻的女孩子。”   林琯玉这才信了,黛玉的双丫髻还是她给扎的呢,她仰起头瞧着对方。到底还有些警惕,道:“我过去瞧瞧。”   汉子道:“你这么个小姑娘过去,别被人挤着碰着了,跟着我过去吧。”   林琯玉点了点头,道:“好,我走你后面。”   然而跟着对方一路过去,她却始终没有瞧见黛玉同王颀的身影,反而是边上的人渐渐地稀少了。她直觉有些不对,站住了步子,道:“他们只怕走开了,我再去别的地方瞧瞧——”   那汉子忽然狞笑起来,道:“那可由不得你了。”   林琯玉毛骨悚然,几乎是下意识地一折腰,使了柔软的一个铁板桥,避开了蒙过来的一块帕子。腰间的长鞭倏然抽出,就在她起身的同时抽紧了对方的脖颈。   她一拉长鞭,冷笑了一声,还没来得及问,斜刺里突然又扑出一个人,林琯玉不由收了长鞭好避开那人刺过来的匕首,随后转头就跑。   她这会儿十分清醒。那天敢和冯紫英等人在酒楼里头闹起来,就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仗着人家不会人多势众欺负自己。但是今天这些人保不齐还有多少同伙,不能恋战。   那先前被她勒住脖子的大汉猝不及防被个小女孩儿阴了,阴着脸在她后头追,却是喊道:“小姐!别胡闹了!该回府去了!”   众人听他一喊,还以为是谁家的小女孩儿出来淘气,也不曾细想。毕竟扬州被拐走的孩子很少,这里的人也没有那么重的戒心。   林琯玉求救却没有人应答,出了一身冷汗,眼见着前头人群挡住了去路,后头的人几乎就要追上来了,便猛地撤住了步子,往一旁人少的方向拐了个弯跑了。   现在天气极冷,她穿着的衣服颇厚实,这会儿愈发觉得笨手笨脚的,心中简直要呕血,暗自使劲儿,扯开了自己的披风。   那两个大汉本来不远不近地追着,忽然见林琯玉不见了,往前几步停住了步子,谨慎地四处张望,猝不及防间一旁有一巨物凌空而来,遮天蔽日,两人被这东西蒙了一脸,林琯玉借机一脚一个踹倒了,趁着两人还没有回过神来,出手如电,一只手上的鞭子缠住了其中一人的脖颈,另一只手稳稳地掐住了剩下那人的脖子。   就在她喊王颀的名字的时候,边上一个锦衣少年郎颇有些感兴趣地歪了歪头,问身边的小厮:“方才是不是有人喊王颀?难道这么巧么?”   小厮迟疑着道:“仿佛是那边?……”   那少年郎便顺着方向看过去。他当日在京中奉命查办儿童被拐的案子,自然比起旁人更快地看出不对劲来,眉头一皱,便喝道:“你们快过去拦下那两人!”   他的话下头的人没有敢不听的,一瞬间许多个便装的侍卫就一拥而上。   然而就在眨眼间,这些侍卫就见识到了林琯玉的战斗力。   她单膝跪在其中一人的胸口,发丝早已乱了,垂下的长发挡住了冷若寒星的一双眼睛,回过头来的时候,却分明是个明眸皓齿的小美人儿。   这小美人儿不知道见到了谁,松了一口气,道:“这两个是拐子,我差点着了他们的道——”   话还没说完,就被人猛地一把拉了起来。那些侍卫这才回过神来,上前押住了两个早就丧失了大半战斗力的人贩子。   灯光之下,来人原本秀美绝伦的面庞近乎铁青,把自己的披风劈头盖脸地罩住了林琯玉。正是方才还被念叨了的王颀。   林琯玉其实心里头没有什么害怕的感觉,直到被对方的披风罩住了,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有点儿冷。她甩着手腕,道:“黛玉呢?”   “她被你家的几十个家丁护着。”王颀蹙着眉让她把手伸出来,她摇摇头。   她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已经有些发软,连鞭子都握不住了。她不动声色地收回了鞭子,问:“那边那位是谁?”   王颀到底还是捉了她的手,果然看到白皙的皮肤上有一道伤口,手腕处也有几处淤青。更不用提还有许多他尚且看不到的伤口了。林琯玉有些不自在地想要收回手,王颀却不放,而是单手握住她的手,另一只手穿过她的肩膀,拉住了她肩头往下落的披风,直到把小姑娘整个人都裹在了里头。他朝向那处看过去,脸上神色微微一滞。   林琯玉难得看他如此郑重的神态,也好奇地看过去。   王颀遥遥地冲着那人颔首,因着在外头,并没有行礼,只是隐晦地道,“您……怎么来扬州了?”   对方道:“我为什么不能来?”说罢真心实意地对着披头散发身上还盖着王颀披风的林琯玉抱拳,道:“女壮士好。”   林琯玉:“……”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最近忙到呕吐,现在是存稿箱君为大家奉上。 …… 多年后,水溶经常以这日林琯玉的出场作为回味的趣事。 “我一见到你,就觉得浑身一震。” 林琯玉:“……哦?” 水溶真心实意地道:“女壮士,真是女壮士。你颀姐在你面前仿佛一朵娇花。” 王颀:“……” 林琯玉:“……哦。” 片刻后,王颀:“有时候,我是她爹。” 水溶:“……”林大人!你女婿耍流氓哦! 林琯玉:“……” 周四不更,周五更,但是我要开始所以可能有点晚。再次群么么哒~   ☆、第三十章 一本正经   那锦衣郎笑眯眯地道:“今日方才到的,我奉命来给祖父祝寿呢。”说罢看了看他牵着林琯玉的那只手,若有所思地将视线停留了许久。   对方大概以为他是在看林琯玉,不动声色地把人往后拉了拉,才道:“多谢。”这是谢了对方的援手,不过话里头并不见得有多客气,反而懒洋洋的,就像是往常同人话家常。   对方笑道:“不客气——”又用下巴点了点林琯玉,问:“这位可是林御史家的大小姐?”   林琯玉心中猜测了好几回他的身份,始终没个头绪。恰好这是家丁们带着黛玉找过来了,她连忙去安抚哭得一塌糊涂的妹妹。   黛玉这些年被她哄着纵着,从不见哭声,然而这会儿哭得几乎上气不接下气的,林琯玉被她吓得不轻,手忙脚乱地给她擦眼泪。黛玉抽抽噎噎地道:“姐姐,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林琯玉忙道:“不是不是,我方才不小心同你们走丢了。”   王颀本来要开口嘲笑一句,被她瞪了一眼憋回去了,索性同那锦衣郎道:“你瞧这模样,还能有谁?”   对方也笑了。他昔日见王颀的信中没有少抱怨这林家姑娘与寻常闺秀不同,是这天底下独独一个常给他摆脸色看的女性,还有些不信,这会儿见着样子,才知道王颀所说没有半分夸张。他往那两个被抓住了的人贩子那边瞟了一眼,趁着林黛玉还没有回过神来注意到这两人,便吩咐下去:“送到扬州知府衙门里头去。你们留一个在那儿看着,事情有什么进展了便来回报。”   王颀皱眉道:“这事只怕不是头一遭。”   “自然不是,”锦衣郎冷冷地一弯嘴角。他生得其实不算太好看,起码没有王颀这般扎眼,只是不论从那个角度看去都挑不出瑕疵来,而且远比王颀爱笑得多,这般的动作由他做出来也没什么讥讽之意。他平静地道:“既然遇见了你们,我便先去拜访林大人吧。”   他始终不曾说出自己的身份,王颀显然认识他,却也一字不提,林琯玉心中存疑,但是要一路哄着黛玉,便无暇顾及了。   黛玉自从那天灯会上受惊后回家就发起了高热,连带着林琯玉被匆匆而来的何赤暇好一顿训斥。   林琯玉巴巴地看着他写方子,问:“小四有碍么?”   何赤暇怒道:“我说了她这病见不得哭!你自己出去鬼混,素来也还知道深浅的,这会儿独落下她一个,好好地养了数年的身子都要被败了去!”林琯玉对于他的话深信不疑,难得被人骂了也不顶嘴,闷闷地应了。何赤暇掀开帘子看了一眼黛玉,才转身出去了。   没一会儿林琯玉也出来,见他还坐在外头,便好奇地道:“先生今儿怎么有空在这里头坐一会子?”   何赤暇道:“我方才进你家来的时候,瞧见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郎,那人是哪位?”   林琯玉坐下了,小心翼翼地压低了声音,道:“我不知道——是府上贵客。那日在元宵灯会上见到的,王颀倒是认得他,只是不同我说他的身份。”   何赤暇道:“那他来你们府上是作甚?   “他好似对那天的拐子的事情颇有些上心……”林琯玉茫然地道,“这两天上课,偶尔从王颀那里听一耳朵,说他这两日正忙着和扬州的官绅们扯皮。不就是个拐子么?”   何赤暇淡淡地道:“那想来是那位没错了。”   林琯玉:“啊?”   何赤暇用手指蘸了蘸茶水,在桌子上写了个“二”。林琯玉怔了一怔,道:“你是说二皇子?”   他对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淡淡地道:“你怎么不问你的阿颀哥哥去?”   林琯玉抱怨道:“我在禁足呢,要不是小四病了,我连院子都出不了。”其实倒不是出不了,是担忧黛玉,所以不出去罢了。不然就林家这矮墙,哪里拦得住她。   她也听过王颀说过二皇子的名讳几回,知道他同这个皇子乃是一齐长大的——九皇子水澜虽也养在穆贵妃膝下,只是年龄比他们要小一些,想必不怎么和他们一块儿玩。   她心中惦记这断了腿的水澜,顿了顿,才向着何赤暇问:“我有个朋友摔断了腿,你……”   何赤暇道:“王颀已经同我说过这件事了。这两年我在你们扬州城中不曾走开,不日王家返京,我便跟着他们一齐去瞧瞧。”   林琯玉冲他感激地道谢,却把王家返京的事情记在了心上。   她不但元宵灯会看得草率,回家之后又有禁足令压在头上,在自己的小院子里抓心挠肺。这天好不容易贾敏说服了林如海,解了她的禁足,她便一大早跑到王颀院子里头去了。   远远的就听见二皇子水溶的声音,他笑起来的时候很是爽朗,道:“又输你半招——看来你在这江南,身子调养得不错呀。”   林琯玉叫人通报了方才进去,那两人已经收招了,只是王颀今日没有穿他惯常穿的宽袍广袖,而是穿了身利落的短打,林琯玉这才发现当初瞧着弱不禁风的少年现在已经生得很是颀长俊秀了。王颀喝着茶,看她一眼,诧异地道:“怎么现在过来了?”   林琯玉笑着道:“我听说你们最近在外头办事,好不容易在家能堵到人,就赶着来了——那人贩子的事情,现在如何了?”   水溶同王颀对视一眼,有些责怪。他知道这小姑娘对王颀有几分不同,却不料他连这样的机密也告诉她。王颀十分无辜,又懒得同他解释,索性放了茶杯,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林琯玉眨眨眼,道:“猜的。你先头同我说过二殿下领了查找被拐卖的孩子的差事,这会儿你们两人又三天两头地往衙门去……你还同我说了扬州出瘦马呢。”   水溶一口茶水呛在嗓子里,好一阵咳嗽,才看着王颀道:“王多多,不是本……不是我说你,你怎么什么都同小姑娘说?”   林琯玉一听见“王多多”就笑了。这会儿大户人家还是兴给小孩儿取小名的,是为了好养活,这“多多”无非就是多福的意思,只是搁在王颀身上特别逗人发笑。   王颀:“……”这两年这么喊他的人不多了,连他娘都只是有时候情不自禁才这么喊,水溶这么正儿八经地一句“王多多”出来,险些让恼羞成怒的王公子砸他一个茶杯。   他面无表情地道:“不是我说的。你眼前的这位,莫说是知道个瘦马了,连勾栏瓦舍都进去过,还是我把她拖出来的。”   水溶便一本正经地同林琯玉拱拱手,道:“真是见识了。”   “……”林琯玉被揭了老底,又被水溶这么一句话弄得脸上发烧,咳一声,若无其事地道,“话说回来,殿下此番来扬州可是要追查那人贩子的事情的?”   水溶又惊讶了,“你知道我是谁?”他再一次看向了王颀,“王……”   王多多打断他,粗暴地道:“不是我。”   林琯玉不知道有没有看出水溶的顾左右而言他,她只是笑眯眯地站在一边,再次颇有耐心地道:“如果是的话,我也想跟着去看看。”   王颀立场坚决:“不行。”   水溶逃过被这难缠的姑娘纠缠的一劫,笑眯眯地看着她。然而这姑娘的能屈能伸实在是超过了他的想象。被王颀拒绝之后,她脸上的笑容顿时就不见了,成了有点儿委屈的小模样,上前来小心翼翼地拉了拉他的袖子,道:“阿颀哥哥……”   王颀冷笑道:“有求于人的时候,就‘阿颀哥哥’长,‘阿颀哥哥’短,平常的时候,胆大包天,王姑娘也叫得,王姐姐也叫得——不行就是不行,再不滚我喊林伯父过来拎你回去了。”   林琯玉巴巴的瞧着他,执意不放手。王颀又想到那天灯会的时候这小姑娘拉着自己的手,还有些胖乎乎的,软绵绵的。她要是有求于人的时候,摆出来的这小模样实在是太柔软可爱了。   双方对视了片刻,王颀沉吟着道:“你……”   水溶很担心后头会跟上“快滚”两个字,十分可怜林琯玉。   不料王颀道:“你不许捣乱。”   林琯玉一下就笑起来了,开心地应了一声,“好嘞。”   水溶:“……”那个有原则的王多多去哪里了? 作者有话要说:  王颀:“有求于人的时候,就‘阿颀哥哥’长,‘阿颀哥哥’短,平常的时候,胆大包天,王姑娘也叫得,王姐姐也叫得。” 水溶:“谁惯出来的?” 王颀:“……” 王颀:“你有意见?” 水溶:“呵。最烦你们这种动不动秀秀秀的。” ……我考完试放纵了一下突然发现文还没更 ……我错了QAQ 那么可以包养一下我的专栏吗【狗狗眼】   ☆、第三十一章 束手束脚   “看样子她和阿澜的事情不应该有什么干系,”水溶等林琯玉出门了,才道,“小姑娘瞧着没什么心眼。”   约莫是在宫里头连猫都有九颗心,所以他向来以最大的恶意去揣度别人。当初水澜断腿,穆贵妃遭呵斥,元妃受封,三件事情先后不过几个月,林家又在那时候和太子走得近,水溶对林家敌意深厚,连带着似乎隐隐约约和这件事有点干系的林琯玉都不大待见。   王颀也正是抱着这种心思,所以对林琯玉的态度一直不算太好——当然,林琯玉本人嘴欠也是一部分原因。   王颀垂下眼喝茶。   “不过,”水溶话锋一转,“林海却真的是只老狐狸。盐政的位置油水是多,他在太上皇、皇上和太子三人之间周旋,居然没有差错。”从这点看起来,林琯玉就差远了。   水溶有点惆怅地道:“要是她有林大人一半的心机,就是个当皇后的料了。”   王颀一搁茶杯,“殿下。”   水溶莞尔。   王颀道:“我倒是记得那位史家的姑娘也没什么脑子。”他有心把话题从林琯玉身上转开,水溶注意到了,只是一笑,淡淡地说了一句:“她有个好爹。”便算将此事揭过了。   偏林琯玉这时候又探进头来,“爹?谁爹?”   水溶还没说话,王颀就在他前头淡淡地道:“将来的北静王妃,你外祖母娘家的那位史家的小姐的爹”林琯玉“哦”了一声,似懂非懂地道:“我记得她名字叫湘云。”   王颀横了她一眼,“做什么?”   “我险些忘了,”林琯玉说,“香菱在府上住了好几天了,去姑苏回来的人仍然是半点消息都没有,二殿下查人贩子的事情既然查了这么久了,手中可有卷宗没有?”   她只是想到一问,没想到水溶还真招招手叫了自己带着的人来,吩咐从箱子里头取了一摞足有几个林琯玉那么高的卷宗出来,叫送到她院子里去。   黛玉这两日也大好了,就和林琯玉趴在床上一起翻卷宗,恰好何赤暇进门来了,众人便一起翻着。   其实卷宗虽然多,但是其实真正记录下来的也只是一部分。只是因为卷宗上头写得极细致,连那些走失的孩子的父族母族的族谱都在上头,所以东西才多。黛玉指挥两人把十年前的卷宗找出来,再在里头翻姑苏的案子。   她越翻,就越是心惊。   恰好香菱进门了,见里头尘土飞扬的,吓了一跳,仔细一瞧才发觉里头三人是在翻书。她不认字,在边上也是添乱,索性给三个人打下手。   黛玉一抬头,看到她端着茶水站在边上,只觉得眼皮子一跳,忙叫她放下了。香菱笑道:“哪里就这么矜贵了,连点子茶水都端不了?”   黛玉有意无意地问她道:“香菱姐姐……如果,我是说如果,你寻到了自己的父母,发现自己原来是个大家闺秀……”   会不会觉得委屈?   她本来也该是养在深闺,每天不过是吟赏烟霞的娇小姐,别说亲自端茶水了,连走路也是要人扶的……黛玉自己就是这么过的,只不过林琯玉例外而已。   香菱笑道:“哪怕是种田的穷人家,我也开心,是不是大户人家一点儿也不打紧的。”她似乎生来就很乐观,哪怕是这一刻,脸上的神色也是坦然而平静而坦然的。   黛玉怔了怔,才叹道:“是我想岔了。”   她不过是看到这卷宗之上,很多走时的孩子都是大户人家出身的,所以才有些心思罢了。   众人翻完了卷宗,毫无所得,香菱并不气馁,只是笑道:“哪有这么容易的,何况我走丢了十多年了,卷宗未必真的还在。”   黛玉等她走了,才同林琯玉道:“……二殿下既然来扬州追查此事,可否顺便请他帮个忙?”   林琯玉正有此意,正要说自己去问问,何赤暇就摇了摇头,“不可。”   “一个皇子住在大臣的府上,本来就暧昧了,”何赤暇漠然道,“何况你家府上还住过太上皇,又是接过圣驾的,太子瞧着对林大人也极热络。谁先给出把柄都不好。”   林琯玉皱眉。   她也隐隐约约觉得水溶来意并没有那么简单,但是既然水溶和王颀在一起,她就不大愿意去揣测了。偏何赤暇毫不留情地指出来了。   她道:“然而这回他是为了公务,可见没有多少私心,我也不代表我父亲。”   “太子和你爹往来也是为了公务。”何赤暇冷冷道。话说到此,他便不愿再往下说了,站起身便出去了。黛玉瞧着他的背影张了张嘴,没能说出话来,回头才慎重地同林琯玉道:“何先生说得有道理,父亲为官谨慎,咱们还是少拖后腿了。”   林琯玉张了张嘴,神色似乎有些愕然,黛玉看在眼里,半晌若无其事地转开了话题,道:“王大人调任回京,王家要走了,我今日去母亲那里才知道此事。”   林琯玉对此并不觉得奇怪。   当日水溶曾说,他来扬州,是为了给祖父祝寿。他的祖父,必然就是那位早年归隐,四处云游的太上皇了,随行而来的必定还有一支大部队。太上皇大寿这样重要的事情,早年太上皇的宠臣王子腾自然不能错过,皇帝这两年虽然刚愎自用了些,却也不会轻易下了太上皇的面子。他调任回京是迟早的事情,王颀走自然也是必然的了。   “不是说查人贩子么?”她不大自在地说了这么一句。   她惦记着人贩子的事情,第二天再去找了一回王颀,随后就目瞪口呆。   说好的带她一起玩呢?!骗子!   ……   王颀一天下来,陪着水溶哄了扬州的知府,又敲打了几位大盐商,还真找到一些消息出来。无非是官官相护,而后头牵头的人,两个人猜出来一些,却都不愿意提。   就这样沉默了一路,水溶忽然没头没脑地道:“那天那两个人贩子,早就死在牢里了。”他顿了顿,知道对方能明白自己的意思,又道:“其实我也猜过后头的人来历不小,只是没想到这么多人都有牵扯。我本来打着就是请太上皇回京的事情来扬州的,还以为是扯着虎皮做大旗,现在反而被此束手束脚的了。”   王颀沉默了一会儿,才问他:“殿下,您想管吗?”   水溶想了想,笑起来,看着他道:“……是你想管。”   很早之前,他就发觉了。这个好友,瞧着嘴巴毒脾气差,连脸也好看得刻薄极了,但是和他一样,多少都还有些少年心思。   少年,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对待一些旧事物,也有十分刻薄的态度。   这回的事情,他们其实不该管。穆贵妃在宫里头就够打眼的了,太子成年后对几个兄弟虽然面子上仍然过得去,众皇子但凡有点脑子的也知道自己该夹着尾巴过。水澜飞扬跋扈,是为了给太子和皇帝扮出父慈子孝的戏,水溶却不能这么干。   两人说着话往回走,水溶笑道:“你方才答应了那小姑娘,转头就走,也不怕回去被她抓住了。”   王颀摇摇头,刚想说她打不过自己,水溶就说了一句:“是是是,她未必打得过你——也不看看你是谁教出来的。但是女人对付男人的方法,比起拳脚,还有厉害得多的东西呢。你看阿澜,连太子的面子都不给,母妃眼泪一转,立刻就乖了。”   “……她不会哭的,”王颀说,“她和我姐不一样。”   “管用就行了,”水溶毫不在意,“她看着就记仇极了,比起你还记仇些呢。”说罢又笑起来,“我估计她最近都不会待见你了,回头你走了,还要拍手称快。”   王颀:“她会装得高兴,转头对她妹哭。”   他这话说完,王颀走回自己的屋子,就看到了书桌上摆着的一只水缸,里头一只足足有两个巴掌那么大的乌龟正在睡觉。这是林琯玉屋子里头养着的,林黛玉十分喜欢,算是这两姐妹的亲儿子了。   龟背上,还有林琯玉歪歪扭扭的字:“王八蛋!”   王颀:“……” 作者有话要说:  林琯玉:哦,我记得那个女孩子名字叫湘云。 王颀:哦。 林琯玉:你干嘛爱理不理的? 王颀:要是理你,下一刻你就蹬鼻子上脸,‘你干嘛这么热烈?你认识她,怎么认识的?你对我都没这么上心!’ 林琯玉:……最后那句我不会说的! 王颀:哦。 林琯玉:!!! (你们的剧透本领真的好讨厌口亨,没错,很快就要再过几年了!!!)   ☆、第三十二章 姑苏封氏   元宵过后,天气回暖,街上也渐渐的热闹起来。林琯玉这天趁乱溜出家门一回,见满大街都在讨论人贩子的事情。先头她和王颀赌气没有问他进展,这会儿才知道,扬州城中的几位大盐商都纷纷地提出给扬州知府分忧,出钱出力追查那人贩子的事情。许是众人拾柴火焰高,短短几日,居然还真先后端了两个人贩子的老窝。   这其中,首当其冲的就是那天那个差点被林琯玉打残的两个人贩子的据点。   她听着楼下说书先生说那盐商老爷如何慈善,知府大人又如何英明,不由笑了,早猜出约莫是王颀和水溶哄的这些人。他们倒是好,做了事之后就跑,全把功劳推给了知府。太上皇就在扬州,不可能听不见,这位知府虽说可能得罪了那些人贩子背后的人,却在另一方面得到了太上皇的庇护。   太上皇大寿将近,就来了这么一场,可以说是非常的吉利了。那些后头的人也不知道该如何作想。   她回家之后先是去看了黛玉,哄着她喝药。黛玉很奇怪她为什么这个点过来,问:“这个点,你不是在用饭吗?雪雁——”   林琯玉忙打断她,道:“不用了,我在外头吃过了。”   黛玉疑惑地看向她。她虽然比一般的女孩子都瘦弱很多,但是眼睛却很圆,脸颊上有近来被养出来的一点肉,戳一下手感颇好。林琯玉如愿以偿地戳了妹妹的脸蛋,才道:“我方才和出去街上玩了一会儿,打听了一点事——药要凉了。”说罢亲自端过碗喂她,只是恰好瞧见林黛玉胸口挂着的玉佩,忽然想起来看到王颀身上也带着这么一块,是上好的羊脂玉,只是和他这人一样,都素淡得很,从来不见配着什么络子。   她一走神,手中的药匙就偏开了去,黛玉被她用药汁溅了一脸,无语地看着她。林琯玉还不自知,低下头哄道:“怎么不喝了?——”   一旁的雪雁连忙手忙脚乱地过来给黛玉擦脸。林琯玉讪讪地放下了药碗,道:“我不小心的。”   黛玉奇怪地道:“我知道——只是姐姐你有什么心事?”   林琯玉心事重重地瞧着她的窗子,上头贴着很好看的剪纸,是一只俏皮又轻盈的燕子,边上是一丛柳叶,真得仿佛连上头的露珠都能瞧见。她闷闷地道:“也没什么,只是住在咱们家的那一位,明日要回京去了——那该有多无聊啊。”   黛玉笑道:“你既然闲着,就去给娘亲照顾弟弟。我就奇怪了,前两年他没来咱家的时候,你成日斗鸡走狗,穿着男装掀屋顶闹事,除了要被爹爹罚抄大字的时候,从不听你说无聊。怎么他一走了你反而能无聊起来?”   林琯玉有些吃不消自己这妹妹愈发伶俐的口齿,笑着举手投降:“好好好,我不无聊了,以后成日来听小四说戏。”黛玉轻轻地白她一眼,道:“谁要同你说戏。我说些诗词赋论,你又不听的。”   林琯玉见着丫鬟们换了弄脏的床套,又自觉地坐过去给她喂药。黛玉忙道:“我自己来就是——”   林琯玉托腮瞧着她喝药,忽然有些奇怪,问:“小四,你以前不喜欢喝药,那我瞧王颀喝药从来都不皱眉的。”黛玉道:“你如何知道的?”   她道:“遇上过几次。还有一回见他施针,也不听他喊痛。”   黛玉决定不问她为什么见过他施针。   她把药碗搁下了,郑重地道:“姐姐,你要是实在舍不得他,就好生地去同他告辞,不要在我这儿王颀长王颀短的,到他那里去只是讨嫌。”说到后头便笑了,林琯玉也笑了。   “也不是不舍,”她还是嘴硬,“只是家中突然少了个能一起鬼混的,有些寂寞。”   其实鬼混是单方面的,王颀虽然性子糟糕,调皮捣蛋却全是林琯玉带的头。林黛玉心知肚明,也不去点破。   她还记恨王颀出去玩不带自己的事情,偏这时候黛玉问起她屋子里那只乌龟去了哪里,林琯玉只好打发闻琴去要回来。偏偏闻琴才走到门口,就和捧着个鱼缸过来的拒尘碰上了。林琯玉在里头伸着脖子往外头看,没看到王颀,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雪雁好奇地道:“送个鱼缸过来做什么?”   拒尘笑道:“少爷叫人炖了汤,一会儿给小姐们送过来。”   林黛玉眼皮子猛地一跳,回头看林琯玉。她还在莫名其妙,“什么汤?”   拒尘笑道:“王八汤。”   林黛玉:“……”   林琯玉:“……什么?????”   她在自家妹妹控诉的目光下站起来,十分恼火,“小白脸把小绿炖汤了?”小绿是她和黛玉对那只乌龟的爱称。   黛玉幽幽道:“炖汤了也好,反正他亲娘不在意他死活。咦,雪雁,傻站在这里做什么?去那边院子里从汤里头把骨头一片片地捡出来,我给他刻个墓碑,上头就写‘姑苏林琯玉之子林小绿’,再把仇人王颀的名字刻边上。”   雪雁:“……”   香菱没忍住笑出声来了。林琯玉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抬手戳了一下黛玉的额头。黛玉“嗳哟”一声笑着往后倒。林琯玉遂气势汹汹地往王颀那边去了。   她前脚才出了院子,后脚薛宝钗派来的人就到了林家门口,说是香菱的母亲到了,正在贾敏处喝茶。   林黛玉一怔,旋即明白宝钗怕是为了妥帖,先头虽然知道了香菱原先的父母,却因为迟迟寻不到人便也不曾传消息过来,这会儿找到了,便索性直接送了人过来。   她不由回头看香菱一眼,笑道:“才笑着呢,喜事就来了。”回头便叫身边的丫鬟给香菱梳洗。香菱突然闻见喜讯,还有些呆愣愣的,黛玉索性牵了她的手亲自过去了。   那封氏本应当是和贾敏年纪相仿的,然而面上早刻上了风霜印记。明眼人一见就知道这两人是母女。贾敏命人退下了,自己也叫黛玉到后头去,给这两母女相认的时间。   黛玉晃着林昭玉。她抱弟弟的姿势已经很是熟稔了,林昭玉笑眯眯地抓住她的袖角玩着。黛玉道:“……这也是那位二殿下帮了忙吗?”   贾敏脸上露出苦笑,摇了摇头,道:“算是,也不算是。你姐姐在哪儿呢?”   林黛玉找到机会就和贾敏告状,“姐姐把小绿送给王家哥哥了,王家哥哥把小绿炖汤了,姐姐去找他算账了。”   “……”贾敏问,“小绿是……?”   林黛玉气鼓鼓:“我和姐姐一起养的小乌龟!”   ……   这边林琯玉也在生气,“小绿是我和黛玉一起养的!小绿才十岁,你怎么忍心把他炖汤!”   王颀翻了翻白眼。他屋子里头众人正在收拾东西,乱糟糟的一团,再来个林琯玉,简直像是鸡窝里头窜进来一只小狗。他一指后头一只鱼缸,“在那里呢。”   幸好,林琯玉没看到一锅汤。那只名为小绿的乌龟正慢悠悠地转着脖子,看着在眼前的锦鲤。   突然伸出脖子就是一口。   锦鲤慌慌张张地摆着尾巴跑了。   “……”王颀顺着他的视线回头看了一眼,随手抄起一旁的筛子把乌龟捞起来,隔着边上的一块白布一起塞给林琯玉,算是救了这缸鱼。   王颀勉强挑了一块还不算乱的地方坐了,扫了一眼水溶养的锦鲤,幸灾乐祸地转开了视线,“你见到封氏了?”   林琯玉问:“唔?封氏是谁?”说罢一指头把那探出头来的乌龟的头给戳回壳里头。闻琴忙道:“方才正院那边使人过来同我说了,是香菱姑娘的母亲,和薛家的车队一起来了扬州了。”   林琯玉点了点头,回头看王颀,问:“是二殿下帮的忙?”   王颀哼道:“他忙着在太上皇那里装孙子。”   林琯玉这才回过神约莫是他帮了忙,憋了一会儿才冲他道谢。王颀十分坦然地受了,伸手,“谢礼?”   “……”林琯玉问,“你要什么?”   王颀想了一会儿,眯着眼道:“……你上回说我挂着的玉该配个络子了。”   林琯玉点点头,爽快地应了给他打个络子的事情。想了想,又问:“宝钗有没有什么话带给我?”   “有带给我的,”王颀漠然道,“我明日起身去金陵。”   “怎么了?”林琯玉皱眉,“去金陵做什么?”   “姑父去了,我母亲打算回京之前先去奔丧。”王颀淡淡。   林琯玉手抖了一下,王颀眼疾手快地在在她儿子还没落地的时候捞了一把,把小乌龟塞进小姑娘的手上。林琯玉嘟囔着才一个好了,又一个不好了,心事重重地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林琯玉:小绿是我儿子,你你你怎么忍心把他炖汤! 王颀:不忍心。我是他爹。 林琯玉:……虽然知道这时候我应该脸红一下,但是你的话听起来怎么这么像骂人? 林黛玉幸灾乐祸:小绿真可怜,唉呀,爹不疼娘不爱的,跟我走好了。 水溶:……不是我说,你们三个还真和一只乌龟玩上瘾了是吧?怕不是一群智障。 (今天比较空,所以就提前更啦~然后周一还是会更新哦~突然想到一个有趣的问题。本文女主太抢戏,林妹妹反而不扎眼了,那大家不妨猜猜看林妹夫是谁,然后给我个理由。对了发红包哈哈哈哈哈。)   ☆、第三十三章 香菱学诗   林琯玉前一天晚上睡的晚了,身边闻琴答应了她要叫她起来,方方到五更的时候,王颀却上门来了。两个院子还是隔了些路程的,他的衣角上便带着清晨的露水,在门前抖落了一身寒意。闻琴听见有人敲门便去开了门,见是他站在门口,便行礼道:“王公子。”   王颀冲着她点点头,道:“琯琯起了不曾?”   闻琴知晓他八成是来与自家小姐告别的,便道:“还不曾呢,您且进来坐一会子,我去喊了她起来。”王颀却摇摇头,道:“不必,我去看她一眼便走了。”   林琯玉也是半大不小的年纪了,他这样是很不合礼法的,闻琴皱了皱眉,好歹看在自家小姐自幼与他熟识的份上没有赶人出去,只是道:“这只怕不很合宜。”   然而王颀却没有管她,兀自进门去了。林琯玉的院子他也不是没有来过,很轻易地就进门去了。闻琴欲要拦他,又唯恐声音大了扰了林琯玉清觉,念在他是来告别的,终于也不声张,只是一同跟着去了   王颀进门的身后林琯玉半分也没有察觉的,她睡姿很是不安分,大半个身子倾斜过来,青丝扑了一枕头,脑袋却堪堪地在那枕头边缘处停住了,脸上神情倒是很安详,还带一点儿人畜无害的笑意。王颀瞧了一会儿,替她拨开了落在脸颊上的一缕头发。   他回首,瞧见她屋内有张桌子,上头摆了打到一半的络子,是银红配玄色。这估计是她昨天兴头上来了玩了一会儿,便放下了,并没有真的放在心上   他便闷闷地站了好一会儿,忽地冲着闻琴道:“你出去。”   闻琴坚决地摇了摇头,反倒是劝道:“我知道您与小姐的情分不同,只是当下这般到底……”   她话还没有说完,林冠玉就醒了,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见到王颀站在自己的床前,险些以为自己在做梦,揉了揉眼,嘀咕道:“咦,他怎么跑到我梦里来了?”   王颀和闻琴都看向她。王颀眉头微微地一动,似乎是觉得很有趣,端着他那张冷若冰霜的死人脸看着林琯玉,静候下文。   林琯玉眨眨眼,见这两人都瞧着自己,愈发的觉得困惑,掐了一把自己的脸,被痛醒了,嘶了一声。她这才道:“大早上的你怎么过来了?”   王颀似笑非笑地在她屋内坐了,再瞧一眼。闻琴方才本就是大着胆子驳他的话的,这会儿被他看了一眼,忽地觉得背后发寒,给他倒了杯水便匆匆地出门了。林琯玉道:“她这是被什么东西追了?”   王颀不理她,只是道:“麻烦精。”   林琯玉没好气地道:“小白脸有何贵干?”   王颀微微地笑了笑,摩挲着那白瓷的杯子,“哦”了一声,问她:“所以络子呢?”   林琯玉索性躺下装死,“什么络子?我叫闻琴把我的络子都找出来,你随便拿一条去好不好?”   王颀一抬手,道:“不必。”说罢忽然见桌上一点儿昨夜剩下的残墨,想必是她睡前写了几个字的功课,因着太晚丫鬟们也没有收拾了去。   林琯玉只觉得被子被人掀起一个角,惊地猛地瞪大眼,王颀的眼睫毛都险些扫到她的脸上去了。他一时用力过猛,镇定自若地站稳了,微微直起腰,忽然出手来按住她。林琯玉力气比起寻常的女孩儿必然是大的,却怎么也挣不开这个病秧子,恼得险些要咬他一口,王颀眼疾手快地躲过了,手中的毛笔乘机在她脸上一圈一点。   林琯玉怕痒,这么一弄就笑了,等到察觉过来他干了什么的时候才怒不可遏,“王!颀!”   王颀放下那羊毫笔,道:“这笔太软,不适合你用——下回我回京之后寻几支合适的来给你。”说罢一侧身躲开了她砸过来的枕头出门去了。   林冠以一击失手,恨恨地赤着脚从床上跑下来,还想要再去追他,外头的闻琴听见动静来看,见她光着脚,大惊失色:“小姐,快回床上去!”   惊完了才瞧见林琯玉脸颊上左右各一只的栩栩如生的小王八。她:“……”   林琯玉顶着她要笑不笑的脸色,问:“那王八蛋在我脸上画了什么?”   闻琴含蓄地避开了这个词,道:“乌龟。”   林琯玉:“……”   等她洗漱罢了过去,众人已经在马车前作别了。何赤暇正在和黛玉说话,吩咐她不许哭,平常要好好吃药,不许经常吃林琯玉那厮带回来的糕点不好好吃饭,冬天也不许总懒得动弹……林林总总下来。他平常话不多,偏到了黛玉前头总是苦口婆心。   黛玉笑了,仰着脸道:“我不按你说的做,你也不知道啊。”   何赤暇道:“真的不听?”   黛玉眼睛笑成了弯月。   林琯玉见到卫若兰和那天见过一面的冯紫英都在,水溶正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们说话。   林琯玉一瞧就笑了:“哟,小白脸。”   齐刷刷三双眼睛看过来。   卫若兰:“……”   冯紫英:“……”   王颀:“呵。”   水溶赞道:“大姑娘这一骂骂三个人的本事,着实炉火纯青。”   林琯玉:“……”   她还心虚着自己没给王颀打个络子的事情,听见这一句“呵”都觉得眼皮子乱跳。王颀转身就要上马车,她忽然扬声喊了一句:“王颀。”   “我……你在京城等我。”   小姑娘突然神色很郑重地说了这句话。王颀诧异地回头看她,终于也是微微笑了笑,道:“好。”   ……   巡盐御史的官阶并不高,但是林如海头上同时还挂着个兰台寺大夫的衔,按理也要回京祝寿的。贾敏才送走了一波,又忙着给他打点东西。北边不必扬州,虽说春日了,但是还是要带上冬天的大衣裳,身边伺候的人也要挑了几个好的带去。   林如海含笑瞧着她忙,忽地道:“我收到岳母的信,是说这样的好日子,叫带琯琯和小四一起去。”贾敏似笑非笑一瞥他:“你答应了?”   林如海老实地道:“不打算答应。你不在身边,我可管不好两个丫头。”   当然不只是因为这个原因。贾敏心知肚明。她虽是后宅妇人,也知道如今太子成年,凡事都颇有些自己的见解,光给林如海送姬妾都送了三回,那三个女孩子至今都还在后院待着呢。可偏偏林如海是当初的老圣人亲点的探花,又是今上的心腹,能应了太子的示好才怪。   京城,躲得越远越好。   和皇后太子等人交好的贾家自然也在要躲着的人家的行列里。   贾敏瞧了一眼林如海,道:“现在你也走了,她们的功课便要落下了,且再找个先生来。”以前她也有空带女儿识字,现在多个林昭玉之后,便脱不开身了。   林如海苦笑道:“找了这么多个,唯独没出毛病的就是阿颀了,我哪里还敢找?”   说来,林如海为人,虽然绝对和“忠厚”挂不上钩,那也是在士林里头光风霁月的名士,偏偏眼睛和有毛病一般,给林琯玉找了这么多个先生,从先头的调戏丫鬟的,再到后头的白眼狼贾雨村,就没个正常的。   贾敏也想到这一点,不咸不淡地用当初俞氏的事情刺了他两句,才回头吩咐道:“去大姑娘处传我的话,这两天叫她跟着二姑娘读书。叫二姑娘看好她,再被她溜出去了,我就断了两个人的月银。”   林琯玉林黛玉都没想到亲娘有这么一手,面面相觑,偏这时候香菱也来了,她现在和封氏一起住在林家边上的小巷子里头,偶尔得些接济,又和封氏一起做针线度日,倒是还过得颇为开心,得了空就要来缠着黛玉学诗。   黛玉笑道:“这是折煞了我了。”   她回头才翻出一本诗集来,林琯玉就假惺惺地道:“学诗?学诗真好呀。我记得那一句什么‘重帘不卷留香久,古砚微凹聚墨多’,我特别喜欢。”   香菱也眉眼弯弯地道:“我也听过,这说得真有趣!”   黛玉头也不回地道:“断不可学这样的诗。你们因不知诗,所以见了这浅近的就爱,一入了这个格局,再学不出来的。”①   香菱忙问:“那当如何?”   黛玉笑道:“你若真心要学,我这里有《王摩诘全集》你且把他的五言律读一百首,细心揣摩透熟了,然后再读一二百首老杜的七言律,次再李青莲的七言绝句读一二百首。肚子里先有了这三个人作了底子,然后再把陶渊明、应玚,谢、阮、庾、鲍等人的一看。你又是一个极聪敏伶俐的人,不用一年的工夫,不愁不是诗翁了!”②   香菱听得眼睛亮亮的,唯独林琯玉叹口气。   完了完了。这丫头上瘾了。 作者有话要说:  林琯玉:什么络子?我叫闻琴把我的络子都找出来,你随便拿一条去好不好? 王颀:不好。拿人来抵。 (注:文中标有①②的地方是红楼梦的原文,是香菱学诗的片段里头的,曹公笔力非我能及万一,不做改动,大家见谅) (还有,你们都不肯猜妹夫,哼!但是我还是发了红包,快夸我快夸我,登陆了的都有,还有个没登陆的小天使我没法发哦,以后要记得登陆哦) 答案我就不揭晓了,我刚刚打出来了总觉得自己在剧透……   ☆、第三十四章 戏谑之语   薛家的丧事乃是薛宝钗并她母亲一起操持的,薛蟠仍然扶不上墙。钱氏看在眼里,回头就同王颀道:“这世上女子本就活得艰难些。”   王颀淡淡。   钱氏又留下安慰了薛家母女许久,才动身回京城。可巧,王子腾回京的车队也在隔天就到了。   王子腾下了马就先风尘仆仆地到皇帝那里去了,回到家钱氏早叫人给他烧好了洗澡水,奔波之后一个热水澡自然能洗去所有的风尘和疲惫。王子腾斜坐在床边,心满意足地和钱氏说了许久的话,才终于想起来自己还有个儿子。   他一拍大腿,怒道:“臭小子,两年不见,连亲爹都不认了是吧!去把他给我叫过来!”   钱氏喝着参茶,不动声色,:“他打从离了林家便不大高兴 ,你别为难孩子了。仔细明天他又到婉婉那里去,被皇上听见了又来和你抢儿子。”   这话是有典故的。先头王颀身子不好,被王子腾整天盯着练武,偏偏穆贵妃对这个弟弟极心疼,又一回见他胳膊上大大小小的淤青,不由抱怨了王子腾几句,偏被皇帝听见了,大叹现在这几个皇子从老大到老幺个个弱不禁风,还是阿颀最出息,怎么不过继来给朕当儿子呢。   穆贵妃当时没忍住,嘴里的茶喷了一地。   还好王子腾还算清醒,镇定自若地驳回了皇帝的话,不然真是闹出了天大的笑话来了。但是皇帝到底还是瞧着眼热,又巴巴地说要送皇子们到军营里头给王子腾操练。   不过皇后舍不得让太子吃苦,剩下几个皇子小的小,懒的懒,唯独一个水溶,被穆贵妃毫不手软地丢来了。所以两人打小便一起习武,真真正正的亲如兄弟,某些方面也是圆了皇帝的梦了。   王子腾奇道:“他不高兴什么?又被哪个不长眼的调戏了不成?我就说这回让他跟我出去见识见识。一个男孩子整天在后宅里头算什么事儿,我瞧着满京城的儿郎十有七八都女气极了。他都十岁了,你以后少拘着他——”   钱氏的表情实在是一言难尽。   “……”王颀站在门口,面无表情,听到这里的时候极为不客气地推开了门进来了,“我今年刚过完十五岁的生辰,爹你哪个儿子十岁了?”   王子腾:“……”   他咳了一声,镇定地道:“我和你娘说着玩儿的——你十五岁啦,怪道瞧着长这么高了。”   钱氏听这父子俩说话,笑着起身出门去了。   王颀在王子腾对面坐了,淡淡地道:“爹此番出行,可有什么新见识没有?”   王子腾伸过手来捏他的脸,被他一抬胳膊架住了。王子腾笑道:“反应挺快的,长进了。”说罢收回了手。   王颀垂眼喝参茶。   茶盏还没有放下去,王子腾出手如电,又一把掐住了他的脸,“跟我斗,小兔崽子,你还嫩着呢。”   王颀:“……”   他狠狠地扯了扯自家儿子的脸,才心满意足地放下手,回答了他先头的问题,“没什么,就是路上遇见的太子的人愈发的多了,忠于太上皇的反而少了许多。”   王颀眼神微微闪了一下,才要说话,王子腾又问:“你母亲说你不高兴,为什么不高兴?看上哪家姑娘了?要不要你老子借你一点人上门抢亲去?”   当初王子腾还是个军中的小将,钱氏却是书本网出来的大家闺秀,她家里头不同意两人的婚事,混账如王子腾,就是带着手下的百来个兄弟名为提亲,实为抢亲地打上门去的。以至于王颀的外祖父至今都很不待见王子腾。   王颀呛了一口,呛得满脸通红。王子腾用力地给他拍着后背,顺便哈哈哈哈哈哈地大笑。   王颀平复了一下,才若无其事地转开了话题,道:“扬州的事情,父亲听说了吗?”   王子腾拿开手,他讲到正事的时候还是很正经的,皱眉的时候十分严肃,“听了。你和溶儿太莽撞,有没有查过到底是谁的帖子?”   帖子就和绿林好汉的投名状一样,乃是官场上独有的“黑话”。每个地方总有那么些豪门氏族,有的垄断商业,有的权势滔天,这些人卖出的帖子是明码标价的,出了人命多少钱,抢了良家子多少钱,但凡惹事,只要拿得出银子,就能摆平官司。   薛蟠那天纯粹是倒霉,有个一言不发就动手打人的王颀在,不然当日以薛家的财势,哪怕薛蟠真的打死了人了,也不过拿点银子出来了事。   王颀道:“查了。太子妃娘家的。”   王子腾一顿。他还真没有想到这一遭。他又问:“那林如海那老狐狸知不知道?”   王颀微微一抬眉毛,露出也不知是嘲讽还是微笑的神情来,“二殿下当初秘密入扬州城,当晚林先生就知道了。”言下之意就是扬州是林如海的地盘,他显然对这些事情了如指掌。哪怕水溶和王颀当初查访人贩子之事做得极秘密,他也应该能知道。   王子腾脸色不大好看。   他为官多年,早就练就了两面三刀的本领,但是和林如海这老狐狸比起来还是棋差一着了。他毕竟是武将出身,哪怕深沉些,也玩不过这些勾心斗角比后宅女子还厉害的文官。   王子腾自认是实打实的保皇党,林如海也保皇,不过他一保保了三代的本事,真是叫人惊叹。   他甩开这糟心的想法,同王颀道:“你姐姐递了消息出来,说是太上皇大寿之后,皇上许会开恩,允众王爷接了太妃们回去供养,再后头就是给宫中后妃们的恩典了,给她们省亲的机会。”王子腾说到这里,似笑非笑,“圣上也真是穷怕了,连老圣人的面子都要下,就为了省那么一笔供养银。”   老圣人还在,你就遣散了他的姬妾,这算是什么事情?   可见皇帝是真的穷。   王颀道:“那省亲?”   “咱们家不能大办,”王子腾摇摇头,说,“那几家先头都欠着国库的银子呢,这会儿还敢大肆建省亲别墅,回头就得被皇上狠狠刮一层皮下来。”皇帝都这么穷了,太子还惦记着敛财,等皇帝收拾了那几家,只怕下一个遭殃的就是太子。   王颀记下了,预备着叫水溶给穆贵妃带一句话。   父子俩说了大半宿的话,直到钱氏命人来催,王颀才想起来要告辞。王子腾挥挥手,“去吧小崽子,你爹我也困了。”   王颀走到门口,他却突然在后头说了一句:“所以到底是哪家的姑娘?”   王颀在门口绊了一下险些摔倒,只装做没有听见,面无表情地走了。   走出正院,都能听到后面王子腾的大笑声。   ……   何赤暇本来在他那里懒懒地看书。王颀的藏书极多,很多都是孤本,里头的医术全被何赤暇翻出来了,得了空就过来看。   他一看到王颀板着脸进门,就嗤笑道:“你爹说什么了?”   王颀脸上神色不大自在,淡淡地回了他一句没什么。何赤暇捉住了他的手腕,例行给他把脉,发觉脉象平稳,便撒手了,道:“你体内的余毒早清干净了,九殿下却还要许久的日子。”   王颀本来正在书架前翻书,闻言猛地回头:“阿澜是中了毒?”   何赤暇皱眉,“你不知道?和你中的是一样的毒啊。时间也差不多。” 作者有话要说:  王子腾:“所以到底是哪家的姑娘?” 王颀:“……” 王子腾:“难道是哪家的小子?” 王颀::“……” 林琯玉:“天作证,我是女的。” 王颀敲她的头,“没说你,别来捣乱。” 林琯玉:“我是为了你的一世英名!” 王颀:“我的一世英名早就被你毁了。” ……………………………………………………………… 不小心一次性发两章这种蠢事居然会发生在我的身上QAQ 那么周二就先不更新了,周三见(捂胸口,心好累)   ☆、第三十五章 一僧一道   何赤暇的身份一直是个谜,他当初在林家逗留了很久,除了对黛玉亲近点,对林琯玉也好,甚至是林如海贾敏,也一直不冷不热的。好在他虽然脾气古怪,但是医术也确实高明,林家上上下下待他都还算是恭敬。   而王颀向来极谨慎,不会让一个来路不明的人给自己看病,所以当初早就叫人查了他的祖宗十八代。原来他本是姑苏人氏,父母双亡,他就跟着自己的一个老先生四处行走为人看病,后来那老先生去了,他便索性四海为家,自在的很。这瞧着倒是很清白的身世,不过王颀其实不大相信。   他那些古古怪怪的药方,随便拿一张出来,都能惹来众人觊觎,来路怎么会像他说的那样轻巧。   王颀知道他并不会在这种事情上开玩笑,那么水澜当年摔断了腿的事情,就很值得人深思了。为什么他爬上爬下那么久,唯独那一回出了意外?难道是毒发?   何赤暇知道的,未免也太多了。   王颀面上只是淡淡,回头却让身边的小厮盯紧了何赤暇,将他的一应踪迹都上报。第二天自己亲自去了一趟皇宫。   何赤暇只作不觉。他在王家有自己单独的院落,平常不过是给王颀把脉施针,间或出门找几本医术看看,或者去药铺看看有没有哪些珍惜的草药,此外也看戏喝茶,悠闲的一点也不像个大夫。期间唯一的一点儿异样,就是写了一封送到扬州去的信。   偏这封信他还极为大方地直接送到王颀跟前去了,叫他送信给林琯玉的时候顺便捎去。   王颀盯着他,似笑非笑地道:“小何最近没有入宫?”   何赤暇无所谓地道:“我不给信不过我的人看病。”见王颀微微扬眉,他又一弯嘴角道:“给薛家姑娘治病,还有给小四治病——都是有定数的,你是个例外,九殿下那边,横竖我也无所谓。”   王颀回身把那封信压在了书桌上,“什么定数?”   何赤暇摊了摊手,表示无可奉告。   王颀对于这些对自己不客气的人,一贯是更不客气的——林琯玉是个例外。所以第二天,何赤暇再打算到他书房去看书的时候,看门的小厮恭恭敬敬地拦住了他。   何赤暇颇为无语地站在门口了一会儿,喃喃地道:“我干嘛搀和进来?”说罢深沉地叹了口气,慢慢悠悠地走了。   ……   他说的那“定数”,不久后就到了林家。   林琯玉才在盯着发呆的英莲笑,忽然听说门口来了一僧一道,说是要度了林家的二小姐和甄家的小姐出家去。   甄英莲诧异地道:“他们如何知道我在这里?”说罢就要站起来出去看看。黛玉也站起来。   林琯玉皱了皱眉,“你们别动,我出去看看。”   这时候林如海自然是不在家的,贾敏则是在午睡,林琯玉吩咐了谁也不许惊动老爷夫人,自己手上拿着鞭子迎出去。   那癞头和尚、跛足道人虽然瞧着疯疯癫癫的,但是目光分明极为清明,看着还真有几分能唬人的。林琯玉往门槛上一站,居高临下,“二位师父是来化缘的?”   两人见到她,先是心下奇怪,不由地对视了一眼,随后摇头骇然道:“这方天地居然已经混乱至斯了?”   林琯玉面无表情地道:“当今圣明,文治武功,四海升平,哪里混乱了?”说完话自己都觉得好笑,仍然艰难地绷住了。   那道人忙道:“贵府二小姐命中有劫,须得出家能解。”   “黛玉现在身子好极了,不劳二位费心,”林琯玉有些不耐烦,“香——英莲也极好。我不知道是谁派你们来的,扬州里敢上我们家撒野的人不多,我也不想问你们到底是谁派来的还是真的神棍——解佩,东西呢?”   解佩忙拿了才从厨房出来的一些吃食,无非是几壶酒,几只烤鸡鸭。小厮把东西往两人那里一塞,就应了林琯玉的话关门了。   那僧道跌足道:“坏事,坏事了!怎么多了这么多人出来!”说罢又要进林府去,然而林家的下人早就得了林琯玉的意思守好了大门虎视眈眈地瞧着他们,一时只是无可奈何。   二人驻足良久,才叹道:“罢了,必是贵人连带而来,这方天地是你我插足不得的了。”说罢两人便走了。   林琯玉原先没有走远,一直站在门内,瞧见两人走了,才皱着眉回去了。   黛玉见她回来了,忙问:“怎么回事?”   林琯玉不说那些古怪的话,只是道,“骗子罢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薛家的人,那薛蟠难道还没死心么?”其实她觉得那两人太古怪,信口胡诌出个薛家全然是无心之举,黛玉听了却皱了眉头。   英莲听见薛蟠的名字,脸色就不大好看了。她放下手中的诗集,苦笑道:“我到底还是给你们添了麻烦了。”   “不麻烦,”林琯玉笑眯眯地伸出手戳了戳桌上的小绿,随口道,“他死不死心有什么要紧的,只是被打的还不够。上回王姐姐下手也许太轻,换了我,叫他这辈子都怕见到女人。”   英莲:“……”   林琯玉只是瞧着不上心,其实却对此耿耿于怀了许久。夜间的时候就把这件事告诉给了贾敏。贾敏皱眉问:“那两人可有说自己的来历?”   林琯玉摇头,“后来叫了人跟着,还没到郊外,人影也不见了,我怕当真有什么来头。”   林如海一言不发。   林琯玉直觉父亲进来眉心的刻痕愈发的重了,像是有很多心事——打从京城回来之后,他的这幅样子就没有消退半分过,知道的人只道他进京给太上皇祝寿,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进京是奔丧去的。   林如海忽然道:“扬州打从当初二殿下那抓人贩子的一遭后就一直闹哄哄的,京中有些人想必不日就要到扬州了,你万不可同他们起冲突,最近我看你和你妹妹读书就很好,少出去鬼混。”   林琯玉本有些不满,才想回他一句“谁鬼混了”,转头就看到林如海兀自进到里屋去了,背影也透着凝重。   直到过了两天,贾敏接到京中来的信,才知道林如海到底是什么意思。   太上皇大寿才过,宫里头的几位有子的太妃被接了出去,和诸皇子一起被分封到了各处封地。同时皇上还下令允许后宫妃嫔出宫省亲,命各家各府建造省亲别墅。   消息一出,贾家阖家欢喜。   当初贾家式微,元春被封贵妃算是给这日益残败的家族注入了一丝新的力量,而这省亲的恩典,更是将原本已经淡出京城最顶级权贵圈的贾家添了一把火,在皇亲国戚的位置上坐稳了,一时家中上上下下奔走相告,连丫鬟脸上都带着极为自豪骄傲的笑容,逢人开口必是“我们家那位贵妃娘娘”。   贾母在这时候又想起女儿来,极为欢喜地给贾敏写了信,叫她带着几个孩子回京住几日,也算是不辜负了浩荡皇恩云云。   然而贾敏并不乐意。   她自打嫁给林如海之后就一切都顺风顺水,最大的忧愁不过一个见了烦心的俞氏。偏这会儿俞氏也走了,愈发的自在了。然而贾母这封信却给她添了一桩烦心事。她当初嫁人的时候排场是大,嫁妆能从扬州沿水路一直铺到京城去,那会儿林如海还是个除了一个探花郎名号和一张好看的脸之外一穷二白的年轻人,虽说是列侯之后,活得远比贾家窘迫,却半分也不肯亏待了她。   现在倒好。不过是家里出了个贵妃,连她的嫁妆都想要回去了。   京中的王熙凤也不乐意。   修建省亲别墅并没有那么容易,这边也要钱,那边也要钱。她嫁过来的时候,王子腾将她父母留给她的资产悉数给了她,钱氏自个儿还为她添了好些妆,可眼见着,嫁过来几年的时间,竟然连这些都赔了大半进去了。   不过伸手问林家要钱却不是她的主意。她不过是和王夫人提了一句,希望她想想法子。王夫人自个儿当然是不愿意掏私房的——贾母要掏她也不乐意,毕竟那些将来都必然是留给宝玉的。这才把主意打到了林家。   她打林家的主意也不是头一回了,只是当初放过去一个叫如意的丫鬟,现在不知生死,收买了的俞氏母女,也早被贾敏给丢得远远的了。这回她学聪明了,直接从贾敏的死穴下手。   她改了贾母给贾敏的信里头的最后一句话。说家中艰难,敏儿你处想必事事顺遂,得空还是要回娘家看看。明着是写思念女儿,暗地里却是个伸手要钱的意思。   王熙凤知晓了之后,险些一个踉跄,被身边的平儿扶住了。   她不禁向平儿苦笑道:“也难为她想得出来。姑姑倘或好脾气也罢了,偏上回看来压根就不是能忍气吞声的,被老太太知道了可怎么得了。哪怕不知道呢,这母女的情分哪里禁得起这么一而再再而三地耗去?”   这一招,真是又蠢又毒。 作者有话要说:  前天犯蠢了,不小心连着发了两章……估计挺多人都跳了一章,记得回去看看哈~ 今天没有小剧场,但是有剧透。本文里面我最喜欢的一对超甜(同时也是红楼梦里面超甜的一对)要出场啦! 不知道有没有人能猜中? 猜的照旧都发红包哦 再给我评“不猜”的,哼!!!就是仗着你们是我小天使!!!   ☆、第三十六章 鸡飞狗跳   这边王熙凤胆战心惊生怕贾母发现了王夫人干的事情让自己被连坐,那边贾敏闷闷了许久,终于和林如海说了此事。   林如海并不在意,只是道:“万两银子,并非小数,只是既然贵妃省亲,拿出去表个心意未尝不可。”贾敏冷冰冰地道:“这并非是银子的事情。只是当初俞氏之事后,我最恨有人算计。若我母亲,是为护我,若我嫂子,是为谋财。只是在我眼中谁都是算计,不过不去计较罢了。”   她自然更愿意相信是那和自己一贯不对付的二嫂子想要谋取林家财物才做出那些事情来,但是贾母一点儿不知道,是不可能的。贾敏不是小姑娘了,这些东西她都懂,不然真当她不知道林琯玉胡闹,给贾家送了一只死鸡的事情吗?   都说为母则强,贾敏性子本不柔和,现在又是三个孩子的母亲,思虑得便极周到:“一个贵妃而已,指不定踩了谁爬上去的,她再受宠,越得过穆贵妃去么?人家膝下尚且正儿八经地养了两个皇子呢。王家尚且不大半,偏贾家这样急吼吼地这边挪用那边伸手弄银子,说逾越都轻了。门第摔落,本该励精图治,教家中的孩子好生读书,怎么偏只想着这些歪魔邪道的东西。”   林如海听她如此说,静默了一会儿。   贾敏看得很通透。可惜贾家最通透的人,已经冠以“林贾氏”了。林家祖上就是列侯出身,他哪里会不知道一个家族是如何衰败的。   林如海叹道:“我本也同你说过,绝不将孩子们送到京中去的。”这话太直接,贾敏眼神黯了黯,拍了拍摇篮里头的林昭玉,没有说话。   “只是——”林如海摇摇头,道:“江南原都是老圣人的人,七十而古稀,老圣人没有放权的意思,圣人却坐不住了。我家氏族又是那样,想来想去,竟然还是京中贾家更妥帖些——到底是外族家,再不济,还有我的故旧可以帮忙照看。”   贾敏心中微惊,抬起头去看他。林如海眉眼在灯下依稀还有些年轻时候的模样,却显露出深深的疲惫来,“你也和琯琯她们回京去避一避吧,我这边尚且自顾不暇了。”   贾敏颤声道:“可是陛下逼你表态?”   “陛下?”林如海似乎漫不经心地哼笑了一声,“陛下还没有,那位明日之君也坐不住了。他们皇帝家的造反念头似乎都是与生俱来的,好好的就想造反。”   贾敏眼皮子一跳。   她欲再问,林如海却不愿说了。她只是执拗地道:“既然如此,我更不能走了。昭儿未满周岁,禁不起水路奔波,我也不放心你。”林如海被她握住了右手,心中微微一动。   “至于琯琯和小四,”她顿了顿,轻声道,“我叫她们来吩咐几句,择个好日子去京城吧。”   这样大的事情,她没有派自己的心腹丫鬟去说,而是慎重地叫了管家娘子去,“你先和她们提一耳朵,只说京中外祖母再三念叨,我这才动了心思。”   林兴旺家的领命而去。   只是她去了林琯玉院子里头,院子里头的闻琴解佩听闻她来找林琯玉,都不由对视了一眼。林兴旺家的心中有数,只是笑道:“小姐想必又出去玩耍了。”   林琯玉喜欢跑出去在林家下人中并不是秘密,这位大小姐活泼的性子大家都知晓,而她伶俐活泼,待下人又都极好,大家都是帮着她瞒着贾敏和林如海的。   闻琴给她奉茶,笑道:“您且再等等。我这便叫人出去找姑娘去。”   林兴旺家的摇摇头笑道:“我自己去也行。夫人那边一时也不急着的。”说罢放了茶盏,施施然出去了。   却说林琯玉领着两个美貌可人的小姑娘走在街上,原本只是想要带着去茶楼上听个弹词,半路黛玉却拉拉她的袖子,道:“听弹词有什么趣儿?我原听姐姐你说过瘦马,原先还奇怪,马匹怎么有以瘦为佳的,姐姐你不妨带我去瞧瞧呢。”   林琯玉眼角一抽。   英莲大概是瞧出她脸色不对了,她到底不是养在深宅大院的,听这“瘦马”就觉得不像好东西,便道:“我素闻这扬州弹词是‘书断意不断,意断神不断’,早就想去见识见识的,妹妹全了我的心思罢。”   黛玉笑道:“这也不难,那瘦马且带改日再看。”   林琯玉忙叫两人一块儿上茶楼去,自己则在下头买了形形色色的零嘴儿,正待上楼去,斜刺里忽地闯出个人来撞上了她,林琯玉闪避不及,与她撞了个满怀。   这一下,她怀里的东西都没兜住,撒了一地。   那撞了她的人却头也不抬,只是扔下一句“得罪了”,又急急忙忙地往一旁冲,林琯玉看她都要撞上摊子了,便拉她一把,道:“青天白日的,这是怎么回事?”   被拉住的女孩子生得纤瘦袅娜,在她手中挣扎了一下,还不曾答话,从巷子里头冲出来的一伙人就替她答了。为首的那俊俏的公子哥穿得锦衣华服,很是不俗,张嘴说话却不甚好听,“小姑娘别跑了,自己是什么人,就该有什么命。我买了你,你就该认命。何况我又不是要你接客去,何苦呢?”   林琯玉一时惊得呆住了,心道:我先头听话本子里头那些强抢民女的恶棍都生得油头粉面的,还不相信,这会儿瞧这人形容,只差把“纨绔”顶在头上了——这是谁家的熊孩子放出来乱窜?   如此想着,当下她就沉了脸,把那女孩子往自己身后一拉,用只有两个人听得到的声音问她:“这是什么人?”   那女孩子声音里头透着惊恐,“他们、他们要抓我去,我也不知道。”说罢又小声说:“公子,你如何能对得上这一伙强人?”   林琯玉油然而生一种责任感,冲她道:“你先躲一旁去。”便抬头看向对方,冷冷地道:“你命里今天遇上克星了,你认不认命?”   那公子哥眼皮子懒洋洋地往上一掀,看到林琯玉的样貌的时候脸色就愈发的难看了,又低柔又阴冷地道:“哦,原来是有个护着她的小白脸,怪道不愿意和我走。”   林琯玉:“……”哟,当初骂人小白脸,自己居然也有这么一天。   她打算动手的时候都不大乐意耍嘴皮子,抬了抬眉毛盯着对方,言简意赅地道:“我是你爹。”说罢忽地就动手,“唰”一声,长鞭不知何时被她拿在手上,破空甩出去,缠住了边上一个要从侧面偷袭自己的小厮的脖子,一手把他摔到两人中间。   又是一鞭,砸得地面尘土四溅。林琯玉眯着眼嗤笑道:“不仅是个小白脸,还是个胆小鬼,只叫下人动手。”   公子哥的小白脸已经涨成了猪肝色,他抬着手愤怒地指着林琯玉,手指发颤,竟然是被气得说不出话来,随后一声令下,后头跟着的一众走狗都纷纷上前,团团地围住了林琯玉。林琯玉也不是吃素的,她有恃无恐,下手半点都不留情,她本就是习武的好苗子,先头的武师父教她也算尽心尽力,何况后来三天两头她还和王颀动手。那原本在战场上简洁利落的招式由王子腾亲手传给王颀,又由王颀教给她,在她毒蛇般的长鞭下被耍出来,并不花哨,却招招致命。   只在眨眼间,林琯玉放倒了大部分人,随后突然有人扑上来,林琯玉回身去迎,后背就挨了重重的一脚。那粗糙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衣料,在她身上留下火辣辣的伤口,原来是那公子哥趁乱踢出来的,她吃痛往前,随后后脑上又挨了重重的一下。同时对方冷笑道:“给我往死里打,算什么东西!”   她被这一下伤到了内脏,一口血哽在喉间,随后后脑传来一阵剧痛,甚至连眼前的情景都有些模糊起来。   她甩了一下头,踉跄了一下,随后硬生生地甩开了那用自己当肉盾的人,猛然往后仰身伸腿横扫,把那下盘不甚稳的公子哥硬生生地扫到在地。   紧接着,她欺身过去,膝盖重重地压下去,跪在那公子哥的胸口,长鞭悍然扫下,贴着他的脸甩在地上。她眯着眼,煞气十足地盯着他看,冷冷地问:“你又算个什么东西?”   那公子哥被她摁在地上打,人也傻了几分,边上有尖叫的,有愕然的,一时静寂。   林琯玉觉得头有点儿晕,猜是兴许方才后脑上挨的那一下,这会儿看那公子哥神色复杂甚至有点儿委屈地看着自己的时候,愈发的觉得眼花,乃至有些呕意。   这个场面凝滞了许久,却是被后头一个妇人的话打断了的。   那是林兴旺家的声音,她急急忙忙地跑上来,道:“小……小公子这是怎么了?怎么留了这么多的血?”   众人听她喊这下手利落的少年作小公子,就猜他出身不凡,再看看地上那个,瞧着也颇有来头,一时周边颇为热闹。林琯玉被扶着,一动就觉得头晕,脸色惨白,却还是强撑着叫方才那个女孩子过来,那女孩子经历了这么一遭,吓得厉害,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儿,道:“公子,你没事吧?”   林琯玉本来想冲她摇摇头,却又觉得脑子成了一团糨糊,动一动就晃悠,便冲她敷衍地摆摆手。楼上的黛玉和英莲方才听着弹词,这会儿后知后觉地发觉不对劲,从楼上往下看了一眼,黛玉吓得失魂落魄的,连帕子都掉了,再不顾往日的那些端庄,飞快地拎着裙角跑下来。   期间还没来得及被扶起来的公子哥被她又踩了一脚,差点没吐一口血出来。   他本来想骂出口,林琯玉似乎有所察觉,冷冷地垂下眼看了他一眼。   公子哥:“……”   黛玉站在旁边,又插不进手扶林琯玉,只是惊惶地围着她团团转,急得像只小兔子。林琯玉鲜少见她这样,连头也不觉得那么晕了,甚至有点想笑。   林兴旺家的看她这模样,就知道没有大碍了,正要拿出管家娘子的气派,转身去教训那公子哥,忽然那公子哥边上的小厮骂道:“没见识的野夫村妇!胆大包天,敢打我们贾家的公子!”   林兴旺家的只觉得眼皮子一跳,她再能干也是个下人,要是这贾家是她知道的那个贾家,这可怎么得了?   公子哥仿佛也觉得有些狼狈,厉声喝止了那小厮,道:“勿要胡说!”仿佛顶着一张猪头脸的同时还有些微弱的羞耻心,不愿意自己的族中满门和自己一起在大街上丢脸。   林琯玉狐疑地看着他,良久,才缓缓地道:“最好不是。”   然而这时候那被救下的姑娘却偏生开了口,道:“公子,这人乃是京中宁国府的正派玄孙,他说他叫贾蔷的。”   林琯玉:“……”   贾蔷:“……”   林黛玉:“……”   贾蔷,论起辈分来,要叫她们两人一声小姑姑。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有猜小红和邢岫烟的,居然没人猜龄官23333 邢岫烟这姑娘我确实非常非常喜欢,不过红楼梦里头她和薛蝌甜不甜的其实不明显吧,毕竟笔墨实在不多。这里面我不拆官配啊哈哈哈哈。 龄官和贾蔷才是真的甜啊!什么风流成性小少爷和目无下尘小戏子这种戏一听就很带感23333溺水三千只取一瓢啊!!! 龄官【星星眼】:啊,感觉这小公子好帅,和贾蔷那种妖艳贱货不一样。 英莲【小声地】:不瞒你说,我上回被琯琯护着怼回了薛蟠的时候,也这么觉得…… 黛玉【托腮腮】:姐姐太优秀好多人和我抢了不开心T^T (王颀:忽然感觉有了危机感) 这周我比较忙(三场考试两篇论文哭唧唧),可能更新都会在十二点之后了,我会尽量早,所以你们看到的这章其实是周五的一更。大家第二天早上再看好了。不要熬夜哦么么哒~   ☆、第三十七章 沸沸扬扬   街上因为林琯玉和贾蔷的好一顿闹沸沸扬扬的,林琯玉伤到了头上,人已经有几分糊涂了,剩下个贾蔷更不用说,一身是伤。林黛玉好歹还识大体些,虽然恨不得将这伤了自己姐姐的人给丢到大街上,却勉强压抑住了,略显慌乱地吩咐下去,把两个人都带回府上去。   因着四下混乱,并没有人管那被救下的女孩子,倒是英莲悄悄儿地拉了她一把,道:“今日之事因你而起,怕是不能善了,还是与我回府上去,夫人心善,必会护着你的。”   女孩子茫然地点点头。英莲瞧见她,忽然想到当初惶惶然的自己。   说来也奇怪,其实真正救了她的人是王颀,毕竟在大街上拦下了薛蟠的人是他。可是英莲对他除了一点儿感激外,没有旁的感情。反而是林琯玉,替她挡了薛蟠几回,就平白得了无数感激。   她自己是不明白原因的,常笑道白抢了王颀的功劳。   其实不是的。对英莲来说,王颀那样的,是怜悯,或者只是懒洋洋地随手一救,而林琯玉确实真正将她放在了心上。前者固然值得感激,后者却更值得尊重钦慕。   英莲于是问:“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子讷讷地道:“龄官。”   “龄官,”英莲道,“一会儿夫人问起来,你只如实说,知道么?莫要害怕。”   龄官紧紧地牵着她,紧张地点了点头。   贾敏听说了外头发生的事情,一盏茶直直地从手中滑落下去,在地上砸了个粉碎,连绣鞋被茶水溅湿了也恍若未觉,等到看到林琯玉头上的血迹之后,更是险些一口气没上来。她一边抹着眼泪,吩咐人把林琯玉给扶着躺下了,又吩咐去请大夫,请林如海。   这头忙得热火朝天,等到林琯玉被灌了药妥善地安置了,她才终于想起来还有个远道而来的贾蔷在。她心中恨极了贾蔷,奈何到底他是小辈,林琯玉和他打起来,很难说谁脸上更难看些,便沉着脸再让人过去暂时安置贾蔷的院子那边问候。   这贾蔷说来也是个妙人,他因着父母早亡,从小儿跟着贾珍过活,极得宁国府上上下下宠爱,不然也养不成这样娇纵的性子,这回乃是为了给荣国府采买女孩子置办戏班而来,想着扬州便在姑苏附近,特地来拜访林如海的。   谁想到特地来拜访的第一天,就在大街上把人家闺女给打了。何况这少女论起辈分来,虽然隔了一层,却是他实打实的姑姑。   “不过她真的是个女的?”贾蔷忍不住回头问站在门口值夜的侍女。他的小厮们在他进林府的时候早被贾敏寻了由头待下去看管起来了,想想也是,他打了林琯玉尚且如此忐忑,那些下人们少不得要当他的替罪羊了。这侍女乃是贾敏临时拨过来给他的,只是却也不知到底是看管还是看顾了。   横竖贾蔷并不去细想贾敏的用意,只是瞧着这侍女年轻貌美,这才笑嘻嘻地问她话。   侍女:“……”   虽然说自家小姐不像话,这蔷二爷也不是个明白的。这时候是开这种玩笑的时候么?   外头忽然有个声音冷冷地道:“托侄儿的福,姐姐现下好了些,也忙着叫我来问侄儿一句,到底是不是男子,不然总不至被她按在地上揍。”   贾蔷:“……”   随后是林如海的声音,道:“玉儿不许淘气。”说罢便携了黛玉进来,在贾蔷床前坐了,同他道:“我再没想到,你们两个淘气的人儿凑到一块,竟然是这般的形容。现在外头可都传着了,像什么话呢?”   贾蔷颇是个混不吝的,闻言只是咧嘴一笑,道:“是我污了小姑姑名声,改日自然要向小姑姑赔罪的。我的名声本来也不甚好听,倒是不必姑爷爷为我操心了。”   林如海听他喊自己姑爷爷,神色倒是不由地缓和了些,林家几代都是单传的,人丁衰薄,他家族谱上可没有这个辈分的小辈了。   至于贾蔷名声不好……   贾家就没几个能名声好的起来的,倒是不奇怪。他要是贾家惟一一个名声好的,才显得别有用心呢。   他淡淡地道:“我也知道琯琯的性子,她未必就没错。今儿个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贾蔷摸摸自己发痛的脸,老老实实地道:“我给了那戏班子老板银子的,她自个儿却不愿——须知我可是为了替府上采购女孩子来的,如何能为此误了差事?我便叫人赶忙地把她带上船来,因着受了老太太的嘱咐,想要过来拜访姑爷爷,岂料船一停,她便跑下来了,我只好叫人追。”   林如海皱眉道:“如此,倒不是你的错了。”   贾蔷极乖觉,只是笑道:“还是我的错,才冲撞了小姑姑,”   那头龄官对着贾敏,却又是不一样的说法了。她强忍着泪道:“我母亲因家中穷困把我卖到戏班子里头的,岂料那贾蔷途经,见我就要买了我去,原是戏班子的老板说了待我十六就放我归家的,这一会儿却说话不算话了。我不知那京城是何等繁华之地,只想回自己的家去。”   贾蔷在这头道:“我听她说要回家,也曾暗暗地差人去找了,可她家的旧址那儿早就荒芜多年了,旁人说那家人十年前就搬走了,岂不是方卖了她的时候?我不好惹她难过,叫人瞒下了的。”   龄官说到父母时,原本仿佛罩着一层冰冷面壳的脸上露出憧憬的神色,贾敏看得微微动容。却不料待林如海回来,二人一合计这件事情,才晓得这会儿还真不该怪贾蔷。   至于林琯玉……   唉,林琯玉。贾敏叹口气,道:“琯琯要是放在话本子里头,必然是很多女孩子争着要以身相许的了。整天什么也不做,光顾着照料女孩子们了。”甄英莲也是,如今又多个龄官。   林如海莞尔:“她当初当阿颀是个女孩子,也百般照料呢。”   这头林琯玉睡到半夜醒来,仍然是觉得头晕欲呕,上夜的闻琴给她倒了水来,林琯玉喝了一口,忽然想到什么一般抬头问她:“贾蔷如何了?”   “小姐快别问了,”闻琴忧心地摸摸她的额头,见没有烧起来,稍稍地松口气,再去摸她的脑后,那纱布也干燥,想来伤口已然不再流血,她絮絮叨叨的,“这会儿可真是吓死我们了。小姐,日后再见着这些事情,不管到底是恶霸还是纨绔,王公子不在的时候奴婢求您躲得远些。”   林琯玉皱眉道:“那被欺负了的女孩子该怎么办?”   “劳驾,”闻琴向来温柔,此刻却难免因为担忧而刻薄几分,“我的小姐,您也是女孩子啊。”她在此刻忽然有些想念远在姑苏的王颀来,林琯玉和他在一起的时候虽然不靠谱,只是那位公子本身却极靠谱,从不曾让林琯玉出一点儿事情。   人还没有走几天呢,林琯玉就闹了这么一场大的,真是厚积薄发了。   她想到这里,忽然道:“对了,今儿个管家娘子说了夫人有意让小姐你去京中陪伴老夫人几日。”   林琯玉一怔,愈发的觉得头痛起来,“贾家?就那小白——就是贾蔷他家?”   闻琴很担忧她是被打傻了,十分耐心地道:“那是宁国府,老太太住在荣国府呢。”   林琯玉敷衍地笑笑,道:“知道了。”   闻琴服侍她再躺下,才熄了灯要退出去,突然又听见床上窸窸窣窣的声音,林琯玉坐起来问她:“什么时候动身?”   闻琴好脾气地回来把她摁回去,“想是要再过几日。小爷眼见着就要周岁了,必然是要过了周岁再去。”   林琯玉嘀咕了一句还要这么久,闻琴一怔,“什么?”   “没什么,”林琯玉抿了抿嘴巴,“我要睡了。”想想要遇上那舅母就头痛,但是京城乃是比扬州还要繁华的地方,她一定要叫王颀带自己去见识见识那所谓的八大胡同。   ☆、第三十八章 不假辞色   这日正是林家哥儿的周岁了,各家都派人送了礼上门,林琯玉这个年纪的少女本该是学着同母亲打点后宅之事的年纪了,她却实在不喜欢,黛玉也对此倦怠,叫贾敏好一顿惆怅。   林如海在前头接待自己的同僚,后头则是贾敏带着两个女儿接待各家的夫人小姐,林家男丁衰薄,林如海便叫了贾蔷在自己身边一起,来人见这少年形容非凡,都暗暗地纳罕。   林琯玉又不是不懂事的半大孩子了,那些夫人瞧着她时的热切瞒不了人的,贾敏对此不闻不问,只说孩子还小,其实林琯玉已经对此有所感触了,十分觉得无趣。正好林昭玉当吉祥物也当累了,他满了周岁之后愈发的难哄,叫着要和姐姐出来,林琯玉和林黛玉遂如蒙大赦般走出来了。   林昭玉人小腿短,牵着姐姐们的手,走两步绊一跤,林琯玉看得哈哈哈哈的,同黛玉比了一下,“你刚出生的时候,只有四斤重,我还以为母亲生了一只小猴子。你又黏人,三个月大睁眼看人的时候,一见到我就喜欢捉着我的袖子。带你走路,因为手太小,就只能牵着我一根手指头。”   黛玉摊开手,看了看自己白皙修长的手指,表示狐疑,“真的?”   林琯玉以前还骗她说她自己是父母从外头捡来的,只有小四你才是爹娘亲生的,借此来从小黛玉那里骗点心吃。后来黛玉长大了才知道她有多能骗人(白眼)。   林琯玉大笑:“真的!”   林昭玉不知道姐姐们在笑什么,突然费劲地仰着脸拉了拉黛玉的手。黛玉疑惑地弯下腰去,林昭玉“吧唧”一口糊了她一脸的口水。   黛玉顶着一脸口水傻笑。   林琯玉:可见弟弟妹妹这种生物幼年时期特别可爱。   林黛玉想要把弟弟抱起来,然而……然而抱不动。   林黛玉:T^T   林琯玉:“哈哈哈哈哈哈。”   她轻轻松松地单手把弟弟抱起来,甚至还腾出手去捏了一把黛玉已经渐渐没了婴儿肥的脸蛋。这会儿却忽然听有人在后头笑吟吟地道:“小姑姑们怎么跑出来了,可是里头太闷了?”   林琯玉眯了眯眼,往回看,贾蔷不知何时来了后院,正笑吟吟地站在那里瞧着自己。他和王颀一样,都有些男生女相,但是王颀身上还有从父亲处传承而来的英气,这贾蔷却是一个标准的纨绔,只显得风流。林琯玉手无意识地摸上了腰间的软鞭,忽地想到什么,把林昭玉递给了后头的丫鬟,嘱咐了几句,连着林黛玉一起赶走了。   林黛玉绝不放心这两人再待一块儿,林琯玉却头也不回地道:“不打架。你也不看看你爹就在前头。”黛玉这才无奈地去了   她这才冷淡地冲着贾蔷颔首。贾蔷在笑着看着她,两人之间尚且还隔了一个回廊,林琯玉身上的冷意却好像已经飘过来了。他忽地道:“小姑姑打从瞧见了我之后就没有给我好脸色瞧过。”   林琯玉面无表情:“劳驾——换成你,想给好脸色?”王颀都没这待遇,哼。   贾蓉垂下眼睫,平静地道:“小姑姑想必已经听说了事情的真相。我待那女孩子自认不算太坏的。”   林琯玉不置可否,道:“既然是她父母卖了她,你确实没错。只是你和我打起来了,我瞧不惯你,我也没错。”主要还是他姓贾。林琯玉现在对贾家真是一点好感官都没有。   贾蓉便冲她笑了笑,笑得敷衍又恶劣,道:“先头我听说王家的大爷能同姑姑处得好,还不信,现在愈发的奇怪了。姑姑和他都不是能忍让的人。”   林琯玉奇怪地道:“你是说王颀?”   贾蓉伸手把廊下一串新开的花给折下来,拿在手中,纤细的手指趁着那黑漆漆的花枝,极为好看。他道:“见过,琯姐姐想必知道我那宝叔叔的,他向来只爱红妆不爱武装,却罕见的对几个男子很推崇,一个是北静王水溶,一个便是王颀了。”   林琯玉若有所思,她觉得贾蔷这人很奇怪,好像在提醒自己什么似得。她其实不擅长与人打机锋的,便生生地扯开了话题,对着他勉强摆出个长辈的面孔来,问:“我父亲不是带着你在前院招待客人么?”   贾蔷笑道:“碍了贵人的眼,便自己也觉得无趣,出来坐坐罢了。”   林琯玉很奇怪他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也懒得接,她对这一见面就和自己打了一架的侄子并没有什么好感,何况龄官就住在她的院子里,是个比起香菱还要可怜的女孩子,她整天看着龄官,能对贾蔷有好印象才怪了。她又问:“你们什么时候回京中去?”   贾蔷笑眯眯地看着她,道:“娘娘回来省亲,我要帮着管园中的事情,只怕是住不久。”   林琯玉松了一口气,道:“那就好。”   “……”贾蔷无语地看着她,哪怕稍微掩饰一点点呢?不过他往日在京中的时候,大家都因为贾珍贾蓉对他多有敷衍,倒是很少遇上这么不假辞色的。他微微地笑了笑,抱着胳膊,看着她道:“小姑姑很想要我走么?”   他脸上还有一点儿那天被她揍出来的痕迹,瞧着风流又孱弱。然而林琯玉先头就瞧过比他还风流还孱弱的王颀,瞧着他的时候就无感了,她淡淡地道:“有什么好走不走的,到你走的时候,我也不会拦着你。”   贾蔷笑道:“若是我不想走呢?我不想回宁国府去,独爱这扬州的风水人物。”   他说完这话,自己也怔了一下。   林琯玉却没有注意到他的话,她连眼神都没有多给他一个,“那就回荣国府去,他家才出了个贵妃。”   她这话其实说起来的时候没有太多的心思,因为贾敏和林如海的有意无意,她和京中的贾府联系实则很少,不过是知道有那么一大帮子的亲戚罢了,算起来还没有对王家熟悉呢。   贾蔷被这话噎得郁闷了好一会儿,看了她好一会儿,才谨慎地答道:“小姑姑说话,倒是和王家少爷很像。”都恨不得一句话就噎死别人,仿佛十分嫌弃他话多。   他自认不是个话多的人,但是当初初识王颀的时候,王颀也从不掩饰对他的不耐烦——当然他对这世上的大部分人都不耐烦。偏偏到了林琯玉这里,又是这一模一样的场景。   林琯玉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有些冷淡的脸上才出现了一丝笑容。她懒洋洋地倚在了回廊的朱红栏杆上头。红色极衬她,因此懒洋洋地瞧着贾蔷的时候,眼里映出的光芒都是艳丽的。她觉得很有趣,“你也认识他啊?是了,怎么会不认得。他以前是怎么样的呢?”   贾蔷心道:“原来她不是对什么都不上心。”   他心情微微有些复杂,看了林琯玉一眼,答非所问:“贵妃娘娘以前,常对人道除了宝玉,她最喜欢的便是这个弟弟。不过王颀待贾家的人一向是淡淡的。”   他本来也觉得王颀就是性子冷淡,后来发觉他也不是什么都不在意。   比如……眼前的小姑娘,他明明就很在意。   林琯玉点点头,听出他意有所指,却仍然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变了态度,只是笑道:“我听说阿颀的长姊恰是宫中穆贵妃,如此,贵妃当是有伴了。”   贾蔷目光闪了闪,竟然很嘲讽地一弯嘴角,什么话都没有说。这少年抖了抖衣袖,很郑重地从袖子里头取出一封信,双手递给她。林琯玉接了,疑惑地抬眼看他,问:“做什么?”   其实信一到她手中,她就认出来了。她既然还喊王颀一声先生,当初自然也由他带着学过练字,临的便是他写给自己的字帖。这字铁画银钩,去皮留骨,极为陡峭瑰丽,恰恰是王颀的一贯风格。   这一年多以来,王颀偶尔也给她来信,不过都是直接送到府上的,从来没有托人转交过。   贾蔷笑笑,道:“这是王公子托我带的信。”他把手放进袖子里,对着林琯玉行了一礼,道:“先头和小姑姑多有失礼,小姑姑莫怪。信已带到,我这便去给龄官姑娘赔礼去。” 作者有话要说:  emmmmm今天又收到一个零分评,我这篇文目前收到的零分评已经远超我前一篇三十几万字的完结文了,可见大家对红楼同人的爱之深责之切…… 黛玉:难道我小时候真的很小吗? 林琯玉:是的,就像一只营养不良的小猴子。 黛玉:(┬_┬) 下一章就准备入京了,下下章我们就能看到经典的林妹妹进贾府的片段了,是的你们没看错,在十万字的时候林妹妹终于要进贾府了(滚!!!)让我们拭目以待,不过周一不更,所以你们再等一天吧(滚!!!) 顺便,我又挖了个坑,也是红楼同人,是元春的同人,毕竟她在这边是个反派,但是我又挺喜欢她的23333然后男主照样是原创的,假假假太监【敲黑板】。大概会延续我一贯废话多进展慢的特点(忽然感觉自己的宣传真是良心),正在存稿中,应该会在这篇文快要完结的时候开,欢迎收藏昂昂昂~   ☆、第三十九章 知冷知热   傍晚的时候,林琯玉才知道,今天前院的人里头有几个对贾蔷说了不怎么好听的话——贾蔷生父早逝,他是在叔叔贾珍的管教下长大的,贾珍在京中的名分实在不好听,说得委婉一点而是男女通吃,说得难听便是荤素不忌,是个好看的人物就要搞上手,贾蔷生得这般模样,外头风言风语的可不少。   这些人虽然后来被林如海不动声色地制止了,但是贾蔷不可能不上心的。林琯玉忽地想到在廊下的时候那少年有些落寞的身影,虽说对贾蔷不大喜欢,心里却有一点儿不大舒服的情感。她这辈子真正见过的苦难并不多,真的是不大能够体谅别人,但是最近遇见的香菱也好,龄官也罢,甚至是贾蔷,好像都有说不出的苦楚。   龄官这时候恰好进门来了,她原本素白的脸上还有些红晕,一声不吭地给林琯玉行了一个礼。林琯玉“啊呀”了一声去扶她,笑道:“怎么了?”   龄官垂下眼,小声地道:“我也进京。”   林琯玉本来以为贾蔷又找她麻烦,刚要说话,就被这么一句话堵住了,瞠目结舌了好一会儿。龄官的父母将她卖给了戏班子,她本人并不知道,所以是一心盼着父母来接她回去的,这会儿怎么突然打算去京城了?   她道:“贾蔷为难你了?”   龄官很轻微地摇了摇头,说:“蔷二爷同我赔罪了,其实不怪他,一路上他待女孩子们都很好。”她顿了顿,笑了笑,苦涩地道:“姑娘若是也去京城了,我该怎么办呢?”   林琯玉想了想,道:“我母亲也不会苛待你的。”   “夫人心善,”龄官很客气地道,“只是我不能在林家白吃白喝。我喜欢唱戏。”   其实她更想回家。可是她看着那些戏班子的姐妹们,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她也许是和她们一样,被父母卖了的。这个时代的女孩子本来就不值钱。   龄官出身卑贱,但是她不愿意,也不想借着自己的可怜去搏人的同情。戏子是贱业,好歹吃的是自己挣来的米饭。   她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林琯玉也不再说什么,只是晚些的时候差人给她送了一点儿东西。她渐渐明白,这个世上不是谁都能无忧无虑的。比起她愁着今天林如海要抽背四书五经这样鸡毛蒜皮的小事,那些为生存挣扎的人,才有真正的苦痛。   她的信送到的时候,王颀正懒洋洋地在穆贵妃宫里头瞧水溶彩衣娱亲。   穆贵妃也是个奇女子了,反正从古至今恃宠而骄的妃子鲜少有好下场的,但是皇帝就吃她这一套。自打当初穆贵妃身边贾元春被皇帝收用,甚至升了贵妃之后,穆贵妃就不大搭理皇帝了,整日人都懒懒的。苦的就是水澜和水溶,整天没事情就要想着给他俩母妃找乐子。   水溶正在摆弄从西洋弄来的万花筒给穆贵妃看,穆贵妃抱着玩,开心得不想撒手。偏这时候皇帝进来了。   水溶就和王颀一起欣赏了她瞬间变脸的本领。   她迅速往一边一歪。皇帝笑着免了两个孩子的礼,才问她:“今儿个身子还是不舒服?”还是见了朕才不舒服的?   穆贵妃看他一眼,懒洋洋道:“本正在说高兴的事情呢。”   皇帝假装听不出嘲讽,含笑道:“是什么有趣的事情,说来朕一块儿高兴高兴。”   水溶还没开口,穆贵妃就道:“哦,只是听说贾家为了贾贵妃省亲,斥巨资造了省亲别墅,还特地差了家中子侄去江南采买,谁料跑了个小戏子,被他家那位姑爷,也就是盐政御史林大人家的闺女赶上了,把那追赶小戏子的贾家子侄打了一顿。”   皇帝听到贾家斥巨资造省亲别墅的时候脸色不大好看。   不过他毕竟是喜怒不形于色的皇帝,闻言只是笑道:“怕不是胡说的罢,她一个女孩儿怎么打人?要说是身边侍卫打的还差不多。只是如海为人谨慎,他家的侍卫如何敢打那么个贵公子?”   穆贵妃见他不信,只是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道:“阿颀和那女孩子待过许久的。”   皇帝果然问王颀:“哦?如海那样斯文的人,果真有个这样爽朗的闺女么?”   王颀欠了欠身,平静地道:“林姑娘不像林大人和林夫人,她年幼些,所以莽撞。”   皇帝心道:能让你们姐弟俩都给她说话,这个小姑娘很微妙呀~唉呀,可惜年纪不对,不然太子妃那么不可靠,还要一个可靠的侧妃才行啊。   王颀看到身边的小厮在外头探头探脑的,便走出去,拒尘将林琯玉的信给他,擦了擦额头的汗。王颀三两下拆了信看了几遍,隔着薄薄的纸张,仿佛也能感受到几分小姑娘的茫然。她难得会想这么多事情,心思重得不像是她了。   他又想到那和她起了冲突的贾蔷就住在林府上,手指微微往回缩了缩,揉皱了那一张信纸,随后又皱着眉用手指捋平了,叠好了放进袖子里。   ……   林琯玉先前身边乃是两个大丫鬟,两个乳母,另有四个教引嬷嬷,同五六个个洒扫房屋来往使役的小丫鬟。只是随着她年龄大了,开始淘气了一些,贾敏又给她多加了两个大丫鬟,地位在先头的闻琴解佩之后,再多出四个教引嬷嬷,四个小丫鬟。黛玉也是和她一般的配置的。往常出去,除非刻意交代,不然哪一回不是前呼后拥浩浩荡荡的。   不过这回去京中,就不能这样了。这人数极有讲究,多了显得仗势欺人,少了又显得寒酸。   贾敏皱眉道:“小丫鬟们且别带了,教养嬷嬷八个也多了些,且定下四个,大丫鬟你们瞧着好些的,再带个两个去,或者都带了也是。她们毕竟不同于寻常的下人的。”   林琯玉点点房里的人,抽了抽嘴角。好嘛,她房里的除了闻琴解佩外,还有前不久刚添的红笺绿苔,这要是都带去,丫鬟们的东西还要再装几船呢。   贾敏又指点道:“嚼舌根的,乱替主子拿主意的,一概不许要。你们本身也不是多么强硬的性子,丫鬟们强些,愈发要主次不分了。”   黛玉瞧着林琯玉笑。她们哪敢啊。前两天死命劝着林琯玉不要倦怠了老爷的课业,结果到底还是误了时间,主子和丫鬟们一起垂头丧气地罚站,看得黛玉都笑了好久。   不过胡乱不给姐姐面子必然要被她抓住揉脸,黛玉很是乖觉地什么也没有说,林琯玉一出门就开始同她说不愿意去京中,那国公府不知道还要有多么大的规矩。   黛玉却“噗哧”一声笑出来,道:“这有什么不想的?进京去了,就能瞧见你的阿颀哥哥了。”   “……”林琯玉道,“别乱说,那王八蛋什么时候成我的了?”说罢很觉得不自在,赶走眼睛亮亮的妹妹,自己叫了四个大丫鬟一块儿过来考校了。   后头贾敏没这两个这样没良心,她心都快要操碎了,同林如海道:“唉,我真不想送她们去。我那二嫂子菩萨面罗刹心,我还在娘家的时候就很不喜欢她,琯琯这样不肯吃亏的性子,遇上她也不知道会怎么样。”   林如海也正忧心于此,听她道出来,又念她近来消瘦憔悴,便安慰她道:“我已修书一封,送往王兄之处,请他夫人多多照拂。她要是真的过分了,还有岳母在呢。且琯琯同玉儿不过去数月,待江南官场平静些,我必要叫人接回来的,你也不必忧心太过。”   贾敏道:“说到王家,我这边有件事要同你说。钱家姐姐当日还在扬州,便同我透过口风,只是我瞧阿颀那孩子身子不好,不敢应下来……”   林如海笑道:“为夫正也有此意。不过当初分别时,我看那孩子除却瘦削些,倒是极好的。”   这边夫妻二人说着私房话到了半宿,林琯玉那边是半分不知晓的。她好生地敲打了一番屋子里的丫鬟们,最后敲定了人选,再过两天,便同黛玉一起踏上了京城贾府派过来的船。贾蔷自然同她们一起,随行的还有一大船的女孩子和从江南采购的各色食物。   黛玉先头还高兴着,等到船渐渐的离了岸,忽然觉得不舍起来。她站在船头瞧了瞧岸边,只是此刻风急,她也看不清林如海和贾敏到底是否还在岸边站着。   许是这风太萧瑟了些,她居然觉得眼睛酸涩起来。   林黛玉揉了揉眼睛。   虽说这会儿不过去京中一趟,仅仅是几个月的时间,她却莫名地觉得不舍。好像生怕这一去,就回不来了似得。林琯玉见她怔怔地站在那儿吹风,给她拿了披风过去,笑着道:“水没什么好看的,还要看一路呢,且歇歇吧。”   黛玉勉强笑了笑,道:“我只是……想再瞧瞧父母亲。昭玉也没来,回来都不知道还认不认我这个姐姐。”   林琯玉笑道:“那会儿要是不认,就该打了。”   说罢哄着她进到里头去了,兴致勃勃地给她看上船前新买的一摞话本子。黛玉虽心中有些不舍,但是得了长姊几句慰藉,竟然真的放下心来。   可见这世上大多的烦恼,都是自己没事找事惹出来的,旁人倘或能多知冷知热一些,不知能免了多少脂粉泪。 作者有话要说:  哇,记得看红楼梦第一集的时候,黛玉哭得真的叫人心疼嘤嘤嘤嘤。 接下来短暂地进入京城贾府剧情。 (我慢热,写到这里才是贾府,我有错) 林琯玉:我爹娘背着我定了什么? 王颀:把你卖了。 林琯玉:!!! 王颀:我娘买了。 林琯玉:真不是你买的? 王颀:说实话,我娘买了你的时候,你还天天给我找麻烦呢……我又不是有毛病。 林琯玉:…… 水溶:你现在有毛病了? 王颀:对。相思病。 林琯玉:……   ☆、第四十章 钟鸣鼎食   黛玉这天闷闷的, 突然听身边雪雁提到当初何赤暇给自己送的一大匣子东西, 忙叫人给自己翻出来。林琯玉好奇地道:“他当初说叫你要去京中再开出来看, 里头到底是什么东西呢?”   黛玉贴身挂着一把极精致的小钥匙, 从脖子上取下来了,打开了那匣子。两人一起眼巴巴地盯着里头看, 只见到一堆瓶瓶罐罐。   林琯玉道:“当初问他有没有吃了能涨内力的东西,被他打出来了。那这些是什么?仙丹么?”   何赤暇主职是炼丹, 副业才是治病——这是林琯玉知道他练的丹药在京中已经卖到了几千两一炉的时候的想法。这丫进京说是给水澜治腿, 结果误打误撞,一年的时间,满京城都喊他小神仙了。   黛玉道:“小何先生说仙丹都是骗人的。这些是诡丹。”   说罢拿起一个装着淡黄色液体的罐子摇了摇,这液体有点粘稠,像油。里头盛着很大的一块银白色的东西, 黛玉随手用筷子夹了一块碎的出来, 对着光看了看。   林琯玉道:“有点像银子。”就是有点灰扑扑的。   黛玉瞧了瞧罐子上贴着的字条, 问雪雁要了一杯水,随手把筷子上的“碎银子”丢到水里。   结果“银子”甫一入水, 立刻就发出了嗞嗞声, 随后飞快地在水面游动起来。   林家姐妹:“哇!”这还没有一颗米那么大呢,居然这么利害!水变烫了!里头那些大块的拿来炸个水井够不够?反正拿来捉弄人是够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匣子里头还有一小罐白色的东西, 瞧着像盐,但是比盐细腻很多。何赤暇写的条子上头说是拿来提神用的,一点点下去就可以保证你一天睡不着觉,比浓茶还管用些, 专门拿来治那些不想让你睡好觉的人。   此外,还有很多形形色色的丹药,各有各的功效,反正都不是拿来治病的。   林琯玉翻了一遍,终于忍不住了。   她说:“……我们到底是去外祖母家还是去闯贼窝?我怎么感觉他就差弄蒙汗药来了?”   ……   在水路上走了一个多月,林琯玉无聊到差点拿这些东西去捉弄贾蔷,船终于姗姗到了京城。   两人才弃舟登岸,便有荣国府打发了轿子并拉行李的车辆久候了,几个三等仆妇奉命在此候着两位小姐,她们既然是公侯府邸中的人物,形容打扮比林家的下人要华丽得多。只是林黛玉当日见过京中贾家来的人的嘴脸,所以也不以为意。   两人先后上了轿。后头的贾蔷自然也有人接应,还有那些唱戏的女孩子们,却没有林家姐妹这样好的黛玉,几个人挤了一辆马车也就是了。黛玉好奇地掀开帘子往外看,之间车水马龙,同富庶的扬州大不相同。江南水乡的人做事总是慢慢悠悠的,且林家姐妹两个人都是说软绵绵的姑苏话,这边的人说话做事却都极爽利。   黛玉小声道:“我来之前,才问了母亲,母亲说府中当家的是二太太。”便是那个不怀好意给林如海送女人的二太太。   林琯玉“唔”了一声,漫不经心地道:“我们吃住的银子父亲早备下了,不吃不用他们的,你怕什么?”顿了顿又冷笑道:“你怕是还忘了她伸手同母亲要银子的事情了。咱们过来,可不像是白花花的银子送上门么?哪怕是你,糖葫芦送上门来,你客不客气?哪里会为难呢、”   这话虽然铜臭十足,却很有道理,因而黛玉也就放下了心了。她含笑道:“若是王颀送的,我还是不客气。”   林琯玉好笑道:“他必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惹你厌烦。”其实她也不知道。不过小四是大才女,听说王颀是个大才子,难道是文人相轻?   这个看法来自于林如海整天对他的同僚们的文章水平的吐槽。黛玉也会吐槽,听她讲唐诗宋词的时候,里面除了她最喜欢的李太白,剩下的三天两头被她拎出来□□o(∩_∩)o   林黛玉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她一番,笑道:“他知晓,只你不知晓罢了。”   说话间,就见街北蹲着的两个大石狮子,三间兽头大门,、正门之上有一匾,匾上大书“敕造宁国府”五个大字。又往西行,不多远,照样也是三间大门,方是荣国府了。却不进正门,只进了西边角门。   林黛玉心中有些不自在,她也知道,以林如海的身份和官职,自己走角门似乎不大合礼制。她蹙眉,想要问,又觉得不妥。   倒是林琯玉没这个顾忌,掀开帘子,看了一眼随侍在外头的仆妇。那仆妇笑道:“姐儿有什么吩咐?”   林琯玉盯着那扇小门,淡淡地道:“我只是奇怪,我和妹妹走不了正门,这正门是留给谁开的?”   仆妇没想到这两个看起来极漂亮的小美人这样难说话,但是贾家的下人从不缺的便是底气。只听她笑道:“姑娘不知,咱家当初是接过圣驾的,那之后,若非是极显贵之人,横竖都不走正门的。咱们家这么多亲戚,没有人走正门的,也是角门便宜。”   “哦。”她微微一笑。扬州接驾过的人家也不少,也没听说过谁家就为了这个不开大门的,倒是要看看你们下回是否真的不给旁人开正门。   轿子由角门抬进去,走了一射之地,将转弯时,轿夫便歇下退出去了。另换了三四个衣帽周全十七八岁的小厮上来,复抬起轿子。众婆子步下围随至一垂花门前落下。   众小厮退出,众婆子上来打起轿帘,扶林家姊妹下轿。随后众人又过了垂花门,等到了正房大院处,早已过了半天了。台阶上坐着几个穿红着绿的丫鬟们争着打起帘子,一叠声地笑道:“姑娘们来了。”   林琯玉虽然日常不靠谱,但是在身边只剩个妹妹的时候便不得已装出成熟模样,带着妹妹见过了贾府的一众亲戚,唯独对贾母还亲热些。再见几个贾府中的姐妹,王熙凤凑趣道:“待得云儿来,便是七仙女了。”说罢众人好一番地恭维贾母,无非夸些老人家爱听的话云云。   黛玉悄悄儿地问跟着大家一起笑的姐姐道:“再加一个,也是六个呀。”   林琯玉笑道:“你忘了当贵妃了的大姐姐了。”说得众人都笑了。   贾母喜她性子活泼,又生得像极了爱女,只是搂着她笑,道:“玉儿不晓得呢,我膝下这些个女孩儿里头,唯独你大姐姐最得我心,无奈她早年入宫去了,这些年也总是少了可心的。好在两个玉儿进来了,能叫我这老婆子再热闹几分。”   林琯玉只是含笑不说话。老太太要是真的多上心些,也就该晓得,两人在家中皆不是唤作玉儿的,黛玉因着是早产,生出来独独四斤重,这才有了个小四的小名。而家中父母也罢,外头亲近些的人家的女眷也罢,叫她唯独叫道“琯琯”,这玉儿从不曾叫的。   只是她也不恼,到底不是亲孙女,上心又如何,林家的门楣也用不着老太太担心的。   等到再拜见过两个舅舅却都不曾见到人,反倒是邢夫人和王夫人接待了。林琯玉以往便奇怪,这府上本是国公府,为何二房却住在了正院?现在再看这两个舅母的态度,也是大有不同。   邢夫人面子情做得极好,可以说是滴水不漏了,王夫人却只是笑着道:“你们素来是极好的,姑太太教出来的女孩儿,我也挑不出毛病的,只有一件要嘱咐你二人,我有一个孽根祸胎,是家里的‘混世魔王’,这两日被送到家中学堂去了,故你二人还见不得,待他家塾休沐了,你们倘或能见到,只以后不要睬他,你们这些姊妹都不敢沾惹他的。”   黛玉蹙眉。   沾惹?   林二小姐极傲娇地想道:我沾惹他干什么?我在扬州就没少听他不务正业,哼。你以为人人都把他当宝贝呀。   林琯玉皮笑肉不笑,“舅母言过了,他不来沾惹我们就好了,我皮实些还好,黛玉却是身子弱得很,哪里禁得起‘沾惹’这样的话呢?林家人都本分老实,不冲着不该伸手的东西伸手。”反过来,对着我家伸手的人,剁剁剁剁剁! 作者有话要说:  何赤暇(蜜汁微笑):剁鸡爪子?呵,天真。你叫她手伸出来,我保证不用刀。 黛玉:哇哦。 林琯玉:哇哦。小何今天很帅嘛! 何赤暇:主要是有了危机感…… 王颀:你说谁帅? 林琯玉:我说我自己!哇,帅不帅的有你什么事! 王颀:…… 今天有奖竞猜,小何给黛玉的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哈哈哈哈哈我刚做了这个实验产率感人。 顺便,忍不住抱怨一句,我去年的六级是裸考过了的,然后本着这次要好好准备刷高分数的心态又花了三十块钱报名……现在我很心疼这三杯奶茶钱,因为我又要裸考了而且还有可能过不了(大学以来的英语水准是呈指数下降的)。嘤嘤嘤嘤嘤嘤哭唧唧 入V前三天所有V章留言都有红包!每章!大家记得登录后留言哦~   ☆、第四十一章 久别重逢   这日阳光明媚, 王颀正在自家的别院里头读书。他自打回京之后, 往常的应酬愈发的多了, 今天这家邀他去诗会, 明天又是那家要赏菊,一来二去的, 很不得闲,因此少见有能独处的时候, 一旦有空, 便不许任何人打扰的。   这别庄乃是在京城城西郊区,清静得很,除了王家人外只一个水溶知道,向来也没什么人会上门来。王颀坐在院子里头,极苍白瘦削的手上握着一卷书, 在花树下头, 被风吹落的梨花簌簌地落了一身。他一抬手弹开了肩头的花瓣, 忽地抬头问:“广白,林家的船停下了么?”   广白是钱氏新给他添的小厮, 素日只在王家别庄中伺候的, 因此没有他贴身的几个小厮对他来得了解,闻言还奇怪, “爷是说哪家的船?”   王颀站起身来,拎着书抖落了上头细细碎碎的梨花,面无表情地道:“盐政御史林家。”   广白这才恍然,这原是少爷早数日前提过一遭的, 只是这几日不听他说,他便也忘了。他低眉顺眼地道:“林家的船乃是昨日进京的,只是昨儿个您同那位殿下喝了点儿酒,睡得早些,我便不曾同您说。”   这半年来皇帝隐隐的对太子有些不满之情,反倒是水澜素日毫无忌惮,张扬恣意,偏偏皇帝自他跛脚之后愈发的疼他,京中的王公贵族也好,平民百姓也罢,都纷纷的对他敬而远之,因为他行九,又恰巧在九月断了腿,旁人甚至不敢以其齿序称之,只以“那位千岁”替了。何赤暇虽然给他治好了腿,但是却治不好他的性子。   王颀收了书,淡淡地道:“再有下次,只消告诉我便是。水澜不是外人。”   广白心道:“也只有自家的爷胆敢说这般的话了。”想着面上愈发的恭敬了。   王颀却又问:“她是昨日何时到的?”   广白道:“昨日的下午便到了,是贾家的人去接了的,码头的人说一起跟来的好像还有她宁国府上的蔷二爷。”   王颀咀嚼了“下午”和“二爷”两个词一会儿,忽地冷笑一声。原来昨天就到了,先头和她说那么多回,也不见她进京之后来个信。   这八成不是故意的。不过无意比故意还气人。   王旧人颀在院子里站了好一会儿,冷冷地看一眼广白,道:“要是她上门了,就说我正忙不便打扰。”   我也要气死你╭(╯^╰)╮   广白不明所以,不过看他的脸色不大好看,只敢恭敬地颔首,应下了他的话,随后便噤声了。   却说林琯玉这边,昨天一见面就给了王夫人一个没脸,黛玉还有几分忐忑,她却坦然得很,从江南一起来的一船的小玩意儿都被她拿来送了几个姐妹,还给未曾谋面的史湘云也留了一份。这是黛玉提议的。   她道:“当日姐姐你说二殿下似乎同史家姐姐有婚约,虽然还没放到明面上来,到底不同旁人,咱们也不该怠慢。”   林琯玉扬扬眉。来时贾敏却没有叮嘱此事,可见这件事她和林如海都不知道呢。   那史家有什么好的,叫堂堂一个皇子这样眼巴巴的?   ……总感觉以水溶的城府,这不是什么好事情。   两人被安置在贾母的院子里头,地方虽小,却也是五脏俱全,贾母还欲给林家姐妹安排身边人,说要把身边得用的一个叫莺哥的给送来服侍,被林琯玉三言两语的婉拒了。她们上京来时身边带着的人并不少,无非是缺几个扫洗的小丫头,至于身边最最亲近的大丫鬟等人,倒是不缺的。何况她们心里虽然都知道当初林家那场风波由王夫人而起,心中却实在对这一大家子中的其他人有几分忌惮,并不愿意太过倚重他家的人。   贾母本是一片好心,倒也无可厚非,而王夫人却是想趁着这个时候安插自己的人手过去,终也是不曾得逞。林家姐妹好似浑然不知这贾府里头的风起云涌,安安生生在自个儿的住处住了两日,除却去贾母处陪老人家逗趣儿,少见与贾家旁人走动的。   王熙凤连着几天都没能等到她们来自己这里玩,十分失望,冲身边平儿道:“要不是我听说了阿颀说琯琯莽撞,见现在她们这个样子,还以为又来了两个木头般的美人儿呢。幸好幸好。”不然也真是奇怪了,王颀喜欢林琯玉干嘛不喜欢贾迎春去?亲上加亲嘛。   木头说的是贾家的二姑娘贾迎春。她既是庶出,性子又温柔沉默,众人私下里都喊她“二木头”。王熙凤自己最是要掐尖要强,并不大喜欢她这样的为人处事。平儿心思却看得开些,笑道:“哪里有好不好的,二姑娘那样的,也无非像我们这样可怜罢了。我听说姑老爷和姑太太极疼宠两位姑娘,生下来就当男儿养的,养出这样灵秀的小姐才是常态。”一席话说得王熙凤笑起来,道:“你倒是说说,你哪里可怜了?是老爷对你不好,还是你奶奶对你不好呢?”   平儿笑道:“我都不说,说一个得罪一双,说两个愈发要恨上我了。我最可怜见的。”   王熙凤放下筷子去掐她的脸,自己先掌不住笑了。主仆两个这边笑成了一团,笑完了王熙凤才道:“这个月的月钱已经发下去了,只是琯妹妹和黛玉妹妹那里无暇顾及,你同我去一趟,把新给裁的衣服也送过去才好。”   林家姐妹当然不缺钱。只是老太太既然吩咐了她们的一切开支都从她的份例里头拨出来,王熙凤也不能怠慢。要知道,贾家只贾宝玉一个凤凰蛋,其他人在老太太跟前可不得退让一射之地呢,这会儿她们居然能用和贾宝玉一般的份例,可见在贾母眼中分量之重。   就算贾母不看重,林如海的官职还摆在哪里呢。   王熙凤想到官职,不由心下暗叹了一声。她虽然是女子,以她的妇人之见,也知道贾琏如今管着贾府中上上下下的事务,瞧着面子是有了,只是连王颀那样半大的一个少年郎尚且知道要科举出身才能在朝堂上站稳了脚跟,林如海也是前科的探花出来的,这管家又能管出个什么名堂来呢?   林家姐妹处几个大丫鬟穿红着绿的,正站在门口说笑。王熙凤笑道:“哟,姐妹两个在里头说什么悄悄话呢?”   解佩笑道:“正在里头玩呢,嫌我们吵闹,打发了我们出来。我们哪里敢离远了。”这是真的,她们一度很担心林琯玉上贾家的房顶,当初在林家被老爷罚跪了一天的祠堂呢,在贾家可没人敢管她。   林琯玉正在里头:“不不不,那个角都对不上嘛,反了反了。”   黛玉手上比划着,嘟囔道:“我觉得就是这么摆的呀,这红色可不该配黑色么?”   “这不是配颜色的,”林琯玉闻言嘲笑她,“就你这样,摆一整天还摆不好呢。”   黛玉气哼哼,却还是死活不肯撒手,蹲在那里琢磨那七巧板。王熙凤进门了两人也没反应过来,知道林琯玉“哟”了一声笑道:“凤姐姐来了。”黛玉这才回过头。   王熙凤叫平儿把东西放下了,凑上前去看,原来是花里胡哨的一堆板子,都是有棱有角的,也不知道有什么用。她好奇地道:“这是做什么呢?”   “这是以前从王姐姐那里顺来的,”林琯玉随口道,“正好来京城之前从箱底翻出来了,在家中也闷,就和黛玉一起玩这个。”   王熙凤:“王姐姐?”   “就是王颀。”黛玉很不客气地道,恼火地把东西塞到林琯玉手上,“哼,你肯定是在骗我,拼不起来!”   王熙凤脸上笑容僵住了。   王……姐……姐??? 作者有话要说:  啊,其实凤哥儿才是我真爱,毕竟我开金手指的对象里头,男主是她堂弟,穆贵妃是她堂妹,后头贾琏都有小小的金手指呢! 今天的小剧场就给凤哥儿吧。 王熙凤:王?姐?姐? 黛玉:她对王颀的爱称。 王熙凤:…… 顺便,我随手一写的钠和caffeine(没办法中文给屏蔽了)你们居然这么认真地猜了太可爱了哈哈哈哈哈哈小何不是一般人哦   ☆、第四十二章 香怜玉爱   原先三春也住在贾母的院子里头, 但是现在却被老太太以院子小, 孩子们都大了的理由挪出去了, 独独留下林家姊妹和一个还在外头家塾里头读书的贾宝玉。   王熙凤此番来本是来瞧她们在院子里头过得怎么样, 她最不愿落下一分半点不好,何况是对着贾母那样看重的林家姐妹呢。不料一过来就听见这么惊世骇俗的一句“王姐姐”, 咳了一声,忍着笑叫平儿把东西拿上来。   这里头有贾母当初提了一句说要给两个女孩儿的, 也有凤姐自己掏出来的私房, 一时便将屋子里摆了个满满当当。凤姐含笑道:“这个汝窑美人觚,太太那里也有一个,我瞧着你们姑娘房里合该插些花儿粉儿的,便做主也送一个来。”   美人觚乃是仿青铜觚瓷质花瓶,细腰、瘦长, 有美人之相, 釉色温润素雅, 林黛玉极喜欢,单单谢了她这个。   王熙凤只是含笑道:“老太太亲近你们, 把你们放在和她一起住, 偏姐妹们又移出去了,我也管着家, 并不时时在老太太身边伺候,倒是叫你们多少无趣了些罢?”   林黛玉那天一见王熙凤,便觉得她为人极爽利,性子更是不输她在史书上看到的那些尚书郎, 很有几分雷厉风行的样子在,这会儿听她以“管家繁忙”的借口,明着暗着试探自己姐妹两个怎么不上门去亲自拜访的事情,又是好笑又是敬佩。笑的是凤姐心思深沉,敬佩的是她一介女流之辈,却将偌大一个贾府管得服服帖帖的。   不愧是王颀的姐姐。   她打从进了贾府一来,步步留心,时时在意,不肯轻易多说一句话,多行一步路,惟恐被人耻笑了去,此时便也只是隐晦地笑道:“凤姐姐说笑了,家里这样多的事情,凤姐姐真真是女中豪杰,治家有方,怪不得我母亲在扬州时也同我说,家中二嫂子极爽利,又妥帖,乃是老祖宗心里头第一得用之人呢。”   凤姐不料她不接自己的话,不由哑然,但是没有人不爱听漂亮话,顿时笑了起来,回头同平儿道:“你瞧瞧她,小狐狸一般,滑不溜秋的捉不住。我原是来问罪来的呢,现在被她哄得半分心思都没有了,只恨没有这样一个亲妹妹,天天说好话给我听。”   林琯玉心道:“凤姐姐真的和王颀半点不像,这两人不是堂姐弟么?一样米养百样人哦。”此时也只是莞尔,“我是亲姐姐,还整天被她挤兑呢。”黛玉横她一眼,哼道:“你不要我,我就给凤姐姐当妹妹去。”   林琯玉笑道:“我不要你,你就要哭倒长城了,小何怕是——”她说到这里,忽然觉得不妥,闭上了嘴,往四周看了一眼,丫鬟们都没有听着这边主子们说话,王熙凤身边的平儿也没有。   倒是王熙凤好奇地道:“是那位何姓的小神医么?”   她之所以要加这么一个“小”字,主要是那位神医年纪实在是小,瞧着和林琯玉相仿的年龄,虽然姿态总是老气横秋高深莫测的,却是个唇红齿白的小少年,只是性子古怪了些。   这人还是当初随着王颀一起回京来的,几个月就医好了九皇子水澜的腿疾,一时在京中权贵中名声大噪。他又生得好,比起那些整天掉书袋的老古板太医们养眼得多,哪家贵妇人有个头疼脑热的都喜欢请他去医,不过他性子极高傲,治不治全由着他的心情来。   短短一年下来,京中就养成了以能请到何先生给自家医治为傲的风气。   王熙凤和贾琏两夫妻感情还算和睦,只是一直以没有儿子为憾,就托了王颀一回,请了何赤暇来看。何赤暇卖面子的人极少,除了当今皇帝,也就剩下一个王颀了。   何赤暇确实也来了,给王熙凤把了脉,只冷冰冰地搁下了一句“诸事不宜过于操劳”,便走了。以王熙凤权欲之重,不愿也不会把他的话当真。只是到底心中还有些疙瘩存下了,所以听见林琯玉一提到何赤暇,便问了出来。   林琯玉扬眉,笑道:“自然是他。黛玉的病,九殿下的腿,还有王颀的毒,都是他治好的。”   王熙凤心中暗暗点头,愈发信了何赤暇几分,在权利与子嗣之间又多了几分彷徨。她道:“自古英雄出少年,这句话是这样说的罢?”说得自己也笑了,“我不认几个字,同你们说这个倒是叫你们见笑。”她进门来的时候就见桌上摆着本《论语》,妇道人家总对这些圣贤书有些敬畏。   林琯玉随口道:“不过认两个字,如何就了不起了?这世上大多的读书人,还是庸庸碌碌的,甚有狼心狗肺的,凤姐姐是不知道我家当初请来的那先生,忘恩负义的很。被我父亲打发了后也不知道去了哪里了。”事关甄英莲,她也不多说,只是又道:“听说表弟去了家塾中读书了?”   她当初被王夫人说要离贾宝玉远一些,知道她是怕自己糟蹋了她的宝贝凤凰蛋,又是好笑又是不屑,倒是对他的玉很感兴趣。这几日迟迟不见他来,便随口问了这么一句。   凤姐笑道:“他只是去顽顽的,这两日兴许就该归家来。”   林黛玉早就听说过贾家的家塾是个什么地方了,对此很不能理解,“既然都是纨绔子弟待着的地方,为什么要叫他去?咱们在家里头请先生,虽然不甚靠谱,到底还是不怕他的,要是到了外头,倘或被人带坏了,又或者身份不同惹出麻烦来可怎么是好呢。”   她这话没说错,过了两日,果然惹出事情来了,这里暂且按下不表。   却说贾宝玉那边,他本是同秦钟一起约着到了家塾中的,可是一来那讲课的贾代儒是个老儒生,才情只是中平——不然也不会这个年纪还考不上举人,二来贾代儒为人古板,开的课上睡觉的比睁眼的还多些。宝玉本来也不耐烦这些世俗文章,那秦钟又生得清眉秀目,粉面朱唇,身材俊俏,举止风流,兼有两个风流多情的“香怜”,“玉爱”,愈发的缱绻温柔。每日一入学中,四处各坐,却八目勾留,或设言托意,或咏桑寓柳,遥以心照,却只是各自避人耳目。   这样神仙似的日子过了两天,打从扬州回来的贾蔷来了。约莫是在外头奔波,他瞧着黑瘦了许多,倒是有些男子气概了。不过贾宝玉并不知道“男子气概”是什么东西,还认真地同他道:“蔷儿怎么憔悴了,像是沾染了外头的浊气一般,倘或累着了,就该在家中再歇息两日的。”   贾蔷闻言颇有些啼笑皆非。贾宝玉这样的,只当全天下的男子都该像他这般养在闺阁里头么?   贾蔷以前要说觉悟,可能还没有贾宝玉高呢。贾珍贾蓉都极疼他,自然不需要他自己去争什么东西,可是打从扬州那回在林家遭了磨难之后,他的想法就变了。   贾蔷看了一眼几步外正忐忑往自己这边看的秦钟,微微叹了口气。   他那嫂子什么都好,怎么就有这么个傻不拉唧的弟弟。在学堂里头这样不学好,回头气坏了他父亲和姐姐怎么办?   “倒不是浊气,”贾蔷敷衍地笑笑,立起了桌上一本《论语》,挡住了自己的视线,好不再去看贾宝玉那十分怜悯的表情,“在外头,总有些不顺遂的事情,许是晒黑了些,不碍事的。”   宝玉又问他在扬州可有什么见识没有。   贾蔷咳了一声,用视线把那瞧过来的香怜玉爱逼回去。倘或是在以前,他兴许还有些和他们调笑取闹的心思,现在却把这些绮念收的干干净净。林如海对他这个后辈是真的推心置腹地谈过的,贾蔷也知道按照现在的自己这样子,其实也就是个混吃等死的人,这世上多他一个少他一个都没什么区别。   正是因为这不甘心,他才要洗心革面。一来不辜负林如海在扬州那一番好生教导,二来他受够了林家姐妹的气,也赌气想要真正有些建树。他因此不过敷衍地道了两句话,无非是沿途所见的风景人物罢了,又知道宝玉的毛病,和他说了扬州的女孩儿多么的钟灵毓秀。   宝玉听得心生向往,笑道:“可叹我近来回不得家去,不然总要见见姐姐妹妹们的。”   贾蔷心道:“可别。你要是见了林琯玉,她挂嘴边嘲笑的小白脸又多一个了。没准还讨她一顿打,你被打了不要紧,府上却要人仰马翻,她又不可能吃亏,王颀也不叫她吃亏,最后倒霉的还是下头的人。”面上却只是笑了笑,低头看书,索性眼不见为净。   这话也一语成谶了,却是他现在还不知道的。 作者有话要说:  要考六级了嘤嘤嘤嘤嘤嘤,我连续了一个月每周一考的生涯终于要结束了,我尽量早点恢复正常时间的更新哦~ 宝玉【向往】:也不知道来的姐姐妹妹是怎么样的风流人品。 林琯玉:不风流,没人品,你要是想打架倒是可以奉陪。我的刀呢? 黛玉:你什么时候改用刀的?咦,这刀怎么这么长?四十丈? 林琯玉:他要碰你一下,我就允许他先跑三十九丈( ̄︶ ̄)↗   ☆、第四十三章 金玉良缘   林琯玉心中惦记着要去王颀府上拜访, 这两天就极为心不在焉, 这天才说到迟迟未归的贾宝玉, 林琯玉叫黛玉别操心这个。黛玉却瞧出几丝来, 掩嘴笑道:“我确实不曾多上心,只是姐姐倘或上心了什么, 是否要叫我知道呢?”   “啊?”林琯玉道,“我上心什么?”   黛玉只是看着她笑, 笑到后头林琯玉有些不好意思了, 才正色道:“姐姐,我晓得你没有别的什么心思——只是现在在他家的府上到底不比扬州的,你莫要再肆意行事。差人送个信也罢了,这外头出去只怕三步就遇见个贵人,不便得罪。”   被自己妹妹这般劝说, 林琯玉也有些不好意思, 她本来是想着偷溜出去瞧一瞧几年没见到的病秧子的, 现在听黛玉的意思,仿佛是怕自己惹事。她心中不以为然, 又不忍拂了妹妹的好意, 便在嘴上答应下来,只是道:“我不去。”   黛玉想必也知道她没有那么容易坐到, 索性后头几日都拉着她一起,或是拜访一下同在府上住着的几个姐妹,迎春善棋,探春长于书法, 而惜春却尤善绘画,性子虽然各异,却都是极优秀有趣的女孩子。林琯玉竟然一时也抽不出空来。这才有了前头王家别庄中的那一幕。   这日恰好又是个下雨的日子,林琯玉好不容易摆脱了说要去栊翠庵玩耍的黛玉,懒洋洋在檐下把玩着新拿到手的一把小刀,那银质的小刀极精巧,乃是女子惯用的防身之物,在她手中也能转出十分好看的花招来。最后她心道:“还是无聊。不然去会会王颀?”   结果她还没来得及出门,就听见有人过来了。她把小刀往桌上一本书之下随意地一藏,抬起头看去,原来是探春进门来了。她笑道:“三姑娘怎么来了?”   探春往她对面坐了,见她只是家常服饰,连头发都不曾挽,又不喜施粉黛,因此一张脸极素净,瞧着比自己还要小两岁的模样,却是容光逼人的颜色了。她素来只以为自家的女孩儿算是极出彩的,见了林家姐妹才笑得人外有人,心中本就多对她亲近几分,此时也笑道:“薛家来了,我过来请琯姐姐过去呢。”   林琯玉奇怪了一下,道:“是太太的那位姊妹么?”她曾听王颀说他去金陵乃是参加姨丈的葬礼,如今的这位姨妈,可不是王颀的那位姑母么?他家在金陵好好的,怎么反而过来了?   探春只道:“正是——我想姐姐也爱热闹的,咱们府上新来了客人,自然要去看看。”   林琯玉道:“倒是,我叫人去喊黛玉。”   黛玉却正好进门,她脸色冷冰冰的,瞧见了探春,也只是敷衍地笑了笑,进门兀自坐下了。林琯玉奇道:“怎么气成这样子了?”   林黛玉拿着茶杯,后头雪雁忿忿地说了几句。无非是黛玉早就好奇他家供着个年轻貌美的姑子,特地在今日去拜访,那妙玉却是个孤高之人,给黛玉吃了个闭门羹。   探春笑道:“我道是什么事情呢。她本是姑苏人氏,仕宦人家的小姐,自幼体弱多病,说是只能自己出家才能好。后来她父母双亡,便背井离乡寄居在了我家……”说到这里的时候黛玉微微蹙眉。   探春道:“……她性子是孤高了些,人却不坏的,偶尔见她的诗,也果然有才。”   黛玉听见妙玉的身世,似有所感,怔了怔,没有说话。   林琯玉也觉得哪里不对。   姑苏人氏,仕宦人家,自由体弱多病,被说只能自己出家了才能好……这听着怎么这么像黛玉?只是后来遇见了何赤暇,渐渐的好了罢了。这话无论如何都很不详,因此林琯玉只是放在了心里,不曾说出口,只是笑道先去老太太处罢。   一行三人过去了,林琯玉还未进门,便听见王熙凤笑道:“果然是我这个老太婆往日不得你们的心,往常半点不肯来瞧瞧我的,今日一听姨妈来了,走得倒是快。”   林琯玉笑了,探春进去,挽着王熙凤的手,道:“嫂嫂是说什么胡话?分明是嫂嫂极忙的,不给我们一起玩的空暇呢。”黛玉也凑趣。她小孩子心性,生气也不过一会子就忘了。林琯玉见她没有放在心上,这才放下心来。   她冷眼瞧进去,见王夫人正拉着个与她容貌有几分相似的中年女人说话,贾母坐在上首,身边却搂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子。那女孩子生得极好,面若银盘,肤若凝脂,有一股子富态的雍容。   她怔了怔。   当初见到薛宝钗的时候,她虽然模样和现在差的不大,但是眼角眉梢总是有些狡黠明亮的笑意,而现在虽然微笑着,却是淡淡的,就像……   就像带了一个面具。   探春拉她一把,悄悄地道:“她名讳是宝钗,琯姐姐,我听说你往常与他们王家的那位公子也颇有往来,说也是个不俗的人物。瞧来他家的这一辈连着凤姐姐一起,都颇出彩么?”   探春素来是三春里头颇老成的一个,林琯玉还是头一回听她用好奇的语气说旁人,闻言便笑了,暂且不去看薛宝钗,回头同她道:“他既然是太太的亲戚,逢年过节的,也该与你们有走动的,怎么你反而要问我?”   她其实不知这个时代的女孩子的命运到多由不得自己做主,探春从小到大见过的外男,除了家中的小厮,一只手都数得过来,哪怕王颀是王夫人的亲戚,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被小姐们瞧见的。   反而是她自己,虽然贾敏也要拘着她些,却终究还是不愿意磨灭她的赤子之心,不曾真正的责罚于他。她这辈子见过的外男,兴许比有些后宅女子一辈子见过的都要多了,所以很难理解,小姑娘们对于金丝牢笼之外的好奇。   探春听她没有责怪的意思,便愈发的大胆了一些,也对她更多几分亲近,只是道:“他不愿意来拜访的,便是王家太太来了,他也不过在前头同老爷说几句话罢了,连老太君处也不怎么去,我们却都不曾见过他。”林琯玉闻言便嗤笑一声,道:“这倒是了,他这人很矜傲,恨不能把眼珠子放到头顶去,不见你们也是寻常。不过是性子这般,你很不用放在心上的。”   探春有些疑惑,心中又微微有些艳羡。她知道王颀曾经当过林琯玉的老师,所以同她熟稔几分也是有的,可是她的见识难免让探春这个后宅女子觉得有几分难言的感受,说来她这般不合立法,可是叫探春却难免不羡慕。   这两个女孩子在这边窃窃,那边薛宝钗早就瞧见了。她身边本围着许多的丫鬟婆子,迎春惜春也在她身边说话,可偏偏这方才进门来的人并不曾顾及她。贾母便笑道:“这是我那两个住在我这儿的外孙女,琯丫头同宝丫头你一个年纪,反倒是黛玉要小你一点儿,同宝玉相仿的。”   薛宝钗微笑着蹲了个万福,见过了姐妹们。她半分不提当日曾在扬州见过林家姐妹的事情,只是道:“听琯琯在说表哥么?巧了,才去舅舅那边拜访,遇见了表哥。”   林琯玉本来想问一句那病秧子瞧着怎么样,但是看看薛宝钗这笑得滴水不漏的模样,也知道从她嘴里撬不出什么真话,还不如自己去看一眼呢。   恰好这时候外头一叠声儿的叫着“宝玉过来了”,王熙凤打趣道:“怪道说是好事成双呢,你们两个来了这许多日子,家中人也算认得差不多了,今儿个一来就来许多呢。”   林琯玉注意到自打自己一进门,那边就有个华服公子一直在注视自己——是薛蟠。他妹妹变稳重了,他却显然还是那副德行。只是她碍着众人都在,倒也没有翻脸。   这会儿众人听说宝玉过来了都往门口看,她便冷冷地瞧了一眼薛蟠。   薛蟠本见林黛玉形容非凡,正是酥软难耐之时,再见林琯玉,愈发的觉得有些那“一日看尽长安花”的痛快,突然被美人冷冷地瞪了一眼,顿时一怔。   他想到了当初在扬州,本想叫贾雨村给自己把香菱哄出来带走,偏偏遇上这么个煞神,眼睁睁瞧着她在街上把一堆胳膊比她腰还粗的大汉给打了一顿跑了……当初王颀给他的那一顿打让他印象深刻,当时就觉得林琯玉这简直是个男版的王颀,连看都不敢看她一眼。   他就是个记吃不记打的,被瞪了一眼才想到这女煞神不能惹。又想到自己父亲的丧礼上王颀那冷冰冰的目光,顿时一个寒颤,瑟瑟缩缩地收回了视线,盯着自己的脚尖,竟然是大气也不敢喘。   他这般,反倒让林琯玉奇怪,心道:我有这么凶么?   然而她也没有多想,转回头与众人一起去看那被簇拥而入的贾宝玉。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周一)还是有更新的 薛蟠:小姐姐,呸,小妹妹好好好好看。等等,忽然觉得浑身都痛。QAQ她眼神怎么这么像王颀? 琯琯:来京城之后太老实了都没被人调戏,今天重新证明了我的魅力?(^?^●)?诶,他被我吓回去了。 王颀:你吓回去的也太多了吧。 琯琯:╭(╯^╰)╮ 王颀:我勉为其难…… 琯琯:………………滚。   ☆、第四十四章 通灵宝玉   林琯玉有一回上街时听一个看相先生说过薄唇者无情, 眼角上扬更是寡意, 王颀处处吻合, 乃是将“薄情寡义”写在脸上的代表者。而这贾宝玉, 已然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生得面如中秋之月, 色如春晓之花,乃是极为多情的面相。   黛玉见他被丫鬟婆子簇拥着进来, 心中本就对这衔玉而生的表哥有几分好奇, 一眼望过去,不同于林琯玉“多情”二字的评价,只是觉得眼熟。   她怔住了,林琯玉却突然笑道:“瞧见他带着的那块玉没有?”   她不说还好,一说, 黛玉骤见身边的人多起身迎贾宝玉去了, 又想到那天白日进他家门走的乃是侧门, 心中不自在极了。她多了几分心思,便只是扭过头去不看贾宝玉了, 冷笑道:“一块破石头, 又有什么好瞧的。”   可那贾宝玉见到新多出的三个姐姐妹妹,哪能不往这边来?当下就上前, 姐姐长妹妹短的,又是问名字,又要问可也有玉。   说来薛宝钗和林琯玉年龄相仿,但是她素来就是个细心的, 难免觉得有几分不妥,不露声色地退开了两步。好在贾宝玉一门心思地扑在了黛玉身上,也没注意到她的动作。   林琯玉拉着黛玉往后一步,笑道:“玉是没有的,只是小四出生时身子弱,便请匠人打了个金锁,说是能压一压。”其实这是瞎话,玉虽名贵,依着林家的家世哪里就这么难得了,黛玉身上挂着的是还是当初何赤暇命她戴着不得离身的一块羊脂白玉,戴了这么多年,养得极好了。   黛玉也淡淡地道:“金锁易得,这玉却是个稀罕物件,岂是人人都能有的。”   贾宝玉听三人都没有玉,又察觉她们的疏远,顿时失魂落魄起来,一把将那玉摘下来便往地上摔。   众人素来以贾宝玉为贾府的命根子,这块玉又是贾宝玉的命根子,顿时都吓得魂飞魄散,一应上去接。然而一时熙熙攘攘的,众人你踩我的脚我拽你的衣裳,玉没接到,反而都摔成了一堆。林琯玉上回见到这么大的阵仗还是她把贾蔷按在地上打的时候,那些奴仆也都是紧张的仿佛眼珠子掉出了框。   她“啧”了一声,懒洋洋伸出足尖去,那块通灵宝玉在她绣鞋尖上被稳稳托住了,随后往上一抛,反手接在手中,趁乱打量了一眼。玉倒是好玉,只是瞧不出来除了上头的字之外还有什么不同凡响的。   贾母急的搂了宝玉道:“孽障!你生气,要打骂人容易,何苦摔那命根子!”   宝玉满面泪痕泣道:“家里姐姐妹妹都没有,单我有,我说没趣;如今来了这些神仙似的姐姐妹妹也没有,可知这不是个好东西。”   贾母连忙哄他道林黛玉原本有玉,正要问谁拾到了,却见一只手手心朝上递过那宝玉来,那手指上没有蔻丹,手腕上头也一干二净的(平常练剑不方便),瞧着素淡极了。宝玉忘了原先的心事,只是心道:“这样好看的一只手,要涂了红色的凤仙花汁子才更艳,艳而不俗。”   林琯玉还是懒洋洋的,道:“表弟收好了,可别再乱砸了。”   大概是她的神色太漫不关心,贾宝玉毕竟是众人哄着长大的,极少见有人如此说话,怔了怔,居然没回过神来。还是他身边的袭人忙替他接了。   黛玉见众人着急,心中惶惶,毕竟是自己一句话惹出他的痴病来的。见众人都陪着贾母垂泪,眼眶一红,似乎有些不知所措。林琯玉回头见了,皱了皱眉,薛宝钗忙笑道:“表弟真是小孩子一般,有没有玉什么的,本不要紧,既然是胎里带出来的东西,发肤尚且不敢毁坏,何况这样一块宝玉呢?”   这话圆滑又好听,听着像责怪宝玉,其实不痛不痒,反而说出了王夫人和贾母的心思。众人无不对她高看一眼。林琯玉也忍不住看了她一眼,见到那极娴雅的女孩子对自己微微一笑。   林琯玉见这里头实在太乱,便拉了黛玉出去。黛玉闷闷的,道:“是我不好,看他这样问,还以为他是嘲我,哪里知道他这样认真。倒是显得我不懂事了一般。”   林琯玉哄她道:“本该远些的,他要发狂,与咱们有什么相干的。”黛玉迟疑着道:“我是不是不该这样说话的?”   黛玉往日在家里头,天真浪漫,但是嘴皮子也极为利索,这倒是和林琯玉反着来,她性子虽然强硬,却不擅长耍嘴皮子。林琯玉最喜欢她这尖牙利嘴的模样,只是笑道:“呀,你不这样说话,还是小四么?”   黛玉嘟着嘴:“别再喊小四啦,我都长大了。”   林琯玉见她丢开了此事,笑眯眯地揉一把她的脑袋,“那可不行。”说罢怕她又要再说什么来刻薄自己,笑着翻过了栏杆就走了,“走走,到花园里头去玩一会子。”   黛玉在她身后,回眸瞧了一眼里头仍然闹哄哄的屋子,微不可见地蹙眉,随后还是慢吞吞地顺着林琯玉的方向去了。然而到了花园里头,却没有瞧见林琯玉,反倒是忽然听见个声音道:“怎么这么闷闷不乐?”   这声音太熟悉了,黛玉睁大了眼回过头,何赤暇正坐在后头的假山上看着她。黛玉现在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小女孩了,见到外男脸便红了红,又想到眼前的人是何赤暇,又自在了些,绞着衣带道:“小何先生,你怎么来了呀?”   何赤暇不明白她为什么脸红,但是黛玉说话软软的,带着姑苏那种甜甜的气息,很少有人会不喜欢这样的语气。他道:“来看你。”   这话实在是太唐突了,黛玉却不生气。她仰头看着何赤暇,无奈地笑道:“这话可不能乱说,姑娘们听见了要想多了的。我最近没有发病,也不咳嗽,也没有伤风,一切都好。”   何赤暇本来想反驳她的话,听到这里却忘了,生为医者的责任心上了头,“药可曾按时吃了?胃口如何?他家的菜只怕有些油腻,不合你的口味。”   这话是真说对了。黛玉自然是吃不惯京中的菜的,而贾府的菜虽然极尽精美奢华,但是东西多了,总没了食材本身的味道。黛玉并不喜欢,只是碍着居人篱下,不好意思开口罢了。林琯玉不挑食,倒是没有这么多困扰。   何赤暇看她的眼神就知道自己猜对了,便道:“贾家各处院子里都是设了小厨房的,那薛家母女处便有,无非是自己花一点银子供着罢了,你若是吃不惯,也不必忍着,和你姐姐说一声也就是了。”   黛玉软软地应了好,仰头问他最近如何。   何赤暇轻飘飘地从假山上跳下来。他看着是一介文弱书生,但是经常让人意外,比如说能练出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啦,力气很大啦(黛玉有一次偷看见过他一个人把院子里的石桌抬起来挪了个位置),知道很多有趣的药方啦等等等等。   所以黛玉并不觉得意外。她只是一眨不眨地盯着何赤暇。   何赤暇抬手,到底还是忍下了,“怎么哭了?”   黛玉努力装出无所谓的语气,道:“方才贾宝玉问我有玉没有,我说没有,又嘲弄了他两句,惹得他摔玉了。那玉是他的命根子,我岂不是害了他?”   其实更多的还是觉得寒心,她觉得自己本来没什么错,可是大家都紧张着贾宝玉,没人管她到底错没错。连当初的宝姐姐都没有为她说话。   何赤暇笑了一声,言简意赅,“离他远一些就是了。”   黛玉道:“我知道了……姐姐也这样说。”她低下头,许久才糯糯地问,“那小何先生,你最近如何了呢?”   何赤暇很敷衍地笑了笑,“我仍然在二殿下府上当差,下次叫你姐姐带你们来玩。”说罢也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了一个包裹,“别哭了。”   黛玉刚想要辩解说自己没哭,却突然觉得有温热的指尖拂过了眼角,拭了一点儿还没有干涸的泪迹。她再转头,何赤暇已经消失在了假山后头。她低头打开了那个包袱,里头有糖葫芦和她喜欢吃的麦芽糖。她这时候才恍然发觉,他大概是来看自己的。   正好碰上了自己哭了。黛玉又是觉得不好意思,又觉得心头暖洋洋的。 作者有话要说:  黛玉【脸红】:小何先生怎么知道我想吃糖葫芦呢? 喵【探头】:他知道你要哭所以特地买的—— 剧透的作者被拖下去。 琯琯【笑容满面】:唉,人家特地买了糖葫芦。糖!葫!芦! 王颀:……看都不来看我还敢这么多要求。要几串? 水溶:我已经习惯王多多在她面前没有原则了,但是每次看到还是觉得眼瞎。我需要眼罩,谢谢。 我昨天晚上……神志不清……跳了一章发表。 唉,晚睡果然会变傻的,大家早点睡吧…… 下章王姐姐出场。有惊喜。   ☆、第四十五章 只道寻常   却说钱氏这边知道了薛家母子进京之后, 虽说他们也来府上拜访, 却是打定主意要住到贾府去的, 钱氏不过一哂, 也不多挽留。反倒是王颀听说薛蟠跟着来了京中后便皱了皱眉。   钱氏笑道:“他本就怕你,你也是的, 。哪怕他再不成器,你也总该面子上客气些。”   王颀修长的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 忽地问:“那林家的那麻烦精有没有别的事情出来?”   钱氏端详着他的面色, 忽地意味深长地笑了,道:“琯琯极乖觉,听说这两天似乎正打算搬出来。不过贾家的人肯不肯又要另说了。”   王颀眉头一皱,察觉母亲在看着自己的时候又松开了,道:“为何不肯?”   钱氏手中的团扇轻轻地扇着, 似乎是有些倦了, 半阖着眼睑, 温和地道:“你想见见她,是不是?”   王颀起身就走。   钱氏笑得不能自抑, 忙叫住他, 道:“好好好,我替你递个帖子去, 改明儿咱们一块儿到他家去拜访一番也好。”王颀却是头也不曾回,只有步子似乎微微一顿。钱氏注意见了,笑得弯了腰。   这天贾蔷才下学,老远地正好看见王颀走过来。他立刻就想躲, 又恐太过于刻意,便只好僵硬地站在原地。王颀却没有身为他眼中的恶霸的自觉,看了他一眼,就十分冷淡地道:“你怎么在这儿?”   这话极为不客气,不过贾蔷这两天因为修建省亲别墅之事在贾府多留了几日,受够了那边人的阴阳怪气,反而不觉得这会儿的不客气有什么。更何况对他这么不客气的人只有两个,其中最不客气的那个必然是一见面就打了他一顿的林琯玉,王颀和那野丫头相比已经是非常的谦谦君子了。他拘谨地道:“王公子好。我这会儿正要去荣国府瞧瞧那些女孩子。”   王颀“嗯”了一声,似乎极为不在意他到底要做什么。   贾蔷一看他若有所思的样子就头痛,他可以说是非常混不吝的人了,但是碍着王颀的身份,又是那样冷淡的性子,恨不得避得远远的,这会儿遇见了虽少不得寒暄,却想着赶紧告辞免得挡了这尊煞神的路,便道:“王公子要是没事,我便——”   “有事。”王颀说。   “……”贾蔷说,“您说。”八成和林琯玉有关,啧。   王颀本来想问问他林琯玉的事情,但是话到了嘴边却改了,“贾雨村进京了?”   “您是说他?”贾蔷恍然道,“诚然他来了,因着想要在京中谋个一官半职的。他是小姑姑的老师,少不得求到贾家来。”王颀听见“小姑姑”眉心微蹙,淡淡地道:“他算什么老师——我说怎么累到我父亲头上来了。”   贾蔷听出几分奇怪的意思。他知道贾政如今官职并不见得如此显著,那托王子腾相助倒也不奇怪,贾王二家本就极为密不可分的。可是王颀的意思很大程度上就是王子腾的意思,这是听过什么,对贾雨村不满,还是对贾政不满?   他心中揣测着,便又说道:“他家最近极热闹,您的姨母也前两日入京住下了,那薛蟠乃是薛家的长子,同我那二叔极话得来,已然一同去了我们家的家塾了。”   王颀嘴角挑一挑,极为讥诮,“你们那家塾本也不是多么正经的地方,师不师的,倒是对了他的脾气。”   贾蔷苦笑道:“这诚然……唉,打从薛大爷来了之后,愈发的鸡飞狗跳了。我正想到外头书院里读书,又恐书院的先生们不喜我这样的纨绔子弟。”他虽然瞧着阴柔,其实对这些龙阳之事是真的欣赏不来,看到香怜玉爱对着薛蟠贾宝玉抛眼波,真是瞧一眼折寿一年。   那薛家姑娘瞧着这么娴静,她哥怎么就能这么纨绔呢?   前纨绔贾蔷痛苦地想。   王颀听他说薛蟠,眉毛一扬。扭头吩咐了后头的小厮两句话,又回头看贾蔷,“我母亲去了贾府,我正要去接她回来,你且与我同行。”   贾宝玉摔玉的一件事情过后许久,林家姐妹愈发的深居简出了,只等到贾宝玉再一回去家塾了才出门走动。林琯玉简直闲的要长毛了,对着谁都愁眉苦脸的。   正好这天午睡后听见一阵笑声过来,她好奇地推开窗子,却是贾家的几个姐妹们携手过来了。林琯玉奇道:“今儿这是什么好日子?”   她往常在家中倦怠梳洗,不爱新衣裳,穿来穿去不过是那几个模样,到了贾府上,兴许是贾母以为两个女孩儿不该如此质朴,额外地从自己的份例里头提出几匹布来给她们裁新衣裳。这水红的一袭裙子原是几个女孩儿都有的,却唯有林琯玉穿得最好看,浓丽得仿佛是揉碎了一席的星光披在身上。   探春笑道:“可不是好日子呢?叫你出院子去玩呢。”   黛玉也听见了,请三人坐了,又命丫鬟们奉茶来,才问:“既然是出去玩,哪天都是好日子,你们怎么偏生挑了这样一天呢?可见你们心不诚。”探春笑道:“哎呦哟,果然要说,咱们哪有能出去玩这样的福气,只能等人来瞧我们呢。”说得迎春惜春都笑了。   笑归笑,其实心中到底怎么想,就只有天知道了。   林琯玉深以为然。   打从进京来之后,她生生连贾府大门都没出过,她不过来了几天,这些姑娘却在这里头住了十几年了,这该是多么无趣啊。   下次要是有机会,就该带她们一起出门去玩玩。   一时凤姐也来了,闻言就笑道:“今日原是我那婶子来了,正在老太太那儿说话呢。”   林琯玉托腮看她,黛玉是贾敏式的柔弱动人,而林琯玉的眉眼轮廓却像了林如海,比起一般的女孩子都要深邃一些,因此没有寻常闺秀的含蓄温婉,但是在同时她的面部线条又十分的柔和流畅,骨相含蓄,所以这么孩子气的动作坐起来并不违和,甚至有些可爱。她道:“是哪个婶婶?”   王熙凤看得呆了呆,良久才回过神来,笑道:“好你个琯丫头,竟连我出身金陵王家也不知道么?我的婶婶,除了太太,还有哪个?”   林琯玉这才反应过来,王熙凤说的是王子腾的夫人钱氏。   她忽然想到进京这么久了也不曾瞧见王颀,先是抿了抿嘴,才道:“既然是王家的太太来了,该当去拜见的。”王熙凤笑道:“正是。婶子点名要见你呢。”   一行人朝着贾母的院子去了,钱氏正同贾母在里间说话,林琯玉本要往里走,却被王熙凤轻轻地拉了一下,笑道:“我那表弟也来了,依着他的性子只怕不耐烦和老太太寒暄的,想是在后院等着,咱们去瞧瞧他。”   这会儿黛玉和探春已经进去了,随后的惜春迎春也都进了屋子,林琯玉瞧瞧四下,终于还是没忍住,被王熙凤拉走了。到了后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个人也无的。王熙凤似乎心情颇有些复杂,道:“我还道他只是寻常,原来这样上心——罢了,琯丫头快去罢。”说罢便轻轻地推她一把。   林琯玉有些没听懂“上心”的意思,茫然地往前一步,院门只是虚掩着,她推开门便不曾发出声音来。就瞧见个高挑瘦长的身影正负手站在院中,仰头瞧着庭中一颗树。   林琯玉暗暗发笑道:“他倒是变得很呆。”说罢蹑手蹑脚地上前,想要去吓他一吓。她本穿着软底的绣鞋,又是练惯了的,所以当真没有一点儿声音。   “你——”她笑起来,轻轻搭了一只手到他的肩膀上。   几乎在同时,王颀回头,出手如电,抓住了她的手,一收一拧。   随后她就被人掐着脖子抵在了花树上。 作者有话要说:  王姐姐终于出现啦~! 京中的人物颇多,大家不要着急哈,慢慢地来~ 贾蔷:薛蟠那个死断袖,还敢拉扯我……在王颀面前告他一状,咱们走着瞧~~~ 王颀:薛蟠居然也住贾家…… 薛蟠:今天回家又被妹妹骂了QAQ心累 宝钗:每次都好气哦却总是要保持着微笑╭(╯^╰)╮   ☆、第四十六章 宝玉挨打   林琯玉只觉得手腕剧痛, 下意识地想要抬起腿去踢他, 却被他欺身压过来, 两人身子间几乎没有一丝空隙。她挣扎了一下, 抬起头看过去,正好对上他冷若寒星的一双眸子。   随后对方的表情就从冷凝变成了狼狈, “琯琯?”说着忙放开了扼在她喉间的右手。   林琯玉痛得想哭,一偏头狠狠地咬到他的手臂上。他吃痛, 压着她两只手的左手却没有松开。林琯玉又要屈膝踢他, 他无奈地将她压得更紧了一些。   林琯玉怒道:“滚开!”   他低下头看她,苦笑道:“你走路怎么没声音的?——我只当是刺客。抱歉,总归是我不对。”林琯玉听他难得的一句“抱歉”半分都没有解气,先头的怒气一起飙上来,恶狠狠地道:“谁要你道歉?你不想见我就不想见我, 偷袭算什么好汉?”   “……”王颀无奈地道, “我什么时候不想见你了?”   要是水溶在场, 估计需要两只手托着下巴才能避免脱臼。这位什么时候用这么宠溺无奈的语气对人说过话了?三句话不让人滚就已经是十分的礼遇了!   然而林琯玉此时只觉得自己万分的委屈,脱口就道:“我要告诉伯母你打我!滚开!”   “……”王颀这回是真不能松手了。   他看了看自己已经渗出血迹的袖子, 抓住她的手腕往眼前送了送, 看到上面浮起一点儿青紫,试探地用指尖碰了碰。林琯玉硬气地忍住了抽冷气, ,眼泪却突然啪嗒一声砸下来。   王颀从没见过她哭,这回一见面就把她弄哭了,简直手忙脚乱, “怎么哭了?很痛吗?我带你去上药好不好?”   林琯玉只是哭,却不回答他的话。王颀忽地反应过来,眯着眼问她,“有人欺负你了是不是?”   她道:“你自己就欺负我!”   王颀抓着她的手,觉得简直像是个烫手山芋,唯恐再弄疼她一点,却又有几分奇妙的不想松手,从她袖子里抽出帕子给她擦眼泪,应道:“是是是,我错了。”   “他们欺负我,你也欺负我,”林琯玉越想越伤心,这几日在贾府收到的阴阳怪气的对待是她从小到大都不曾遇见过的,黛玉可以在她面前忐忑,她却必须摆出姐姐的样子,所以有些委屈便始终都埋在心底。这会儿被王颀一句话勾勒出来,简直一发不可收拾,“我要回扬州去。”   王颀听到“他们”的时候脸色就微微地变了,语气却还是轻柔的,“他们是谁?”   其实林琯玉不说,他也猜出大约是贾家的亲戚了。   他看着眼前哭得抽抽噎噎的姑娘,一种难以言喻的感情忽然浮上他的心头。她生得太漂亮了,这种带着色香的美,要是生在寻常百姓家是要惹祸的。好在她是林如海的女儿。   可是哪怕林如海,又怎么能在她在荣国府受委屈的时候立刻赶到呢?   他轻轻地拍着她的肩膀,无奈地由着她将眼泪鼻涕都擦在自己的衣服上。   林琯玉哭了一会儿,猛地反应过来这会儿不是在家,眼前的也不是贾敏或者林如海,而是个多年没见的男子。被看破软弱之处的她有点儿羞恼,虽然刚刚哭完,眼睛还是红的,却还是恶狠狠地看向他。   两人说来有两年不见了,林琯玉个子自然高了许多,在江南女子中算得高挑,还是要仰头瞧他。   他一贯是极清瘦,瘦得能叫林琯玉想到当初他那一笔说是去皮留骨的瘦金体,极狠又极美。人的五官总该是好看得有限的,但是放在他身上,这种好看也是极浅薄的,他表情常常太冷硬,所以并不讨喜,偏偏又有一双眼角上扬的桃花目,哪怕是冷若寒冰,瞧去也很有几分眉目传情的意味。   好像不过两年的时间,他就变得有些陌生——然而眼角眉梢的动作又偏生还是极熟悉的。林琯玉怔怔地站了一会儿,刚要说话,才说了一个“你”字,才察觉自己这会儿几乎是被他搂在怀里,顿时倒退一步,后背撞上了方才的那棵树。   王颀微微垂下眼,仍然是问:“谁欺负你了?”   大概是他的语气有些异常,林琯玉摇了摇头,咬着下唇不说话,却用眼神示意他赶紧麻溜的放手滚。王颀不想放,林琯玉眼睛往下一瞥,忽然抬手拔出了他腰间别的长剑。   大多数人带剑,都是为了装饰。剑有君子之风。不过林琯玉知道,王颀带的剑才不是什么装饰品,这小白脸连个茶杯都能当暗器,何况这样一把剑。   剑身寒光凛然,可见没有少被擦拭。   林琯玉似笑非笑地瞧着他。   王颀被剑指着,面不改色。林琯玉道:“你怎么不怕?”   王颀道:“这剑煞气太重,我改日再找一把合适的给你。”   她撇撇嘴,“我不喜欢剑。”说罢把剑收回剑鞘丢还给他,自己也笑了。   王熙凤进来时,便见这古怪的一幕,她才道这两人或许闹了别扭,此刻却无暇顾及了,忙道:“你们先别说话了,宝玉回来了。快随我过去。”   “什么事?”林琯玉抢着问,随后不动声色地走到了王熙凤的身边,避开了路上王颀伸出来想要拉自己的手。   王熙凤道:“好像是在学堂里头闹出了一些事情,偏偏又有人在你舅舅跟前嚼了舌根,这会子荣禧堂那边正闹着要请家法呢。”   林琯玉怔了怔,反倒是王颀漆黑的眼睛似笑非笑地一弯,不说什么,只是客气地道:“凤姐姐客气了,既然是你们家的家事,我们如何插得进手?”   说来他和宝玉是姨表兄弟,林琯玉却是姑表姐弟,他都这么说了,林琯玉也没什么可以说的了。   王熙凤颇有些无奈。她这番还真没打算拉上王颀,只是王颀这态度分明是连借林琯玉去救个急也不愿么?   她一句“算了”刚在嘴边打了个转儿,林琯玉忽地道:“既然我住在舅舅家,他家的事自然也是我的家事。你不想去也罢——凤姐姐,咱们走。”   王颀莫名其妙地被林琯玉堵了一句,脸色难看了几分,却缄默不语,只是在两人走时默默地跟上去。   却不料探春冷笑一声,接了话道:“我听说过两句,说来怕污了妹妹的耳朵。原是二哥哥在学堂不学无术,同薛家的那位公子抢个美貌少年,以至最后动上了手。”   凤姐目瞪口呆,林琯玉却道:“薛蟠做得出来,宝玉却不是这样的性子。”   王颀眉峰极轻微地蹙了一下,看她一眼。林琯玉头也不回。   贾母那边,王熙凤是断然不敢打扰的,她知贾母将宝玉看成个命根子,要是出点什么事,说句难听的,宝玉的命不值钱,老太太可不一样。至于还在贾母那里的黛玉等人,她也不敢告诉,唯恐老太太瞧出些什么来。   反倒是宝钗身边的莺儿应了她家姑娘的话,出来问道:“我们姑娘问可是外头出了什么事?”王熙凤目光微微一闪,将事情说了,又道:“劳烦宝姑娘务必稳住老太君,这边的事情自有我们在呢。”   莺儿应了,忽地又瞧见了王颀,顿时十分惊讶,福了一福道:“表少爷好。”她人如其名,声音如同出谷黄莺一般清脆动听。林琯玉不由回头多看了她一眼,心里又有些泛起不舒服来,索性加快了步子,走到了凤姐的前头。   路上便见许多人都围着,她皱眉道:“下人们的规矩也该立一立了。”   当初贾敏也含蓄地说过,贾府乃是“有规矩又没有规矩”的一个地方,两姐妹来了之后才晓得是什么意思。这儿要说规矩,大大小小的的主子数十个,奴仆成百,富丽堂皇;但要说没规矩,又是嫡庶不分,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儿还在内帷厮混,许多奢侈陋习蔚然成风。   林琯玉心道:“这倒是同当初王颀说的一样。他家因是多年的勋贵了,乃是庞然大物,祖上积累下的财富与门楣在这里,即使不如当初了,也总有这么个架子。”说罢想到王颀就在自己的身边,又觉得无趣,便不再开口。反倒是凤姐笑道:“姑娘说得很是,姑娘这个年纪,想必姑太太也该教着管家过的,日后我倘或有不趁手之处,只要来找姑娘。”   王颀闻言,便问:“你会管家?”   “……”林琯玉觉得有些窘迫,道,“哪有的事。”说罢伸手一指,“那边到底怎么了?”   今日这些喧闹又似与往日更不同些,约莫是为了贾宝玉的缘故。三人上前去,就听有人劝道:“老爷快别气了,这番众人闹将起来,必是有人引得爷们不学好,要我说那学堂本也乱糟糟的,宝玉不去也罢。”   林琯玉听出是王夫人的声音,暗暗诧异。家塾是读书的地方,她家的书房里头连说话声、脚步声倘或大了些,都要遭林如海责怪,虽然听说贾家的家塾乱了些,但是当真闹起来也出人意料了。   这时贾政怒不可遏的声音忽地传出来,道:“他纵使自己的小厮在学堂里头挑事,我不过要罚他一罚,他如今虚长到这个岁数,文不成武不就的,你们却个个都护着,我瞧今日必定要气死我才罢!”说罢又道:“取板子来!” 作者有话要说:  好好好,给你们发个糖,省得你们整天心疼宝姐姐 至于宝姐姐的糖…… emmmmmmm我还真不能肯定什么时候能有   ☆、第四十七章 宝玉挨打   王熙凤听到这里, 唯恐事情闹大, 连忙带着林琯玉与王颀进门去, 开口道:“叔父息怒。这事情始末还未知, 宝玉不过一个半大孩子,倘若就这样随便罚了, 未必没有别的罪魁在,反倒不能息止。”说罢连忙推一把林琯玉和王颀上前。两人对视一眼, 虽然都不大情愿搅和, 却还是都道:“舅舅(姑父)且息怒。听听宝玉如何说的。”   贾政先头就见过两个孩子,他在贾敏还在家时,素来极疼这个幼妹,因此对着两个外甥女也是极宠爱的。至于王颀,他是圣上嘴上常常挂念着的, 又是王子腾唯一的儿子, 是贾政向来喜爱的那类刻苦用功的孩子。听两人这么说, 他勉强抑制住了怒气,问:“你们说的也是。”   他说罢, 转头对着下人道:“把那天学堂里头闹事的几个孩子都给我找来。遑论是不是我贾家的亲戚, 在学堂里闹事,便极可恶。”   王熙凤见他还算清醒, 便松了口气,拉着林琯玉往边上站了些,王夫人既然在这里,她拦不住, 自己自然也不行,还是叫老太太来救场。   反倒是王颀眉头一皱,回头吩咐了自己的小厮几句,命他先去找薛蟠。他不大看重宝玉这个兄弟,反而是当日在金陵多得薛姨妈照拂,便多少对薛蟠上一些心。他素知薛蟠不务正业,要是被贾政真的查出什么来,两边面子上都不好看的。   可惜大抵是上天注定要今儿个起一场闹剧。薛蟠人不在学堂,连身边的小厮也同他一块儿去了,原是今日不曾上学去,反倒是出去玩了。贾政脸色先是因此难看几分,问宝玉,“你可知此事的?”   宝玉到底还顾念着薛蟠的面子,闻言便嗫嚅着不敢说话,却不知贾政最恨他如此模样,喝道:“我瞧你自己便是个极不正经的!”这时外头又有人来报道:“忠顺亲王府里有人来,要见老爷。”贾政忙急急地出去了。   这是王熙凤才得了空,向着宝玉道:“一会儿有人来了,你不要怕,只说自己不曾淘气,没的是被带坏了。你母亲马上就到的,你父亲只是气头上,你若是真的做错了事,才惹得他伤心呢。”   林琯玉的注意力却是在那“忠顺王”上头,她向着王颀奇怪地道:“这又是哪一出?”   王颀精致的眉峰皱了起来,淡淡地同她道:“要论京中不务正业的达官贵人,这位王爷便该排在首位。我听闻表弟同他家豢养的戏子有些交情,不知是不是为此事而来。”   林琯玉目瞪口呆。   戏子在这会儿是极为低贱的,林琯玉虽没有偏见,甚至还同龄官等几个戏子出身的女孩子交情极好,但是这被人豢养的戏子却更有不同。这就相当于是男宠了。   和一个王爷的男宠有关系,这这这也太能耐了吧?   王熙凤听得心惊肉跳,忙问宝玉道:“那戏子是和人?忠顺王爷为何要为个戏子找上咱家的门来?”宝玉却是一问三不知,这回连王熙凤都急了。   眼见着贾政黑着脸带着个长史官进来,那长史官自恃乃是忠顺王前头得用之人,对着贾家众人只是表面恭敬,却忽地见个白衣青年站在边上,顿时顿了顿,向前作揖笑道:“公子怎么在这里?”   林琯玉瞧见了那长史官的脸,只觉得眼皮子猛地一跳,又是困惑又是惊讶,一句“何先生”就要脱口而出,却忽然见到对方垂在身侧的手轻轻地对着自己摆了摆。   她看了一眼王颀,咬了一下嘴唇,没有说话。   王颀“哦”一声,淡淡地问:“王爷最近可还好?”   长史忙道:“好。园子里的小戏子们学了出新戏,王爷昨天还说要请公子去喝茶的。”王颀淡淡地应一声,眼神扫向他,在无意之中显出几分了然来,只是除却林琯玉却没有多少人注意到,“王爷差你来是为何事?”   何赤暇道道:“既然公子在这里,我也不好唐突了。只是府上一个戏子不见了,过来问问府上的公子罢了。”   贾宝玉一听便猜出是琪官了,却还是嘴硬道:“我如何认得王爷府上的戏子?”   何赤暇并不客气,只是冷笑道:“公子也不必替他隐瞒的,倘若不知,那腰间系着的大红汗巾子,可不是琪官贴身之物么?”   宝玉在众目睽睽之下,又是难堪又是慌乱,只是道:“我今日听闻他在东篱城郊置了几亩田地几间房舍,只是却不知他是否在那儿,倘或在别人府上也未曾可知的。”何赤暇逼问出琪官下落,这才满意告辞,仍然是对着王颀毕恭毕敬,对着贾政却仍旧趾高气扬。   林琯玉目瞪口呆,也不知是惊叹于他为何成了忠顺王身边得用之人,还是惊叹于这人变脸的速度。   明明平常看起来挺正常的啊。   贾政听得险些一口气上不来,一边命人送去,恰那在学堂挑事的金荣来了,添油加醋一番,说宝玉与那香怜、玉爱,不清不楚的,险些把贾政给气得晕过去,回过身来便要命人拿绳子去绑宝玉来。王夫人苦苦拦着,哭得晕过去了一回。王熙凤叫众人扶她下去,愈发焦头烂额。这下好了,她以为只是小打小闹不敢叫贾母来,结果瞧这样子却不能善了。   林琯玉:“哇。”   她扭头小声问王颀:“学堂里还有女孩子?”   “……”王颀说,“男的。”   林琯玉简直不知道该对贾宝玉说什么了。   偏这时候贾环乱跑了过来,一头撞在了贾政怀里,贾政怒道:“好好的跑什么!带着你的那些人去了哪里,由得你野马一般!”   贾环见他父亲盛怒,便乘机说道:“方才原不曾跑,只因从那井边一过,那井里淹死了一个丫头,我看见人头这样大,身子这样粗,泡的实在可怕,所以才赶着跑了过来。”   贾政听了惊疑,林琯玉已然觉得不对,她并不曾听见此事,可见是王夫人院子里的事情,并不曾闹大。因此她小声地道:“舅母素日慈爱体贴,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凤姐也笑道:“环儿别胡说。”   不过她比起林琯玉来说对这件事情知道的更多,何况在贾政面前,多少有些失了底气。贾政听了,只是且信且疑,喝令快叫贾琏、赖大、来兴。小厮们答应了一声,方欲叫去,   贾环忙上前拉住贾政的袍襟,贴膝跪下道:“父亲不用生气。此事除太太房里的人,别人一点也不知道。我听见我母亲说……”说到这里,便回头四顾一看。   王熙凤连脸色都变了,但是此时喝止,只怕太过明显。王颀看了她一眼,淡淡地道:“姐姐若是知道,不妨自己来说。”   他的本意是贾环只怕更要添油加醋一层。王熙凤也如此想,闻言就道:“你小孩子家家的,不要听妇人们嚼舌根。这件事情我原也知道些,原是那婢女自个儿不规矩——”   贾环却明摆着要和贾宝玉过不去了,他冷笑道:“凤姐姐何必包庇他?我今日偏要说出来!”   探春含泪道:“你这是何必要害他?”   贾环见她也为宝玉说话,愈发不饶人了,向着贾政道:“我母亲告诉我说,宝玉哥哥前日在太太屋里,拉着太太的丫头金钏儿强.奸不遂!打了一顿。那金钏儿便赌气投井死了!”   探春听见“我母亲”的时候神色便很苦涩,听到后来反而漠然了。她收回了想要去拉住贾环的手。   林琯玉倒抽一口冷气。   王熙凤还要说话,贾政已然面色铁青,大喝道:“今日必要打死了这孽障了事!”   林琯玉长到这么大,虽然偶尔也被林如海请家法,不过是打几下手板子,顶多跪个把时辰的祠堂,寻常的老师不被她整就罢了,哪怕王颀也没真的对她动过手。唯一的一回就是和贾蔷打架,还是单方面碾压。   所以她看到贾政传上板子来,命人摁着宝玉,自己亲自下手打的时候,是真的被惊呆了。   王夫人中途醒了一次,哭着要去拉住贾政,然而那贾政已经吃了秤砣铁了心,必要在今日给宝玉一个教训,下手半点不留情,没一会儿宝玉后背两股之间,就已经是血肉模糊的一片了。凤姐等人也被这场面惊呆了,一时竟不知道是否要上前劝。   打到后面,王夫人伏在宝玉身上,哀哀哭道:“老爷要打他,便先打死了我罢。可怜我的珠儿去得那样早,要是珠儿还在,纵打死了一百个宝玉,我也不哭他!”   贾政也想到聪颖懂事却早夭的长子来。他不由泪流满面,冲着王颀道:“是我不肖,养出这么个膏粱子弟来,贾家百年家业,到了至今却无能顶梁的人,都是我的无能啊!”   王颀看着他,只是默默地劝道:“姑丈莫要气坏了身子。”   在场的众人都无所感,只是李宫裁听见了贾珠之名默默地滚下泪来。而王熙凤听见“百年家业”,终于也是怔怔然。   林琯玉闻声也微有触动。   她素知林如海不希望自己亲近贾家,多少有因着贾家家风不正的原因在里头。可是这位二舅舅,瞧着这样古板方正的一个人,竟然有这样的担当。可是一人之能,一己之力,又能改变多少呢?大厦将倾,岂是一人能担当的。   也难怪,一个贾珠的逝去,让他们悲恸至今。   王颀冷冷地看着,他是在场惟一一个没有变色的人,却显然不打算劝阻。他看了一眼林琯玉的脸色,对她说了一句:“站我后面。”   林琯玉还没来得及应,就被他猛地一把拉到了后面。忽地听见外头一个苍老的声音颤颤巍巍地道:“倘若要打死了他,你不妨先打死我!”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引用原文较多,我不一一指出了哦。 以及非常,非常,非常心疼探春。 我觉得贾政人倒是不坏,他怒极打宝玉的时候,我真正感受到了他对于这个家族的失望。 小何出场很搞笑哈哈哈哈哈就是那个贼眉鼠眼的长史官哦 我的电脑充电器进水了……我好想尽快恢复正常更新时间的愿望无限延期。   ☆、第四十八章 宝玉挨打   外头一个苍老的声音颤颤巍巍地道:“倘若要打死了他, 你不妨先打死我!”   却是贾母搀着薛宝钗的手进门来了。贾政在她面前不敢造次, 赔笑道:“母亲如何来了?”   里头贾政陪着笑, 贾母又气又急, 哭了一阵,骂了贾政一阵, 又令打点行李车轿回金陵去。众人劝的劝,哭的哭, 好不热闹。   唯有漠不关心的王颀, 纯粹看热闹的林黛玉,担心贾环的贾探春,最是置身事外。   那贾探春见众人这个模样,她虽然也心疼贾宝玉,且往日表现得对亲姨娘不屑一顾, 对贾环也一直是淡淡的, 但是这会儿却当真担心他。他方才在贾政面前告状的事情, 不用多久,想必就能传到老太太、太太耳朵中, 王熙凤被他那样反驳, 如何会不记恨?   她一时着急,又是恨, 又是不知所措,不由怔怔落下泪来,倒是不显得和旁人有什么不同了。   偏这时候她看到林琯玉悄悄地拉了林黛玉出去了,仿佛见到了救星, 也一起跟了出去。   林琯玉是因为实在没兴趣看里头闹腾,索性拉了黛玉出来。见探春也出来了,黛玉七巧玲珑心,霎时就明白了,有些怜悯地看着她,只是道:“这番闹成这个样子,原本他就是眼珠子命根子的,连二舅舅也挨了骂,可见日后要愈发的谨慎了。”探春勉强笑道:“是啊。”   她有心想要去赵姨娘处看看贾环,又恐多嘴的小丫鬟们看见了去告诉太太,在门口踌躇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打算再回里头去。黛玉却忽地叫住她,道:“环儿今日那些话……”探春道:“我知道他很不妥当,只是他到底是我弟弟。”   黛玉摇摇头笑道:“我并非要说他不好,他是哥儿,老太太不罚他,却恐太太要唯他是问,老太太处你姨娘也讨不得好,你不管不好,管了也不好。”探春没料到她瞧着漫不关心的,却能将自己的处境看得如此通透,不由含泪。   “环儿性子顽劣,”黛玉道,“他虽然还小,却也读书识字,家塾出了这样的事情,宝玉必然不再去了的,他又要如何呢?”   探春一怔,忽地听见林琯玉在一旁的声音——她正仰着头和王颀说话。日光照过少女那极明媚极秀丽的面颊,王颀低着头看她,目光并没有探春先头所见几回的冷漠,而是一种她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目光。年长的男子,她的父亲或者是大伯父,目光不会这样干净好看,而宝玉总是太轻易流露出温柔多情,又没有他的隐忍。   林琯玉道:“奇怪,我读书的时候哪怕吃片梨都要被你打,在我爹面前能直接被他叉出去,可见不是天底下所有读书的地方都这样无趣。他家家塾收不收女孩儿?”   王颀道:“专收你这样的麻烦精,可惜只要男子。”林琯玉笑嘻嘻:“王先生怕是不想要我再拜师才说这话来哄我的。你当初可没有少给我上贾雨村的眼药。”真当她不知道啊。   王颀一哂,不置可否。   探春忍不住道:“王……王公子,可知道哪里的学堂好么?”好险,差点把王姐姐叫出口了。   王颀当着林琯玉的面,还算给她面子,勉强想了想,道:“京中的书院不少,只是勋贵子弟未必吃得了里头的苦。”   林琯玉拆台,“哇,听起来你去过。”   王颀作势要揍她,林琯玉跑得可快了,一闪身就躲开,反手要肘击,王颀果然中计,要捉她的手,被她冷笑着跳起来一把拽住了领子,差点一个踉跄。   林琯玉:“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黛玉和探春不敢当着王颀的面笑,一起默默地转头:“噗。”   王颀整了整领子,淡定地在林琯玉头上敲了一记,“不过他该吃点苦。贾家不必吃苦的,也只是一个贾宝玉,这还只是现在。”   探春听出他意有所指,福了一福,才走了,竟然是去了赵姨娘那边。   黛玉总觉得见到王颀和自己姐姐在一起,她就浑身不自在在,所以很快也拎着裙子告辞了,其实是打算去问问房里头的丫鬟们贾宝玉到底为什么挨打。主子们的消息有时候还没有下人灵通呢~   林琯玉见廊下又只有自己和王颀两个人,忍不住想到方才的情形来,觉得手腕又痛了,于是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捂着额头,恶声恶气地说:“要是放在别人身上,我肯定把你摁起来打几天几夜。”   王颀挑挑眉。他不觉得她有这个能耐。   不过这种话这时候是不能讲的,不然麻烦精哭起来能把他哭到崩溃(绝不承认是因为心疼)。于是从善如流地换了话题,“你看他挨打怎么这么高兴?”   林琯玉冷笑道:“我可不是你这样恨不得全天下只有自己好的人,不过这回他做得的确不像话。”   说到这里,又想到贾宝玉唐突黛玉的事情来,便补充了一句道:“一向很不像话。倘或打过这么一回能长些记性也是好的。”   王颀却摇了摇头,道:“这回的事情,还真怪不了他。”   林琯玉诧异地回头看他。   王颀对着她一贯是不怎么避讳的,直截了当地道:“那琪官本名是蒋玉涵,乃是忠顺王府的男宠,和九殿下也有些往来。他送贾宝玉的那条汗巾子,原是九殿下赠予他的。”   林琯玉目瞪口呆。半晌她弱弱地道:“九殿下……喜欢男人?”   王颀:“……”   林琯玉用一言难尽的目光看了他一会儿,似乎觉得眼珠子疼,移开了视线。王颀没忍住,一把揉了揉她的狗头,林琯玉一巴掌挥开他的手,反被他反手握住了。这小白脸嘴角挂着叫人胆寒的冷笑,在她耳边阴冷地道:“你眼光这是什么意思?”   林琯玉咳了一声,委婉地道:“我也不会瞧不起你——”   “滚。”王颀一巴掌打开她的手。   她又嘀咕道:“那……淫辱母婢,又是怎么回事?我竟半点也不知道。”   王颀淡淡地道:“这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他既然开了头,后头的总要接上——你离他远些。”   林琯玉:“……开头?”她不知想到什么,嗤笑了一声,毫不掩饰地道:“你是说开荤吧?”   王颀:“……”   林琯玉还没来得及躲,就又被他一扇子敲在了头上。她捂着额头怒视他:“打什么打?你自己说话不清不楚的,还不让我猜了?”   王颀道:“谁教你的这种话?”   林琯玉没好气地道:“只准你知道,还不准我知道了?我本也不是一点儿都不知道。我听说贾宝玉最爱吃姑娘嘴上的胭脂,他家丫鬟这么多,生得好看的也不少,他房里头的那几个就个个顶顶的漂亮,我听见下人们说嘴,他房里头的袭人连份例都提了。只是没想到还会害到他母亲身边的丫鬟呢。”   她说到这里,也皱了眉,“这事情想必给二太太压下来了,不然人命关天,贾环不会乱说的。”   王颀神色晦暗不明。托钱氏的福,他对于一些八卦知道的并不少。这其中也不乏一些……不那么清淡的传言。林琯玉自己尚且不曾察觉,他却觉得这话里暗含的意思,简直叫他眼皮子直跳。   这时候后头突然有人道:“阿颀?”   林琯玉揉着额头,诧异地回过头去,结果就被王颀再一巴掌打在了手上。   “你……”   “我什么我?”王颀隐晦地瞪她一眼,道:“闭嘴。”   宝钗手中拿着一把团扇,正笑吟吟地倚在抄手游廊处瞧过来,也不知道是看见了王颀才抛下里头乱糟糟的一团出来还是受不了里头的氛围。   王颀冲着她点点头,回头却看到林琯玉收了笑容,早已站得远远的了,脸色很奇怪,不像是方才的恼怒。她冲着宝钗努努嘴笑道:“宝姐姐,里头怎么样了?”   宝钗叹口气道:“姨丈好歹是停手了,只是宝玉瞧着伤的不轻。一会儿你们同我去瞧瞧他罢?我哪儿正好有活血化瘀的丸药,给他送两丸去。”林琯玉道:“很是,我也回房去叫闻琴拿些药材来。”   王颀却道:“我便不去了,劳烦你们待我问好。”说罢回身对着林琯玉低声地道:“你先别走,一会儿我母亲要找你的。”   林琯玉没理会他,甚至抬起眼,十分讥诮地对着他翻了个白眼。王颀莫名其妙地瞧着她去了。宝钗道:“表哥可知道这回到底系谁相干?”   她其实真的想问的是,这件事情是否同薛蟠有关。王颀在金陵薛家暂住的时候,十分的约束着薛蟠,宝钗惦念着他的好,更为兄长惭愧。这番才到贾家这么两日,若就惹得宝玉因他挨打,可真是难堪了。   王颀冷冷地道:“他也不是小孩子了,没有叫你操心的道理。忠顺王不过是想要敲打他家,没有个琪官,也有别的官,你让他滚得离这些人远远的就是。”宝钗顿了顿,轻声应了声是。 作者有话要说:  林琯玉:哇,今日头条,“震惊!我和我的小舅舅之间的丝帕情缘”。 王颀:…… 水澜:…… 此人曲解能力堪比朝廷里头那些以写请安折子为乐以写淫词艳曲侠客小说为生的御史!读书人的事情,能叫情缘吗?! 王颀:我就想知道关我什么事?他和蒋玉涵! 琯琯笑眯眯:看~你~不~顺~眼~   ☆、第四十九章 不学无术   林琯玉等众人都看过贾宝玉了才慢吞吞去了他那里一回, 正好碰上薛宝钗也在。贾宝玉身上盖了一床袷纱被, 正趴着躺在床上, 袭人显然是才哭过, 给众人倒茶。   黛玉笑道:“唉呀,我们来得不巧了。”   贾宝玉虽然觉得痛, 但是看见这么几个神仙似的姐姐妹妹们都来瞧自己,甚感欣慰, 又看见林黛玉脸上带笑, 不由痴痴地想:林妹妹这个样子,真是太好看了。唉,倘若她能天天来看我,便是挨打也值得了。   宝钗不由问:“何有此言?”   黛玉笑道:“要来一群都来,要不来一个也不来, 今儿他来了, 明儿我再来, 如此间错开了来着,岂不天天有人来了?也不至于太冷落, 也不至于太热闹了。姐姐如何反不解这意思?”   她说这话, 意不在贾宝玉,而在薛宝钗。   黛玉虽然聪明, 却不知道为何薛宝钗自打重逢后一直态度淡淡的,那个爽朗又可爱的宝姐姐不在了,现在的这个宝姐姐,虽说还是美人如珠, 却隐隐有些鱼眼珠子的模样了。   宝玉忙道:“便是你天天来,我也不觉太热闹,我见着了妹妹你,只觉得上辈子瞧见过似的,怎么也瞧不厌。”   这话就唐突了。   别说林琯玉怫然了,连宝钗也差点没挂住脸上的笑容。   林黛玉冷笑道:“我没有你这样神通,不知道有没有上辈子,你竟是个有来历的,可见往日听人说我们高攀,不是假话。”林琯玉见她气得脸都红了,便皱着眉头,挡住了她的视线,不让她看到贾宝玉。   宝钗叹息一声。   我娘让我好好和姨母处好关系,毕竟表姐在宫里当贵妃,我是来进京待选公主试读的,可才这样两天下来,我温良贤淑的面具都要挂不住了。贾宝玉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唐突佳人啊,这佳人她爹是二品大员,她姐能把我哥吊起来打啊!   我费尽心力讨好的,是这样一群蠢货,要不是老娘有求于你们,我肯定和琯琯一起怼你啊!   林琯玉看着贾宝玉,忽地问:“表弟,板子疼吗?”   贾宝玉还以为她是关心自己,忙道:“不疼,不疼,只是……我是装给老爷看的,姐姐不必担心我。”   林琯玉呵呵:“哦,我觉得我能打得更痛些。”   贾宝玉:“???”   林黛玉差点笑出来,她这回不恼了,把林琯玉拉了出去。   “看吧,就叫你别来看他,”林琯玉想想还是恼火,“下回不许在我不在的时候见贾宝玉,都什么人啊他家。你瞧瞧他干的好事,淫辱母婢,结交男宠,不学无术,啧啧啧,二舅舅打的没错,偏外祖母心偏到了旮旯角里头了。”   她话音方落,便听见钱氏的声音笑道:“琯琯说得倒极是。”   却说钱氏方才是不曾去贾政书房见宝玉挨打的,毕竟她是外头女眷,也不好去看人家的家丑,因此便带着丫鬟慢悠悠地走到林琯玉这边,恰好遇上她从宝玉处回来了。   她揉一揉黛玉的脑袋,笑道:“黛玉倒是长高了些,身子可大好了?那小何先生进你们这边来怕是不便,改日到我处去,仍然叫他给你把脉瞧瞧。”   黛玉笑道:“原是好了的,还奇怪难不成我这病当真见不得眼泪?——您处本该早点去拜访的。”   “倒是不急的,”钱氏笑眯眯地拉了两人坐下,道,“我这番来却是给你们带个口信儿。娘娘当年要去扬州,终究未曾成行,我和阿颀打扬州回来便老叫她传到宫里去说扬州之事。我料想你们两个岂不是说得比我这嘴笨的妙多了?娘娘便问,可否叫两位姑娘劳烦些进宫一趟,倘或能说些有趣的便是极好。”   林琯玉道:“贵妃娘娘当真要听的话,自然是不敢推辞的。”钱氏拍拍她的手,又意味深长地补了一句:“说来薛家的姐儿,还是娘娘的亲表妹,只是近来要避嫌,便不喊她去了。过两天清早,我自叫车来接你们,同我一块儿进宫去。”   林琯玉揣摩了一下那“避嫌”两个字,颇有些不解。她虽知薛宝钗来京乃是待选,但是这避嫌又是什么意思?   还是说穆贵妃其实不喜欢薛宝钗?   钱氏走前,又道:“我听多多……我听说阿颀今日似乎冒犯了琯琯你,他素来没轻没重的,你不要同他计较。他横竖是不听我的话的,明天到他姐姐那里,自有人治他。”林琯玉摆手说没什么,闻言又有些好奇,不知道能治得了王颀的这位贵妃娘娘到底是怎么样的。   钱氏一走,闻琴就送了药过来,说是方才王颀叫人送来的。林琯玉手腕上还有些淤青,拿着那药粉神色古怪,忽地问她:“宝二爷那边,他可曾送了药过去的?”   闻琴道:“这是王公子身边的小厮说特地回家取了给小姐的,宝二爷那边想必是没有。”林琯玉目光闪了闪,黛玉已然取了那瓷瓶看了一眼,捂着鼻子丢开了手。   她便笑道:“你这个药罐子里泡大的,怎么反而闻不得药味了?”黛玉斜睥她一眼,拉过她的手给她上药,哼道:“你这个被伤了的,怎么反而不像往常那样生气?”   林琯玉叹道:“我只当他忘了我这么个人呢。早就同他说过来京时日,他说必要请我到他家别庄去赏花,那天去拜访,却是薛家母女在他那里,说是别的客人一概不接见。”   黛玉奇道:“我还道你这几日嘴上不念叨他了,原来是何时又野出去过却不曾见到他人?”林琯玉咳了一声,又道:“今日瞧着,他却像不知道这件事情,我想兴许是误会了。”   其实是她看着王颀对着薛宝钗的那态度,很大程度上还不如对着自己的,稍稍觉得平衡了些,便也没有那么生气了。何况王颀方才被她咬的一口也是真的狠。   黛玉见她笑着的模样,微微怔了怔,终于也是不曾说什么,反而问:“我还有一件事,之前忘了问了,我怎么瞧见那忠顺王府来的长史官,瞧着这么像小何先生?”   其实这就是个委婉的说法。虽然他变丑了很多,但是黛玉自认为他哪怕变成个女人自己也能认出他来(^-^)V   林琯玉道:“原是那琪官左右逢源,忠顺王和北静王不甚对付,偏偏北静王又同贾家面子上极好,九殿下既然是他的弟弟,便寻了个由头给贾家难堪,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小何现在明显和水溶他们搅在一起,没准就是一着险招。”这后面的两句是她自己想出来的。   黛玉想的比她更多。京中局势变幻莫测,年前的时候林如海手上就有了些太子的把柄(何赤暇不小心露了的口风),可见太子渐渐不得圣心,不然那些官员也不敢露出口风来。太子后头虽然有许多弟弟,却唯独有养在穆贵妃膝下的北静王水溶以及周贵人之子忠顺王最得圣心。这两人之间彼此不对付些倒也不奇怪。   黛玉很担心何赤暇,又觉得自己也帮不上什么忙,闷闷了好一会儿,又想起来,“那为什么偏不叫宝姐姐一块儿去?”   林琯玉想了想,谨慎地道:“我猜是——王家眼瞧着对贾家像是只有面子上过得去。不然贾家一个贵妃,王家又一个贵妃,为什么要入宫的宝钗又住在贾家?”   这像是在打擂台呢。   黛玉还想再问她何赤暇为什么会出现,林琯玉道:“我也奇怪呢,忘了问他了……不过他没说,八成是不打算告诉我的。你还不如自己问小何呢。”   黛玉以为她意有所指,怔了怔。   林琯玉却恍然道:“不对,你见不到他。下次我带你去找他好啦~”   黛玉这才松了一口气。她觉得小何私下来见自己是非常不合礼法的,虽然林琯玉肯定不看中这个,但是黛玉就是担心她知道了以后会惹出什么幺蛾子来。   那不就没有糖葫芦吃了?   却忽然见到个小丫头在门口探头探脑的,林琯玉认得她,她是贾宝玉院子里头的小红,本名是红玉,因为冲撞了宝玉和黛玉的名讳,众人便都喊她作小红。   她道:“这是怎么了?”   小红口角剪断,说话一向很利索,见她问自己,便道:“回姑娘的话,是太太那边命拿了我们这些丫鬟去问话呢,我过来同姑娘知会一声儿。”林琯玉“哦”一声,很敷衍地道:“她要问就问,和我有什么相干呢?”   小红急道:“是当初袭人和太太告状,说了姑娘们不好。我恐怕姑娘们也遭牵连。”林琯玉皱了皱眉,叫她先去王夫人那边回话,自己站起身出去了。   黛玉要跟,被她回身一摆手拦下了,“不许去,谁知道那老虔婆嘴巴里有什么鬼话。” 作者有话要说:  看红楼的时候永恒黑两个人,一个袭人,一个王夫人。 黛玉:小何小何,你为什么要把自己易容易得这么丑啊! 何赤暇对镜贴花黄中:副业之一,接下来我还要扮成穆贵妃身边的女官去给她试毒呢。唉呀,作为本文中最大的外挂人士,赶场好累QAQ 黛玉:没人能认出来吗? 何赤暇:我今天是故意的,要不然就你那眼力见儿…… 黛玉:眼神不好的是我姐姐QAQ我一见王颀就知道他是男的啊!   ☆、第五十章 闲杂人等   小红先回禀了林琯玉, 才装作到晚了的样子到王夫人处, 之间众多丫鬟奴仆们乌泱泱地跪了一地, 她一个寒颤, 忙找了不起眼的角落跪下了。   王夫人捏着帕子红着眼,气得浑身发颤, “都不是好东西,个个整天不把心思摆正了, 只想着勾引爷们!”王熙凤陪在她身边, 有心为下头几个丫鬟说几句话,又觉得不便开口。宝玉身边几个大丫鬟也跪着,半句话都不敢说。   王夫人冷冷道:“袭人,你出来,告诉我, 宝玉从家学里回来后, 都在做什么?”   袭人素来在她跟前得脸, 别说跪着了,连骂也少被她骂一句的, 此刻半分不敢隐瞒, 把宝玉的日常起居交代了个干净。   当然到底有多干净,也只有她自己才知晓了。   王熙凤听见“老往林姑娘们房里去”的时候, 就觉得眼皮子一跳。   她忍不住看了一眼袭人。   宝玉房中四个丫鬟,她绝不是最有姿色的,晴雯风流灵巧,远胜于她, 但是显然宝玉却最倚重她。王熙凤素日只觉得她有些本事,这会儿看这危急关头的反应,感情还是个有远见的呢?   没错,王熙凤知道老太太和王夫人的心思,都是想着亲上加亲,一个看重高官之女,一个为钱财动了心。成不成且再说,瞧着林黛玉的性子,要是当了主母,绝对是个比薛宝钗严苛得多的主母。   其实现在还远远没到谈论这个的地步,所以才说她有远见。   王夫人闻言果然大怒,甚至咬牙切齿地说了一句:“果然是有其女必有其母!”   王熙凤忍不住道:“太太。”   王夫人回过神来,铁青着脸道:“我都知道了,你们先下去,几个大丫头留下。”   小红得以脱身,她很想看看林大姑娘来了没,可惜四处看也不知道她到底在哪里,只好退下了。一时屋中只有袭人等人跪着。   王夫人冷冷地道:“你们有的是老太太给宝玉的人,我本不该罚……但是你们既然拿着一等丫鬟的月银,爷们的事情就该多多上心,往日却只是勾得他不学好,可见你们个个都心怀鬼胎!”说罢愈发气了,狠狠把一个茶杯扫到地上。   她看着下头这一张张千娇百媚的脸,恨不得咬碎一口牙,“没脸没皮下作的小娼妇!”   袭人哭道:“太太恕罪,本是我们几个不好,太太莫要气坏了身子。”   王熙凤忙给王夫人重新捧了参茶来,又回头对着她们道:“要不是太太心善,哪里有你们呢,宝玉如今那个样子,身边也少不得人,不然必然将你们都撵出去了,才能作罢。”这明着是骂,实则是提醒王夫人,你儿子还要她们照料呢。   王夫人想到这一层,终于是忍住了,冷冷地道:“宝玉要是再出事,我便唯你们是问。”说罢又问宝玉挨打之后各房的人的反应。   袭人是四人之首,自然还是她答话,“二姑娘、四姑娘一起来了,带了东西,宽慰了几句。三姑娘来得晚一些,瞧着像是来的路上就哭过。”   王夫人冷笑道:“也不知道是给亲娘哭的还是怎么的。”   王熙凤虽然不喜欢赵姨娘,这天下所有的大老婆都不会喜欢小妾,但是却还是看顾探春的,闻言忙打圆场,道:“剩下的人呢?”   袭人犹豫着又道:“宝姑娘和林姑娘们来得晚些,宝姑娘带了药,林二姑娘却是一来便打趣。二爷说了两句傻话,她连眼眶都红了,林大姑娘便冷嘲了二爷,还是宝姑娘留下来劝慰了许久。”   “岂有此理!”王夫人大怒,“她说了什么?”   林琯玉在窗外懒洋洋地答道:“我说二舅舅下的不是死手,换个人来还要更严重呢,宝兄弟乃是因祸得福,倘或此后上进了,岂不妙哉?”   屋内众人都跟见了鬼一般去看她。王夫人也不知道她到底听见了多少,脸上挂不住,只是扯出个笑脸来,道:“姑娘好好的,怎么在墙根下听人说话呢?”   林琯玉微微一笑,转身走了,竟然是没发作也没说什么。但是她愈是表现得如此淡定,王夫人就愈是忐忑。   她不怕林琯玉,她怕贾敏。   那位远嫁扬州的小姑子还在娘家的时候,老太太宠得就像眼珠子一般,两个兄长也对她百依百顺,她不喜欢的王夫人半点也讨不得好。也就是前些年,她迟迟无子,王夫人却自己先后有了贾珠和贾宝玉,才觉得脸上有光,能够挺直了腰板来做人了。   可要是林琯玉把她说贾敏坏话的事情说出去,王夫人在老太太跟前肯定要得没脸了。   同样脸色不好看的还有袭人。   她身边的晴雯转头看了她一眼,嗤笑了一声。碍着在王夫人面前,她没有笑出声,但是眼角眉梢无一不写满了嘲弄。   王夫人方才还怒气冲冲,被林琯玉一搅,也没了怒气,冷着脸让她们下去,只留了王熙凤说话。   袭人这才带头告退了。晴雯才走出门,就冷笑道:“现在的日子愈发的难过了,狗儿猫儿都欺负人。”   袭人知道她指桑骂槐,只是低眉顺眼地道:“主子问什么,我们便回什么罢了,这你又有什么好拿来说嘴的?”   麝月秋纹见状要劝,晴雯却只是一挑眉,“哟,我还没指名道姓呢,就有人来赶着上来了。我一个奴才自然没什么好说嘴的,只是你忘了一件事,咱们都是奴才,林姑娘她们却不是。你今日这样背后编排主子,偏被听见了,她现下不发作,来日但凡有事,哪能不想到你?我听二爷念书说过一句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可见你为了什么东西才这样拼了命也要得罪姑娘们。我不说,有的人心中总该有谱了。”   袭人自然说不过她,脸色变了又变,终于挤出一个笑来,晴雯早已一甩帕子走了。   后头王夫人愁了又愁,终于想到一个办法。   她让王熙凤去和老太太开口,让林家姐妹搬出去住。王熙凤会听才怪,只是王夫人的话也不能忤逆,她想了想,十分乖觉,没叫人去找林家姐妹,反而去了王家找钱氏和王颀说这件事。   王颀正坐在院子里,左手是水溶,右手是何赤暇,对面是水澜。   正好凑一桌马吊。   这四个人各怀鬼心,平常就是心眼一个抵十个,打起牌来简直腥风血雨,明枪暗箭,难以言喻。何赤暇打了两局先受不了了,抬头看了看自己左右手一张死人脸一张比死人脸还阴森的水澜的笑脸,情真意切地道:“咱们还是去听听讲经吧,我感觉杀气太重。”   水溶不仅仅是个臭棋篓子,打牌也垫底,然而他并不觉得羞愧,甚至还敢嘲笑何赤暇,“哟,小何你还信佛啊?”   何赤暇打个稽首,“无量天尊,阿弥陀佛,哈利路亚,真主至上。臭棋篓子你闭嘴吧。”   水溶好奇:“哈利路亚什么意思?”   何赤暇:“你下次再被太子的人试探的时候你就说自己改信西方教派了,哈利路亚是入门暗号。”他糊弄人一点也不羞愧,眼睛也不眨,“他们一听这些就觉得你不务正业,省得堂堂一国储君整天有事没事就担忧他的弟弟们。”   水溶也很无奈。   他虽然想造反,但是一来没有那个本事,二来没有那个胆识。乱世之君没那么好当。他要等着的就是等太子下马,然后愉快地上位。   然而太子是元后嫡子,虽然德行有亏,但是这世上有一种父爱叫做我看不见看不见,皇帝他能忍,别人还能说什么?等着呗。   就这样,太子也不傻,他唯一不防着的也就一个水澜,因为他是个瘸子,而一个瘸子是当不了皇帝的,还可以拿来当成是兄友弟恭的最佳表现工具。至于别的兄弟,要不是母族势大的,被他怼去山区的大有人在。   水澜抽冷子,打出了一张“天魁星呼和义宋江”,带着愉快的微笑把手中最后一张牌丢到了桌面上,并且毫不客气地拿过了剩下几个人前面的金稞子。   再一次输了的水溶哼哼唧唧。   王颀道:“阿澜,小何,忠顺王府和贾家的事情,你们占了多少份?”   这时候离宝玉挨打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好几天,而显然忠顺王到最后也没有找到那蒋玉涵,他一个戏子,不可能跑得太远,不被找到的原因自然是有人从中作梗。   水澜懒洋洋地笑道:“他人正在我府上呢,你说我占了几份?”   水溶皱眉道:“好好的,你又去撩拨忠顺王做什么?”   水澜笑道:“这可绝不是我先撩拨的,我认识琪官比他要早,还送了他一条汗巾子呢,后来水泊才收了他的。约莫是觉得破——”   “鞋”字在剩下三人齐刷刷的视线中咽了下去,“有趣。”   水澜身为一个并不洁身自好的皇家大龄单身男青年,还是觉得重口,端起茶杯喝茶,喝茶……   QAQ那个又甜又软的弟弟去哪里了!   王颀因为脸上没表情,所以看起来最淡定,“那贾宝玉又是怎么回事?”   水澜坦诚道:“意外收获。紫英叫他一起喝酒,两个人到外头手拉手去了,连我送他的汗巾子都给了贾宝玉,失策失策,我本来是要挑拨水泊和太子的。不过后来想想他是贾元春的弟弟,姓贾的没一个好人。”   何赤暇事不关己。反正黛玉姓林。   王颀却不喜欢他这么张狂,手上的杯子敲了敲桌子,“阿澜,你太急躁了。”   偏这时候小厮送了信过来,居然是王熙凤的信。   其余三人看他的脸色,从死人脸变成了……噫?愤怒的死人脸?   他边上的何赤暇和水溶抓心挠肺地想看信的内容,不过王颀武功比他们都高,他要躲没人能瞧见。   他放下信,“贾政夫人想要逼她们搬出贾家,下人们当中已经有在传林姑娘们刻薄小性,白吃白喝的风言风语了。”   随后重重把信往桌上一拍,同时拍下来的还有何赤暇的手,异口同声,“姓贾的果然没好人!” 作者有话要说:  何赤暇、王颀:姓贾的果然没好人! 来自林家女婿的愤怒*2 由于更新的时间的微妙,同时祝大家平安夜快乐圣诞快乐吧哈哈哈哈哈这章发红包哦   ☆、第五十一章 时也命也   却说宝钗这边, 也是一宿无眠。   薛蟠被妹妹质问是否同贾政告了状, 顿时气愤非凡, 连着说了好些不好听的话, 气得薛姨妈浑身打颤,道:“好好, 你只将这话到你表哥面前去说与他听听!只可怜你父亲去得早,徒留我们母女二人, 反而受你的气!”   薛蟠说完了话便后悔不已, 忽地听见王颀的名字,脸色变了变,冷笑道:“妈妈也不必用这话来吓我。他王颀再本事,也不帮咱们分毫。你瞧今天那长史对他多恭敬,他可曾给贾家多说一句话过不曾?人家压根不拿咱们当亲戚!”   宝钗垂泪道:“何苦这样说他?你是对着我同母亲不满, 借了表哥名号来出气罢了。既然不是你做的事情, 你是我亲兄长, 倘或好好说,我何曾来不信的道理?今天之事, 我们信了你, 贾家的人又如何呢?到底是你往日太没拘束,到今日局面, 还有多少人信你?只怕宝二爷那头房里的人都传起来了。”   薛蟠一贯最疼这个妹妹的,见方才三言两语惹得她伤心,便暗暗的有些后悔,改口道:“都是我不好, 惹得母亲妹妹为我忧心。”   薛姨妈拉着他的手,叹道:“我也知道我拿你舅舅,拿你表哥来压你叫你不自在。可是咱们家说到底到今只是个空架子,还是王家和贾家多出帮衬着的,万万不可疏远了。反倒是这回遇见的这些纨绔,不妨远着些。”   她素来鲜少会劝着薛蟠,薛蟠也知道这兴许不是母亲一个人的主意,这些话她必然是和宝钗商量过了才对着自己说出来的。他头疼地道:“我不是偏爱那些纨绔,只是表哥这般的人,往日走动就是压迫了,实在难以亲近。”说罢指着天赌咒发誓说自己往后不再犯了。宝钗和薛姨妈虽然不信,却也拿他没办法。   薛蟠说完了这些,又问宝钗:“宝玉现在怎么样了?”   宝钗摇头道:“伤得极重,翻不了身呢。方才和林姐姐林妹妹一块儿过去看,倒还是会说些胡话。”   薛蟠便玩笑道:“只恨不得伤的不是我,又不会被你们骂,又能得几个女孩子的关切,哪里是什么苦差事了。”   薛姨妈却没有如她一般敏锐,只是道:“日后那家塾便莫要再去了,我去同你舅舅说说,再寻个——”   薛蟠忙道:“妹妹的项圈旧了,改明儿我叫人给你去炸一炸可好?——母亲也该裁新衣裳了。”宝钗猜出他的意思,忽地见他对着自己挤一挤眼睛,不由又好气又好笑,却不放过他,只是道:“我听说环哥儿也要再找地方读书,横竖都是托到表哥那里去了,多你一个也不多。纵不喜欢读书,也该结交些有用的朋友了。”   只是不要再给我惹祸。   薛宝钗心想,进京待选,头一件就是看女孩儿家的家风身世,其次才看人品,我哥哥这个样子,哪怕贵妃娘娘给我说话又能如何呢?   可是哥哥是亲哥哥,虽然蠢了一点,但是他也对自己很好呀。   宝钗忧心的却还另有其事。来贾家不过几日,她便看出贾家的外强中干了,虽是母亲比起舅父更亲近姨母,却还是让她有些心里不安,这是否太不给王家面子了?更不要说王颀一贯不喜薛蟠莽撞,先头在金陵他对着薛蟠的态度可不仅仅是不假辞色,倒像是有些厌恶。   她打算去林琯玉那里说说话的时候,忽然看到个眼熟的丫鬟避开了众人独往林琯玉屋子走。薛宝钗一怔,没有叫住她,只是疑惑地心道:“她不是宝玉房中的小红吗?这又是做什么?”   还没靠近廊下,就听见里头一声巨响,林琯玉拍桌而起,“她们果真这样说?”   小红还是头一回见到林琯玉发怒,十分惊讶地劝道:“姑娘何必生气?”   “她说我就算了,”林琯玉说,“说我母亲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横竖她还在扬州呢,不痛不痒,但是她果真放纵自己身边的丫鬟们嚼舌根,说黛玉的不是,就实在可恶。”   小红星星眼,琯姑娘好护着妹妹,琯姑娘好帅呀~   林琯玉冷静了一下,又问:“阿颀怎么说?”   小红憋着笑,很认真地道:“王公子命人传话,说要是姑娘也不打算住贾家了,他陪姑娘去看房子。要是姑娘还顾念着老太太仍然住贾家,他就……”   林琯玉好奇道:“就什么?”   “他就只好叫何先生动手,烧了您的院子,再陪姑娘您去看房子。”   林琯玉想到小何的能耐,也笑了,忽然想到什么一般,猛地坐直了身子。就这样搬出去,她才不情愿呢,不然岂不是叫老虔婆如愿以偿了?   她他妈的这么费尽心思地惹怒自己,怎么能叫她失望呢。呵呵。   宝钗知道听墙角不好,奈何这里头的人的话让她一听见就移不开步子了。   她赶在小红出来前忙离开了,心中却有了计较,小红在宝玉那边必然出不了头,上头有一个那样受看重的袭人,又有爱掐尖要强的晴雯,剩下秋纹麝月也不是好相处的。她只怕是另投了明主了。至于这明主到底是王熙凤还是王颀还是林琯玉,都不重要。   她也是一样的。王夫人不靠谱,贾宝玉更是,她早该看出来。   俗话说得好,琯琯一笑,阎王绕道(滚!   她从小到大性格都不怎么讨喜,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和王颀挺像的,并且认识了王颀之后,肚子里头灌了一肚子的墨水,黑人愈发的得心应手了。   打蛇打七寸,挖树先挖根。王夫人一怕贾宝玉出事,二怕老太太责罚。告状虽然有效,不过还是让黛玉去干比较好,她连瞎状都能告得有理有条的,更别说这种有眉有眼的事情了。   小红对她很放心,悄悄回到宝玉那边去了。宝玉的伤还没有好全,恹恹地坐在屋子里头,探春正在和他说话。贾环死活不来赔罪,她这个当姐姐的只好代劳。   宝玉笑道:“环儿只是小孩子,我如何会和他计较呢?”   探春摇摇头,道:“你不计较,太太是要计较的。嫡庶有别,我以往想法竟是错了。”   宝玉大惊失色,道:“怎么好好的说这样的话,咱们一起长大,如何就生分至斯了?”   探春咬咬牙,道:“我往昔只惦念着你,不怕你笑话,一半是为了你这个人,一半是为了太太。可我终究忘了自己不是太太亲生的了,这番你挨打,我和环儿也挨了罚,他一个小孩子受不得那么多磨搓,我姨娘却是任由太太拿捏的。可见不是亲生的,我再讨好,也是一样。”   宝玉眼中早已滚下泪珠来,哭道:“你何苦说这样的话,是不是托生在一个娘胎里,又有什么干系,我只将你当亲姊妹看待。”   探春往日恨老太太、太太偏心,恨他轻浮,可是这会儿说明了这些话,才觉得更恨自己。是她无用,旁人偏心又如何呢?   她道:“我受不起,我也不敢当真了。”说罢便转身出去了。恰好碰上了进屋的薛宝钗。   薛宝钗看她脸上有泪痕,以为是和宝玉拌了嘴,心中却疑惑,好好的怎么会拌嘴?便只是道:“我来得不巧了。”   探春顿了顿,问她道:“宝姐姐,我有话要问你。我听说,天地间正邪二气互搏,男女偶秉此气而生者,若在富贵公侯之家,则为情痴情种;若在诗书清贫之族,则为逸士高人;纵是生于薄祚寒门,亦必为奇优名倡,一样不是俗物。可即使是丫鬟成了姨娘,姑娘嫁了膏粱,有了一个所谓的‘善果’,仍旧是可悲可叹。时也命也,何解?”   宝钗笑道:“你如何不知后头的那话,慎始善终,尽人事,听天命。”   探春笑了笑:“宝姐姐说的是。”   两人擦肩而过。 作者有话要说:  黛玉告状很有技巧。 要撩拨,要假惺惺,还要装成漫不经心。 要看时机说瞎话,太瞎的不行,全是实话也不够震撼。 “下人们全说两个林姑娘待人刻薄又小性,没有宝姑娘半分好” 变成了“下人们看我受外祖母疼惜,原觉得我们的才德不配如此,难免有些微词。” 顺便,今天想改文案来着,我很想告诉大家看不下去了就别和我说了……咱们江湖再见谢谢 然后学校停电了 气死!摔!对面体院吵的就像上回国足赢了一样! 没网发不了红包,那明天给大家发吧(? ?;)   ☆、第五十二章 心里有鬼   是夜, 月明星稀。   贾政自然还是留宿赵姨娘处, 赵姨娘虽然为人粗鄙, 但是胜在生得风流娇俏, 虽然年纪也不小了,比起王夫人总要好得多。   王夫人白天听说贾探春给她弟弟新找了个学堂的时候, 就觉得这原本掌控在手心的庶女隐隐有些脱离了自己的控制,派人去问, 被不轻不重地挡回来了, 愈发生气。宝玉的伤还没有好,她去请京中那位十分出名的何神医,也没请到,更是攒了一肚子的怒火。   袭人正在她跟前回话,说宝玉今天如何如何了。打从宝玉挨打之后, 她每天都要和王夫人回话, 愈发被晴雯笑是“哈巴狗儿”, 她虽然生气,却并不和她计较。   这时候外头忽然隐隐有些喧闹, 王夫人皱眉, 让身边周瑞家的去看看,却见她脸色煞白地回来。   王夫人心中起疑, 问:“何事这样慌慌张张的?”   周瑞家的勉强笑道:“不过是一点儿小事,婆子们吃多了酒在哪儿闹呢,我已经喝了他们了。”王夫人却不信,道:“我听着不像, 只是喝多了酒哪里会这样热闹?到底是何事?”   她最近愈发多疑,周瑞家的心中暗暗叫苦,不敢再瞒,只好吞吞吐吐地道:“是、是井里起火了。”   王夫人还以为自己耳朵出毛病了,“什么井?”   周瑞家的还以为她明白了,便苦着脸道:“是、是金钏儿跳的那口井。”   王夫人一个哆嗦,怒道:“什么人敢在那里作怪!”袭人见她起身,忙也去扶她。众人拿大衣裳的拿大衣裳,撑伞的撑伞,哆哆嗦嗦地去井边看,却忽然见白影一闪而过,鬼魅一般飘飘忽忽从众人身边擦肩而过。袭人只觉得一股湿冷的气息从脖颈上拂过,吓得惊叫一声,险些没翻个白眼晕过去。   丫鬟婆子们哪里见过这种东西,一时尖叫声此起彼伏,“她过去了!”   “她去了太太屋子里!”   “她是从井里飘出来了!”   “这女鬼怎么这么胖?”   最后这句话虽然听着可笑,但是金钏投井而死,打捞上来的时候人都泡得变了形,细想之下更叫人毛骨悚然。王夫人哆嗦着,脸色煞白,问周瑞家的,“她如何回来了?”   周瑞家的也快被吓哭了,“我听说……我听说人死后七天魂魄要返家吃一顿饭,家人要回避,要要要要是瞧见了家人,那魂魄就要记挂,流连人世……”   不知谁又惊叫起来,“宝玉!她万一去宝玉那里害他了怎么办!”   王夫人想到自己的命根子,勉强忍住了没有晕过去。她看了看那口被说着火的井,火光已经黯淡了,仍然可见底下幽幽燃着一点儿明黄的火。这颜色本是浩然正气之色,此时只显得阴森无比。   王夫人深吸了一口气,“明天叫人来把井填上,再给她家里人送五十两银子。”   说罢又扶着周瑞家的手去了贾宝玉那边。   贾宝玉迷迷糊糊被人叫醒,喝了一口茶,王夫人见他没事,放心了些,又回到自己的屋子里。她不放心地叫众人四处找那白影在何处,到底是没有找着,喝了桌上的参茶压惊。众人出去这么久,茶早就凉了,她也不在意了。   周瑞家的劝慰道:“太太早些歇下罢,明日请个道爷来做法事,甭管什么冤魂善魂,一一地都给他驱了去,那也就罢了。”王夫人一夜担惊受怕,点了点头,由下人们服侍着上了床。   然而也许是心中有愧,竟然一夜无眠。她次日起来的时候,眼眶青黑,气色衰败无比,上了妆也掩不住,只好多扑几层粉,才敢去给贾母请安。   贾政早在那里了,他最近一直不怎么待见王夫人,乍一见她好悬没被唬了一跳,这个满脸雪白的老妖婆是谁?   忍不住回头看看年轻貌美的外甥女洗眼睛。   黛玉正坐在贾母身边,她面露疲态,道:“昨夜也不知怎的,好好的听见有人吵闹,大半夜的才歇下了。”   贾母年纪大了,觉本就浅,自然也不可能不知道什么事情,由于最近黛玉一直在不动声色地给她上眼药,所以她还没看到王夫人的时候就有些不耐烦,“老二家的,怎么回事?——”   王夫人抬起头,苦笑道:“原是婆子们吃多了酒闹起来,我叫人去抓住了,打算等着发落呢。”   她一抬起头,贾母就不忍直视地移开了眼。   她身边的林琯玉和林黛玉对视,一起: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她肯定是没睡着!   贾母呵斥道:“好好的做什么弄得跟个妖精似得!”   王夫人简直有苦难言,只好道:“媳妇昨晚劳累了些,怕气色不好,惊着了老太太。”   贾母心道:你以为你这样不吓人吗?   表面上还是要给面子的,毕竟王夫人再不好,也是宝玉的亲娘。她没有再说这件事,反而道:“你说是婆子们吵架,我怎么听说了是你院子里头闹鬼?”   赵姨娘适时地捂嘴道:“太太怕不是邪祟入体,才面色不好的?我听丫鬟们说,昨夜后院飘着个白影呢,湿答答的,好像是从井里头爬出来。”   王夫人一夜不睡,本就精神不济了,这会儿又听她添油加醋,不由怒喝道:“你闭嘴!”   赵姨娘目的达到,得意洋洋地闭嘴了。   贾母已经听出了不对劲。王夫人院子里淹死了一个丫鬟的事情她是知道的,只当是她贪玩在井边滑了脚,又听说王夫人给了她家人许多的补偿,本还私下里夸她现在行为处事渐渐的大气了。然而这件事情此时再被翻出来,显然有什么隐情。   林琯玉说话前先打个哈欠,无聊地问探春,“环儿可曾到了学堂了?”   探春感激她愿意请王颀帮忙,便忙道:“到了,他说那里先生很严,我让他好好读书,不然我就不认他这个弟弟。”林琯玉点点头,说:“他出门太早,我要送他的东西都没给他,你一会儿到我房里,下回叫送信的人给他捎去。”   黛玉笑道:“有环儿最喜欢的那套七巧板呢,上回你说过后,咱们又命人打了许多套,大家都有份的。”   女孩儿们在后头嘀嘀咕咕,前头贾母已经问出了金钏之死的真相。   贾政愈发觉得自己没打错人,心中埋怨王夫人和老太太溺爱,而老太太也埋怨王夫人心狠,最后还害了自己的宝贝孙子。一时王夫人竟成了千夫所指了。然而夫为妻纲,老太太的话更是不能不应着,她险些没咬碎了一嘴的牙。这回她真不知道该怪谁了,林家姐妹可是无辜的,便只好隐晦地瞪了王熙凤一眼。   王熙凤早习惯了,心里呵呵,面上还要劝,一回自己的屋子就沉了脸。平儿要劝她放宽心,王熙凤揉揉眉心,道:“如何放得下!平儿,你信不信鬼神?”   平儿忙道:“举头三尺有神明,如何不信呢?”   王熙凤冷笑道:“我却不信。我的是非功过,你们能评,后人能评,我自己也能评,偏又关那些高高在上的神明什么事情了?我也不信鬼怪作祟这样的话,只是心里有鬼,才给了旁人可乘之机,方是正理。太太她……”   她吃斋念佛,却不把丫鬟的命当人命;她把宝玉当命根子,却不求他读书上进;她有心为宝玉谋前程,却放着好好的林家姐妹不去巴结。   太太她,是个蠢货。   另一边,宫里的穆贵妃也在说这句话,“咱们的那位姑母,真是个蠢货。”   王颀坐在她对面,认真地给那只大白猫捋毛。   穆贵妃道:“她叫贾元春在皇后面前说几句话,叫把薛宝钗从公主伴读的名单上刷下来,你猜是为了什么?”   王颀继续捋毛,“给贾宝玉做媒。”薛家别的不多,钱最多。贾宝玉又不能袭爵又不能读书,只娶个商人女正好,公主伴读却不行。妻荣夫贫,没眼力见儿的最怕这样的事。   穆贵妃笑眯眯。她生得和王颀很像,但是脸上没有他那种刻薄冷漠的神色,是个惊天动地的大美人,笑起来的时候尤其,“咦,那你呢?”   王颀终于不撸猫了。他道:“这个月初八。”   穆贵妃:“咦?”   他道:“母亲会带她进宫。她不吃辣。” 作者有话要说:  大白猫被捋毛:喵喵喵~ 小主人耳根子红了哦红了哦,好想舔一口,看起来像喷喷香的小鱼干一样美貌可口~ 昨天一句抱怨大家都来安慰我哈哈哈哈哈谢谢你们哦 我的小天使怎么这么可爱~   ☆、第五十三章 难得淘气   这天是初八, 本事说定好了的进宫拜见穆贵妃的日子, 然而林琯玉十分不情愿坐又慢又晃的马车, 便道:“我也要骑马。”   王颀高踞马背, 淡淡地看她一眼。林琯玉仰着脸看了他一会儿,忽地觉得他这眼神刺眼, 却见眼前投下阴影来,原来是对方俯身下来瞧着自己。脸颊处有什么冰冰凉凉的东西一碰, 竟然是他的手指。   她不由受惊地睁大了眼。   王颀收回手, 在马上坐好了,一本正经地道:“今天擦了胭脂?有点没匀。”   林琯玉:“……”   她劈手夺过一旁小厮手上奉着的马鞭,扬手就是唰的一鞭。马儿受惊往前狂奔,王颀猝不及防之下险些被颠下去,一句骂娘差点脱口而出, 碍着面子忍住了, 抓紧了缰绳, 没能多取笑她半个字。   林琯玉把缰绳扔回给小厮,冷笑了一声, 越过要扶着自己的下人, 跨上了马车。   马车上林黛玉和钱氏都看得目瞪口呆。钱氏突然道:“到你这里才像个孩子,我真怕他读书读傻了。”   林琯玉一贯知道大人们把王颀的面目可憎都当成是“难得淘气”十分珍惜理解, 碍着钱氏不是自己亲娘,便客气地笑了笑,心中却盘算着等一下什么时候报复回来。   后宫的妃子一个月有一次召见家中女眷的机会,但是穆贵妃的待遇与众妃不甚相似——她一个月有三回。这是在当今还是个皇子时就有的惯例, 至今都没有变过。   也正是因为如此,养在她身边的水溶和水澜才和王颀这么熟悉,连带着皇帝也极喜欢这个后辈的,说他有“其父之风”。也不知是如何从王颀那瘦弱的身板上瞧出他和王子腾之间的相似之处的。   穆贵妃的宫殿在每月逢八的日子里鲜少会有妃嫔来拜访,便是因为众人都知道她要接见娘家的人。说来但凡帝王总是不喜欢自己的后宫同前朝有太多的牵连,虽然这二者本密不可分。但是放到如今的皇帝这里,好像半点都不担心。   这很大程度上是后宫里的女人太多,别说这些有封号的贵妃、妃了,往下没有封号,仅仅以姓作区分的答应常在都不知道有多少,他顾不过来,又怕这些女人太闲着没事就勾心斗角给自己找麻烦,便有了这入宫觐见的制度。妃以上的是一月一次,之后的却没有这个机会了。   钱氏先带着两个女孩子去拜见了皇后,这是面子上的工程缺不得的,皇后一般也都是不见,叫一家人趁着几回享天伦之乐去。这番却是个例外。她很亲切地接见了钱氏和林家姐妹。   她还对着钱氏嗔怪道:“我听说薛家的那个女孩儿也极好的,怎么反而不一块儿带进宫里来?”   要知道薛宝钗进京是为选公主伴读,也就是给皇后她女儿选玩伴,皇后是很乐意让贾元春的表妹来陪着自己的女儿的,对于开后门这种事情十分轻车熟路。   不过整个后宫,只怕除了皇帝,谁都知道贾贵妃和穆贵妃不对付。皇后这么问,就是纯心给穆贵妃添堵。   你看,你娘家亲戚宁可去求贾元春,或者求本宫,也不求你,你知不知道自己人缘有多差?   钱氏垂着头,极其柔和地笑了一笑,笑道:“婉婉本是喜欢活泼些的孩子,宝姐儿心思重些,反倒是林家的两个孩子会得她喜欢。”   王婉和王颀生得都像她,皇后乃是恨屋及乌,看见她笑就想到穆贵妃那飞扬跋扈不可一世的样子。   不过她知道林家姐妹不是选公主伴读来的,本来是以为王婉想要把这两个孩子送进宫来和自己打擂台,要不然也不会大惊小怪地召见了。但是黛玉还是一团孩子气,林琯玉瞧着虽然生得极美,却太扎眼了些,她一贯知道皇帝不喜欢这样的,心中先松懈了几分。她笑道:“既然如此,老太太且慢些走。”   钱氏心中冷笑。   太子是个蠢货,还不是这位教出来的?   要是林家王家真的有把林琯玉送进宫的打算,自然早就做了,她还真以为皇帝喜欢文静的?天底下的男人最在意的从来都不是性子而是样貌,就这一点,把以皇后为首的一大片后宫女人捆在一起,都抵不上林琯玉一根手指头。也就是林家心疼女儿,才不打算这么干。   要是自家儿子也没有这些心思的话,钱氏没准还真会劝劝穆贵妃呢。贾家的元春可不就是这么进宫的吗?人家虽然样貌不够好,但是到底是国公府的嫡女,又素来有些“贤德孝才”。   至于薛宝钗是绝对不行的。一来她的模样性子虽然都好,却输在没有可靠的娘家,还有个那么不成器的兄长;二来薛家那隐隐亲近贾家的态度,让王家十分的忌惮。   哪怕不是选妃,只是选公主伴读,也不行。   要怪,也只能怪她偏偏是薛家的姑娘,又有那么拎不清的母亲和兄弟了。   林琯玉只觉得氛围不大对劲,等到了走出皇后宫殿,才听见钱氏冷笑着说了一句:“手可真伸得长。”   一行人还不曾走到穆贵妃处,忽然见到迎面有许多人过来,黛玉忽地拉了林琯玉一把,两人拉着手垂首站到一侧。林琯玉偷偷地抬眼打量看过去,却怔了怔。   那少年郎生得清秀,脸上带着笑容正同钱氏问好,道:“母妃方才还念叨着太太,我说怕是被娘娘这边绊住了脚,一会子就来的,她还是急。”钱氏也笑道:“你母妃这么大的人了,心思却比你这个孩子还稚气呢。”   林琯玉只觉得心头恍惚。   因为那少年只是站着,瞧不出是否跛脚。她心中那猜测不能得证,心中却隐隐知道,他便是水澜了。   就在这时,那少年也抬眼看过来,看见林琯玉的脸的时候,他怔了怔,随后嘴角不动声色地微微一弯,道:“不记得我了?”   林琯玉道:“自然没有——我还以为您贵人多忘事,不敢妄自攀关系。”说得水澜和黛玉都笑起来。水澜道:“你来京中,也没有托人送信,我还是从多多那里听见的。”   林琯玉反唇相讥:“你回京这么多年,也从来没给我送信呢。”   钱氏听得奇怪,笑道:“我却不明白了,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了?”   “当初我去江南,给皇爷爷侍疾,皇爷爷唯恐我在他身边不务正业,便将我交给了林大人。”水澜说。   其实他还在扬州的时候黛玉还很小,对他没什么印象,唯一知道的不过是水澜的腿是因为宫闱阴私才跛的,而何赤暇治好了他。她一直好奇,这又是怎么治的?   因此水澜说话的时候,她难免多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水澜显然知道她在看什么,微微一笑,道:“你们来得不巧,小何今天才给我施了针,先出宫去了,我们约了出去玩。只是你们既然要去母妃处拜见,就只能下回了。”   黛玉听见何赤暇的名字,眨眨眼,想问他他们在私底下做什么,林琯玉已经问了,“玩什么?——新开的太白楼的花菇鸭掌特别好吃。”   水澜笑道:“不是吃东西。”   “那是做什么?”   水澜对她眨眨眼,“姑娘们不该问。”   这时后头突然有人道:“母亲。”   原来是王颀走过来了。   钱氏忙道:“你怎么过来了?”   王颀走到林琯玉身边,不动声色地看了水澜一眼,淡淡地道:“许久不见你们过来,姐姐叫我出来瞧瞧。”说罢又垂首冲着林琯玉道:“那边有没有为难你们?”   他的姿态隐隐透出保护的意思,水澜微微一弯嘴角,懒洋洋地道:“只许你找过来,却不许我叙旧了?”   王颀似笑非笑:“我不管这个。不过小何要等急了。”水澜这才道:“这回赶着去上书房,怕是不能请姐姐妹妹们喝茶了。”说罢又对着钱氏行了一礼,带着人走了。   林琯玉还是好奇:“到底急着做什么?”   王颀:“我也不管这个。”摆明了要撇得一干二净。   他要撇干净的,肯定不是好事。   林琯玉狐疑地看着他。   ……   另一边,薛宝钗正在深沉地思考……思考。   她才进京的时候,是为了待选公主伴读。她娘明着按着给了王夫人很多好处,希望贾元春能给她说两句好话。毕竟宫中皇子不少,却仅有两位公主,都是皇后所出,而皇后和贾元春的关系一只很好。   王夫人自然答应了,前前后后收了十几万两银子。   薛宝钗也确实通过了一轮海选。这选公主伴读不必选秀那样严谨,但是也颇为复杂,第一轮当中,那些家世不好的就会被淘汰,薛宝钗本来很有可能会在一轮就折戟,之后的倒是不怕。她对于自己的德言容功很有信心。   但是由于最近出的事情,让她对王夫人充满了不信任。她觉得当初自己错了。   不该听我娘的,她说自己和嫂子关系不好,所以穆贵妃那边的关系托不上,但是穆贵妃那是后宫第一宠妃啊,她说的话肯定比贾元春有用啊。结果忘了走亲戚的下场就是穆贵妃叫人来接林家姐妹们进宫了,却没叫她。   薛宝钗生性活泼,虽然后来收敛得淡然了些,但是碰上这样的事情难免还有些小女孩的想法。她想:是不是表姐对我不满意?虽然我也很喜欢琯琯和黛玉,但是就叫她们不叫我,真的好气哦。   更让她心烦的是,薛蟠又双叒叕闯祸了!   薛宝钗觉得心很累,她觉得自己这温良贤淑的样子只怕不仅仅骗了贾家上下,连自己哥哥都瞒过去了。毕竟在她还穿着男装顶着薛蟠的名字在金陵中横行霸道的时候,薛蟠可怕她了。   现在倒好,面上说着怕,转头就去青楼和人打架!   薛宝钗思考完了,结果是她忍无可忍,穿着男装,画粗了眉毛,涂黄了脸,气势汹汹地带着人杀去了青楼。   这一去,就出了问题了。她撞上了水澜那刚从宫里赶出来的煞星。 作者有话要说:  和编辑商量了定在周五入V,四十章开始倒V,大家看过的别买错了哈~然后周五晚上六点我会有三章一起更新~ 谢谢大家一路支持,你们每次给我留言我都恨不得亲你们一口哈哈哈哈。感觉有挺多话要说的,因为可能有些小天使和我的缘分就截止在此了,不过还是很感谢大家。 然后周五周六周日所有的V章留言我都会发红包(所以某种程度上说你们不小心买错了也没关系哈哈哈哈哈哈) 还有周五凌晨就不要等着抢沙发啦,都是放在晚上六点一起。之后的更新我也尽量稳定时间。 就这样吧,群么么哒~   ☆、第五十四章 女扮男装   水澜说的“姑娘们不该问的事”, 自然指的是从古到今被有钱人引以为豪的乐子。   不是逛青楼, 就是捧戏角,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 后者和前者所差无几就是。   何赤暇面无表情地坐在楼上,双手博弈, 房间里头燃着带着几分凉意的不知名的香,他刚刚泡好的茶水汽氤氲, 也是透着凉而微苦的气息。水澜在他对面坐下了, 好奇地道:“我一直想问,你用的是什么香?”   何赤暇道:“下回把方子抄了送你。蒋玉涵在下面呢。”   水澜随口道:“这个不急。我刚才瞧见琯琯和黛玉了。多年不见,变了很多。”他这人有个毛病,就是想要掌控一切。所以自从他从何赤暇嘴里听见林黛玉的名字之后,就一厢情愿(其实并不)地认为自己似乎发现了什么东西。   何赤暇抬眼看他, 知道他有意用林黛玉试探自己, 面色如常, 只是用拈着白子的手指敲了敲棋盘。他道:“你再不下去,蒋玉涵只怕抽不开身来给你讲情报了。”   水澜一怔, 出门看下去。楼下大堂里闹哄哄的, 蒋玉涵妆才卸了一半,瞧着有些可笑, 那牵着他的袖子说话的,是个锦衣玉带的公子哥。按理说这种人蒋玉涵每天打发的没有十个也有八个,但是他这回脸上破天荒露出了无奈的神色。   水澜回头问:“怎么回事?”   何赤暇道:“你还没进门的时候他就在了,本是来听戏的, 被迷晕了头脑,蒋玉涵又不敢真的打他出去。”   水澜冷笑一声,就要往下走。   这种人,他三天两头就要打一个。   然而才走到楼下,打算喝令那油头粉面的公子哥放手的时候,迎面闯进来一个身量娇小的少年,同时喝道:“薛蟠!你给我住手!”   正在和蒋玉涵拉拉扯扯的薛蟠僵住了,不可置信地回头看。水澜很好奇到底是什么人,仔细瞧了一眼,哑然失笑。   这可不是什么少年,是个姑娘。   薛蟠看到她来了,顿时讪讪的想要放手。水澜倚着栏杆,笑吟吟地问:“咦,琪官,你这里今天怎么这么热闹?要不要上来喝一杯茶?”叫的是蒋玉涵,话却是对薛蟠和薛宝钗说的。   薛蟠那瞧见美人就走不动路的毛病眼见着又要犯了,薛宝钗却很清醒:“不喝,多谢。”   水澜微笑:“那可由不得姑娘你了。”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在外头薛宝钗心情复杂的时候,林琯玉和黛玉在穆贵妃宫里喝茶,各得了些赏赐。其实穆贵妃说要叫小姑娘进宫来给自己瞧瞧,但是她和这么两个一团孩子气的也没什么好说的,反倒是王颀坐在她下首,贵妃十句话里头八句是问王颀的。可见真真是长姐如母。   一盏茶喝罢了,穆贵妃吩咐身边宫女带三个孩子去后头玩耍,却留了钱氏下来说话。三人的背影一不见了,钱氏便笑道:“今儿个瞧见九殿下了,他的腿似乎是好了许些。”   王婉说到这个年龄最小的样子,嘴边也有了笑意,道:“是好多了,还要多谢那位何先生……也是该多谢他们林家的。”   钱氏点点头,又问她:“娘娘可瞧出什么来了?”   王婉接了宫女递过的茶杯,不过略略沾了沾又放下,沉吟着道:“琯琯这孩子……”   钱氏方才见她对林琯玉颇为喜欢,这会儿口风却有些不对,不由诧异。穆贵妃见她紧张,才噗地一笑,道:“自然是极好的。我说了做不得数的,娘你有没有数过方才这么一盏茶的功夫里,多多到底瞧了她多少眼?光这,就叫我对她刮目相看了。”   钱氏也笑道:“你可别笑他,他要恼的。”说罢又道:“既然如此,不如早些定下来。”   穆贵妃迟疑道:“会不会太快了?都还是孩子呢。”   “你这个年纪的时候都入宫了,”钱氏叹道,“其实我瞧着,这两人未必真有多喜欢的,毕竟也都还一团孩子气。只是这天下叫他不讨厌的人就那样少,咱们家又是这么如履薄冰的,林大人反倒是个极为可靠的。再过几年,说不定要有什么变故呢。”   穆贵妃听她这么说,也轻轻地叹了一声。她道:“您别瞧那位现在不像话,忠顺王也真不是省心的,溶儿是被我拖累了。换作个八面玲珑些的母妃,也不至于总是处处被针对。”   钱氏轻嗤一声,道:“娘娘快别说这样的话,他既然是娘娘养大了的,就不会有这样的心思的。宫里头孩子三灾八难的都多,也亏是娘娘,他才长得大……别说这后宫了,就是太子那后院,至今有几个孩子能熬过来的?”又同她说起省亲的事情,道:“咱们家想着,仓促间省亲别墅也造不好,便只是用了府上的房子,再作修葺也罢。只是委屈了你。”   穆贵妃目光闪动,叹道:“要说是我叫你们操心。这后宫是吃人的地方,我进来这么多年,不过给你们枉挣得些虚名,反倒是耗费甚重。”钱氏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头,道:“傻孩子,怎么说这样的话?”   她唯恐王婉再伤心,便转开了话题,说起了贾元春,道:“他家为她的省亲别墅的那个排场,你却是不知道的。”   王婉亲手给她斟了茶,然后才坐下了,她淡淡地道:“不光是如此,她素日在宫中,上上下下,都打点的极好。我料想贾家怎么有这样好的财力,不过是倾其所有,来维系这面子情,难得皇上还给她封个贤德的封号。”   钱氏本要问她都打点了谁,还是稍微有些顾忌,没有问出来。反倒是王婉看出来了,吩咐宫女都下去,才淡淡地道:“也不过是那些人,太子殿下年纪大了,并不常往后宫来,反倒是几个年纪还小些的皇子,都极喜欢她,瞧着几个嫔妃也和她十分亲热。溶儿澜儿面子上也和他极好。”   钱氏不说话了。王婉兀自嘲弄了一阵,见孩子们回来宫里了,便不再提。她还记得王颀说的话,笑道:“我猜你们女孩子必定爱吃甜的,特地叫了小厨房做了拿手的糕点来,快趁热吃一些。”   她话才说完,身边的大宫女就进来了,附耳说了几句话。   王婉手腕一抖,蹙眉道:“真是胡闹。”   王颀听见水澜的名字,挑了挑眉,穆贵妃看向他,道:“阿澜在外头和人争个戏子吵起来了。”王颀还真没想到这一出,也蹙眉。   林琯玉无语地道:“最近都是和戏子杠上了?前儿宝玉才为的这个挨打。”水澜有多不服输她是知道的,当初还那么一点儿大的时候,和她比赛上屋顶,生生摔断了腿,躺在床上养了三个月,却还是惦记着要胜过她,一下床第一件事就是再找她比试一回。   这里可是京城,哪个倒霉蛋会和他撞上?   那宫女又说了几句。王婉听得笑了。   “得了,他就是不气死我不甘心。”王婉懒洋洋地道,“你们别担心他了,他打过的勋贵子弟可不少呢,皇上会给他撑腰的。这番也没有打起来,不过是请他们喝了一杯茶罢了。”   至于何赤暇也在,所以喝的到底是茶还是什么莫名其妙的东西,她就不去想了。   她看时候不早了,便吩咐送林琯玉等人出宫,还赏了两盒子的宫花,和许多的精致的糕点。   林琯玉才要上马车,就回头问王颀:“现在能说阿澜去做什么了吗?”   王颀给她掀帘子的动作顿了顿,低了低头。   林琯玉十分配合地把耳朵凑过去。   王颀说:“他碰上的是薛蟠。还有男装的薛宝钗。”   林琯玉目瞪口呆,猛地抬起头。不料两个人靠得太近,她抬头的时候,只觉得耳朵上擦过什么凉凉的东西。她还没明白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就看到王颀猛地撇开了脸。   他的脸一直都很苍白,所以那红起来的耳朵就显得尤其明显。   林琯玉默默地爬上马车,没敢和他说话。   黛玉道:“姐姐,你的脸怎么红了?”   林琯玉面无表情地扇扇风,说:“有点热。”黛玉表示怀疑,不过她的神色实在是镇定,除了脸真的很红。   王颀隔着帘子,咳了一声,说:“今天确实有点热。麻烦精。”   林琯玉弱弱地道:“你还没说他们怎么了。”   王颀实在是很想看看她现在的表情。他垂下头,忽然弯了弯嘴角。   林琯玉是个麻烦精,但是脸红起来的时候还是挺……可爱的。他于是义正言辞地道:“我现在还不知道,到时候问问阿澜。晚上告诉你。”   林琯玉道:“晚上怎么告诉我?翻你家的墙进去吗?”   他反问:“你没翻过?”   黛玉、钱氏:“翻过?”   黛玉:姐姐到底瞒了我多少事!   钱氏:要不把家里的墙推了造个矮墙?还是直接和守门的小厮说看见林姑娘就直接放她进来呢?唉呀,直接放进来就没情趣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翻墙 月夜,琯琯翻墙而来。 王颀正打算睡下,听到外头一声有气无力的喵呜,差点笑出声。他道:“麻烦精,你又猫精上身了?” 林琯玉道:“大晚上的睡不着,溜过来的。你院子的墙好高。有东西吃嘛?” 王颀莞尔,伸出手指,两人对视片刻,林琯玉把额头凑上去,问:“还戳不戳?戳完给我叫夜宵。我要芝麻馅的汤圆~” ——以上是原文中被删掉的小甜饼—— 提前码好了所以时间没到就放啦哈哈哈哈哈看来我很有日万的潜能嘛~ 大家记得留言哦,入V的前三天V章所有的留言我都会给发红包的。   ☆、第五十五章 宫花之事   却说薛宝钗那边, 她比薛蟠有眼力见多了, 知道京中非富即贵的人家不少, 薛家虽然有钱, 但是却没有足够的本事不被觊觎。   所以她哪怕在贾家也是处处小心的。却不料薛蟠显然没有这个觉悟。   两兄妹被请到楼上雅间喝茶,一进门, 水澜就笑道:“男装不适合你,姑娘还是去换了衣服再来吧。”这话有些冒昧了, 薛蟠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怒视他,被薛宝钗不动声色地拦住了。   她淡淡地道:“既然是喝茶,男装女装,男人女人,不男不女, 都没什么区别。”   水澜挑挑眉:“既然是喝我的茶, 自然按着我的规矩来。”   薛宝钗连脸色都变了, 她抬起眼,眼神近乎锐利, 然而很快就反应过来当下的处境, 默不作声地随着水澜的婢女去了隔壁换衣。   她换完了衣服,也没有回去。她站在窗边, 推窗往外看,忠顺王府就在附近,这位王爷混迹于市井,也难怪他家养的戏子也热爱出门唱戏了。   那这人是谁, 和王府的戏子有这样好的交情?   也不知道薛蟠和水澜说了什么,薛宝钗和他走出去的时候,这向来没心没肺的大傻子皱着眉,颇有些苦大仇深。薛宝钗方才没有回去就是知道那人必然在哄薛蟠什么,横竖他要做什么傻事她都会拦着的。   她咬了咬嘴唇,问:“哥哥,他同你说什么了?”   薛蟠本来正走神,听见她喊,忙摇了摇头,笑道:“这位是九皇子呢,无非是闲聊了几句,他还叫我同你告罪,哈哈。”   其实不是。   水澜说了,贾元春想要把他妹妹和贾宝玉那废物凑成一对,所以宝钗接下来不可能被选中当公主伴读。   宝钗无论如何也问不出什么,很觉得奇怪。   ……   林琯玉当晚因为黛玉守着没能翻墙成功,好在王颀也只是开玩笑,之后还是遣人送了信与她说这件事情。   林琯玉道:“这……宝姐姐知道吗?”   那小厮学着王颀的语气,“自己想。她要知道,贾家还住的下去吗?”   林琯玉挥挥手叫他下去,打算去问问薛宝钗。闻琴提醒道:“小姐,你前儿说娘娘赏的这些花你用不着,怎么不送宝姑娘两朵呢?”林琯玉也觉得有道理,从那精致的盒子里取了一朵出来在黛玉头上一比,笑道:“小四带着倒是好看。”   黛玉笑道:“姐姐还是‘小四小四’地唤我,这府上众人却都不知来历呢。”林琯玉眯着眼道:“知不知有什么打紧的,你是我妹妹,又不是他家的人。”   黛玉闻言便笑了。她虽然觉得林琯玉这话不客气,但是心里却很受用。她随手从里头拿了两朵宫花,便道:“我也用不着这些,还是去送了吧。”   林琯玉叫人去各个姊妹处送,黛玉想了想又拦住她,道:“横竖不妨多叫几个人跑一趟,有先有后的,难免失了公正,最后一个收到的还不知要怎么想咱们呢。”   两人正说着话,龄官进门来了,林琯玉便笑道:“这样巧,才说要分这些宫花,你便来了。”   龄官一看里头的数目,便摇摇头道:“我不要。”   林琯玉笑道:“姑娘们一人两枝,如何少了你的。为何不要?”   说罢便拉着她的手,叫丫鬟捡了两枝给她。龄官只好收了,坐下同她们说那省亲别墅里头的风景。那些女孩子们因为要吊嗓子起得早,便趁着没人跑进去玩过一会子。只说是天上的风景跑到了地下,富贵华丽,不见人工。   “我便奇怪了,”龄官道,“娘娘回来省亲,不过是一夜的功夫呢,这样耗费,不愧是天家气派。”   林琯玉听得直笑。龄官其实还是个颇小的小姑娘,到了贾家之后,也没什么人为难她,反倒露出几分天真浪漫来。黛玉请她吃点心,便笑道:“姐姐怎么知道是天家气派的?是不是陛下连锄头都是金子打的?”   林琯玉没忍住笑,推了她一把,道:“小四又促狭了。”   龄官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是蔷大爷同我说的。”   林琯玉仿佛修剪过而极精致的眉梢微微一挑,“贾蔷?”   龄官忙道:“我在这里头多亏了他看顾,他得闲时也来找我说过话,蔷大爷不是坏人,当初是我误会了。”   虽然不是坏人,却也不是好人啊。   林琯玉看看这姑娘又紧张又略带羞涩的笑容,很想让她醒醒。她早就看出这世间值得托付的人并不多,连林如海那样的,尚且有这个表妹那个表姐的麻烦,那还是他不想找呢。   就贾蔷那张脸,就差把“我是纨绔”写在额头上了。这个年头除了个别人,很多贵族人家的下人是不能当人看的,家生子也还好些,那些外头买进来的,当真是无根的浮萍,死了也就死了。   前几天王夫人房里刚没的金钏,可不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么?   更何况龄官的身份,在府上甚至还不如一个金钏。   林琯玉沉默着不多说话,倒是黛玉没有想得她这么多。她微微睁大了眼看龄官,用茶杯挡住嘴笑了笑。龄官道:“二小姐笑什么?”黛玉笑道:“我笑两只呆头鹅。”   龄官问:“哪里有鹅?”   黛玉便用帕子甩到她那儿,笑道:“这儿便有一只了。”林琯玉这才回过神来,她原来一回打趣了两个。她又好气又好笑,扬手作势要捏她的脸,黛玉一偏身子就躲开了,被林琯玉追得满屋子的跑。偏这时候有人撞进来,见里头女孩子闹成一团,“哎呦”一声,黛玉躲在她身后,笑嘻嘻地道:“宝姐姐,你还缺不缺妹妹?”   薛宝钗一手拉开一个,笑道:“好妹妹,你们可都比我小呢,若是两个,我就要了。”两人让她坐下了,林琯玉笑道:“正好娘娘赏了宫花下来,你在,我便不叫人送去了。”   薛宝钗笑了笑,道:“我本不爱这些花儿粉儿的,家里头这么多姊妹,一个个送过去,总有先后,难免得罪人,还不如自己留着呢。”   林琯玉想到了什么,眼里泛起笑意,道:“你自然不爱这些。咱们都一样。”不爱红装爱武装。   薛宝钗笑了笑,还是显得忧心忡忡。林琯玉问她:“水澜难为你了?”   薛宝钗没想到她连这个都知道,有些惊讶。她犹豫片刻,到底还是把自己推断出来的话说了,“九殿下和忠顺王一系似乎不大对付,偏那天忠顺王府上的戏……”她看见身边的龄官,道:“蒋玉涵也在,我不知道他们有什么联系。只是我哥哥那个人,你也是知道的,我恐怕他被人哄了。可这番无论如何他都不肯说到底听见了什么,我很担心他。”   黛玉挑了她最喜欢的一枝宫花,给她戴上了,只是笑道:“你哥哥不肯告诉你的,除非是荒唐的事,不然就是怕你担忧了。且再看看就是了。”宝钗道:“也只能这样了。”   她却不知道,薛蟠那天听了水澜的一番挑拨离间,越想越是气愤,不过得了水澜告诫的他不打算立刻就去捅破,而是瞧瞧地带人在外头瞧房子。   然而薛家在京中并没有什么根基,京中全是达官贵人,正出售的好的大宅子并不多,不是太荒芜,就是薛蟠瞧不上,一时半会儿却没能找到称心的。偏这天又有中人来说,打听到一位侍郎大人正要迁官离京,家中的宅子预备着出售。薛蟠便自己去看了。   那宅子确实是好,虽有些简陋,但是仔细整修过也不失为一个好住处。薛蟠三两句谈好了价格,便和中人出来。偏这时候看见了贾政的轿子。   之间那轿子在巷子里头停下了,贾政步入一家酒楼之中。   薛蟠气哼哼地想:“我还听说他怎样清廉,他老婆那样不要脸骗我们薛家的钱,他又能好到哪里去。指不定在里头见什么粉头儿呢。”   到底还是意难平,叫身边小厮去打听了贾政要见什么人。   贾政亲自给贾雨村夹菜,道:“惭愧惭愧,近来家中繁忙,竟是招待不周,先生既然是妹夫荐来之人,想必也是才干之辈,险些被我生生地埋没了去。”   贾雨村虽然心中不满他将自己晾了几日,听他说家中繁忙,却是心中一动,朗声笑道:“贵府贵妃娘娘要省亲,自然繁忙,我一介布衣,闲云野鹤一般的人,哪里有什么怠慢不怠慢的。”   他这话说得极为巧妙,又是打探贾家贵妃省亲之事,又是点明了自己至今还没有谋到个官职,甚至还隐约地自夸了一下,表明自己对这官职看得没有那么重要。   那贾政闻言颇有些愧疚,双方你来我往的再客套一句,他才说起了正事,道:“原是那应天府知府空缺了,只是我想这先生高才,未必瞧得上。”这当然是客套话。   随随便便就许一个知府出去,可不是寻常人家能办到的。   贾雨村自然是感恩戴德。贾政忙道不必,又说王子腾也出了力的。   两人说着话,可谓是宾主尽欢,贾雨村这时才放心让外头的几个水灵的女孩子进门来伺候。这里虽然是正经的酒楼,但是美色在侧,总是能让人心情愉悦很多的。   薛蟠身边的小厮在扬州的时候换过一茬,现在的这个并不知道他家大爷在扬州的时候干出的混账事。但是他是薛宝钗挑给薛蟠的小厮,兢兢业业地听完了回去报给薛蟠。   薛蟠一头问号。   当初把他赶出扬州的就是林如海手下的人,和他狼狈为奸的贾雨村自然也不可能讨得了好,这会儿怎么摇身一变,成了林如海荐来给贾政的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记得留言哦,入V的前三天V章所有的留言我都会给发红包的。   ☆、第五十六章 没脸没皮   就在林琯玉进宫一趟之后, 陆陆续续地接到了好几家的姑娘发的帖子, 自然也有黛玉在其中。她心中奇怪, 黛玉道:“要说咱们方来时下帖子也罢, 怎么这会儿雨后春笋一般地冒出来了。不妨去问问二嫂嫂。”林琯玉笑道:“她那样忙,问姐妹们也是一样的。”   黛玉道:“只怕她们不曾接到帖子, 我们去问反而疑心。”林琯玉怔了怔,半晌才摇头笑道:“还是你细心些, 没你我在他家不知得罪了多少人去。”   林黛玉被她摸了一把脑袋, 莞尔,又道:“在家里,闷都要闷死了,快些去问罢。”林琯玉奇道:“你不去?”   她道:“这是给你的帖子,我去做什么?”   林琯玉便将那帖子翻过来看, 左看右看也没瞧见一张上头只有自己的名字而没有黛玉名字的, 何况京中的小姐们也不该簇新至此, 只请一个像什么话了。   黛玉往椅子上一坐,兀自吃了口茶, 笑道:“我觉得二嫂嫂拿来的茶极好。”   林琯玉扬眉, 伸手在她额头摸了一把,她就像一只被推搡了的小猫般往后一仰, 林琯玉笑道:“偏你爱打哑谜,我怎么不知道哪家的小姐只请了我了?”黛玉道:“张张帖子上头都把你写在前头,只是在最后提到要最好带着我去。可见醉翁之意不在我。”   林琯玉回过神来,笑道:“你不叫我去问姐姐妹妹们, 怕她们多心,我瞧着多心的是你。”黛玉眼皮子也不抬,冷笑道:“我不曾多心。只惦记着你不念着我的,全天下不就那一个。”   林琯玉皱眉道:“谁?”   黛玉瞧她一眼,淡笑道:“你的王姐姐。”   说罢一扭身,叫自己丫鬟扶着走出去了。徒留林琯玉在后头哭笑不得。她亲自去问了王熙凤这些帖子打何处来,王熙凤一听便笑道:“这些都是素日和咱们家走动不怎么多的人家,怎么想到请你和黛玉的?”   林琯玉道:“我也奇怪呢。”她想到黛玉说的话,却不曾说出口,只是试探道:“这些人可与哪户人家都交好的?我想这兴许有联系未必。”   王熙凤施施然地道:“岂不是么,和贾家没关系,倒是同我王家往来甚密,向来是阿颀跟着二殿下,他们跟着阿颀。”   林琯玉忽地道:“和二殿下一起的,不还有九殿下么?”王熙凤怔了怔,不知道她为什么要特地提起九皇子,便道:“那位沉寂许久,打从断了腿后便不怎么在外头走动了,只是传闻说性子极为暴戾,我也不曾见过他。你往日无事,还是不要提他的好,没的惹祸上身。”   王熙凤按辈分乃是穆贵妃的堂妹,连她都这样说,可见水澜的名声是真的不好。   林琯玉想到当初那个小男孩,只觉得心头闷闷的。   她问完了话,正要告辞,贾琏便从外头进来了。他脸上的神色实在太不好看,兀自坐下,狠狠地灌了一口冷茶。凤姐只是恼他在还有外人的时候给自己甩脸子看,她素来是个极爱面子的,忍不住嘲笑道:“好好儿的怎么这么赶,琯妹妹在呢,你这当哥哥的成什么样子了?”   贾琏抬头看了她一眼,忽地一个杯子砸到她脚边,冷笑道:“我这哥哥自然不成样子,这贾家哪里还有我立足的地方?”   凤姐长这么大,虽说父母都去得早,但是有王子腾和钱氏看顾,当初和贾琏也是互相看对了眼才嫁到贾家来的,至今也不曾受过什么气,这一遭下来,脸色都变了。她冷笑道:“好你个二老爷,自己在外头受了气,回来只拿老婆出气。真真是顶天立地,经天纬地之才!”   林琯玉站在原地,真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平儿恰进门来了,小声同她道:“姑娘且先出去罢。”林琯玉悄声道:“我瞧着没个人在,他们是要打起来了。”   平儿见她一个姑娘家,居然有这样妥帖的心思,心中赞她一句,便笑道:“有我呢。”话虽这么说,其实她心中此番也有些打鼓,贾琏向来唯王熙凤的话是从,罕见的发怒,也不知为了什么。   那头夫妻两个吵得愈发厉害了,贾琏被凤姐几句话说得下不来台,忽地瞧见手边摆着的那碗冷茶,端起来就要泼凤姐,却不料茶碗边沿有些水渍,拿着滑手无比,一时竟然脱手而出,直直地冲着王熙凤砸过去了。   平儿一见就要上前去推开王熙凤,比她还快的却是林琯玉,她只瞧见眼前寒光一闪,竟然是在千钧一发之间有一柄轻薄的软剑伸过来,稳妥地接住了那茶碗,寒光堪堪停留在王熙凤鼻尖处。那软剑瞧着极柔软,被个茶杯压弯了一半,瞧着歪歪扭扭的,危险非常。   林琯玉一挑软剑,把茶杯摔回了贾琏脚边。瓷杯“啪”的一声,摔了个四分五裂,瞧着虽然轻巧,摔落的动静却比方才贾琏摔碎的那个还惊心动魄些。   凤姐回过神来,哭道:“你竟如此恨我,我这便回了老太太去,宁要去当个姑子,也不要再受你这闲气!”说罢就要往外哭去。平儿等丫鬟忙去拦,贾琏也觉得懊恼,却还是冷着脸站在原地不说话。急得平儿跌足道:“好好儿的日子,又闹什么呢?才有了好消息。”   贾琏看她一眼,问:“什么好消息?”   平儿方要说,王熙凤却拦着她不让说,只是哭道:“横竖这家里没有我待的地方了,我索性回了老太太去,回我的王家去。叔叔婶婶总少不了我一口饭吃,省得日日有人给我闲气受。”   贾琏也恼了,道:“你在家里仗腰子,不过是我惯着,瞧你回去了还有没有这样自在!不知好歹!”   平儿眼见着又吵起来,含泪往贾琏跟前跪下了,抱着他的腿道:“老爷,往日我并不敢偏帮奶奶,实在是今儿太医才说奶奶有了身孕的,您进来就冲她这般动肝火,虽说夫为妻纲,总也要顾念些夫妻情谊才是。”   贾琏闻说王熙凤有了身孕便怔住了,往王熙凤脸上瞧去,她当真气狠了,还是要说要回王家去。他一时踌躇起来。   林琯玉看这模样,也不像是再能吵起来的了。要是换做了黛玉或者探春那样伶牙俐齿的在,兴许还能搭个台阶给双方下,她瞧着却觉得腻味极了,转身就要出去。   平儿本要张嘴叫住她,到底还是觉得不妥,并没有开口。   之后这边贾琏和王熙凤是如何调停的,林琯玉却不知道了。   她只是好奇贾琏今日如何发这样大的火,居然还是冲着王熙凤来的,言语间更是多提及王家。她去黛玉处坐了一会儿,黛玉皱眉思索道:“贾家和王家既然是姻亲,好好儿的没的怪自家亲戚的,可见是琏二哥哥因什么恼了二嫂子……可是最近王家下了二哥哥的面子不成?”   林琯玉刚要驳她的话,宝钗就进来了,道:“小四真是神算。”   黛玉摇摇头,道:“宝姐姐知道什么?”   外头下着雨,薛宝钗身边却没带丫鬟,乃是自己打伞过来的。她收了伞转头交给丫鬟,漆黑的眉毛上还有薄薄一层水雾,她随手一涂,蹭了一手的黛色。林琯玉笑道:“又出门了?”   薛宝钗道:“我尾随我哥哥出门了一趟,他在看房子,不知道要做什么,便赶在他跟前回来了。他回来却同我道,姨父见了贾雨村,说给他谋了官职。”   林琯玉大怒,“他还敢入京?”   “他是打着林伯父的旗号来的,”薛宝钗说着,自己也觉得嘲讽,“我当初只当他没脸没皮,居然还是个欺世盗名之辈。”   林琯玉不待见贾雨村是正常的,贾雨村为人迂腐,却半点读书人的风骨都没有,薛蟠许下小小的利益也能打动他,让他再次把恩人之女送入虎口,说是斯文败类都侮辱了造字的仓颉。   林琯玉道:“难怪琏二哥哥恼怒,给这种人谋官职,亲侄子还是个小小同知呢。”   林黛玉本也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厌恶这先生更甚林琯玉,闻言却只是道:“这不一样。”   林琯玉道:“如何不一样了?论出身,他是公侯府邸出来的,比贾雨村还强上数分呢。”   黛玉嗤笑道:“那照姐姐的意思,爹这二品大员的身份竟然不是靠着自个儿科举考出来的,而是因为出身好了么?——没有这样的道理的,这会子捐官之事虽多,不过是朝廷靠着这个来敛财,真正重要的职位,还是要那些士大夫去做,方能保四海平安。先头贾雨村虽说为人不堪,却是正经的科举出身。琏二哥哥又如何能比?”   她如此长篇大论说下来,林琯玉十分惊叹,素日只知道黛玉细心,但是现在看来,倒是眼光长远得很。   她因道:“如此,他便不该气了?……气还是要气的,王大人是凤姐姐叔父,二舅舅则是他自个儿的亲叔父,他定然不满他们宁帮一个外人也不帮自己的。”   宝钗皱眉道:“那贾雨村出去当官也是个糊涂官儿,保不齐还要鱼肉百姓呢。该想个法子搅浑了这件事情。”林琯玉想了想,才道:“我去问问王颀。唉,也不知道凤姐姐那边怎么样了。”   黛玉方才听她形容那贾琏夫妇争执之事,也笑了,道:“凤姐姐性子这样爽利好强,琏二哥哥平素少同她吵,可见真心爱重,只是到底也爱面子。我怕是有人往他跟前挑拨去了,不然这么个谋取差事的消息,哪里就传到他耳朵里去?”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记得留言哦,入V的前三天V章所有的留言我都会给发红包的。   ☆、第五十七章 内忧外患   却说贾母那头也知道王熙凤夫妻两人争执了起来, 然而她略微有些心思在, 对贾政偏帮贾雨村之事并不多点评, 只是叫了贾琏去骂了一顿, 道:“你媳妇管着偌大的一个荣国府,哪里就容易了, 你别有的没的给她不省心,同你那到三不着两的老子一个德性。”   贾琏好歹也读过几年书, 只是并不那么热忱于此——先头贾珠之死也给了他一个警醒, 到底有没有出息并不要只看读书如何。像贾珠那样把命都读没了的可不值得。   可他现在还只是小小一个同知,往日所做的事情不过是管着荣国府上上下下的庶务,可人生则有四方之志,现在见连个外人都越过了自己去得了贾政的助力,便也惊觉自己在府上的无足轻重。   贾家这两辈加起来, 也就贾政算是个读书人, 但是他并不打算帮自己, 贾琏想到素日自己为二房跑前跑后的,竟还不如个外人, 本就有几分心寒, 被贾母这么一顿骂,那股子要出人头地的欲望反愈发强烈了。   他面上唯唯, 退下后就冷了脸。   这二房横竖是容不下他有出息的,贾政迂腐,王夫人又小心眼,至今连王熙凤都防着, 他们居然还傻傻地给人卖命,可悲可叹。   他心中郁郁,王熙凤今儿和他吵了,早已睡下了,平儿伏在她床前纳鞋底子。贾琏看了一眼,摇了摇头不欲打扰,自个儿踱步出去了。   他才到外头漫无目的地闲逛,忽地鼻尖闻见脂粉香,这才恍觉自己是到了烟花之地了,他再混账,才知道妻子有孕,也没有寻欢作乐的心思了,忙要走开去。偏这时候上头有个熟悉的声音笑道:“这不是贾家的大公子么?如何这般满脸愁容了?”   他抬头看过去,水溶端个酒杯坐在二楼冲着他笑。   贾琏如何会不认得这位圣上最喜欢的九皇子?见到他站在窗子边上,又是个烟花之地,忙道:“您怎么到此处来了?”   水溶“哦”一声,侧头问了身边的人笑道:“我现在才知道你这姐夫倒是颇能忍得的,往常听人说他风流,现在看,岂不是个柳下惠?——非但自己走到了此处便要走,还劝着我走呢。”   贾琏听他说“姐夫”便猜到上头的人是王颀。须知贾、王两家虽是姻亲,但是往来这两年却不甚亲密,何况王颀乃是贵妃的亲弟弟,贾琏也担不得这一句姐夫。   他一时心中又暗暗庆幸,好在不曾真上了楼去,这两人不知在这里坐了多久了。依着王家护短的念头,要是王熙凤方才有孕他就上青楼的事情别说被王子腾晓得了,连王颀知道了都只怕不妙。   水溶邀他上去,贾琏推辞再三,终于是抵不过与皇子同席的这个虚荣念头,提起袍子便上了楼。   水溶想必是此处的常客,他邀上楼的人,那老鸨也不敢过来招呼,只有个小子引了他到楼上雅间坐了。里头布置摆设,无一可见俗品,也不曾带着半分脂粉气。王颀本站在桌前以泉水净手,见他来了,道一句姐夫坐,便低头泡茶去了。   王颀虽这些年出落得清俊许多,已然没了以往的男女莫辩的模样,但是他生得极好,不抬眼看人时那锐利被隐藏住了,偏袖子在这会儿卷上去,露出骨节分明的手腕和笔直修长的手指。贾琏本是个荤素不忌的,虽说不至于有什么绮念,却忍不住还是多看了两眼,心道:“他们王家的人倒是都生得好,难怪能出个贵妃。”   水溶只当没瞧见他冲着王颀那边多看了两眼,亲自捧茶与他,贾琏诚惶诚恐地受了,他才含笑道:“方才见你在下头,愁眉苦脸的,何以如此?”   贾琏本无处可以抱怨,闻言便苦笑道:“不过是一点子家事罢了,如何用来污了殿下耳目。”   水溶却摇头笑了,道:“你要说家事,我家的家事才多呢,兄弟这么多个,难免要起争执的,上头太子虽然贤德,偏弟弟太多也无暇去管,到了皇上那儿,又是日理万机的,不过是由着我们一群人败家罢了。你家也不是寻常的庄稼人,一点子家事如何没有,未必就要如此了。”   贾琏听他说他家事也多,便想到当今子嗣极多,说是在外头还没有认回来的都好多,宫中皇子公主齿序已经排到了二十多了,不过后头的皆年幼,反倒是前面几个都成年了,也皆是母族势大的,虽然已经定了太子,但是废太子的先例也不是没有,朝中难免不安宁。他所在的衙门处便有这个皇子那个皇子的人,斗得乌眼鸡一般。   如此说来,贾家不过是老太君偏心些,还真不算什么大事了。   王颀放下了袖子,坐在一旁静静地喝茶,忽地开口道:“殿下不过是这么哄人的。前几日陛下把那把弓赐给了三殿下,您不也闷了许多日子?”   水溶叹道:“原是长辈慈爱,多少有些偏颇的时候,偏我们记住了。”   贾琏觉得嘴里发苦。   这哪里是有时候偏颇?在贾母的眼里,可向来没有半分贾家大房的位置。他父亲本要袭爵的,至今还住着花园子,这倒也罢,毕竟面子上二房是跟着老太太住的,老太太还在,贾赦也没有要住荣禧堂的必要。   可是这番职位调换,贾政不给他说半句话,偏贾母对此一字不提,这才叫他寒心。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水溶再问,贾琏抱着兴许他愿意助自己几分的心思,便把素日贾母对二房如何如何偏心,大房在贾府中处境又是如何艰难等等一五一十地说了。最后难免还是没忍住说了贾政为贾雨村谋职位之事。   他是看着王颀站在此处,有心要试探王子腾的意思。   水溶大叹老太君偏心,王颀本一言不发,听到这件事时才皱着眉开口道:“我道是谁托的。那日有人拿了帖子来拜访我父亲,我父亲还为此发愁过,同我道某某无德无才,偏为人所托,倘若拒了面子上下不去, 最后轻轻地只给谋了个知府的职。原来是贾大人。”   贾琏忙道:“贾雨村如何无德无才了?”   王颀听贾琏并不知晓,便看他一眼,道:“这还是在扬州之时的事情。”   说罢便简略地说了贾雨村当日在林府之事。他并没有点明贾雨村那恩人之女的名字,只说贾雨村为了钱财出卖了那女孩儿,不料被林琯玉搅混了。   贾琏虽然是个混不吝的,哪里尝过这么刺激的,闻言也是目瞪口呆,回了神才道:“他这般的伪君子,却不知二叔看上了他什么!王兄弟,你可劝着王叔父些,莫要叫这等无耻之徒去危害百姓了!”   其实说到这里,他自然还是不忿贾雨村这般人也能得到王子腾的助力,自己却半点也捞不到好处。   水溶暗叹这人是个目光短浅的,竟然不知道说他什么好。王颀却还是淡淡应了,横竖有没有这一遭贾雨村都没法在王子腾那里讨到好就是。   贾琏心中惦记着把这件事情回去告诉给贾政,不过再多留了片刻便忍不住要起身告辞了。水溶这才含笑道:“奇怪了,他怎么这般好哄,那贾政给贾雨村哄了去也是极容易,足以见得他家没个明白人。”   王颀看他一眼,道:“贾雨村讨不得好,不过你这番意图到底在谁?”   水溶伸个懒腰,他乃是极为纨绔的一个人,没外人的身后要多没正形就有多没正形,笑着道:“你倒是冤枉我了,这可不是我的意思。是贾家现在建的省亲别墅扎了那位的眼,他要借我的手杀鸡儆猴呢。”这说的是皇后。皇后和贾贵妃面和心不合,虽然都是一派的,彼此之间难免有些明争暗斗在。横竖水溶在面子上是太子的好弟弟,有这种事情自然还来找他。   王颀这才问:“薛蟠又是怎么回事?”   “我也奇怪,”水溶困惑地说,“阿澜可劲儿地挑拨他,撺掇他从贾家搬出来。你那位小姑娘也打算搬出来,好好的,贾家惹他了?”   王颀道:“阿澜一向唯恐天下不乱。”   水溶深有同感,点头。   眼看着事情一桩一桩的来,薛蟠是外患,贾琏是内忧。这贾家看着外头光鲜,内里早烂透了,也不知多少人等着它彻底被瓦解,好从中分一杯羹。这其中有贾家的主子奴才,也有旁人。   却说贾琏回到家后,没有立刻就去找贾政,而是去找了王熙凤。   凤姐自近来已经不怎么管家中俗务,一是因为听了何赤瑕的诊断想要好生休养,二是仍旧在和贾琏赌气。虽然老太太已经骂了她,凤姐尤不解恨,偏这天晚了还不见他回来,以为他又去烟花之地流连,顿时气得肚子疼。   孕妇敏感多思,平儿也劝不动她,终于听小厮们说贾琏回来了,忙去请他过来。贾琏却不用请,自个儿便过来了。又是作揖,又是赔礼,王熙凤脸上好不容易有些笑容了,啐他道:“先头对我耍老子威风,这会儿装什么孙子呢?”   贾琏道:“先头我实在是心中不平,后来才想起来,你替我管家操劳,我纵有天大的火气,哪怕对着下人发作,总不该闹你。”又涎着脸凑上去,问:“宝宝可还乖巧?”   王熙凤冷笑道:“也不是头一回当爹,怎么就不知道孩子才一个月大,哪来的胎动?”   贾琏确实不知道。上回王熙凤怀孕的时候,他好不容易没人管了,忙着寻欢作乐呢。   不过这种话是不能说的,尤其是今天贾琏看到了王颀和二皇子那谈笑风生的模样,愈发觉得王家很不得了,他先头也恼恨王子腾不看顾自己,这会儿想想,以他的威势,见自己整天和夫人一般汲汲营营打理庶务,必然也是觉得自己不堪重任。   他连忙转移了话题,道:“我知道十个我也抵不上一个你,这才有话来请教。”   凤姐很受用,奇道:“什么事?”   贾琏笑道:“二叔资助的那个贾雨村,是个骗子,我欲要去揭穿,又恐下了他老人家的面子,你说怎么才好?” 作者有话要说:  先头没写完就丢存稿箱的后果很严重…… 然后明天的一更会比较早,大概是在中午前。大家记得留言哈,是每章的留言都有红包哒~ (以及还在等琯琯翻墙的别等了,她被黛玉堵住了哈哈哈哈哈为了剧情发展他们的月夜私会被我掐了变成了你们看到的小剧场)   ☆、第五十八章 喵呜喵呜   王熙凤听贾琏说完贾雨村之事后, 算是明白他好好的为什么动那样大的怒。   她自认待贾家上上下下, 无一不尽心, 无一不尽力。这偌大家族眼瞧着入不敷出, 她百般贴补,连放利银这样有伤阴骘的事情都做了出来。她也知道下人们都恨她, 是她挡了这些奴才们的财路,背地里头扎小人恨不得她死的大有人在。   要不是她王熙凤, 贾家早该败了, 哪里还能维持住这鲜花着锦之相?哪里还供得起宫里头那位三天两头来伸手讨钱的贵妃?   可贾琏说得太有道理,如今这府上是二房当道,他们却是大房的人。二叔是不是真的只是因为被人哄骗了才给那贾雨村谋官职都不要紧,他防着贾琏,却是真的。   她总以为有人要感激自己, 可这些人……这些人, 哪里懂他们夫妻俩的辛劳!   贾琏说到后头, 堂堂的大丈夫,眼圈儿早已红了。王熙凤低声道:“那你可恨我叔父?”   贾琏摇摇头, 道:“今儿阿颀也在, 他同我说,他父亲觉得我并无上进之意, 所以才……”   唉,要是说原先他安稳地管着家,捞着银子,觉得很快活, 现在看来却是被人糊弄了。   王熙凤点点头,看他像是顿悟了,那她哪怕去求一求叔父,总也比现在要好。难道眼见着自己夫妻两个在家中没有立足之地么?   她又想到来要对牌的王夫人,眉头一皱,眼风凌厉地刮了一眼周边的下人。见众人早已被平儿遣退了,如今只一个平儿站在跟前,这才放下心来。   王熙凤道:“不瞒你说,我瞧着咱们家近来并不太好。太太已得罪了林姑娘们,近来连蟠儿也悄悄在外头瞧房子,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我猜是太太问薛家借钱的事情被他晓得了。”   贾琏大惊:“何至于此!”   王熙凤冷笑道:“你管着省亲别墅,不知道要花多少钱?光那一个戏班子,采买花了多少钱?平时养着她们又要花多少钱?咱们家里头的丫鬟,个个出去都比寻常人家的小姐还体面呢!哪一桩不需要银子?”   贾琏道:“既然如此,不乐意借也就罢了,他们又为何要搬出去?”   王熙凤叹道:“为了宝玉。太太必然是和薛姨妈说了把宝钗许给宝玉的,姨妈喜欢她,薛蟠却并不乐意。何况她若是被选成了公主伴读,咱们家宝玉文不成武不就,又不能袭爵……”说到这里,看了他一眼。   贾琏怒道:“自然不能让他袭爵!祖宗的家业都要给他败坏了!”   王熙凤道:“所以我说看他不上。”   贾琏这才懂了。两夫妻关着门合计了许久,最后也打定主意,不去和贾政说贾雨村之事,却叫王熙凤送口信给王颀,问问他王子腾的口风。   王子腾这边早就知道贾雨村的事情了,却迟迟隐而不发,只是想看看贾琏的反应。   他听王颀说水溶如何挑拨,听得笑了,“你们恨不得他跑到史太君跟前去闹是吧?都是一肚子坏水,只晓得这些手段,有没有好好读书,有没有好好练武?”   王颀在他跟前一向正襟危坐,在他突然抄起手边的书砸过来的时候反应无比迅捷,撑着椅子轻轻松松翻了过去,正好避开那本厚的能拍死人的《资治通鉴》,说了一句“儿子告退”就往外走。王子腾在后面说:“那小姑娘最近怎么没来了?”   王颀脚步一顿。   王子腾道:“你想不想知道我怎么知道的?你打三岁起就不吃芝麻馅儿的汤圆了,觉得不雅,结果前几天三天两头叫厨房给你做!”   王颀反手甩门,把王子腾一串“哈哈哈哈哈哈”给关在了身后。   那要吃芝麻馅儿的汤圆的小麻烦精正坐在他房里,坐没坐相地翘起一只脚放在桌上,也不知道干了什么回来,还穿着男装,手上端着一碗汤圆。   王颀进门的时候,她正好把最后一颗汤圆塞了满嘴,含含糊糊地说:“琏爱哥哥幺喝侬骨馍弄翻啦,哈哈!”   (琏二哥哥要和你姑母闹翻了,哈哈)   王颀:“……”   他说:“你喊谁爱哥哥?”   林琯玉把端着的碗放下,丝毫没有发觉他的语气有问题。她笑眯眯地说:“汤圆好甜呀~”   王颀没好气地说:“没有第二碗了。我娘担心我发胖,让小厨房只能准备一碗。”   林琯玉毫不留情:“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看起来一阵风就能吹走!她哪来的信心你能长胖!”   王颀对她的回答是拎着她的领子把她丢到外面去,身体力行地表达自己虽然瘦但是力气不小(此处无歧义),林琯玉在外面挠门,“喵呜喵呜喵呜我还没说正事呢!”   王颀很担心明天府上就盛传少爷院子里闹猫精的诡异传闻,只好打开门把她放进来。   “你还有正事?”   林琯玉道:“我最近在贾家特别无聊,二太太有事没事找我麻烦,她还去老太太那里告状说我练武!我外祖母都要请宫里的嬷嬷来教我规矩了……”   王颀心道:贾家管的真宽。琯琯只是暂住,你们还真以为她是你家的女孩儿了?   他看着林琯玉苦大仇深地告状,闻言笑了,“过两天他们就没空管你了。贾雨村之事我父亲很快就会向皇上奏明。”   林琯玉道:“那……”   她眼睛亮亮地问:“我听说你们京城里头的小白……公子哥们过两天要出去打猎……”   王颀:“不带,滚。”你以为你改口我就听不出你喊小白脸了?   林琯玉不死心,“我打到的猎物都给你!我真的好无聊啊……”   王颀“啧”一声,这次没弹她脑门,一把捏住她的鼻子。林琯玉瓮声瓮气,“好不好嘛~”王颀被她逗笑了,柔声问:“还想不想吃汤圆?”   林琯玉刚想应一句好,抬起头看到这小白脸笑得阴森森的,当机立断,说“黛玉找不到我要哭鼻子了”,转头就跑。   王颀在她后面冷笑:“有求于人的时候,就特别可爱,平常就喊小白脸。”   墙上的林琯玉差点脚滑掉下去。   ……   却说宝钗这天正在房中做针线。她近来见薛蟠总往外跑,风尘仆仆的,知道他是在找房子,她隐约猜到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心中大感安慰,哥哥也稳重了起来。知道他不想要被发现,便装得一无所知,只是私下里总给他纳鞋底。   史湘云却在这会儿来了。   宝钗放下针线,站起来笑道:“方才见你出去玩了,怎么才一会儿就回来了——”话说到一半,就见她面有嗔色,不由一怔。   史湘云气呼呼地坐下,把宝钗桌上的冷茶一饮而尽,尤不解恨,嘟囔道:“再不去她那里!”   宝钗不知她这没头没脑的恼怒是缘何而来,又恐冷茶叫她吃了生病,忙叫莺儿倒热茶来,自己在她对面坐了,“好好儿的,怎么说这样没头没脑的气话。你要是生我的气,也不来我这里了么?”   史湘云道:“宝姐姐你才不会做她们那样的事!”   宝钗心有疑惑,却并不问,直到憋不住了的史湘云说了她为何恼怒。   原来是当日林家姐妹入宫,穆贵妃赏了两盒子的宫花,她们便给家中的姊妹都送了两朵,据说连十二官里头的龄官也拿到了,坏就坏在史湘云正好是那天来了的,她们却不知道,便唯独落下了史湘云。   宝钗劝道:“她们也是倏忽了,哪里会唯独落下你呢?不过是戴着玩的小东西罢了,何必为此生气。你若是喜欢,我叫人给你去买一匣子来。”   史湘云恼道:“我哪里是为这个生气!你们倒好,一个个的都来劝我,宝姐姐你也是,爱哥哥也是,只帮着她们说话,横竖都是我的错!”   说罢站起身又跑出去了,那迎面进来的人“嗳哟”了一声,被史湘云没头没脑地一拨给拨开了,险些没站稳。平儿回头看着史湘云跑出去,奇道:“宝姑娘,云姑娘这是怎么了?”   宝钗让她坐了,才叹道:“云儿为那宫花赌气呢,说再不去找琯琯黛玉玩了。”   “这……”平儿笑了,“云姑娘孩子气,半天就好了的。”   宝钗心道我知道啊,不过在她好之前不知道要唧唧呱呱的烦我多久。唉,云儿可爱是真的可爱,但是太孩子气了,咱们这么大的人了,你哪怕多惦记着老太太疼你多些还是疼黛玉多些,也好过惦记着这么小小的几多宫花呀?   平儿不提这个了,只是说明了来意,“二奶奶叫我过来求姑娘帮忙呢。二奶奶如今有了身子,愈发的嗜睡倦怠了,偏家中诸人向来是二奶奶弹压着,日子久了只怕不妥。”   宝钗忙道:“我如何当得此任?三姑娘比我们都名正言顺,也是爽利的性子呢。”   平儿笑道:“三姑娘那头,二奶奶自然也去请了的,还有余下的姑娘们人人都有份的。咱们是想着,都是姑娘家,日后也是要管家的,如今下人们耍滑头,以三姑娘之威,宝姑娘之密,林二姑娘之玲珑,再有大姑娘弹压,何愁管不好呢。”   宝钗松口气,平儿再三说,她便答应下来了。   平儿心道:宝姑娘真同二奶奶说的一样,事不关己不出声,实在是个缜密人儿。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大家,我吃了一杯芝麻汤圆奶茶,太好吃了,我忍不住要让琯琯也吃。这章的剧情被我吃掉了。 友情提醒,V章红包在今晚24点的时候发,大家表忘了留言~   ☆、第五十九章 戚戚小人   平儿圆满地完成了王熙凤给的“说服薛宝钗趟浑水”任务, 转头就去林家姐妹处。林琯玉不知道为什么不在, 只有一个黛玉懒懒坐在那里, 手中也不知道拿着什么书, 看到平儿进来就放下了。(那本书是《西厢记》,林琯玉无聊的时候弄来看的, 不过她个大老粗看不懂里头的精妙,黛玉却很喜欢)   平儿问她好, 又问林琯玉去了何处。   黛玉当然不会把“扮了男装出去打猎”这么骇人听闻的事情说出来, 因此只是含糊地道:“姐姐在京中旧识很多,邀了她去玩了,恰好我这两日身上竟不大好,也懒得去。”   后头这句话是特地加上的,因为不想被人误会了自己姐妹不合。   平儿笑着说了来意。黛玉笑道:“有三姑娘那样的好手, 宝姐姐做事也比我从容得多, 哪怕是云儿呢, 这天下没有她说不过的人,如何还想到我了?”   平儿这才猜到她是知道了史湘云方才的话。史湘云方才恼恨的那些话, 只怕早被有心人说到了她耳边了。   两位林姑娘都不甚好说话, 平儿有时候也想,要是她父亲也是个二品大员, 她也不会太好说话的。   不过王熙凤派平儿来,并非只是因为信任她,还因为平儿人如其名,多大的事情到了她手上也能被抚平了, 偏谁也不会得罪。   林黛玉并不会在不熟悉的人跟前使小性子,何况凤姐有事相求,她也不会推脱,客客气气地送走了平儿。平儿一走,雪雁就气鼓鼓地过来道:“姑娘,我听说了,云姑娘非但在宝二爷处碰壁了,还到了宝姑娘那里说姑娘的不是,被宝姑娘劝解了两句,她竟然气走了。”   黛玉喝道:“我往日是怎么教你的?不该问的事情,不要去打听。她说我如何,与我何干?”   雪雁跺脚道:“我就是瞧不惯她那大家都要让着她的模样!姑娘你在家的时候哪有人会给你这样的脸色看!”   林黛玉见她仍旧不住口,气得胸口疼:“雪雁!”   雪雁见她脸色都变了,讪讪不敢开口。   林黛玉喝了几口热茶,依然觉得胸口闷闷的,叫罚了雪雁半个月的俸禄以示惩戒,挥手叫众人下去了。   其实雪雁说得并不错,她在家中的时候,不会有人平白给她这些闲气受。   林黛玉心思细腻,也不是不能体会史湘云知道唯独自己被落下了时候的失落恼怒,但是体会归体会,真的听到有人千般嘲讽,没人能舒服得起来。她知道这外祖家并不是家中那样随她的心意,来了贾府之后也是处处留意,步步当心,林琯玉跳脱,黛玉知道她喜欢去找王颀玩,唯恐被人知道了在背后说嘴,不知道花了多少心神去制止她。   她好好的一个花季少女,都快愁白了头发了。就这样,还是有人不满意,说她刻薄小性。   黛玉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假山后,越想越难过,都快要哭出来了。   这时候忽然听见头顶有人无奈地道:“千防万防,怎么还是要哭呢?”   黛玉惊得连眼泪都忘了掉了,呆呆地回头,何赤暇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在假山上头。   这假山不矮,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上去的,大概是才从忠顺王府那里出来,身上穿着他来贾家问罪那天一样的衣裳,约莫是在王府中侍立时穿的,黛玉勉强看出上头是白鹇,并不知道是几品。   何赤暇跳下来,看见她眨着眼睛看着自己,眼睛红红的,睫毛又长又软,上头挂着盈盈欲落的眼泪。   何赤暇道:“林琯玉呢?忙着和她王姐姐玩连妹妹都不管了?”   黛玉猝不及防见到他出现在眼前,回过神才红了脸,结结巴巴地为姐姐辩解,“她问要不要带我去的,我不想见他们打猎,又粗鲁又不好看,有什么好玩的。”   何赤暇奇道:“那你怎么不高兴呢?”   黛玉用手捂着脸,不叫他看到自己的眼睛,闷闷说:“可能是午饭有点咸。”   “……”何赤暇脸上的淡漠表情差点维持不住,他保持着淡然,抬手撸了一把她的头,借此压下了翘起来的嘴角。   然而一不小心没控制好力度,黛玉往后一个趔趄。   何赤暇:“……”   他这回真忍不住了。   黛玉看着小何先生眼里慢慢浸透了笑意,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觉得眼泪收得差不多了,才严肃地问他:“小何,你每次都是怎么进来的?”   何赤暇想了想,告诉她实话,“翻墙。贾家的围墙其实不是很高,王家的高多了。”   黛玉:“你为什么还要翻王家的墙?”   “不是我翻的,”何赤暇啧了一声,“你姐姐文不成武不就的,翻墙却是一把好手。”黛玉恼怒道:“不许你这么说!”   何赤暇扬扬眉,说:“我翻墙比她还要厉害些。你要不要试试?”   黛玉并不理解要试试什么,用打量的目光看了他一眼,皱了皱小巧的鼻子,说:“你穿这官服真丑。”   何赤暇笑了,“忙着来见你,洗了脸就来了,没换衣裳。”说罢道一声你等着,自己绕到假山后头窸窸窣窣一阵,就穿着他平常穿的衣服走出来了。   黛玉又呆住了,“官服呢?”   何赤暇道:“换了。”他平常在江湖上行走,换衣服只是小把戏,转头就换张脸也没什么奇怪的。   黛玉很好奇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更好奇他和姐姐为什么都能翻那么高的墙。她长这么大,只看过一本西厢记这样不正经的书,却还没看过武侠小说,在这方面的想象力实在很匮乏。但是另一方面,她见林如海和贾敏往日对林琯玉的行为很有微词,也知道这样是不好的,满肚子的礼教和天生的好奇一起纠结成了一团,她不好表露出来,只是复杂地盯着何赤暇。   何赤暇看她的样子就知道她在想什么,莞尔一笑:“带你出去看看。”   门外红尘知几许,若只是拘泥于后宅之中,又该有多么寂寞呢?难怪一点儿小事都能烦扰她这么久。   黛玉听见他说了一句“闭眼”,就觉得有人小心翼翼地搂住了自己的腰——其实不算是搂住,他很克制地将手握成了拳头,手心并没有碰到她身上。只是他身上那种惯有的凉凉的气息却就在她鼻尖。   黛玉感觉到有一缕鬓发被吹起来,拂在了脸颊上。她忍不住睁眼,只看到眼前一闪而过的高墙,何赤暇已经松开了手,笑道:“城中的太白楼才来了一个做得一手地道的扬州菜的厨子,我带你去试试?”   黛玉回头看着那堵高墙——其实也不算太高。她恍然,这是出了贾府了。   墙上不知道开着什么花,小而洁白,掉了几片在她的肩头,落了满身的馨香。黛玉眨眨眼,真正露出了开怀的笑容,“我想吃——”   何赤暇:“嗯?”   “我想吃糖葫芦。”   “……”何赤暇说,“先吃饭再给你买。”   黛玉“噢”了一声,忽然头顶罩下来一个帷帽。她勉为其难地戴上了,一垂眼,帷帽都快要拖到地上了。   何赤暇恍然道:“随手买的,忘了你不够高了。”   黛玉:“……”   太白楼是京城中最大的酒楼,最出名的一桌套菜叫做“八百两”,精细考究的程度和贾家的宴席差不多,达官贵人们很喜欢来这里换换口味。不过黛玉并不喜欢这样历经雕饰的东西,维扬菜那样清淡而不失精致的才是她的喜好。   何赤暇随口报了几个菜,吩咐晚一些送上来。黛玉并不饿,还是很好奇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何赤暇移开一个摆饰的花瓶,露出一个小洞。   黛玉:“……”   她觉得今天过去她要重新审视小何先生了,瞧着这么正经的人,翻墙就算了(毕竟也带着她翻了),怎么连偷听都干上了呢?   何赤暇完全没有接收到她复杂的视线,神情很肃穆地试听了一下,觉得效果还不错,回头对黛玉招招手。黛玉绷着小脸,一动不动。   然而这时候都用不着她凑过去,一个有几分耳熟的声音就传了过来,“托老兄的福,这事成了大半,只等文书下来便可赴任。今日我先敬贤弟几杯。”   当日贾雨村给林家姐妹上课之时,这人极板正,虽学生们年纪都小,却是他非要设了屏风,因此黛玉对贾雨村的容貌或许不甚熟悉,这声音却是不会忘的。   黛玉一怔,难得嫌恶地皱了皱眉,道:“此等戚戚小人的狂妄之言,有什么好听的。”说罢就要转过头去。何赤暇道:“你且听着。”   那头还有另外一个陌生的男子声音,透着恭维,却又奇妙的有几分得意,“哈哈,贾大人的话我谢我可不敢应。我当时说这贾家二老爷好哄,他是个读书人,咱们投其所好,仿了探花的手书去,哪有不成的?”   这探花说的自然是林如海。   黛玉回过神来,冷笑道:“怪道说二舅舅为他谋划,原来是借了我父亲的名号来招摇撞骗。他怎么敢?”她一时又气又急,想要站起身呵斥,又觉得不妥。   何赤暇喝着茶,看她的脸色,慢悠悠地道:“小人自然是汲汲营营的,你舅舅也的确好骗,你琏二哥哥呢,又很容易被挑拨了去,叫水澜拿着当刀子使。”   黛玉一惊,随后被他轻轻地拍了拍头,“别问我,小四,你虽然没有你姐姐翻墙的本事,却比她聪明得多,这里头的弯弯绕绕,你该清楚的。”   黛玉想到这些时日以来自己闷闷不乐的事情,再和外头的这些事情比起来,竟然是不值一提了。她一时想到了许多,默默地盘算了一会儿,才叹道:“外头确实有趣得多,却都不是什么好事情。”   何赤暇道:“世人皆浊,何不淈其泥而扬其波众人皆醉,何不哺其糟而歠其醨”   黛玉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知道他是故意的。这是在笑她先头风花雪月,不通俗务呢。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以为能够一章写完琯琯和黛玉,看来是我想多了。 现在是一个字存稿都没有了,为什么每次我文章入V都在我期末附近呢…… 黛玉:小何先生的高冷人设已经崩塌了,我现在对他感觉有点复杂 琯琯:他干什么了? 黛玉:带我翻墙……给我买糖葫芦……带我偷听贾雨村那卑鄙小人的话……带我吃淮扬菜…… 琯琯:…… 琯琯:忽然有了一种妹妹要被拐走的危机感。   ☆、第六十章 冤家路窄   林琯玉不知道她乖巧可爱的小四妹妹被人带出去了。她穿着深色的马蹄袖箭衣、深统靴, 长发束成一把高高扎起, 偏偏她肤色又白, 就形成极为鲜明的对照, 有一种冷冷的秀丽。   今天来猎场的都是王孙公子,京城里的圈子就那么大, 大家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对林琯玉这个新面孔就多了很多好奇, 见她跟在王颀身边, 并不轻易与旁人说话,一时都不上前。   冯紫英正笑着和身边的人说话,回头就看到林琯玉在马上仰着脸冲着王颀笑……   他差点从马上滚下去。   她她她她他怎么来了?还穿着男装?   穿着男装就算了,还来打猎?   她到底是不是女的!   冯紫英内心疯狂吐槽,同伴见他脸色都变了, 回头一看他瞪着的是王颀身边的那个秀丽的少年, 顿时笑起来, 暧昧地冲着他挤了挤眼睛,说:“见他的样子, 似乎出身很不凡, 何妨叫王颀引荐一二呢?”   冯紫英木着脸,说:“不必引荐了, 我们认得。”   同伴还没能从中读出到底是暧昧还是咬牙切齿,冯紫英已经一拍马上前去了。   林琯玉一开始没注意到冯紫英也在场,她正信誓旦旦地同王颀打赌道:“我和我武师父出去深山里打猎过一回,猎到了不少好东西, 今儿个就拔个头筹给你看看。”   王颀看着她,微微一笑,道:“那是没人和你抢。今天水溶在,大家都铆劲儿要在他跟前出风头的,你未必就能。”林琯玉最经不得激将法,瞪了他一眼,就拍马到前头去了。   王颀莞尔,这才回头看过来的冯紫英,扬了扬眉,以示疑惑。   冯紫英面对着他的时候很是讪讪的,又觉得直接问林琯玉的事情不妥,想了想,换了个话题,“早闻王兄箭法无双,今日便可见识了。”   王颀道:“不敢当,雕虫小技,不足挂齿。”话是客气的,表情却一点都不客气,从头发丝到脚后跟都写着“我也觉得我很厉害”。冯紫英:“……”   大概是觉得自己很虚伪,王颀停顿了一下,才缓缓地道:“……有人要拔头筹,我不敢抢。”   冯紫英还以为他说的是水溶,没料到他这么坦白,还噎了一下。   结果等进了围场,他才明白王颀说的人是谁。   水溶:……反正不是我。   虽然大家都很客气地让二殿下首射,但是二殿下马上功夫并不怎么好,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还不如他跛脚的弟弟。大家在骑射功夫上找不到可以夸的话,只好改成“殿下真是有好生之德”这种鬼话。   水溶:“……呵呵。”   王颀在他旁边,慢条斯理地搭弓,说:“殿下也不必苦恼,下回找了由头别来就是。”   水溶有些烦躁,说:“我能不烦吗?前几年木兰秋狝父皇只带太子去,明年好不容易要带上我们了,我骑射功夫一向不好,这又不是一日之功!偏这些人到我边上就你推我让的,哼,到时候旁人可不会让我!”   王颀没回他的话,而是放远了视线。   那穿着劲装、骑着枣红色马的女孩子正随着众人入了林中,神色冷峻,和她笑眯眯或者凶巴巴的样子都不大一样,有摄人心魄的美。   水溶也随着看过去。他想了想道:“史家姑娘也是将门之女,怎么就不会骑射呢?唉呀,不然下回还可以找她来,叫林姑娘教她。”   王颀说:“琯琯教你也使得,史姑娘找个女侍卫也就罢了。”说罢撇开了他也上前去。水溶气哼哼:“小气。”   这围猎极有技巧,先是头戴鹿角面具的士兵,隐藏在圈内密林深处,吹起木制的长哨,模仿雄鹿求偶的声音,雌鹿自然前来寻偶,而雄鹿为夺偶而来,更有豺狼虎豹为了觅食而来。此时士兵围成的包围圈会不断缩小,形成真正的围场。   此后的围猎,就是看各人本事了。   这当然也不是全看本事,比如水溶,他只是自己本事不行,像水澜那样的,他要射的东西绝对没人会抢。旁人就不一定了。总的来说,愈是位高权重、出身名门的,总能得到愈好的资源。   王颀在进入围场之前,林琯玉如她所说,无论是猎物的数量还是质量都是众人当中的佼佼者。冯紫英见王颀不管林琯玉,自己见到她实在觉得头疼,欲要上前劝她回去,才近了她几丈之内,说了一个“你”字,林琯玉搭在弓上的手一松,“笃”一声,羽箭越过了冯紫英,把一只兔子钉在了地上。   冯紫英只觉得箭头擦颈而过,竟然出了一身冷汗。   林琯玉这时才回头看他,压低了声音,笑道:“冯爷好。我怎么了?”   冯紫英:“……没什么。”   林琯玉冲他挑挑眉,转身走了。   冯紫英只觉得这神情这动作都特别像王颀……他心道:这他妈的都是什么人啊?爷好不容易发一次好心,怕你个姑娘家在这边受伤!要不是你爹是林如海!哼!算了,我受伤你都不会受伤!   再一转头,看到林琯玉正在和王颀抢猎物。   顺便说一句,由于在场的除了两位皇子之外就剩下王颀他爹最厉害,所以他周边也空了一大片位子,林琯玉顺手就抢了,她不是有意的。   林琯玉一箭放空,“啧”了一声,王颀问她:“卫若兰也来了,你看见了吗?”   林琯玉想了许久才想到卫若兰是谁,一箭射了一只狐狸,懒洋洋地道:“我好好的看他干什么?”   王颀表示很愉快,适当地放了水。林琯玉如愿以偿拔得头筹。众人都见识了这位“林公子”的胆子,看到她抢了王颀的猎物,对她的身世真是好奇得不得了,甚至想这是不是皇帝流落在外头的私生子。一时京中流言四起,不过这是后话就是。   林琯玉很开心:“给黛玉做一件皮子去~”   王颀对此表示嫌弃,“你射的兔子和狐狸,最好的地方都损伤了,拿我的去吧。”   林琯玉想想觉得有道理,叫人取了他的猎物,毫不留情地回头就走了。走到一半的时候,这小没良心的勉为其难地回了个头,说:“我打算回去烤鹿肉吃,你要不要来呀~”   水溶毫不留情地讥笑她:“林姑娘不知道鹿肉壮阳?”   王颀:“……”   林琯玉:“……”   水溶憋屈了一天,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发泄的机会,嘲讽完了果然觉得神清气爽。   紧接着被王颀无情嘲笑:“殿下要不要?我那里还有。”   一方面让他壮阳,一方面嘲讽他射不到猎物。一语双关。水溶耷拉了眉眼,叹口气,看王颀送着一脸笑容的林琯玉走了,啧啧啧,交友不慎。   林琯玉悄无声息地回到贾家,黛玉其实也才回家,她正皱着眉想着事情,连桌上的晚饭冷了也没有动两口(在外头吃饱了,蟹粉狮子头特别好吃)。林琯玉一进门就笑道:“这是在等我呢?”   黛玉道:“姐姐你乐不思蜀,如何还要我等着呢?”   林琯玉只是笑,她才换回了在家中常穿着的衣裳,略施了粉黛,大抵是有些累了,脸上有些倦色,却是慵懒的好看。黛玉盯着她好一会儿,很奇怪她为什么累了一天,气色却更好了。   (何赤暇:生命在于运动,黛玉就是动的太少)   “宫里头传了好消息出来,”黛玉胃口本不算好,在外头吃了东西,这会儿见那冷了的饭菜愈发觉得腻味,叫人撤下了,自己懒懒地和姐姐说话,“宝姐姐入选了公主伴读了,是皇后娘娘所出的三公主。听闻这位公主很受宠爱,也不知道性子怎么样,唉,不过宝姐姐性子好,又不像我这样不能忍气吞声,倒是不怕。”   林琯玉敏感地读出来旁的意思,“谁说你了?”   黛玉道:“说不说有什么打紧的,好好儿的谁有空和她们计较。”   林琯玉心道:“黛玉怎么突然就和想开了一样?”不过她也对这改变喜闻乐见,便只是叽叽咕咕地和她说今天的趣事。黛玉觉得惊险又有趣,听见她从王颀手里抢猎物,愈发好笑了。   第二天林琯玉才想起来解释这一堆猎物的来源,便同外说是王颀送过来的,也不管旁人怎么想,自己则是琢磨着吃鹿肉去了。鹿肉乃是极佳的野味,肉质细嫩、味道美、瘦肉多,炖、炒、煎、烤都是很好的,她爱热闹,就想着请众人一起来吃。又怕鹿肉膻腥,想着麻辣口味的最不容易出错。   无奈叫闻琴拿银子问遍了厨房上上下下,贾家没有四川来的厨子。   还是平儿笑着来道:“二奶奶说了,王家便有四川厨子,她未出嫁前最爱他做的菜,最近孕中愈发想吃这些了,她这已打发了人去请。” 作者有话要说:  冯紫英:林琯玉将来会嫁不出去 林琯玉:你嫁的出去行了吧? 冯紫英:…… 大家可以包养我的专栏~~~这样有新文啊什么的都会有提醒哒~顺便可以收藏一下新文《元妃重生记事》,放在这篇后面开,依旧是我这种基本和原著无关的套路,双女主,元春和黛玉。   ☆、第六十一章 争奇斗艳   这日才是大雪, 问王家借来的厨子也来了, 邢夫人之兄嫂带着女儿邢岫烟、李纨之寡婶并两个女儿李纹李绮也恰到了。众人便笑着在聚了一回, 说要作诗。林琯玉向来倦怠于此, 好容易憋出几句来,就奇道:“宝玉和湘云怎么不在了呢?”   黛玉早忘了那天湘云的话了, 闻言也只是笑道:“云儿又淘气,宝玉同她聚在一起, 不知道要生出多少事来。”   李纨恐生事, 去看了一遭,原来是湘云正拉着宝玉两个人烤肉吃。两人听了说是王家送来的鹿肉,没往林琯玉身上想,倒是并不客气,林琯玉也不以为意。   探春笑道:“你闻闻, 香气这里都闻见了, 我也吃去。”说着, 也找了他们来.李纨也随来说:“客已齐了,你们还吃不够?”湘云一面吃, 一面说道:“我吃这个方爱吃酒, 吃了酒才有诗.若不是这鹿肉,今儿断不能作诗。”   一时王熙凤也来了(她和林琯玉一样怕作诗, 要不是闻到了香气实在忍不住是不会来的),笑着叫那厨子烤肉来,又道:“你们却不知,我在家的时候, 极爱这个,还必要配上红油蒜泥汁或是酸辣汁,那才够味儿的。这会儿你们唯恐不雅,便少了乐子了。”   众人都道:“哪有什么不雅的。”   凤姐这才笑着叫厨子调了酱料来。红油蒜泥汁是用红油、酱油、蒜泥调制,上头撒上又香又细的花生碎,酸辣汁则是辣椒糊、香醋、香油、葱丝、蒜泥、香菜、酱油调制而成。配上这两种酱料之后,那鹿肉的味道果然愈发好了。   黛玉见作诗的人都被勾过来了,也只好笑道:“那里找这一群花子去!罢了,罢了,今日这好好的地方遭劫,生生被云丫头作践了.我为芦雪庵一大哭!”   湘云冷笑道:“你知道什么!‘是真名士自风流’,你们都是假清高,最可厌的.我们这会子腥膻大吃大嚼,回来却是锦心绣口。”   薛宝钗知道这两人不对付,现在看来却是湘云语气冲了些,林黛玉被她拂了面子,面上虽然有些愠怒,不过转瞬,便也过去了。她笑着点了点湘云的额头,道:“你回来若作的不好了,把那肉掏了出来,就把这雪压的芦苇子摁上些,以完此劫。”   她说完了话,才把林黛玉拉到一边。黛玉身子弱,不能多吃这些,方才被林琯玉喂了两口,嫌辣椒辣,蒜泥冲,倒是作罢了。她笑道:“恭喜姐姐入选了。”   薛宝钗也笑了,道:“入选是好事,我只是不放心我那哥哥。对了,环儿也有信回来呢,说那书院中先生极严厉,却处处指点,可见是个好地方。可惜我哥哥并不喜欢读书,不然该送他去和环兄弟作伴。”   黛玉笑道:“男子汉安家立业,哪里非得读书不可呢?自然是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在。环儿肯读书自然是好的,可读书人未必个个都好,为官有贤相,也有奸臣。”   宝玉眼睛时时刻刻盯着宝姐姐和林妹妹看,闻言便插话,笑道:“依我看,外头那些当官的男子多是污浊之辈,只有女儿们洁净。”   林琯玉挑一挑眉,心道:你知不知道你这一句话把你爹和我爹都骂进去了?   宝玉知不知道,她不知道,但是她知道黛玉肯定想到了这一层。   黛玉本来只觉得这表兄有几分痴气,但是涉及到父亲,却不能容忍了,当时就冷冷地道:“表哥慎言。”   贾宝玉没有料到这神仙似的妹妹也会这样俗,在意这些沽名钓誉之辈,一时有些痴了。李纨听见了也不舒服。她出身在金陵名宦之家,父亲更是担任过国子监祭酒,丈夫也是因为刻苦认真,平白病了一场就去了。贾宝玉这样说话,真真是不知道骂了多少人进去,往日有老太太纵着,她也不敢多说,这会儿到底也不欲和这么个小儿计较,只是笑道:“好好儿的,和你姐姐妹妹们闹的不好了,总该罚你。我才看见妙玉门前的红梅有趣,我要折一枝来插瓶。可厌妙玉为人,我不理她。如今罚你去取一枝来。”   她既然揭过了此事,众人都笑着应声也就是。倒是凤姐懒洋洋吃了鹿肉,又笑道要去请老太太、太太来,老太太最喜欢这样的热闹地儿。她本只是讨个巧宗儿,贾母自然不来,倒是王夫人唯恐天气冷,又叫烫了好酒送过来。   众人围着喝酒作诗,真是好一番争奇斗艳,一时钗环之声、脂粉香气同烤鹿肉的香气闹哄哄暖成一团儿,这边抢着联诗,那边宝玉早折了一枝红梅回来了。李纨笑着谢过。   宝玉看林妹妹只是同宝姐姐再一块儿,他小孩子心性,不爱记恨,又要巴巴地凑上前去说话,林黛玉哼了一声,扭开了头走过去,到凤姐身边了。凤姐悄悄和她咬耳朵说:“你要仍旧不喜他,下回叫你姐姐打他一顿。”   林黛玉笑道:“这哪能呢?”   凤姐笑道:“这如何不能,咱们这么多人里头,敢得罪老太太、太太的,除了敏姑姑,我瞧就只剩下琯琯了。”黛玉听见她意有所指,心中疑惑,抬头看去,凤姐却忽地一把拽住她,“嗳哟”了一声,就伏下身去,叫着肚子疼。   众人都知道她有孕的,连看着她鹿肉、酱料都不能多吃,没料到忽然这一出,黛玉吓得手忙脚乱,还是李纨镇定些,一面叫女孩儿们不要慌,自己亲自上前扶了凤姐起来。然而凤姐约莫是真疼得厉害,身子沉甸甸的往下坠,一张脸蜡黄蜡黄的,捂着肚子,汗水早打湿了鬓角。李纨一时竟然扶不起她,还是林琯玉搭了一把手,她道:“忙去请老太太过来,再拿了帖子去叫太医!”   众人送凤姐回院中躺下,一时不能多留,被李纨悉数赶回去了,她自己则是入屋安慰王熙凤。凤姐又是疼痛,又是慌张,她为了这孩子连权都放了,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才是笑话。   林琯玉出门后,低声问闻琴:“凤姐姐今日去那边这么久,到底吃了多少鹿肉?”   闻琴也悄声道:“不多呢,二奶奶心里有数,连那香喷喷的酱料也不多动的,酒倒是略略贪了半杯,和往日相比也并不多。”   肉是新鲜的鹿肉,众人都吃了也不见有事,酱料也是现调的,只有酒,是王夫人才送来的。   林琯玉眼皮子一跳,黛玉已经悄悄走到她身边,道:“酒、肉、酱料,我都令人留下了。”她看了一眼王熙凤的方向,小脸上含着忧虑的神色。   现在管家的不是凤姐了,是贾家的几个姐妹们并她们和薛宝钗,如今凤姐出事情,虽然必定与她们无关,黛玉还是有些懊恼,又忍不住暗自猜想这回的诡谲之处。   贾琏在外头就听说了自个媳妇儿出事情,急急忙忙地赶回来,跟着的却还有何赤暇。他先头扮成忠顺王府的长史官曾经来过贾家一回,但是这回再来,却没人能认出他的。只有林琯玉对他很轻微地点了一下头。   何赤暇微不可见地看了一眼黛玉,黛玉小脸煞白,同他对视,良久似乎被抚平了情绪,神色镇定了许多,示意他去看凤姐。何赤暇这才进门。   他也懒得再搞悬丝诊脉那种噱头了,直截了当地掀开了帘子给王熙凤把脉,眉头一皱,照旧是丢下古古怪怪的一剂药方,回身出来,则毫不避讳地道:“夫人这胎本不甚稳妥,方才吃了含红花的东西,有些滑胎之相,务必好生修养,不可再妄动心思。再来一回,大罗神仙都救不了,贾大人,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往日该叫尊夫人当心。”   读书人多少都是读过医术的,怎么会不知道红花这种打胎必备的药物?贾琏也变了脸色,跌足道:“何处来的毒妇!我贾家治下不严,叫先生见笑了!”   李纨本避开了,听到这里的时候,实在觉得不妥。她往日虽然如同槁木死灰一般,却不是什么都不懂。王熙凤往日泼辣跋扈,要说得罪的人并不少,只是奴才们哪里敢给她吃红花?只有主子们才能干出这样的事情了。她肃然道:“先生说此话有失偏颇了。”   何赤暇向来最不耐烦有人反驳自己的医术,闻言淡淡一笑,说:“哦,大厦将倾也,何处无危墙,我哪里说错了呢?”   李纨不擅长斗嘴,被他噎得说不出话。   王熙凤本昏昏沉沉的,此刻眼中也淌下泪来。黛玉很可怜她,却听见林琯玉道:“还请何先生看看这些东西,琏二嫂子本是吃了这些才嚷着肚子疼的。”   何赤暇还没等那坛子酒到了跟前,脸上就露出了“果然如此”的神色。他懒洋洋一指,说:“这是谁送来的?”   没人敢回话。   林琯玉沉吟半晌,才说:“二太太。” 作者有话要说:  注:此处有引自《红楼梦》第四十九回的内容,主要是湘云的话,略有改动。以及“锦心绣口”一段皆是引用原文。 以及原著中众人在芦雪庵聚会,但是因为我打乱了时间线,至今元春还没有省亲,所以我含糊地改了地方。红楼梦的时间线本来就乱,被我一改真是…… 顺便和大家约定一下更新时间。因为最近期末,所以我有心无力,还是恢复之前的更新时间,一周五更,周一周四不更,更新放在晚上六点,其余时间是修文。持续两周,之后或许我们能过上愉快的双更生活。 以及本文预计的是四十万字,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差不多一百三十章之内完结正文。 大家可以包养我的专栏~~~这样有新文啊什么的都会有提醒哒~顺便可以收藏一下新文《元妃重生记事》,放在这篇后面开,依旧是我这种基本和原著无关的套路,双女主,元春和黛玉。   ☆、第六十二章 勾心斗角   贾琏打从贾雨村之事后对二房就心存不满, 这会儿见素日神采飞扬的妻子病恹恹的, 连这盼了许久的孩子都险些没了, 顿时暴跳如雷, 也不管到底有没有误会了,本来要冲到荣禧堂去, 半路就遇上了姗姗而来的王夫人和贾母,他无视贾母的, 指着王氏的鼻子把她骂了个狗血淋头。   王夫人攥着手中的佛珠, 没有料到他为什么突然发疯,她垂眸掩住了眼里头的慌乱,尽力沉静地道:“好好儿的你发什么疯?你媳妇儿正躺在床上,你不在她身边候着,来胡乱攀咬做什么?”   偏偏这会儿邢夫人也在, 她虽然对贾琏王熙凤这对便宜儿子儿媳没有好感, 但是平生一大乐事就是看王夫人不痛快, 在旁边煽风点火可起劲儿了。老太太喝止不住,气的肝儿疼。   贾琏从王氏待下严苛逼死丫鬟再到她唆使下人放贷(他很心机地把王熙凤给摘出去了), 最后绕到她教子无方使得府上得罪了忠顺王府上头, 这辈子做文章都没能这么妥帖过。偏这会儿在外头,路过的丫鬟媳妇数不胜数, 虽然不敢看主子们的热闹,但是一传十十传百,没一会儿大房和二房撕破脸的消息插了翅膀一样满天飞。   贾琏看到路过的下人们纷纷溜走各自去传信,冷笑了一声。王熙凤果然没说错, 这些人就是贾家的蛀虫,没一个好人。他状似不在意地道:“本来你是长辈,这些话无论如何我也不敢来说,虽然平常也知道你拿老太太库房里头的东西,我也不敢说。但是你既然敢动到我未出世的孩儿头上,我就忍不得了——”   贾母年纪大了,虽然身边有个鸳鸯管着事情,但是往日库房里头不见些东西总是有的,单看还好,加在一起财大气粗如老太太都心疼起来。再一看,嗬,老二家的脸色那么难看,显然是真有其事了。   不过贾母的脑子还是很清楚的,这会儿绝对不是追究那些库房里头的东西的时候,她也不相信王氏真的蠢到众目睽睽之下敢给王熙凤送打胎药。她森然道:“好了,你存心要叫大伙儿都下不来台是不是?”   “不孝”一顶帽子,贾琏还是忌惮的。他住嘴,看着贾母,道:“老太太的意思是?凤儿还在床上躺着,这件事情,孙子不能不给她讨个说法。究竟二婶娘是要什么呢?若是钱财,她的嫁妆银子已经折损了,二婶娘不仅不放过姑姑的嫁妆,连亲侄女也不放过,真是心思缜密,算无遗漏!”   他又把王夫人背着贾母问贾敏要钱的事情说出来了。这可不是胡编乱造的,林家的姑娘们就在府上,老太太一问便知。   贾母只觉得这往日惯会在眼前奉承讨好的夫妻俩都变了许多。她当作没有听见贾琏后头的话,只是道:“后宅之事,你一个男人掺和进来,也不怕丢人?在我跟前炮仗似得几顶帽子扣下来,是怕我偏心,不给你媳妇公道?”   贾琏心说:我呸,你除了对贾宝玉公道,还对谁公道了?   他恭敬道:“孙儿不敢。”   贾母从来没有被他这么下面子过,欲要发作,又恐这没遮拦的嘴里说出更多的丑闻来,只是带着王夫人走了,美曰其名发落。   贾琏站在原地,尤不解恨,狠狠踹了一脚一块翘起来的青石板,抱脚痛呼一声,一瘸一拐地回王熙凤那边去了。   林琯玉虽然担心王熙凤,听见了还是想笑,“琏二哥哥真说了她藏私房的事情?”   雪雁煞有其事地点点头,“可不是呢,琏二爷说二太太背着众人搬空了老太太的私库,还一五一十地说了几样宝贝,他说一样,老太太的脸色就难看一分。”   其实还有更难听的话。只是雪雁懵懵懂懂的没能听懂,闻琴解佩都大了,听懂是听懂了,绝对不敢把这话往姑娘们跟前说。   第二天,荣国府大房二房勾心斗角的故事就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卖包子的大爷煞有其事,“你们不知那位琏二爷,哟,平常走出来,那也是亮堂堂的一个汉子,见老婆被人下了药,气得是两眼血红,操起一口宝刀就到他婶娘跟前去要逼问呢!嚯,几个小厮婆子都按他不下!”   众人纷纷叫好:“哪能啊!那琏二爷可是荣国府长房嫡子,将来是要袭爵的!那毒妇没准打的就是这主意呢!”   其实荣国府对于平民百姓来说是高高在上的,大家连他家门口的那石狮子都不熟悉,这些义愤填膺的鬼话,也不知道怎么传出来的。   林琯玉本来正在买糖葫芦,听得停下了步子,越听越想笑。   操起一口宝刀……   真不是她说,贾琏那身板,别说宝刀了,估计连拿个墨砚砸人都要手腕痛呢。啧啧啧,水溶是不是说鹿肉壮阳来着?给他送点去?   (她还不懂壮阳到底是什么意思,以为就是补身子)   林琯玉摸了摸钱袋子,问小贩多少钱,小贩笑吟吟地道:“小爷今儿来对了,我这可是整个京城都有名的糖葫芦,只卖二两银子一串。”   林琯玉心道我长了一张冤大头的脸么,顿时没好气地道:“当我没有见过世面么?二两银子只怕可以把你买到我家里去做糖葫芦了。”   楼上却有人道:“这么便宜?”   林琯玉连银子都忘了付了,就抬头看过去。王颀正撑在窗子旁边,低头看她。   林琯玉道:“有没有被骗?”   他眼里一点一点地泛起笑意,略微弯下腰,隔空点了点她的眉心,问:“小公子要送我回家么?”   大概是他的神情和语气都带一点儿温柔,林琯玉只觉得他的手指好像真的点到了额头上一样,下意识摸了摸,又觉得自己傻里傻气的,回头白了那小贩一眼,丢下糖葫芦上楼去了。   王颀坐在上头,一只手握着茶杯,见她进来,吩咐去叫上菜。林琯玉眨眨眼,说:“我吃过了才出门的,你怎么在外头呢?”   王颀一向坐有坐相(他曾经有一段时间觉得水溶那种纨绔的坐姿很好玩,后来觉得并不舒服,而且被王子腾看到了要罚蹲马步),不过这会儿也一只手托腮,很认真地同她道:“等你来接我回家。”   林琯玉一个哆嗦,面无表情地道:“妈呀,吓死爹了。”   王颀:“……”   算了。   算了。   ……算了!!!!   林琯玉看他脸色不对,丝毫没有自己煞了风景的自觉,面对着满桌的扬州菜,很开心的拿筷子,说:“外头的传闻你听说了吗?哈哈哈哈哈现在凤姐姐不管事情,宝钗又入选了公主伴读,家中上上下下的事情没一个离得了人,省亲别墅还没有建好呢~”   大概是她的表情太幸灾乐祸,所以看起来特别可爱(并不   王颀稍微高兴了一点,他问:“你干什么了?”   她笑眯眯:“我把小何给我的一包药给二哥哥了~”   王颀先问:“二哥哥是谁?”他还记得那句爱哥哥。   林琯玉:“……你不是应该问我是什么药吗?”   王颀继续着他托腮的姿势,看着她。他眼睛生得很好看,眼角微微上扬,睫毛浓而卷,特别盯着一个人的时候,如春风、美酒、杨柳,或者是所有最美好的、脉脉含情的东西。   “……贾琏,琏二哥哥。”   王颀颔首,满意地道:“以后不要单叫二哥哥。”又问:“什么药?”   林琯玉可不敢再盯着他看了,她兴致勃勃地吃菜,“就是那吃了睡不着觉的东西来着,上回我叫人扮鬼的时候往她茶杯里放过一回,她一宿心神不宁没睡好。这回这么焦头烂额的,再睡不好,更加难受啦~”   王颀说:“哦。”   她又托腮说:“唉,也不知道外祖母是怎么想的,怎么这样回护她呢?凤姐姐鞠躬尽瘁的,最后落得这么个下场,她怎么能无动于衷呢?”   她的世界里,很少会有对别人好却得不到回报的事情在。这是近乎天真的想法。   王颀看着她困惑的样子,微微地笑了笑,说:“只怕不只是无动于衷。” 作者有话要说:  友情提醒,这章配合本文第二章食用更佳。 有点短小,我对不起大家QAQ 看在这章这么甜这么可爱的份上,原谅我吧,么!么!哒!   ☆、第六十三章 公主伴读   贾母果然如同王颀说的一样, 不止无动于衷。   没过两天, 贾家上上下下就没人敢再谈论这件事情了。老太太虽然年纪大了看似不管事, 但是余威犹在, 她不可能眼见着贵妃有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娘。   贾母想的是,红花的事情当然和王夫人没关系。王氏虽然蠢, 还不至于大庭广众之下就去送打胎药,毕竟她虽然巴不得大房的人都死绝了, 但是只要她还活着, 爵位未必没有周旋的余地,更何况元春现在是贵妃呢,王氏犯不着眼巴巴地上去害人。   不过也不是完全没关系。那红花酒本来是王夫人要的,结果厨房的人送错了罢了。至于到底是真的送错还是有意,横竖不过几个下人, 打发了出去也就罢了, 谁还会在意呢?   贾琏对这处理很不满意, 气得在房里又骂了几天的老虔婆,倒是没空出去惯常的寻花问柳了。两夫妻窝在房里, 什么也不管, 整天不过是描眉养女儿,贾琏还拾起了丢下了多年的圣贤书。没办法, 王熙凤怀着孕,他唯恐她再出什么事情,只好从书中找黄金屋颜如玉了。   王氏本来对于贾琏夫妻不管事情还有些窃喜。这些年她渐渐的觉得自己在家中的权威遭到了挑战,巴不得王熙凤下台, 好让她重新掌权呢。   她神清气爽地坐在房中看账本,默默盘算着又可以从哪里再多捞一点,忽然想到了什么,吩咐去叫薛宝钗过来。   贵妃眼见着就要归家省亲,既然贾琏不管事情了,倒是可以叫她多分摊一些事情过去,将来说亲的时候也好说话。她自己就是出身名门,但是因为是家中庶出,自幼就有些不喜那些盛气凌人的女子,林家姐妹是这样,连史湘云她也不太看好,倒是薛宝钗为人恭敬柔顺,出身商户之家,身份上就越不过她这个做婆婆的去,虽然当了公主伴读,但是宝玉姐姐毕竟是皇妃,所以也还算得当,她很满意。   然而……   没请到。   薛宝钗自然躲着她,她恨不得现在就搬出贾家,但是才知道她母亲借给了姨母几万两银子,要是贸贸然搬出去,这银子只怕追不回来,只好勉强忍着。   她躲的借口也很好,她去宫中陪公主读书了(虽然今天休沐)。   小公主单名一个“沁”字,年纪比黛玉还小,和贾家最小的惜春差不多,是个圆滚滚的小可爱。   水沁在这天底下最喜欢的就是她的太子哥哥,其次就是水溶和水澜两兄弟了,所以在听到他们无意之间提到薛家姑娘的名讳就记下了,回头也不管皇后如何劝,死活闹着要见见薛宝钗。   所以薛宝钗才理所当然地入选了。   伴读做的事情,不仅仅是陪着公主读书,也是公主的玩伴,薛宝钗因为年长,心思又细腻,更像是她的女官,两天下来水沁就依赖她得不得了。   薛宝钗见她写字的时候就漫不经心的,便柔声问她:“殿下今日可是乏了?”   水沁很可爱地眨眨眼,摇摇头,说:“宝~姐~姐~”   宝钗叹口气,心想,黛玉这个年纪的时候喊我也是这么可爱的,唉,这两天都没见到她TAT   她含笑道:“我在呢。”   水沁说:“我今天听见,小九哥哥和忠顺王哥哥吵架啦。”她和忠顺王实在不熟,居然直接喊了封号。宝钗有些想笑,说:“嗯,大人总是要吵架的,他们有很多想要的东西。”   水沁道:“我听见宝姐姐你们家也吵架啦!”   薛宝钗一怔,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她说的是贾家。她有些不悦有人把这事传到了公主耳边,但是又暗自心惊是否贾家一切的事情都在上头的掌控之中。   却忽然听见有人森然说:“甜甜,这是谁和你说的?”   随着一道高挑的石青色身影走进来,水沁好像找到了鸟妈妈的小鸟一样从凳子上站起来扑过去,“九~哥~哥~”   薛宝钗眼皮子一跳,好不容易忍住了要去接她的欲望。   就见来人把水沁接了个满怀——很稳当,没有出现她担忧的踉跄的一幕,水沁双手环着他的脖子,伸长了脖子过去,“吧唧”一口,显然是做惯了的。水澜沉声道:“不是说了不准乱扑吗?接不住怎么办?”   水沁甜甜地道:“宝姐姐就能接住我呀,哥哥你肯定也能哒!”   水澜不能反驳这句话,任由妹妹环着自己的脖子,不动声色地回头看了薛宝钗一眼。她垂手肃立在一旁,看起来很守规矩,就像宫廷里所有的宫女子一样。   他微微挑了一下眉,道:“没有外人的时候,你不必这样。你长得很好,又不是见不得人。”   薛宝钗又不是林琯玉那样容易被激怒的,她仍然低着头,恭恭敬敬地回答他,说:“多谢殿下夸奖。”   水澜缓缓地道:“不必谢——你这样比男装好看很多。”   没有女孩子不爱听这种话,薛宝钗是个例外。她的世界里头,喜欢不喜欢这样的分类都快要绝迹了。她深深地忌惮着眼前这个看起来比王颀爱笑一百倍却和王颀一样难以捉摸的九皇子。   她知道水澜上回和薛蟠说的那些未必就是什么不好的话,起码后来薛蟠并没有变得更加不务正业,她的候选也没有受到影响。   水澜把缠在自己身上的水沁放下来,把偷带给她的桂花糕拿出来,让她到一边去玩,坐下,丝毫没有架子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水沁的桌上没有茶,只有蜂蜜水。   水澜皱了皱眉,放下了杯子。他道:“不要让她多吃蜂蜜,她正在换牙。”   薛宝钗:“哦。”蜂蜜都不让喝,你还给她带桂花糕?   水澜看她的样子,挑眉,在她抬头看过来之后,缓缓地放下了眉毛。他道:“贾家出事的那天,你在吗?”   薛宝钗如实回答他道:“听了一耳朵,未曾见识琏二爷的风采。”   水澜短促地笑了一声,说:“他说了什么?”   薛宝钗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事无巨细地一一告诉了他。倒不是怕他,而是她快要搬出贾家了,对这户人家并没有太多好感,虽说是家丑,却并不是她的家丑,不过是道听途说的东西,告诉他也没什么。   水澜很感兴趣,“哦,贾琏倒真是个人才。我记得原本贾家的省亲别墅的建造之事也是他在管着?”   薛宝钗道:“现在不是了。琏二爷足足两天没到园子中去,只是守在二奶奶身边,连老太太处的请安都没去了。”   水澜:“唉呀,那可怎么好,眼见着就要到元宵了,贾贵妃该省亲去了。”   要不是他笑眯眯地说了这句话,薛宝钗还真以为他在担心呢。   水澜和小公主道别了要走,薛宝钗送他到门口,她一直低着头,恭敬非常,“殿下慢走。”   水澜笑了笑,忽然一抬手,用本来别在腰间的扇子挑了一下她的下巴,薛宝钗被迫抬起了脸。   水澜真心实意地道:“我夸你好看不是客气话,别低着头了。”说罢就出门去了。   薛宝钗:“……呵呵。”   她忽然扬声道:“九殿下。”   水澜站住了脚步,回身看她,遗憾地发现她果然没有脸红。   薛宝钗站在门边,肌骨莹润,水杏般的眸子忽地染上几分张扬的笑意,这种矛盾让她看起来像是一只猫儿。穆贵妃养的那只华贵、毛皮美丽,瞧着很安静,其实很狡黠的猫儿。   她道:“……我知道我好看。”   水澜嗤的笑了。   他懒洋洋逛到皇帝那边去,太子正在书房里头,被皇帝考校功课,说要如今世家大族豪奢成性,但是国库空虚,又紧着一笔赈灾银子,你要怎么开口问他们要钱?   这问题太有趣了,其实是先头皇帝和王颀谈话的时候不经意听他提到的,今日便拿来考太子了。   太子道:“以身作则,开私库捐银子,下头的臣子自然也会以此为榜样。”   皇帝摇摇头:“你可知去年黄河水涝,朝廷拨下了多少赈灾银子吗?别说你的私库了,把朕的整个私库都填上也没用。”   没错,这一任的皇帝就是这么穷⊙﹏⊙   皇帝要他再给自己做一篇文章来说这件事情,回头看到水澜笑眯眯地进来,先是给太子行礼问好,太子笑着回礼,道:“小九刚刚从妹妹那边过来?”   水澜笑道:“看了小家伙,还听了些有趣的事情,过来同父皇说呢。”   太子很想听到底是什么事情,不过皇帝对他一向很严厉,他自然不会留下来的。   水澜这才笑嘻嘻地给皇帝行礼,皇帝一摆手免了,笑道:“你赶紧说有什么趣事?”   水澜道:“侄子骂了婶婶,因为婶婶要害她侄媳妇儿肚中的骨肉,然而到了最后,侄子和侄媳妇都没有讨得好,却是那婶婶重掌家中管事大权,仍旧处处苛刻他们……父皇说,这有不有趣?”   皇帝冷冷道:“能叫你拿来说嘴的,想必不是寻常市井里头的玩笑话。”   水澜道:“是贾家。”   皇帝甩了案上一叠几份折子给他看,全是弹劾贾家的。水澜一见就笑了,说:“唉呀,我在大街小巷听见的不少了,这些御史们写的还不够带劲儿。” 作者有话要说:  个人非常喜欢宝姐姐和水澜的CP嘻嘻,毕竟宝姐姐在他面前可以不端庄不贤淑~   ☆、第六十四章 金玉良缘(一)   皇帝知道水澜不务正业。他对此的心情是有些复杂的。   水澜是太上皇最喜欢的皇子, 曾经在江南待了数年之多, 算是在太上皇身边长大的。皇帝最怕出现二圣临朝那样的场面, 所以明里暗里总打压效忠太上皇的臣子们, 对水澜自然也就不慎喜欢了。当初宫廷斗争他不是一点都不知道,水澜断腿的内情, 他更是了如指掌。正是因为如此,所以他对这个儿子才抱着一点儿愧疚的心思。   皇帝听着水澜兴致勃勃地给自己说市井之中说贾琏是如何地冲冠一怒为红颜, 心里默默想:纨绔就好, 你太出息,朕都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唉。   他装作不在意地呵斥道:“那王氏是你母妃的姑姑,你怎么平白拿她的事来取笑?”   水澜嘴角往下一撇,说:“她嫁到了贾家, 还关王家什么事情?何况她又不是王大人一母的姊妹。”   皇帝最近并不怎么关注这些勋贵人家, 除了偶尔想到这些大户人家欠着国库的银子感到肉疼外, 一般想不到他们。毕竟这会儿四大家族已经不复往日威势,除了一个王子腾担任要职外, 剩余的人在朝堂上也都无足轻重。   他听水澜这么说, 依稀是想到这么一回事儿,   皇帝说:“她真的有这么蠢?”   水澜叹口气, 说:“其实儿臣也不知道。不过她是贾贵妃的生母,我料想最后老太太也不会如何他,皇妃的母亲,只要不杀人放火, 谁敢如何呢?”   皇帝知道他口无遮拦,不轻不重地呵斥了几句。   不过心里到底还是有几分不喜,贾元春看起来恭谨柔顺,她母亲怎么会这么蠢?   赶走了水澜,又看案上堆满了的山东遭灾的折子。赈灾是不能不赈的,不然百姓流离失所,对附近还没有遭灾的地方的治安会有很大的冲击,且容易产生暴乱。但是赈灾也需要银子,国库自打他上任后就没有充实过,一下还真拿不出那么大的一笔钱。   皇帝愁得起了一嘴燎泡,好不容易到晚上打算歇下了,偏在这会儿暗探收到了了一样东西。   皇帝一看,勃然大怒。   这是贾家建造的省亲别墅所用的银两的清单。御史们嘴碎,先头弹劾的是贾政治家无方,这会儿见皇帝爱理不理,得,直接把这个东西呈上来了。   可见贾家之豪奢,远胜他这个当皇帝的。起码他们几万两、几十万两银子花起来并不觉得如何,他这个皇帝却为了一笔赈灾银子急得上火。   皇帝心思深沉,并没有立刻显露出来,而是先去了贾元春的宫里。   贾元春才听说了家中母亲闹出来的事情,似乎颇有些忧心忡忡的,眼圈儿还是红的,猝不及防间见皇帝来了,忙要起身迎接。皇帝却没有如同往常一般笑着让她免礼。   他看着这富丽堂皇的宫殿,笑了笑,说:“不愧是贾家养出来的闺女。”   贾元春不知道他为何说这样的话,很担心他知道了贾家的事情之后怪罪,她本也不算太善言辞的女子,维持着行礼的姿势,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皇帝这才让她起来,却没有留宿在她宫中。   贾元春知道他又去了穆贵妃处,勉强笑了笑,屏退了宫人。后头有人道:“这件事情不是你母亲做的。”   她道:“我知道。可是这有什么用呢?老太太纵使看着我的面子,心里已经对我母亲起疑了。我本以为有凤儿嫁入我家,母亲多少能得到些帮衬,可是眼见着连她也翻脸了。宝玉仍旧是懵懵懂懂,我前儿才听说他又因为什么事情惹父亲生气了……唉,偌大的一个家,竟然是没有清醒人,我再三说了不许奢靡,也不知道有没有人听见了呢。”   背后那人不再说话了。贾元春沉默了一会儿,说:“天晚了。您请回吧。”   深深地感觉到自己的贫穷的皇帝带着一肚子的怒气到了穆贵妃那里,王婉才打算歇下了,素着脸,倒也不怎么避讳地出来迎接他。皇帝亲自扶起她,见她面颊仍旧光滑如二八少女,虽然卸了钗环,眉宇之间仍旧是艳丽无双的。   他不由想到每天上朝都看到的全朝廷第一美男子王子腾,啧啧啧,他们王家的人都生得好看,不等到林卿回来是找不到比岳父更养眼的人了( ̄_, ̄ )   然而美人虽然赏心悦目,但是在雪洞一般的宫殿里头,难免显得有几分凄凉。皇帝很惊讶,说:“好好儿的,怎么把宫殿弄得这么素?”   王婉笑了笑,道:“年纪大了,不爱花花绿绿的。”   皇帝自动脑补成“听说山东遭灾了,臣妾知道又要缩减后宫份例,打算先做个表率”。他很感动,又想到王家那和贾家没法比较的省亲别墅,更加觉得对不起她了。   他揽着王婉往里面走,“唉,爱妃,真是委屈你了。”心里却想贾家实在太不像话了,不还银子的几家都很不像话,朕要被气死了,还好贵妃懂朕,朕当初在贾元春那里连着歇了两天她一定很难过,嘤嘤嘤嘤婉婉实在太好了。   薛宝钗才回到贾家,就被王夫人那边过来请的人给堵了个正着。她知道这只怕是躲不过去了,回身先吩咐了莺儿去把薛蟠找回来让他也到王夫人那边去,这才慢悠悠换了衣裳过去。   在王夫人处遇见了走出来的唧唧咕咕不知道说什么的黛玉和探春,两个女孩子脸色都不好看。薛宝钗一问,才知道是被下人们糊弄了。   不巧,糊弄两个姑娘的,就是王夫人身边的陪房。   王夫人自打重掌大权,那个叫扬眉吐气,虽然名义上还叫女孩子们管家自己掌眼,其实是这边也要插手,那边也要发话,颐指气使不亦乐乎。以前凤姐还敢不动声色顶两句回去,最近安心窝院子里养胎,这贾家上上下下就搞了一言堂了。贾探春是她的庶女,但是性子强硬,黛玉更不必说,她是个没毛病还要挑毛病的人呢,在王夫人手下做事,恨不能立刻甩锅。   薛宝钗只是含笑劝道:“你们不必生气,她是贵妃的娘,眼见着娘娘要省亲了,咱们不该开罪。”   探春叹了一口气,显然是不想说什么。黛玉却扬起了修得精致的眉梢,才要嘲讽,就听见有人笑道:“真巧了。”   回头一看,过来的是林琯玉,她显然是为了薛宝钗过来的,走得急匆匆的,连佩着的宫绦都歪歪斜斜的。黛玉垂头给她整理衣角,小声道:“怎么了?”   林琯玉欲言又止。她不知道薛宝钗知不知道这件事情,却知道她绝对看不上贾宝玉。   见她看着自己,她索性说道:“你的金锁呢?”   薛宝钗指了指自己的胸前,笑道:“怎么好好的问这个?琯琯也想要?”   林琯玉摇摇头,道:“王颀方才提醒了我一件事,我怕你吃亏。”   她还没有再说话,王夫人身边的人就出门来请薛宝钗进去了。她倒也巧,不说请姑娘们进去,只是单单说了请宝姑娘进去同太太说话,请姑娘们去喝口茶。   薛宝钗不知道姨妈有什么话要和自己说,才要应下了,林琯玉就冷冷道:“我们说话,你插什么嘴?”   话说的好,宰相门口七品官,周瑞家的是王夫人的陪房,在府上作威作福惯了,哪怕到外头,也是要被称奶奶的人物,哪里有被个黄毛丫头下了面子过?   她脸上的愠怒神色只是一闪而过,林琯玉看了她一眼,奇怪地道:“怎么还不滚?”   周瑞家的气得要咬碎一口牙,只是她没有从林琯玉的脸上看到任何的忌惮,似乎这样对人说话是她的常态。怪道人人说林家的大姑娘爽利泼辣,为人和长相一样,美则美矣,就是扎人。   她恨恨地去了。   薛宝钗自然不会为她说话,见她去了,才摇头道:“她又要寻你的不是了。”   林琯玉慢悠悠地道:“随她去。你别进这屋子了,里头有人要害你呢。”   宝钗一怔。   黛玉在她提到薛宝钗的金锁的时候就把视线放到了薛宝钗胸口处,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喃喃道:“……不离不弃,芳龄永继。宝姐姐,这是你幼时就带着的吗?”   宝钗不解她的意思,林黛玉却比谁都敏锐,就算林琯玉含含糊糊的,她也几乎是立刻就猜到了她的意思。   王夫人这番叫薛宝钗过去,很可能要说些什么……   她知道贾家欠着薛家几万两银子的事情,本来以为是薛姨妈为了求到贾贵妃那里去给宝钗谋个公主伴读,但是后来见薛宝钗对着贾家愈发的远着又觉得不像。   薛姨妈虽然为人不算坏,却实在太好糊弄了。那王夫人又是用什么哄了这些银子的呢?   ……贾宝玉。   黛玉沉静地道:“姐姐还是别去了罢,倘或是要银子回来,叫薛大哥哥去也就是。”   贾探春很疑惑她们在打什么哑谜,听到这里,见黛玉还是看着薛宝钗的金锁,也往前站近了去看,见到上头刻着的字,才有些吃惊道:“怎么会这样?”   宝钗道:“这到底是怎么样呢?她要叫我过去,也不是吃人。”   探春道:“宝玉的玉,上头刻着‘莫失莫忘,仙寿恒昌’。”   同薛宝钗的玉,正好配成了一对。   薛宝钗脸都红了,不是羞涩,是又气又恼。气的是她母亲这样大的事情也不和她说,恼的是王夫人糊弄她母亲。她并不觉得贾宝玉哪里不好,要当个玩伴,贾宝玉千好万好。   难怪这么巴巴地叫她来,还特地挑了薛蟠不在家的时候。   薛宝钗往日与人为善,不会轻易说谁不好,这会儿却冷冷地道:“异想天开!”   她光贪图一个贾府不够,连自己的亲妹子都算计……真是好一个姨妈!好一个贾府! 作者有话要说:  在这篇文里写到下一篇的女主感觉还真是微妙呢   ☆、第六十五章 金玉良缘(二)   薛蟠走进屋子, 一般这个时候薛宝钗都该是坐在坑上做针线, 这会儿却一脸冷然地坐在那儿不动弹。薛蟠还以为是自己又哪里惹了她生气了, 才摆好脸要好声好气地去哄她, 薛宝钗就一抬眼。   她本是最温柔明媚的一双杏眼,这会儿却森森然的。   薛蟠吓了一跳, 说:“好妹妹,这是怎么了?”   薛宝钗道:“金玉的事情, 你早知道了?”   薛蟠一听, 瞒不住了。他这番是真为了妹妹好,怕她知道了糟心,所以早早的在外头看房子,打算等要回了银子就立时搬出去住。看薛宝钗这生气的样子,别是王夫人和她说了?   还是听到了下人嚼舌根?   薛蟠张了张嘴, 最后只能安慰她道:“咱们不要银子了, 今天就搬出去。”   薛宝钗气得浑身发抖, “她今天还想叫我过去,母亲也不在, 只有一群嚼舌根的下人, 我这是不嫁也得嫁了!欺人太甚!”   薛蟠也生气,要是按照他以往的性子, 这会儿该冲过去打王氏一顿了。但是他这两天和水溶待了两天,学会了一点儿城府,知道做事不能冲动。   他坐了一会儿,站起来说:“我去打贾宝玉一顿!”   没错, 他不冲动的方法就是换个人打。   打长辈不行,打贾宝玉还不行吗?   薛宝钗哭笑不得,忙叫住真要往外走的薛蟠,道:“冤有头债有主,借钱的也不是他,打他他们家也不会还钱的。”   薛蟠气哼哼地道:“那你就白生气了!”   薛宝钗忍了忍,没忍住。   她默默地翻个白眼,说:“她一时半会儿也不能拿我们怎么样,不过有一就有二,将来自然能抓到她的把柄。”说罢严禁他去找贾宝玉的麻烦。   薛蟠看看温柔的妹妹,叹口气,觉得自己很没有用。不过他又想到什么,忙说:“妹妹说的是,我才听九殿下说,皇上知道了咱们府上的事情,很生气呢,等到府上换个人当家了,自然也还咱们的银子。”   薛宝钗扬扬眉,说:“你这么肯定?”这事情虽然难看,也只是官员的家事,皇上真的会管吗?   她当然不知道水澜趁机给皇帝灌输了多少“他们有钱你这么穷他们真是太可恶”了的思想,也不知道王婉顺水推舟黑了贾府一把。   薛蟠也不知道,但是他很相信那个笑起来阴森森的九殿下,更相信自己那顶着一张冰块脸读书很厉害打架更厉害的表弟。   ……   却说这日本是贾雨村前赴地方任职的日子,结果还同一众好友在惜别之时,突然有太监打马过来,奉了皇帝的口谕,说贾雨村欺世盗名,败坏世风,念他还没有犯下大错,只是褫夺功名,留他一命,终身不得再科考。   贾雨村一时呆在了原地。   那太监也奇怪皇上怎么突然这么大的火气,不过是一个小小知府的官职,外头买卖的并不少,这贾雨村能让皇上记住就是个本事人了。   他幸灾乐祸地道:“贾雨村,你想要抗旨吗?”   贾雨村连道不敢,战战兢兢地谢主隆恩。太监嗤笑一声,骑马去了,叫贾雨村又吃了一嘴的风尘。   贾政本也在送行之列,圣旨虽然是褫了贾雨村的官,和直接打贾政的脸也没区别(虽然那太监并不认识他)。他忍着怒气,问:“贤弟,这可是有什么误会?”   什么叫欺世盗名?   难道这贾雨村当年科考作弊了?   贾雨村自然不敢说自己乃是假冒了林如海的书信过来找他帮忙的。他当初会这么胆大包天,很大程度上是受了冷子兴的撺掇,觉得林如海远在扬州,那两个女学生又是后宅女子,这些事情他们做不了主,哄贾政并不难。   贾雨村忙道:“我哪里知道呢,想必是哪位大人物知道了我,觉得我的才德不配于此。”   贾政见他神色坦然,又兼近来和他犬马声色,是很话得来的酒肉朋友,虽然惊疑,却不好再问,在场送行的有不少人都认识他,他深觉丢不起这个人,只是勉强安慰了两句,就匆匆去了。   他知道自己的大舅兄王子腾圣眷甚隆,这番贾雨村的官职王子腾也是出了不少的力的,当下就要去王家见王子腾。然而王子腾懒得见他,只有一个王颀出门来了。   贾政虽然是个五品官,却是没有功名在身的,在贾家上上下下还好,然而面对着这个极年轻的举人外甥,中气并不是很足。王颀此人虚伪又刻薄,很容易就能客客气气地把他给气走。   他一回身,林琯玉就站在后头笑嘻嘻地看着他道:“舅舅为什么过来?”   王颀道:“御史参了贾政一本,说他治下无方,其实就是贾家的那点儿破事被陛下知道了,贾雨村的事情也一并作为罪状呈上去了。难为他还特地挑贾雨村的上任这天来打脸。”   林琯玉“啧”一声,毫无诚意地感慨道:“哦,那真惨啊。”   脸上却全是“哈哈哈哈哈哈”的嘲笑神色。   她打算回去看热闹,走到一半觉得不对,又扭头问他:“谁参的他?”   王颀笑了笑,脸上带着很温柔的神色,回答他说:“忠顺王。”   忠顺王以为贾家和北静王水溶交好,所以百般为难贾宝玉,甚至还不惜撕破脸去弹劾贾政。然而那惹得贾宝玉挨打的戏子琪官也好,或者是如今被皇帝借故褫夺功名的贾雨村也罢,后头可没有少了王颀操纵的身影。这两边只怕狗咬狗,死活不知道自己被人遛着玩呢。   她眼睛睁大了一点点,嘀咕了一句什么,转身就走了。   王颀却听清了。林琯玉说:“你算计人的时候还挺可爱。”   他张了张嘴想叫住她,却见她很麻溜地翻墙出去了,话噎在了喉间,最后无奈地笑了笑。   贾政一回府上,就听见闹哄哄的,似乎是修建省亲别墅不知道出了什么岔子。他本就心烦,听见外头吵闹,喝问道:“琏儿呢?出事了他就不管?!”   小厮只好道:“琏二爷近来常常晚归,并不管省亲别墅里头的事情。”   贾政皱眉道:“整日游手好闲,没个正形。”说罢又问外头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小厮嘀咕道:“是工匠们说短了他们的工钱银子,在外头罢工闹着呢。”   贾政冷声道:“你叫他们去帐房自行支银子。”   小厮又道:“老爷您不知道,帐房支银子的条子本是要二奶奶用了印才能用的,只是二奶奶最近病了,便耽搁了。”   贾政道:“那拿我的印去!”   小厮苦着脸道:“帐房的人只认二奶奶的印,我们的工钱也晚了大半个月了,本是上旬发工钱的,每个月晚那么几天,都拖到了月底了。”   其实这是因为王熙凤拿了月例银子去放债,只是知道的人并不多。贾政的银子却是从没人敢扣下的,他也不知道此事。   偏偏这会儿大事小事撞在了一起,贾政本是个不通庶务的人,讲了两句就觉得厌烦,索性撒开了手。偏这会儿贾母那边也听见了动静,又找不到贾琏,就叫人来喊贾政过去询问。   贾政一听,忙叫人去把王熙凤喊来。他不擅这些,叫他来说,十天半个月都撕罗不清楚。   王熙凤才不管这些呢。王夫人要害她,可是老太太却不动声色地把事情压下了,贾政哪怕给个陌生人谋划职位也不惦记着亲侄子。她听说贾政要问话,心里厌烦他,便有气无力地道:“实在不是我要推脱,蔷儿前不久支去了银子,说是园子修葺要用,家中现银并不多,发了匠人们的月银,就要处处捉襟见肘,咳咳咳咳咳——”   她突然撕心裂肺一阵咳,唬得平儿忙丢开了手上的东西过来给她拍背。那婆子见她如此,心里有些隐秘的兴奋,只盼这巡海夜叉早日生了重病去了才好,二太太可比她好糊弄得多。如此想着也无心再问,忙着回贾母贾政那边去了。   贾母皱眉道:“我只当她年轻看重孩子,才懈怠了,原来生病了。”话里话外仿佛是不知道王熙凤曾经喝过一碗打胎药一般,只叫身边鸳鸯去给她送两支老山参,再把她的印拿来命交给王夫人。   王熙凤很爽利地给了。对牌之类她早转手就给了王夫人推脱得一干二净,一块印也没什么。反正她还有后手。   王夫人拿到了印之后,本打算先发工匠们的工钱,却发现库里的现银的确有些拮据,眼见着再过几日就是庄子上缴银子的日子了,本想要再拖延几天,奈何老祖宗那边实在催着,她又怕耽误了贵妃省亲的别墅,只好七挪把挪地挪出些银子来,想了想到底还是不舍得,就命人去请薛姨妈来一趟。   林琯玉正在宝钗那里笑眯眯地和宝钗下棋,很认真地道:“迎春的棋艺尤其的好,咱们下回该去找她玩去。”   黛玉嘲笑她:“姐姐还是等昭昭过几年大了再和他玩吧。”   昭昭是林昭玉的小名,他今年算虚岁也才两岁。   林琯玉道:“和个小孩子玩有什么意思?”   她话才说完就听见丫鬟说王夫人请薛姨妈过去一趟,宝钗如释重负地放下棋子,说:“我母亲性格温柔,只怕要被哄了去,我跟去看看。”   心里却道:总算不要和琯琯再下棋了,她是我见过最最最臭的臭棋篓子T-T   臭棋篓子完全不自知,也跟着放下了棋子,说:“好啊,一会儿咱们回来再下。我瞧着这盘棋下了这么久了还没分胜负,感觉自己颇有些进益。”   黛玉心道:那是宝姐姐怕伤你的心特地让着你呢。我都看出来了。唉,都怪王颀,当初和你下棋的时候我就没见他认真过,每次都给你放水伪装出一副赢得很艰难的样子,这才让你对自己的棋艺有了这么大的误解…… 作者有话要说:  努力拉进度中,却发现剧情写得比想想得要慢的多。 还有……明天之后可能要请五天的假,然后下周周一开始补回来。我发四我给你们日万三天以上…… 碰到不和谐的评论大家不要管啦哈哈哈,我写的是同人,是绝对不符合曹公本意的,如果希望我写的故事和曹公一样,那是抬举我也是为难我呀~一切荣光归曹公,OOC和剧情崩归我哈哈哈哈哈哈哈   ☆、第六十六章 金玉良缘(三)   王夫人找薛姨妈的目的很简单, 两个字:借钱。   薛姨妈虽然生的是一男一女, 薛宝钗却比薛蟠像男孩儿多了, 一般事情拿主意, 她都是听女儿的。所以薛姨妈对此也很坦然,两个字:不借。   薛宝钗端庄贤淑地坐在一边, 心里哈哈哈,脸上很淡然。   叫你用钱哄我娘, 我娘不听你的了, 看你怎么办!   王夫人急了,就说:“不是说好的,怎么突然变了主意?省亲别墅才修建到了一半,还有大把的银子要填进去呢!”   薛姨妈道:“话虽如此,但是我听说王家也没有这样奢华……”   王夫人急道:“她哪里能和元春比!元春正是受宠, 得蒙天恩回家省亲, 倘或是哪里不够好了, 显得我们不在意贵妃,她在那吃人的地方可不要愈发的艰难了!”说罢就垂泪。   薛宝钗暗暗摇头。她在宫里这么几天, 元春有多受宠是不知道, 但是却见识过穆贵妃的受宠程度的。但凡是有好东西,除了皇后那里之外, 头一个就送到穆贵妃这边,她养着的两个皇子,皇帝也很喜欢器重。要不是太子还算贤明,一个穆贵妃在, 还有什么别人的事呢。   她开口道:“并非不知道姨母的难处,只是哥哥近来在试着做生意,手上的现银并不多,一时周转不来,要等上几日才行。”   王夫人听她说薛蟠,脸上轻蔑一闪而过,道:“蟠儿也该干些正事了。”   薛宝钗无法容忍她瞧不起哥哥,脸色先冷了三分,一时贾宝玉又来了,滚到王夫人怀里撒娇卖弄。薛宝钗往日看他还好,这会儿却恨不得离他三丈远。忙扯了两句话要出来,贾宝玉却纳闷地道:“才听见你们说省亲别墅的事情,宝姐姐怎么就走了?我方才在外头见林姐姐和林妹妹,也是行色匆匆的。这天底下还有这样要紧的事不成!”   那王夫人见他对薛宝钗还算热情,心里很是欣慰。她不知道老太太为什么会喜欢林家二姑娘,她自己看来就怎么都是宝钗好。便又要留她下来吃饭。   薛姨妈原先也觉得贾宝玉好,但是听薛蟠唧唧咕咕说了一堆贾宝玉的坏话(花心没出息),这会儿见他这么大了还赖在母亲怀里,多少也觉得不妥,看到宝钗神色略微有些愠怒,便出声拉了她出来。   才到廊下,就见林琯玉也站在外头。薛姨妈笑道:“林姑娘站在这儿,怎么不进去呢?”   林琯玉便笑着问好,故意道:“我先头听几个丫鬟们说这个月的月银至今不曾放下去,她们要问问太太来,我进去不妥。”贾家下人们的月银已经拖了大半个月了,倒也不是全部人,比如说王夫人身边的并没有被克扣,只是迎春身边的却都没拿到月银。   薛姨妈想了想,赞同道:“是不妥。”   林琯玉便微微笑了笑,宝钗神色出来后就缓和了许多,这会儿也只是告辞去了。   她见迎春身边的丫鬟婆子们灰溜溜地出来,冷笑了一声,心说真是看人下菜碟得很。横竖怎么样都不敢克扣到老太太那里去,自然捡软柿子拿捏。贾迎春为人温柔木讷,爹不疼娘不爱的,也没人给她撑腰,她的下人们自然也好欺负。   她似乎隐隐约约明白了王颀那天说的话。贾家现在上上下下这没规矩的样子,也不能全说是王夫人的功劳,老太太视而不见,也有过错呀。   这会儿突然听见有人在喊自己,原来是贾宝玉从里头出来了,看她一个人站着,便凑上前来说话。他知道林姐姐不大喜欢别人靠得近,便远远地冲她笑道:“姐姐怎么不进去?”   林琯玉想要试探他,便故意道:“原是今天见黛玉她们算账,咱们家里也太花费了。我虽不管事,心里每常闲了,替你们一算计,出的多进的少,如今若不省俭,必致后手不接。原来这些年家里头这样入不敷出的,又听丫鬟们说了被克扣了月银,有心想要过来问问太太,可巧太太在里头说话。”   贾宝玉愣了一愣,没想到她把讨银子这种话说得这么光明正大,他向来觉得这些俗务铜臭,很奇怪为什么她一个女孩儿能这样坦然,便随口道:“凭他怎么后手不接,也短不了咱们的。”   林琯玉脸上神色淡了淡,见他的样子不似作伪,才回过神来,皱了皱眉。   宝玉又眼巴巴地道:“我听说姐姐你们初八又进宫去了,可曾见到我姐姐了?”   林琯玉冷冷道:“贵妃一切安好。”便转身走了。   她其实听到王颀说过贾元春因为奢靡被皇帝不喜,但是看贾宝玉的这样子,实在懒得同他说。回头将贾宝玉的话同王颀学了,王颀却说:“你同他说这个做什么?”   她皱皱眉,说:“我看一大家子的人,风姐姐不管事了之后便一团糟。那天二舅舅才为省亲别墅的事情动肝火,转头又是借银子,又是拖欠月银的,人人都不干事,二舅母忙着敛财,同大舅母针锋相对,偏不记得正事。这样的人家,出个贵妃也不顶事,换了皇后来还差不多……”   话没说完,被人用一块海棠糕堵住了嘴。   王颀关了窗子,回头看她还在费力地咀嚼,腮帮子鼓鼓的,特别像一只松鼠。   她用一只手捂着嘴,含含糊糊地道:“你干嘛塞这么大一块给我?”   王颀说:“琯琯,不要这么口无遮拦。”   他正儿八经地喊她的时候不多,每次却都很有用。林琯玉乖巧而安静地吃完海棠糕。他给她倒了一杯水,又说:“十五便是省亲的日子,他们家只怕上上下下都不会睡,你要找个借口避出去也好。”   林琯玉眨眨眼,笑道:“穆贵妃也是十五省亲,还不能避到你家来呢。”   王颀说:“还是过来吧,省得再去贾家找你。”每次去贾家找她的时候他都会有微妙的、仿佛是自己收藏的珍宝被别人拿着的时候的感觉,十分不悦。   “唔,好不容易回一趟家,姐姐还找我做什么?”林琯玉私下里是跟着他喊穆贵妃叫姐姐的。   王颀努力地绷着脸,顺便把她偷偷拿来蹭手的那本《资治通鉴》挪开,看到上面闪亮的油印,眉梢动了动,说:“你都喊姐姐了,她要见你一面,又怎么了?”   林琯玉心虚地收手,说:“是噢。”   她吃完了东西,开心地到王家的演武场去了。王子腾乃是靠军功出头的,向来很注重这些,家里头的演武场很是有模有样。林琯玉知道这辈子自己都可能没法用有一个演武场了,对此感到很羡慕。要不然也不会三天两头往这边跑了。   王颀跟她过去,看她舞刀弄枪,身姿飒爽。忽地一回首,红缨枪脱手而出,冲王颀刺过来。   王颀轻轻一接,挑眉看她。   他最近对她变得脾气很好,这会儿却从头到脚都开始怀疑是不是对她太好了。   几个回合之后,林琯玉被缴了手中的武器,再几个回合,被他抓住了拳头,几乎整个按到了怀里。王颀把下巴放在她的头顶,慢条斯理地说:“还打不打。”   林琯玉往后一胳膊肘,趁势脱身,字正腔圆、大义凛然地呵斥他:“你耍流氓!”   王颀说:“我记得你把很多人按在地上揍过。”   她恼火地心想:那不一样!   但是由于嘴笨,说不出自己打人和被王颀缴械按在他怀里(孩子你其实已经找到重点了)有什么不一样,最后只能在他从嘲笑慢慢变成无奈的视线中,气哼哼地跑了。   ……   不过她还是听了王颀的话,在元妃省亲前的一晚就到外头已经整修得差不多了的林家买下的宅子里头住了一晚,第二天再起得早些回去。   此时五鼓,自贾母等有爵者,俱已各按品大妆。   黛玉还是第一回进这园子,此时园内帐舞蟠龙,帘飞绣凤,金银焕彩,珠宝生辉,鼎焚百合之香,瓶插长春之蕊,静悄悄无一人咳嗽,她便也不方便四处张望。   林琯玉困倦而隐蔽地打了一个哈欠。   黛玉悄悄推她一把。她才收敛了一些。   唉,她其实也不喜欢这个当了贵妃的表姐。听说她原本在穆贵妃宫殿里办事,是她手下的女史,后来也不知道怎么被封妃的,想必之中隐情不甚光彩。而且最近王夫人做的恶心人的事情实在太多,未必就没有仗着这个当了贵妃女儿的势的原因在。   等众人都等得不耐烦了,好不容易有太监来了,却说娘娘只怕戊初才起身。凤姐告病许久,这会儿强撑着“病体”出来的,这会儿实在想躲懒,但是她是年青媳妇,谁躲都轮不到她的,心里便幸灾乐祸地想让大家一起等着。   还是李纨劝了贾母等人先去休息才作罢。 作者有话要说:  那明天开始我的期末冲刺了,不知道我的小天使里面有没有和我一样悲催的……我今天还在上课呢!后天就考试了!!! 这篇文的最后几个段落关于大观园的描写来自原文~ 以及,下周一见!么么哒!   ☆、第六十七章 元妃省亲(一)   王熙凤管事情时雷厉风行, 等到了王夫人手上, 虽然也严厉, 但是下人们百般智谋都用在了糊弄主子上, 王家虽然是商贾出身,但是这些东西她懂得也不多, 所以一时传人一担一担的挑进蜡烛来,各处点灯, 也是一团乱糟糟的。   贾母看着闹心, 想要问她两句,又觉得元春要回来了,便暂时将此事按捺下了。侯至戌时,贵妃方乘着凤舆缓缓而来,众人肃穆迎接。林琯玉等人因为站得后头些, 抬起头来打量也不招人眼, 黛玉刚要提醒她, 忽地看到凤舆的规格,便怔了怔。   按说贵妃仪仗是有定数的, 乃是吾仗、立瓜、卧瓜各二, 赤、黑素旗各二,赤、黑凤旗各二, 金黄、赤、黑三色素扇各二,赤、黑鸾凤扇各二,赤、黑瑞草伞各二,金黄、赤、黑三色花伞各二;此外, 另有金节、拂、香炉、香盒、盥盘、盂、瓶、椅、方几;后为七凤金黄曲柄盖一,列翟舆一乘,仪舆一乘,翟车一乘①。   黛玉读过史书,也对这些宫廷礼仪略知道一些,贾元春的仪仗显然是不合礼制的,在看不见的地方被削减了许多。连昭容、彩仪的人数都不对。   她跟着林琯玉进宫见过穆贵妃数回,虽然没见她带齐了这些东西,但是身边女官的数目总是一样的。从名分上来说,贾元春和她同样是贵妃,按道理不该不一样。   薛宝钗同样是饱读诗书之人,且又是公主伴读,于宫廷礼仪之上最是知悉不过,也同样看出了不对。她看了一眼脸色微变的黛玉,很轻微地伸手拉了她一把。   黛玉这才回过神。   贵妃版舆抬进大门,入仪门往东去,贵妃更衣进园,又道侧殿再行更衣,至贾母处正室,骨肉方才得以相见。   黛玉终于开口说话了,她看向薛宝钗,道:“姐姐可知这是何意?”   宝钗脸色淡淡的,她虽然平日瞧着温柔,但那只是瞧着,她的心思连黛玉都很少能够猜出来。她摇了摇头,简短地道:“不干咱们的事,何苦说出来?”   黛玉心乱如麻。   她虽然不喜欢王夫人,但是还是对贾府有几分感情的,何况老太太对她是真的上心,她最疼爱的孙女当上了贵妃,给贾家带来了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盛,黛玉还是为她高兴的。   可是她却看出来贾元春的仪仗不对,显然是有人故意这么做的。不管是皇帝还是皇后,都很可怕。   林琯玉仍然有些困乏,也知道里头一时半会儿哭不完,很放心地站着打盹。林黛玉推了她一把,好悬没把她给推倒了。   黛玉:“……姐姐。”   林琯玉长长地打个呵欠,迷迷瞪瞪的,叹口气,说:“为这省亲备了许多的日子,还不叫人睡觉,早知道就早点带你搬出去了。”薛宝钗听见了,深以为然。   她不表现出来,只是含笑提醒她,道:“琯琯,我猜你忘了事情了。”   林琯玉说:“什么事?”   薛宝钗故意道:“你既然忘了,也不是什么要紧事情,只是我心疼表哥。”   林琯玉傻乎乎的,“啊?”   薛宝钗和黛玉一起含笑看她,三人对视片刻,她说:“啊!”   想起来了,王颀特地和她说过,穆贵妃省亲的时候她也要过去!!!不用等在那里,但是穆贵妃肯定是要召见她的!!!   但是黛玉说贾家她也要待着,本来说是迎了贵妃进门之后就去王家,这会儿好了,打了个盹,忘得一干二净。偏偏这时候元春身边的人已经来请薛家和林家姊妹进门去了,走也走不了了。   黛玉看着一脸懵逼的姐姐,忍不住笑了。   元春游了园子,哪怕在宫中,也少见这般人间富贵,不由频频赞叹,又道:“以后不可太奢,此皆过分之极。”她也知道同样省亲的几个妃子家中少有如此奢靡的,但是后宫众人,哪怕是皇后,都免不了落入如此俗套之中,穆贵妃处宫殿更是以华丽精巧出名的,她虽有些不安,倒也没有真的放在心上,只是略说两句,也就过去了。   等众人回了正殿,林琯玉始终找不到脱身的机会,元春给了园中各处重新赐名,又要众人题诗,林琯玉咬着笔杆子发愁,倒不是愁这诗要怎么写,而是已经想到王颀那死人脸了。   ……小白脸生气的时候特别吓人。她不怕,不过这时候是自己做错了,心里还是很过意不去的。   黛玉虽有心思大展文采,但是不过一首,只是胡乱应付了过去,又过去给林琯玉写了一首。偏贾宝玉是贾贵妃教大的,独他一人要做四首,勉强填了三首,眼巴巴盼着姐姐妹妹们来帮自己参谋一二。   然而黛玉不理他,宝钗也不理她。   贾元春见了众人的诗,只是赞道薛林三妹与众不同,然而贾宝玉本是随性之人,往日风花雪月的尚且好些,这会儿急了,便只是胡乱做了的,贾元春见了心下失望无比,说了好些劝勉之语。宝玉并没有听进去,他因为姐姐妹妹们的冷遇伤心不已呢。   林琯玉好不容易趁着听戏的时候溜出去了,才出贾家后门,早见了马车等在外头,王颀掀开帘子望出来,嘲弄她道:“怎么还记得呢?”   她叹气道:“随着贵妃游园,只是脱不开身。姐姐在家中,你怎么出来了?”   王颀无言,摇摇头,伸手把她拉上来,林琯玉却自己一撩裙子灵活地钻进去,在他对面坐下了。她看到王颀的手还停在半空中,不由奇怪,“怎么了?”   王颀:“……”没什么。   “今天才头一回进园子,”她一大早起了在寒风中等了许久,后来也没吃下多少东西,早就饿得不行,伸手拿眼前的糕点吃,叹气道:“真是巧夺天工,你家怎么不造省亲别墅呢?姐姐比她要受宠得多呀。”   王颀看她实在吃得急,估计是真饿了,难得忍住了对她的批评,不过还是很忍无可忍地掸下了她袖子上沾的一点儿糕沫。他冷冰冰地说:“巧夺天工,怎么不给你饭吃?”   她一怔,眨眨眼,终于察觉他有些不悦。她说:“因为要去见姐姐呀。”   王颀说:“呵呵。”   他往后一靠,闭目养神,穆贵妃省亲排场并不小,他也是一宿没睡的,何况等到了时候忽然发觉不见了林琯玉,又急着出来找她,可谓劳神费力。   必须快点让她搬出来……   贾家怎么还不被抄家?!!!   这位病弱的美少年闭着眼,怒气冲冲而阴暗地诅咒贾家和贾元春。林琯玉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她也不怕他生气,所以很愉快地一个人扫空了桌上的糕点,才伸出手指。   她本来打算戳他,结果手在离他的脸颊一寸的地方停下了。王颀睁开眼,面无表情地伸手她袖子里抽出她的手帕,甩到她脸上。   林琯玉遗憾地擦着手,说:“你没睡着呀。”   王颀摁住眉心,问:“吃够了?”   “其实没有,”她忧愁地叹了一口气,“最近饿得特别快,吃素的更加填不饱肚子。”王颀说:“你院子里不是有小厨房吗?”   她轻蔑地一撇嘴角,“先头给了几两银子过去,叫做宵夜来,拿到我们那里的,还不值几个钱。现在凤姐姐不管事情,这些贪墨的下人愈发的多了,只要回头一并整治了才好。”   话说着,王家终于到了,林琯玉乖乖地理好衣裳和在马车上有一点儿乱了的鬓发,到正堂里头,还没有拜下去,就被拉住了,穆贵妃拉她到身边坐下,笑得不行,“哟,可算回来了,我以为你又和多多赌气呢。”   林琯玉认真地说:“只是那边绊住了,又要作诗又要游园的。还是娘娘这边好多了。”   本来省亲就是为了叙天伦之情,贾家那般,建造华丽的大观园,筹备了几个月,银子流水一般地花出去,其实本末倒置了。虽说天家有天家的排场,但是她觉得贾元春特别可怜。   她和穆贵妃很亲近,闲谈间说了这几句话,穆贵妃脸上露出嘲讽的神色,笑道:“你不知道呢,他们贾家的亲戚,远的到了茶叶也吃不起的地步,还是到外头茶馆里头,自己带着茶叶去吃茶,一杯水只放一片叶子,还要哄旁人那是江南御贡的西湖龙井呢。”   一句话说得众人都笑了。   王婉又说:“多多给你脸色瞧了不曾?怎么进来了两个人就不说话呢?”   林琯玉瞧了一眼坐在边上面无表情地喝茶的王多多,又扭回头,说:“他可能是有点困。我也困,不和他吵。”   王婉瞧着王颀微笑,“哦,是不该和他吵架,他的脾气是我们惯出来的,你要让着他些。”   其实她知道林琯玉来晚了的时候并没有觉得生气,她住在贾家,不可能不被贾元春召见的。   其实这种召见本来就是很暧昧的一种隐喻。贾元春召见薛宝钗,未必就不是听了王氏的话,想要考校未来的弟媳。要不然她也不会特地要琯琯跑这么大老远的一趟。   可惜看起来琯琯压根没往这边想呀。   难怪多多生气了。 作者有话要说:  ①:出自《清史百科》 以及元春省亲的部分剧情和原著还是一样哒。后面还有两更,由于是现写的,可能有点慢。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考完试了我解放了!!!!!我终于不用天天六点半起床去图书馆占位子了!!!!   ☆、第六十八章 元春省亲(二)   穆贵妃积威甚重, 她的性格和“穆”这个封号其实不算太搭边, 是个恼起来连皇后的面子都不给的, 好在她老子是王子腾, 也没人真敢有多少异议。从这方面来说,王颀和她是亲姐弟。   所以她回家省亲, 说懒得换这么多遍衣服,那就不换, 说要屏退众人, 那些女官嬷嬷也不敢有异议,正因如此,她的省亲比贾元春的要轻松多了。   她拉着王颀的手,有些感慨,“唉, 小崽子一不留神就长这么大了。”   王颀:“……???”   林琯玉很想笑, 所以她就笑了。好在她笑起来实在太好看, 王颀看了一眼,其实没什么脾气。   其实王婉的嫁人获准进宫陪伴她的时间一点也不少, 但是在宫里和在家里, 总归是不一样的,她说笑这么久, 其实只是不想让父母担忧。   她知道父母一直对送自己入宫感到愧疚。其实没什么好愧疚的,皇上对她很好,虽然后宫的女人实在是多,但是倘或不要像个小姑娘一样追求一生一世一双人, 她过得特别好。   虽然偶尔还是遗憾,在宫中,再恣意,她也不能当王婉了。   王婉吃了一盏茶,看了看外头的天色,回头让身边的大宫女把东西呈上来,亲手给了林琯玉,她笑道:“在宫里人多眼杂的,怕给你招眼,你今天过来一趟也辛苦了,平常拿着玩也就是了。”   怎么可能拿着玩,她的拿着玩的意思其实是带在身边,不要离身。   林琯玉看了一眼那玉钏,下意识回过头去看王颀,对方的腰间悬着很相似的一块玉璧,上头的络子还是她打的。   王颀脸上自始而终的那种隐晦的愠怒也没了,他显然不明白这是哪一出。王婉笑道:“他幼时多灾多难,我与母亲都很忧心他,你见他挂着的那玉,也是为了躲灾避难,虽然没有贾家的那块那样天大的来头,也是罕见的东西。这镯子和他的玉当初是一块玉雕出来的。”她只把话隐晦地点到这里,因为林琯玉破天荒红了脸。   两个年轻的孩子站在她面前,看起来都有些茫然,王婉却没有再说什么。年轻人的事情哪里需要她搀和这么多呢?他们站在一起的时候,外人都已经插不进去了。   只有钱氏是知情的,她推了王子腾一下,小声说:“林大人什么时候进京?”   王子腾说:“如海要是知道了我们家的事情,保准气得不想嫁女儿了。”毕竟人家父母不在这里,他们拐琯琯回家,实在不厚道。   然而军人出身的王子腾也只是感慨这么一句,他家出的都不是什么守礼的人。   王颀敏感地听到了这句话,隐晦地回头看了一眼。   王婉身边的女官再三提醒她要起身,她才起身去了。走之前叮嘱王颀说:“贾家那边还是要你送琯琯回去,不然姑母才见了贾元春,必然极有底气。”王颀皱了皱眉,说:“知道了。”   等贵妃仪仗去远了,林琯玉除了手镯外还莫名其妙得了一堆赏赐,她一个人溜出来的 ,这些自然是王家派人亲自送到贾府去。王颀仍然是送她回去。   她忍不住问他:“姐姐是不是……不太高兴?”   就算王婉表现得再高兴,但是整个相聚的过程,却就像是被一种微妙的、悲伤的气氛围绕着。   然而王颀没有回她。他走着神,看着对方在眼前晃来晃去的手腕。   她其实很瘦,但是从指尖到手腕,仍然有一些少女的圆润,同时又是极有力量感的,这漂亮的手指可以挥舞很有力的鞭子,也可以扼住敌人的咽喉。她一贯不爱带首饰,然而这镯子带在她身上,却美得仿佛能发光。   林琯玉说:“喂喂喂,王姐姐?”   王颀一把捉住她的手腕,强忍着心里头几乎涌出来的一种奇怪的欲望,绷着脸,说:“听到了。她入宫很多年,是第一回回家。”   林琯玉说:“姐姐真可怜,你还惹她生气。”   王颀挑眉,“我?”   “对呀,”她说,“你天天和水溶他们鬼混,姐姐其实是很担心的,她和我说过很多回。而且阿澜身体也不好,她可操心了。”   王颀说:“鬼混?那非要跟着我的是谁?”   她想了想说:“我要看好你,姐姐说的。”   他很愉快地笑了起来,“哦。”   马车仍旧是到了贾家后门,林琯玉才要跳下去,被人捉住了,敲了一下额头,说:“好好走路。”她“哦”了一声,又说:“还不撒手?”   她一只脚已经踩在帘子外了,王颀不得不探身出来,他盯着小姑娘的眼睛,说:“……你父亲不需多久就会进京。太上皇病重了,很多官员都会有调动。”她皱了皱眉。   王颀又说:“你见着贾贵妃了,也该知道,贾家不是久留之地。”   林琯玉虽然认不出贵妃仪仗,但是黛玉和她说了此事,自然也知道这是很严重的事情。轻了说,是内务府敷衍塞责,重了说,这很可能是帝后做的事情。毕竟内务府的奴才按理说不敢动一个贵妃的东西的。   她说:“……今天贵妃呵斥了贾宝玉,但是他看起来仍旧浑浑噩噩的。老太太心有不满,但是她年事已高,其实有心无力,大房的一直等着看热闹,现在连风姐姐也不管事了。”   她也隐隐约约有那感觉,贾家似乎正处于一个风尖浪口上。   王颀点了点头,看到她努力地蹙眉思索的模样,又觉得不该和她说这些,让她先回院子去歇着。   林琯玉说:“……好啊,你倒是撒手。”   他笑起来,回身,松开了握着她手腕的手,不知有意无意,带着一点儿暖意的手指很轻微地拂过她的掌心。   ……   林琯玉一进屋,黛玉就“嗳哟”一声,说:“好好的大冷天儿,怎么你这样怕热?”林琯玉奇道:“我并不热,你怎么瞧出来的?”   黛玉指指她的脸,笑道:“脸红着呢,倘或不是怕热,又是什么呢?”   林琯玉忙要照镜子看,看了才知道黛玉有意打趣自己,丢了镜子,笑着要去挠她。黛玉笑着躲到龄官身后,龄官本正垂泪,被这两姐妹闹得也笑起来。林琯玉道:“好好儿的,谁惹你了呢?方才娘娘的赏赐可下来了?”   黛玉道:“正是为这个怄气呢。娘娘喜欢龄官,叫给她的赏赐多了些,那些小戏子为这个说了她几句,她气得到我这里来了。”   龄官道:“她们如何,也不干我的事情。”   黛玉笑道:“那就是为了蔷儿了。”   林琯玉忙问是何事,黛玉笑着指着龄官道:“要我说,过去有五柳先生不为五斗米折腰,今有龄官姑娘傲骨做相约相骂。”原来是贾元春极喜龄官,命她再做两出戏,贾蔷要她做《游园》《惊梦》,她却不肯,最后做了《相约》《相骂》。   林琯玉笑道:“《游园》《惊梦》是极好的,我家每回请戏班都要点,你不愿唱,他也不曾为难了你,有什么好哭的呢。”龄官勉强笑道:“琯姑娘说得是,我不该计较这个。”   黛玉唯恐她多心,还要再说话,龄官已经站起来往外走了。她不由问黛玉,“这到底是怎么了?”   黛玉道:“他们的事情,我哪里清楚呢,只是蔷儿瞧着对她也上心,且再看着吧。”又问林琯玉在王家见着了穆贵妃之事。林琯玉给她看了玉镯,又笑道:“你怎么不去呢,那边比贾家自在多了。”   黛玉笑道:“我才不去,你见你的王姐姐去,我去见谁?他们这里虽说也不甚自在,总算瞧了些热闹了。”   林琯玉最怕她打趣自己,忙岔开话题,说:“阿颀同我说了,父亲或许可能回京来呢。”   黛玉眼睛一亮,忙问:“真的?”   她今日见到元春情景,总觉得也有几分想家了。来京中虽然也没有多久,身边也有姐妹们和疼爱自己的外祖母,但是黛玉还是很想念父亲和母亲的,隔不了多久就要去信。   林琯玉点点头,一时又突然见贾蔷冒冒失失地跑进来。两人都诧异地道:“怎么了?”   贾蔷哭丧着脸,“你们瞧见龄官了吗?她生我的气了?”   林黛玉道:“奇了,怎么一个两个都到我们这里来哭。”贾蔷闷闷地道:“姑姑,你瞧见她了?”   林琯玉故意说:“你找她做什么?”   贾蔷涨红了脸,黛玉往他脸上看一眼,毫不留情地嘲笑道:“一个两个都红了脸,今儿这大冷天可真是有些热呢。”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   ☆、第六十九章 林家进京   话说贾妃回宫, 次日见驾谢恩, 并回奏归省之事。龙颜甚悦, 又发内帑彩缎金银等物以赐贾政及各椒房等员, 不必细说。许是当日劳神费力的,贾元春回宫第二天便病倒了。   皇帝对此淡淡的, 甚至还拿来同穆贵妃取了个笑,说:“朕要花那么多银子, 也会累得病倒的。”   王婉非常不喜欢贾元春, 虽然名义上来说两人是表姐妹,不过后宫里头亲姐妹反目成仇的都不少,表姐妹不对付还真不奇怪。于是对着这句实在是非常刻薄的话,她微微地笑了笑。   很快,元春失宠的消息就传到了贾家。   不过在这个关头除了贾家之外也没什么人会在意贾元春是不是失宠了, 因为那位退位了几十年的太上皇, 在扬州城仙逝了。   本朝一度也险些出现过二圣临朝的局面, 朝廷混乱不堪,太上皇的势力和今上的势力斗成一团, 朝令夕改, 好在后来太上皇的病情再度恶化,才不得不撒手了朝政。但是纵使如此, 他留在朝堂上的人马,今上碍于名声也始终动不了。   荣国府,就是其中一个。   当年太上皇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出巡,所到之处奢靡成风, 当时国库还算充实,许多接驾的人家都是承蒙皇恩,拿着皇家的钱往皇帝身上使,很是互惠互利。直到如今的皇帝上位,当年的弊端才渐渐的出现了,虽说是国库借银,但是太上皇还在,没有儿子就赶着追老子的债的道理。   所以皇帝讨厌铺张,非常讨厌,但是他没有办法对那些旧时勋贵表现不满,他甚至还要把亲儿子送到太上皇身边给他侍疾表示自己的孝心。因为舍不得太子,所以送了小九过去。   现在小九性情乖张,皇帝觉得,都是太上皇的错。   好在拦在他面前的这座大山终于倒下了。   皇帝甚至没有等到头七过去,就发下了雪花一般的调任文书,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被送去养老的,被贬职的,全都是太上皇的人。一朝天子一朝臣,莫过于此了。   林如海接到圣旨,也是心情复杂。皇帝甚至没有在给他的信中掩饰自己的喜悦,这让受儒家教育长大的林如海多少有些不适。   不过贾敏很高兴,她眼泪汪汪地收拾东西,又叫把这段日子新给两个女儿裁的裙子都带上,“也不知道琯琯和小四过得怎么样,琯琯这么调皮,有没有受委屈,黛玉有没有背着人哭。”   林如海对此很不能理解,“她们的信写回来都很好。”   贾敏对着丈夫优雅地翻了个白眼,说:“你也不会给女儿说官场上的烦心事呀,孩子们这么懂事,真的受了委屈,也不会说的。”   得,才离家几个月,连琯琯在你那里都变懂事了。   夫人忙着给儿子打点东西,以及把这些日子给女儿们攒下来的东西都收拾好带去京城,林大人……林大人只能自己收拾东西了。   对于他的抱怨,林夫人毫不留情地嘲笑说:“可还要找两个表妹来给你收拾?”   天使从京中传来圣旨的时候,对于林大人凄清的后宅表达了自己的不可置信,回去之后如实禀告了皇帝,皇帝差点没守住规矩给他赐下几个美貌宫女。   还是穆贵妃拦住了。   她笑道:“到底是孝期,林大人又跋山涉水地才到了京城,平白赐宫女下去,总给人添乱,不妨再过些日子。”她实在对美貌宫女这种生物没有好感,贾元春当初也只是个美貌宫女。   皇帝想了想,同意了。   林如海对此敬谢不敏,遥远地感谢了那位穆贵妃。林家虽然人口简单,但是家大业大,足足花了一个多月打点,才随着浩浩荡荡的船只抵达了京城。   贾敏还没等到船只靠岸,就走到船头眺望了,可惜风大迷了眼,看不见女儿是否站在岸边。林昭玉才两岁多一点点,对姐姐们有印象,忽然伸手一指,响亮地叫了一声,“姐姐!”贾敏忙看去,果然见到两个携手而立的身影,等船近了,她被下人扶着下去,一把搂住了两个女孩儿就哭。   黛玉也哭。   林如海听见了,虽然觉得男儿有泪不轻弹,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睛。一回头却看到被搂着的林琯玉并没有哭,她也只是略微红了眼罢了。   但是她看起来的确也稳重了很多,有了大姑娘的样子,也不是那个喜欢咋咋呼呼的性子了。要说她以前只是个好看的女孩子,现在是真的成了少女的模样了,暗朱色云纹裙子衬得她肤色极白,她生得像林如海,眉眼美艳而英气。   林昭玉不明白大人们为什么要哭,但是小孩子很容易被带动情绪,何况这时候大家都没有空搭理他,他“哇”的一声哭了,一头扎进最近的林琯玉的怀里。   林琯玉一脸懵逼地把弟弟举起来。她不会抱小孩子,手忙脚乱。林如海笑了,让她一只手托住林昭玉的屁股,一只手牢牢地把他按在肩膀上。   他解释说:“昭昭有些重,你吃不消了就给乳母。”   林琯玉其实不觉得弟弟重,看了看自家爹瘦弱的胳膊腿,默默地咽回了这句话。贾敏哭完了,才看到林昭玉和林琯玉同时回头看自己,上头是丈夫幽幽的视线。   她用帕子拭泪,没忍住又哭了,“长高了,快要比娘高了。”   林如海拼命岔开话题,问女儿们在贾家如何,素日和姊妹们相处如何,才堵住了妻子的眼泪。众人在岸边闲话了好久,他才想起来自己要去皇宫述职拜见皇帝。   贾敏带着女儿们自然是暂住娘家的。   贾敏发觉荣国府前来的人并不多,贾琏虽然来了,但是带来的人手并不多。她收了眼泪,微微有些怒意,不好发作,只是道:“家中最近可是在忙些什么?”   贾琏知道这姑奶奶是二品诰命,对她毕恭毕敬的,十分实诚回答说:“老太太近来身上竟不大好,是二太太管的家。”贾敏对母亲感情深厚,听到一半眼睛就又红了,觉得自己很不孝。   她不由哭道:“是我不孝,我还在时,母亲只最疼我,我这么多年竟然也不曾再回来看她。”贾琏心说姑奶奶真是想多了,我爹是老太太亲生的呢,照样三天两头不去请安。孝不孝顺,和你在不在身边其实没什么关系的。我们家也不知道向你打了多少回的秋风了,你居然还能记得老太太的好,真是良善啊。   他又想到二太太,顿时幸灾乐祸。当初这两位据说就很不对付,现在姑奶奶回来了,不斗起来才怪呢,真是怪有趣的。   平心而论,贾琏很希望林家人能住在府上,一来林如海的官职不低,对他有益,二来也能给他看不惯的二房添堵。   可惜贾敏虽然有这个念头,但是林如海看起来半点不买账。他才从皇帝那边回来,穿着官袍都没来得及换下,过来时恰巧听见众人正极力挽留贾敏在府上留下。他行了礼之后,毫不留情地道:“老太太这样说,本不该出去住,只是琯琯一片苦心,我们为人父母的也不忍辜负了。”   贾敏回头看林琯玉。   林琯玉正站在贾家几个姐妹间,眼睛闪闪地听她们说新进的西洋玩意儿如何如何好玩,没听见这句话,还是探春发觉了,扯了扯她,示意她看过来。   贾敏茫然:琯琯什么时候给我们在外头找好了住处呢?   林如海笑了笑,很轻微地对大女儿笑了笑。干得好,贾家是绝对不能住下去的。他们自己不知道,我可知道皇上下一步收拾的就是这些旧日勋贵了,提醒可以,但是未必能同舟共济。   林如海是一个重情重义的士大夫,但是他同时也是一个在勾心斗角的江南盐场里头摸爬打滚了数年的皇帝心腹,他有儿有女,不可能为了区区荣国府做出太多了。他隐隐觉得对不起妻子,只好拿女儿出来指望她消气了。   然而贾敏看起来似乎并不生气,她笑了笑,道:“琯琯真是长进了。说来也是,虽说都是一家人,到底孩子们大了,该避着些了,我也该拘着她们学些规矩了,京中到底并不比江南的。母亲可别生我的气。”   贾母眼圈儿红红地道:“哪里就急着了呢,你幼时我连针线都舍不得你多做呢。”   贾敏差点又哭出来。她是真的觉得对不起母亲,再看看老太太极喜欢的贾宝玉,虽然年纪不小了,其实瞧着却还是懵懵懂懂的,她也知道大哥混账,二哥迂腐,家中没一个能挑担子的人,大侄子不盼着这家四分五裂就好了,哪里还会再尽心尽力呢?   她忍着哽咽,说:“母亲也当多多保重。”碍着王夫人在,她也不能太直接地说不可溺爱孩子,只是含糊地道:“外头哪里有家里好呢?何况到底不比从前了,现在国丧期间,□□都要注意,事事都要担心,我做母亲的,有操不完的心,哪里还敢打扰母亲呢。”   贾母又说贾元春懿旨下来,本命众多姐妹搬入园中,贾敏何不留下来住,贾敏固辞了数次,老太太终于不再留了,只是叫了黛玉和林琯玉过去,摩挲着两个孩子的手,恋恋说了许久的话。   她想了想,又叫王夫人过来说话,叫她稍稍拘着宝玉一些,“贵妃那天都要他多读书了,虽说宝玉还小,但是眼见你娘家的那侄子都有了举人的功名了,咱们家不指望他这样多,他是贵妃的弟弟,只是到底还要读些书的,不该成日再去鬼混。”   王夫人犹疑道:“那大观园……”   却说说那元妃在宫中编次《大观园题咏》,忽然想起那园中的景致,自从幸过之后,贾政必定敬谨封锁,不叫人进去,岂不辜负此园?况家中现有几个能诗会赋的姊妹们,何不命他们进去居住,也不使佳人落魄,花柳无颜。却又想宝玉自幼在姊妹丛中长大,不比别的兄弟,若不命他进去,又怕冷落了他,恐贾母王夫人心上不喜,须得也命他进去居住方妥。命太监夏忠到荣府下一道谕:“命宝钗等在园中居住,不可封锢;命宝玉也随进去读书。”贾政王夫人接了谕命。夏忠去后,便回明贾母,遣人进去各处收拾打扫,安设帘幔床帐。   贾母道:“自然也要他进去住,只是我听今日敏儿说的有道理,珠儿天分本不及宝玉,却也是年纪轻轻的便有了出息,可见自古刻苦才是要理,你是他母亲,旁人再不带着他好,你总要拦着的。”   王夫人嘴里发苦,她有了一个当贵妃的女儿,怎么就不想要一个当状元的儿子呢?但是当年贾珠去的早,实在让她心痛无比,便对幼子溺爱娇惯了许多。   贾母想了想,又说:“元春本说了叫琯琯和黛玉也同样入园住的,如今她们虽然要搬出去,却还是要留下院子来。”王夫人忙称了是。   两人既然是不常住,自然就同住在了一处,黛玉爱那凤尾竹吟细细,指名了要潇湘馆。随后姐妹两个,就随着父母一起搬出了贾府。新的宅子林琯玉早就托人在外头看好了,如今一应修饰也都竣工,许多地方都是黛玉亲自画的图纸,或是亲手布置的,自然风雅又有趣。   林如海携着妻子的手在府上逛了一圈,实在喜欢得紧,连连称赞,又说:“我最喜欢书房前那一片菖蒲,夏日到了,当窗读书,实在是妙。”   其实这还是小何说的,黛玉本要问他哪些好看的中药可以拿来装饰屋宅,但是他却说药性烈的中药久医成毒,只是说了几种瞧着清爽的草药。菖蒲除了夏日驱蚊之外,在油灯旁放上一盆,也可免了灯烟熏眼之苦,可谓细致入微了。   贾敏则最喜欢家中那一幅墨兰图,人到中年,总是会喜欢俗气一点的东西,什么百子千孙图之类的,但是贾敏本人一直都很有情趣,喜欢这些柔弱而坚韧的东西。   ……这是王颀从他库房里拿的,具体的介绍林琯玉没听懂,不过贾敏果然很喜欢就是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天哪,日万太艰难了…… 我后面两天要出去一趟,周四回来继续……   ☆、第七十章 岳父摊牌   昭昭年纪小, 自然是跟着父母一起住的, 林如海公务繁忙, 他是皇帝心腹, 刚刚走马上任,自然有许多事情要交接, 便将儿子交给了黛玉。   黛玉文思敏捷,才高八斗, 连林如海都说要是她是男儿没准能干出一番事业来, 只是教一个幼童倒并不为难。何况林昭玉是林家上上下下都盼望了多年的男丁,她对这个弟弟实在喜欢得不得了。原本贾家还说要接她们常常过去玩,林琯玉惯常是不去的,这会儿连黛玉也脱不开身了。   这番与林家的船只同来的还有甄英莲。   这甄英莲身世坎坷波折,身为富人家的女孩儿, 却幼年被拐, 在人贩子的白眼中长大, 却依旧生就一颗温暖柔软的心,到了后头历经被卖惹出官司, 再到寻到母亲重重波澜, 比说书先生的戏还要精彩几分。只可惜后来封氏寻到她后,母女俩过了些安逸的日子, 封氏在当年就有些油尽灯枯之相,也终于是去了。所幸去世时女儿在身侧,也有贾敏陪伴,走得还算是安逸。   贾敏怜惜她, 将她收了义女,故这番也随着一块儿入京了,只是随着林家姊妹一块儿住,一应待遇也同她们相仿罢了,她爱读书,便只是整天黏着黛玉。   这天两人才说完竹林七贤,携手说要去后院里的竹林逛逛,忽然听见前头一声怒喝:“你给我滚出去!”   黛玉忙回身,果然见到一袭红色的影子翩翩从前头过来——之所以是翩翩,是她压根没有好好地走路,说飞檐走壁也不为过。英莲瞪大了眼,看到这红衣服的美人儿落在跟前,行云流水般顺势往最粗壮的一根竹子上一靠,那竹子软而韧,将她牢牢地托住了,把红衣衬得愈发鲜艳。   美人神色很冷漠地把一盒东西往黛玉手里一抛,黛玉接住了,定睛一看,桂花糕。   她哭笑不得地说:“姐姐,这是怎么了?”   林琯玉言简意赅地说:“溜出门被他的侍卫看到了,陛下正和他在酒楼上,他叫侍卫来抓我。”   然后呢?   然后自然是被撂倒了。   林琯玉很冷漠地一摊手,说:“这怪我吗?你爹骂了我一路呢,用典深刻,字字隽永,跟王姐姐做八股文一样严谨。”   黛玉忧心忡忡地说:“姐姐出去做什么呢?”太上皇刚刚驾崩没多久,满城都是一片凄凉景象,全国上上下下都是百日之内不得作乐的,这时候哪怕出去,又有什么好玩的?   林琯玉笑眯眯地说:“吃~肉~呀~”   黛玉脚下一滑。   其实大家并不是都不吃肉的,换句话说,老百姓们私底下守国孝并没有那么规矩森严,最严谨执行的应该只是皇家,其次是国皇亲国戚和大臣家中。林家就是这样,足足一个多月没有吃荤腥了。   毕竟只是口腹之欲,要是这都忍不过,被人参一本,那可真是有趣了,轻则丢官,重则丢命。   林琯玉站直了身子,对她一弯眼睛,施施然去了。英莲说:“宁可居无竹,不可食无肉,琯姐姐真坦然呀~”   黛玉说:“她就是馋。”   ……   前头林如海骂完女儿,犹不解气。   虽然看到林琯玉的时候,他也正在和皇帝喝酒吃肉(皇帝实在受不了了才出来觅食的),但是这和看到亲女儿和王颀牵着手走在大街上比起来,都不算是事儿了!   而林琯玉这没心没肺的,完全不知道她爹在气什么。   林如海刚想叫去请夫人过来,就听到有人说王颀求见。   林如海眼皮子一抖,“滚出去”和“请进来”两个念头在嘴边翻滚了一遍又一遍,最后还是生生吞下了前者,说:“让他进来。”   王颀被他身边的人引进来,这少年人生得有几分像王子腾,但是眉眼精致远胜其父,面目苍白、俊秀,站在那里的时候,连身后的光都显得黯淡。他行了一礼,说:“伯父。”   他行的是晚辈礼。   林如海把视线放在手边的书上,良久,连头都没有抬起来,哪怕看他一眼。   王颀始终不亢不卑地站在那里行礼,他的脸上并没有流露出什么愠怒的神色,甚至显得舒缓。他在试图当一个讨人喜欢的小辈这方面一直很有心得。   林如海终于放下了书,他说:“什么时候开始的?”   王颀垂手而立,他说:“我不知道。”   林如海听到这里还不惊讶,不过他顿了顿,又说:“我记得你教过她读书。”   王颀淡然的脸上露出狼狈的表情。   那时候林琯玉才十岁出头!是个麻烦精!身上最出色的就是那张脸和她惹麻烦的本事了!他为什么要喜欢她?!   ……虽然她现在除了长高了一点之外也没什么变化。   林如海看他半天不回答,颇有些狐疑地上下打量审视他。   王颀默默地摇头。   林如海松了一口气,心说:还好不是,那也太禽兽了!我喜欢夫人,那也是在她及笄后的事情了!要不然我真该怀疑自己请先生的眼光了!   他松了一口气之后,语气并没有变得和缓多少。但凡当官久了的,都是不怒自威,林如海往日惜材,在年轻的官员面前甚至会有意收敛,但是此刻他锐利的视线盯着王颀的时候,却是毫无保留的、充满深意的,一种仿佛五岳般的沉重。   王颀轻轻地掀了掀眼皮,对上了他的视线。   林如海道:“依我对琯琯的理解,她也不知道。”   她甚至不知道,我冲她发脾气,并不是因为她在孝期吃肉,而是因为她肆无忌惮地和王颀混在一起。只有琯琯这样的小姑娘才会觉得王颀不坏,以我看来,王颀亲姐是贵妃,从小玩到大的两个皇子一个有意藏拙一个有意张扬,都不是好人,他也绝对不能算君子。   她看到的王颀可能脸黑但是心软,对她百般纵容,她一个小姑娘,什么也不懂。   王颀在他的示意之下坐在了一边,他淡淡地说:“您并不理解她。”   林如海看着他,一言不发。   一个年轻的男子,性子凉薄,眉峰锐利,这不是多么好的面相。   王颀继续说:“琯琯不像二姑娘,她生性贪恋自由,广阔威严的紫禁城困不住她,寻常人家的深宅大院也困不住她。”林如海说:“那你呢?”   他很轻微地摇了摇头,脸上浮现一点儿温柔的神色,说:“我……我不想困住她。”   林如海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他终于不再说女儿的事情,转而问:“我听说你是百年来最年轻的举人了,为何上回春闱不曾参加?”   王颀道:“我父亲仍然在朝中,是陛下心腹,我姐姐是后宫宠妃,我无论做什么,都不是王颀了。”林如海笑着叹息:“寒门子弟听闻,不知要写出多少骂你的话来。”   王颀轻蔑地说:“燕雀只是燕雀,因为飞的太低,除了质疑苍鹰的影子遮住了阳光之外,难以见到真正的世界之大,可这对苍鹰来说又有何妨?”   平心而论,林如海很欣赏他。   他让人送走了这位让他喜怒参半的后辈,忽然回头问:“都听见了?”   屏风外留出一截红色的裙摆,林琯玉转出来。她皱着眉,神色很纠结,很茫然地说:“他……”林如海看看懵懂的女儿,笑着说:“他家的烤鹿肉虽然好吃,你女孩子家家的叫人送来也罢,以后还是少去。”   叫这臭小子过来还差不多。   王颀走在外头,脑海里始终浮现着那一截红色的裙摆。二十七日的孝服期过后,他就送了她一条这样的裙子,她穿红色特别美。   何赤暇和他迎面碰上了,对他很轻微地扬眉,说:“何事叫你如此开心?”   王颀颔首,反问他:“何先生是来?”   何赤暇说:“送药。”   王颀看他往林如海书房去了,有些奇怪。   他甚至在脑海里想出了一个可笑的理由,林黛玉只比琯琯小两三岁,又是惯常和何赤暇走得近,他这番来,不会也是……   他顿了顿,无奈地摇了摇头,不可能。   当然不可能。   何赤暇手中拎着药包,进入林如海的书房,熟门熟路地在他跟前坐下了,拆开了那些药包。里面出人意料的,并不是什么药材,而是一些晒干了的药渣。   “太上皇去世的前几年用的药都有问题,”他说话一向直言不讳,也不管林如海变了脸色,只是自顾自地说,“这种毒药十分罕见,药效甚微,并不容易发作,但是长年累月的下来,壮年男子也会被掏空,何况太上皇那样一个老人。”   林如海盯着那药渣,手指颤动了一下,又问:“最后几年是哪个太医主治太上皇的病?”   何赤暇缓缓道:“就在太上皇驾崩后,皇上便命令当时所有相干的太医陪葬。” 作者有话要说:  真的抱歉抱歉抱歉晚了这么多 明天日万,应该早中晚都有一章,为表歉意,明天三章留言给大家发红包 真的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啊哭唧唧   ☆、第七十一章 俗与不俗   林琯玉坐在房屋上, 果然听见下头茶盏被掼到地上摔碎了的声音。   她叹了一口气, 往后一仰, 在陡峭的屋顶上躺下来。身下的瓦片颇有些硌着骨头, 她却恍然未觉,全神贯注地听着屋子里头的动静。   林如海说:“……此事当真?”   何赤暇觉得最近碰见的质疑自己的人愈发的多了, 只是他并不会为此对林如海生气,他只是很严肃地点点头, 说:“千真万确。”   林如海说:“你怀疑是皇上对太上皇……?”   皇帝其实真不算什么孝子, 但是做出这种事情来,让天下学过礼仪廉耻的莘莘学子情何以堪?让被先帝钦点了的探花林如海又情何以堪?让代他在太上皇身边侍疾多年的九皇子水澜又情何以堪?   林琯玉终于听出来他们在说什么了,她脚下一滑,面无表情地扶住了。楼下何赤暇若有所觉,抬头看了一眼, 又对林如海说:“伯父打算如何?”   林如海摆摆手, 显然是不想再说此事了。他说:“玉儿在后头, 你去给她看看。京中气候不比江南养人。”何赤暇听到这里,很轻微地笑了一下, 反问他道:“那伯父为何要应召进京?圣旨并非是非接不可的, 陛下一贯很能体谅臣下。”   林如海道:“陛下是个好皇帝。”   何赤暇没再说话,他对政事其实并不怎么上心, 哪怕是帮着北静王对付忠顺王,也只是出于一些旁的考量。   他走出林如海的书房,恰好见到林琯玉站在下面,看到了他, 她微微笑了笑,敛裾行礼。何赤暇也笑了,他道:“方才王颀来过?”   林琯玉皱了皱眉,说:“你不必岔开话题。你的意思是说,老圣人驾崩,后头是圣人动的手?”   何赤暇奇道:“你管这个做什么?”   她道:“我是担心我爹,他那个迂腐的性子,知道了不会出事吗?还是他当初就有了怀疑,才托你查看老圣人的药渣?”   何赤暇不否认,他道:“伯父并非你所想象的那样。水溶、水澜、王颀,也不是你想的那样。贾家更不是你想的那样。”   林琯玉还想要问,被他用一句“我去看看小四”堵住了,噎得险些没翻个白眼。   黛玉正在接见外祖母派过来的老嬷嬷,不耐烦地回着一些对方询问自己起居的话,说到后头,她蹙起精致的眉峰,说:“我在自家,怎么会受委屈呢?劳烦妈妈回去告诉老太太,我一切都好,改日回去问她请安,还请她老人家不要嫌我烦才好。”   老嬷嬷忙笑道:“姐儿最是孝顺不过的,还有二爷也托老奴带了东西过来。”   黛玉问是什么,老嬷嬷就取出一个精致的瓷盒子来,说是二爷磨出来的胭脂。黛玉幼年的时候也收到过这样的礼物,如今没想到这个年纪了,贾宝玉一点儿长进都没有,想要发作,又觉不妥,冷了脸说了一句“难为他有心”,却没叫身边的丫鬟接过来。   老嬷嬷见她不接,便含笑催了一句:“姑娘?姑娘实在不必腼腆,姑娘和二爷是咱们看着长着的,是打小的情分呢。”   这时候忽然一个声音冷冷道:“不过几个月罢了,打小的情分从何而来?”   老嬷嬷自然不会认得这位盛宠正隆的神医,忙赔笑道:“原来是何先生,是来给姑娘看病的还是如何呢?”又拿乔地指点说:“倒不是老奴多嘴,在咱们家,哪怕是个丫鬟看病,也是要拉起帘子隔着号脉的,这样唐突进门来,到底——”   何赤暇越过她,坐在了黛玉边上,顺手从她手里抢过黛玉的右手,闭眼号脉。老嬷嬷没见过这么不给面子的,一时惊呆了。   黛玉也怔了怔,随后抿起嘴笑了,说:“妈妈既然话带到了,还是且去吧。”   老嬷嬷气得说不出话,林黛玉一言不发,身边的几个大丫鬟忙上来,好说歹说把人给弄出去了。黛玉这时才抱怨说:“一盒胭脂罢了,我哪里就缺了?”   何赤暇睁眼,说:“最近可会觉得身子乏力,小腹坠胀?”   黛玉红了脸,一把抽回了自己的手。   她又不是真的一点儿人事都不懂的女孩子了,何赤暇这样好不掩饰地问出来,她能好意思才怪。然而医者眼里是不存在好不好意思的事情的,他扬一扬眉,道:“怎么了?”   黛玉说:“小何,你存心气我的是不是?”   他终于笑了,说:“那老嬷嬷话说得不错,你虽然只在贾家住了几个月,但是你和贾宝玉是姑表兄妹,本该亲近,再有他为人温柔体贴,虽然不思进取了些,人却不坏。”   黛玉脸色愈发冷了。她本来就是个苍白柔弱的小美人,不苟言笑的时候颇有些生人勿近的冰清玉洁的仙气,“他是个有来历的,我却是俗人,不配同他说话。”   何赤暇摇头笑道:“若你俗,便没人不俗的了。”   他要了纸笔写下方子,黛玉托腮瞧着,忽然问:“我听说,元春姐姐近来失宠,有些微恙。”何赤暇道:“宫里头的女人,没一点微恙才奇怪。”   黛玉道:“可若是她……”   何赤暇道:“你在担心贾家?”   黛玉忧心忡忡地点点头,就见对方很讥诮地一挑嘴角,说:“迟早要败落了的,贾元春一个贵妃何来的本事力挽狂澜?她自己尚且不清不楚呢。”   黛玉一直觉得他什么都知道,本来就奇怪,这会儿听见后头这句暧昧不明的话,更加困惑了,抬起头去看他,只见到他低着眉眼写字的样子。何赤暇生得俊秀到近乎刻薄的地步,问诊时也不像一般的大夫那样会慈眉善目的,但是黛玉一直很喜欢他给自己看病的样子。   她小时候总觉得自己活不长久,幸好能够遇见何赤暇。   她说:“那要怎么办呢?”   何赤暇用有些嘲笑的口气说:“积善行德吧。”   他放下笔,抬起手来,黛玉怔怔地看着他,他的手在半空中顿了一下,想到她是个大姑娘了,终于也只是轻轻松松地放下了手,笑了笑,出门去了。   黛玉叫雪雁过来拿方子去配药,自己坐在房里苦思了一会儿,咬着毛笔,给探春等人写信。   毛笔是紫竹的,还有一点儿竹子的清香……写着写着,就饿了。她正在长身体,素的本来也不怎么填得饱肚子,久了简直挠心抓肺。   她已经很久没哭了,这会儿生生饿哭了。   早知道我就不说姐姐出去吃肉了,我想叫她带我一起去嘤嘤嘤嘤嘤。   同样觉得很饿的还有宫里头的薛宝钗。   林琯玉能偷吃肉,然而在宫里陪着小公主守孝的薛宝钗是真的顿顿吃素,不是豆腐就是白菜,两天下去,把脸都饿小了一圈(但是仍然是圆的)。   小公主受不了了,趴在桌上,扁着脸,有气无力地说:“我好饿,好想吃肉。”   薛宝钗揉揉她的脸,说:“殿下要不要喝一杯茶,再叫些饭菜上来?”   小公主嘤嘤嘤嘤嘤地哭,说我要吃肉我要小九哥哥我不要读书我不要喝茶。水澜身为太上皇最疼爱的孙辈,丧礼上他的事情比太子这个正儿八经的嫡长孙事情还多,也确实很久没来她这里了。   在宝钗看着她把地板来回擦了两遍的时候,水澜终于被请过来了。   他一看到她,就挑了挑眉,弯腰捞起了妹妹,哄她喝了一碗米糊,才回头问她:“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宝钗摸摸脸,说:“这不是好事?”   他失笑。薛宝钗低下头看了看睡熟了的水沁,忽地说:“我听说殿下前两天与太子在灵堂上起了冲突。太子质问殿下您,在太上皇在世的最后几日,是您守候在太上皇身边,为什么太上皇忽然就在睡梦中去了。”   结局她也知道,皇帝叫人把太子给拖下去了,这还是他第一回这么不给这国之储君脸面,为的竟然是水澜。这不知道是好是坏。   水澜悠悠地道:“我也听说,阿沁这里,上上下下的事情,现在一应都是你拿主意。你只是一个区区伴读,手是否伸得太长了?”   两人对视片刻,同时缓缓地笑了。   水澜说:“你要知道,我是皇帝的儿子,我做什么,都是我父皇让我做的,哪怕是和太子对峙,我也有底气。”他轻轻地拍了拍薛宝钗的肩,觉得有些硌手,又皱眉说:“这几天阿沁身边离不了人,只能辛苦你了。”   薛宝钗嘴唇动了动,没有说话。   眼前忽然闪过什么亮晶晶的东西,她抬手一抓,低下头一看……一颗糖。   她忍不住笑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更 后面两更可能在晚上,我今天尽量早   ☆、第七十二章 木石前盟(一)   “我不信!!!”   外头的晴雯正做着针线, 突然听见这一句话, 手一抖, 针尖扎破了手指。她皱眉道:“好好的, 宝玉这是怎么了?”   她将手指含在嘴里,也来不及找药, 起身匆匆进去,就见宝玉把东西丢得满地都是。她不由嘲笑道:“哟, 这是怎么了?二爷纵有天大的脾气, 对着我们这些下人发作就罢了,怎么好对着袭人动怒呢?”   袭人方才不料他会如此动怒,吓得跪在地上,这会儿听晴雯嘲笑的话,气得满脸通红, 眼泪都要下来了。贾宝玉一贯温柔体贴, 为了旁人冲她动怒发火这还是头一遭, 她心里不由更恨了林黛玉几分。   贾宝玉眼里含泪,问晴雯:“她说太太那边叫的妈妈被林妹妹给骂回来了, 林妹妹这样仙子一般的人物, 岂会如此无礼?她又为什么不收我的胭脂?”   晴雯含笑道:“我记得林二姑娘还在咱们家里头的时候,便不喜欢擦胭脂的, 许是觉得用不上罢了。那些个老妈妈倚老卖老的不在少数,怎么二爷竟不问是否她们恼了林姑娘这样不假辞色,才回来到老太太、二爷您跟前说林姑娘的坏话呢?”   贾宝玉怔愣愣的,忽地道:“那老妈妈还说, 林妹妹由着那大夫给她把脉,连个帘子也不拉,两人亲亲热热的。我以为林妹妹只是性子冷淡,才不喜欢和我玩,这天下的男子全是浊气逼人的蠢物,哪里配得上她呢?”   晴雯似笑非笑地道:“既然是看病,怎么二爷不想着林姑娘是否身子不好了呢?”   宝玉觉得她说得有道理,怔怔坐了许久,忽地站起身就说:“我要叫老祖宗去接林妹妹回来住,哪怕是天大的病,我们家也能请太医来,哪里用得着那沽名钓誉的所谓神医?”   袭人还想拦,麝月按住她,摇了摇头。   晴雯冲她冷笑一声,也没有跟着宝玉去,而是指桑骂槐地道:“宝姑娘也说要搬出去了,有些人盘算得好,岂料人家压根不领情,这又是何必呢?咱们都是当奴才的命,何苦来?”   袭人嘴拙,气得说不上话来,只是流泪,看着贾宝玉怒气冲冲地去了贾母那边。   贾母正在为了元春的事情烦心。她怎么都没有料到,那极尽荣宠的省亲一夜过后,元春就失了圣宠,虽说现在还在国孝期间不能侍寝,但是那些太监的嘴脸却一天比一天难看了,她好不容易使了银子打听,才知道元春竟然有一个月都没有见到皇上的面,连提都没有被提起过。   贾家的富贵都押在她的身上,贾母怎么能不急呢?   她和王夫人道:“银子送进去了没有?”   王夫人自打管家之后,银子就没有够用过,这会儿听见女儿失宠也很担忧,咬了咬牙拿出了自己的一笔银子送进去,急得嘴角都起了泡,只是道:“送了,只是元春却说……”   贾母敏感地道:“说什么?”   王夫人道:“她说,都是天意,叫我不必强求,与其在她身上押宝,不如多多勉励族中子弟。”   贾宝玉就是在这个时候哭着一头撞进来的。   贾母慌得搂住他,问慌慌张张跟过来的小厮:“这是怎么回事?”   贾宝玉在她怀里哭得直打嗝,说:“老太太,你去接林妹妹回来住好不好,园子里没人陪我玩了,我听人说林妹妹要嫁人了,这可怎么办呢?”   王夫人脸色都变了。   贾母缓缓地拍着贾宝玉的背,问他:“这些话,你都是听谁说的?”   贾宝玉泪眼朦胧地道:“袭人说那老妈妈从林府回来,说了许些不中听的话,还给、还给那个太医摸了手腕子,她、她不收我的胭脂……”   贾母想了想,笑着说:“你林妹妹回家去住了这么久,你是该想着她了。我改日叫她过来住可好?”   贾宝玉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达成了目的,喜得连眼泪都忘了擦,只是谢老祖宗,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亲娘在边上愈发难看了的神色。   贾母要让林黛玉到贾家住,有的是现成的借口,说是隔壁宁府贾敬辰寿到了,贾敏听了自然不会不去,携着两个女儿现在荣国府住了一晚上。   林琯玉实在不耐烦外祖母见了她母亲就必要哭泣一回的行为,拉着黛玉悄悄走得早了些,两人嘀咕了几句宁府之事,恰这时候鸳鸯送了一盘子的桃儿过来,个个都硕大饱满,甜香可人。   她笑道:“这原是下头庄子里头的人孝敬上来的,姑娘们晚饭毕走得快,只宝二爷吃到了,特命我送这个来。”林琯玉因嗤笑道:“这倒是比他的那玉值钱些。”鸳鸯听她当面这样说,只是含笑听着不言语便是。   林琯玉叫人收了,又给鸳鸯包了点心回去。这才懒懒地坐下由婢女们给自己卸了钗环。解佩问她可要洗了桃子来吃,林琯玉便心满意足地吃了一个,还嚷嚷要再吃,被拦下了。闻琴笑道:“虽是好东西,吃多了只怕不虞。明儿个还要给东府的敬老爷去拜寿的。”林琯玉这便罢了。   第二日果然要起得大早,不过是众人约着一起去东府。那贾宝玉一门心思都扑在林黛玉身上,只是这么多人,他一时过不来,心里着急,便叫个利索的小幺儿过来问她们那桃子可还喜欢。   林黛玉啼笑皆非,她并不是个贪吃的,何况桃子她也不喜欢吃,便随口敷衍了。小幺儿回了贾宝玉的话,又得了他的信还要过来问话,黛玉却转头问王熙凤,笑道:“今儿个老祖宗怎么不来呢,她这样爱热闹,我瞧着那边有戏班子呢。”   王熙凤自然是知道贾宝玉方才叫人传的话的,有些忍俊不禁,低声道:“老祖宗昨日瞧着宝玉吃桃子,因而嘴馋,吃了大半个,鸳鸯说五更便起身了两回,精神不大好。”   黛玉亦笑了,林琯玉没笑,冷冷瞥一眼那小幺儿,小幺儿不敢惹她,灰溜溜地回贾宝玉那儿去了。   宴席罢,众人吃毕了,凤姐便要去瞧秦氏。那秦氏近来得了怪病,听起来仿佛不大好。宝玉痴缠着要去,林黛玉贪玩些,听见那边仿佛有唱戏的,也跟着去了。林琯玉对那秦氏印象稀松,只是记得是个美人儿,也不愿见美人缠绵病榻的模样,只是心中道回去请何赤暇再来一回,便也跟着黛玉去了。   贾蔷忙着安排众人看戏,本忙得团团转,才走到外头命人去小厨房催一催点心,却不料突然脑袋被人敲了一下。他在江南的时候没少瞧见林琯玉习武,心中颇为不服气,后来被林琯玉的武先生操练了两天,回了京中这几日来也不曾放下,因而极警觉,反手便是一个轻巧的擒拿。   偏那人又轻又软,一晃从他手底下溜走了,又敲了他的额头一下。林琯玉懒洋洋地道:“好侄子,倒是和你姑姑动起手来了。”   贾蔷并不奇怪是林琯玉,翻个白眼,道:“小姑姑怎么这样闲?”   林琯玉含笑道:“我只是听你依稀不大待见他家府上,等到这么一点子小事你又要鞍前马后的,心里奇怪罢了。”说罢随意在一旁石桌上坐了,摆弄自己的袖子。   贾蔷其实并不爱忙这些俗务,闻言也笑道:“琯姑姑懂我。不过我可不是为了伯父来的。原是嫂子病了,他家无人操持,我便跟着帮忙罢了。”   林琯玉仍然是摆弄袖子,她在这儿自在得很,断不愿意回去那边寒暄,随口问他道:“你嫂子是如何病的?”   贾蔷微微一哂,不说话了,只是瞧着她。   林琯玉慢悠悠地道:“此番来之前,我听了一点儿谣言。”贾蔷摇摇头,道:“既然是谣言,小姑姑不该拿出来讲。”   林琯玉慢条斯理地把袖子摆好了,变戏法一般地撤开袖子,贾蔷一惊,那下头居然是不过女子小臂那么长的一把袖箭,也不知道是出自谁手,泛着冷冷的光。林琯玉道:“劳烦你给我转交此物。”   贾蔷才要拒绝,林琯玉手指便一动,一支不过婴儿巴掌长的小箭擦过他的脸颊,钉在了后头的大树上。他背后出了一身冷汗,当初他是见过林琯玉这货能拉开一石的弓的,且准头极好。   她笑眯眯地瞧着他,道:“手滑。”   贾蔷脸色变了几变,才叹道:“治标不治本。这个家都是他们的,她一个弱女子,能做什么呢?”   林琯玉指指他脑后那死死地钉到树上的箭,冷笑道:“连这都不敢做,还妄想脱离苦海么?不破不立,你自个儿没有魄力,可别拦着人家。”说罢起身慢悠悠地走了。   贾蔷听她话中大有深意,愕然了许久,垂了眼,那素日阴柔大过英气的脸上有些沉思的神色。   林琯玉才出了这边,预备着去园子里逛一逛,走了两步便含笑回头道:“我演得好不好?”   背后那人淡淡地道:“还行。”说罢便走上来了,竟然是多日不见的王颀。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 我自己没眼看这时间线,大家别在意了,真的   ☆、第七十三章 木石前盟(二)   却说林琯玉和王颀在东府的园子里头撞上了, 也不知是这两人有心还是无意。林琯玉见他穿着一身箭袖, 显然是方才打猎回来, 便问他下回去可否带上自己。   王颀不应她, 见她今日穿了一身红衣裳,愈发明眸皓齿的, 看人的时候眼神却又冷又厉,只是问她:“怎么把袖箭给出去了?”   林琯玉笑道:“偏你最不带脑子, 在林家也好, 在贾家也罢,哪里用得着这玩意儿,现在才九月呢,带着不方便的。我想这不如给那秦氏去藏在枕头下,反倒便利。   王颀微微挑起眉毛看她。林琯玉这才发觉自己说话不大客气。说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她一开始见到王颀的时候只瞧见他那张好看的脸, 后来慢慢的觉得他的脸再好看也抵不过又阴又冷的性子, 到现在,反而觉得他这古怪性子有两分可爱。   她晃了晃神, 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被人很轻地捏住了鼻子。王颀俯身过来, 似笑非笑地瞧着她,道:“琯姑娘的腰板愈发的直了, 用我送的东西卖人情,回了头来反说我没脑子。”   林琯玉眨眨眼,瓮声瓮气,“撒手。”   王颀岿然不动。   林琯玉又重申了一遍, “撒手。”   王颀在她踹过来之前闪身让开了,嘴角边居然含了笑。他懒洋洋地道:“别拔剑——在人家府上打起来像什么话?”   林琯玉冷笑道:“还有你不敢的?”说罢一抬手就抽出了腰间的软鞭,王颀见她要动真格的,挑挑眉也迎上来,三两下卸了她手中的软鞭,道:“一点长进也没有——”   林琯玉面无表情地反手一胳膊肘。   “……”他吃痛,侧身让开了。   林琯玉这会儿才笑了,“我有没有长进,你这个当先生的看来不甚了解。”说罢怕这睚眦必报的小人来报复,忙溜走了。   王颀不紧不慢地缀她后头,问,“你认识那秦氏?”   “当然认识,”林琯玉懒洋洋,“她是珍大哥哥儿媳妇,先头就见过两回了。凤姐姐也很喜欢她。”   两人才逛到园子里,林琯玉突然就像被掐住了嗓子一样,忽然闭上了嘴。王颀才问了一句“怎么了”,被她回身猛地捂住了嘴。   这动作让两人靠得极近,王颀眨眨眼,纤长的睫毛浓密又柔软,使得他的模样看起来柔和了很多。   林琯玉冲那头溜了一眼,示意他看。   王颀果然看了一眼,凤姐正和个男子说话。那人他也见过几回,知道似乎是贾家的家塾里头的老教师贾代善的孙子贾瑞。   凤姐背对着两人,贾瑞却是正对着两人的,因此面上的垂涎和痴迷一分不落地落尽了两人眼里。   林琯玉实在觉得辣眼睛,惨不忍睹地移开了眼睛。在她有限的“江湖阅历”之中,当然有暗通曲款这么劲爆的内容,不过忽然发生在她身边的人身上,还是有些震撼的。   王颀显然比她镇定得多。   他被捂着嘴,冷静地看了一眼那边,就又回过了视线,垂下眼看始终忐忑地捂着自己的嘴巴的林琯玉。林琯玉回过神要松手,王颀道:“你……”   才说了一个字,又被再次捂住了嘴。   他的嘴唇开了一半,极柔软湿润,贴在林琯玉的掌心,触感十分的……微妙。   林琯玉的耳根开始红了起来,故作镇定地对他“嘘”了一声。   两人听着那边贾瑞说些浑话,凤姐显然又羞又恼,到后头却平静下来,似乎极好笑,不咸不淡地敷衍着贾瑞。   她也知道,这些下半身思考的男人,这会儿既然色心起来了,她要是吓不走他,最终贾瑞嚷嚷出去一点儿,或者这会子发起疯来,吃亏的只能是她自己。   林琯玉和王颀按理说这会儿就该出去,可是一开始没出去,半路出去却显得刻意。何况两个人一个捂嘴一个人被捂着嘴,心思都有些微妙,不约而同地犯了蠢,看到凤姐三言两语地打发了贾瑞,才送了一口气。   等凤姐走了,林琯玉才后知后觉地松开手。她觉得有些不大自在,王颀看了她一眼,忽地笑道:“头一回见?”   林琯玉诧异道:“不然呢?……凤姐姐和琏二哥哥之间,总还算恩爱的。”   “凤姐姐自然不屑,”王颀道,“我是说你看的话本子。”   林琯玉瞪他一眼,“我看的都是正经的话本子,哪里有这种见了鬼的场面?”   他笑笑,问她:“八大胡同哪个姑娘最漂亮?”   她顺口说:“胭脂胡同第三家的灵素姑娘最好看,她会舞剑——”   话说到这里的时候,她的脸色就像吃了几只苍蝇一样难看,王颀一脸“果然如此”,没好气地说:“哦,正经的话本子还介绍这个?”   她怒而反咬一口,说:“你怎么知道八大胡同,正经人?”   王颀咳了一声,说:“陪水溶见识过一回。”优怜往往是最合适的打探情报的人手,水溶手下有整整一支这样的编排有序的队伍,往日也都是在八大胡同内聚集上报的。   林琯玉翻个白眼,走了两步路,犹觉得不解气,回头冷冷道:“别跟着我!”   他挑挑眉,说:“是为了公事。”   林琯玉说:“哦。正经人。”   他失笑,跟上去,很不正经地搭住她的肩膀,说:“生气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这回似乎对于她的恼火很是感到愉悦,林琯玉甩了两回没能甩开他的手,终于彻底生气了,一把抽出了他腰间悬着的剑,自下而上地抵着他的下巴。她冷笑道:“这样都不怕,还不撒手?”   王颀道:“你知道在贾家,凤姐姐有多重的威势吗?”   林琯玉不明所以,“谁都不敢招惹她,连二……贾琏哥哥也怕她呢。”   王颀说:“那你说,为什么贾瑞还敢招惹她?”   林琯玉傻乎乎的跟着他问:“为什么?”   王颀往剑尖上看了一眼,再看她一眼,笑了笑,嘴唇很轻微地动了两下。   林琯玉手一抖,把剑收回去,转身跑了。   王颀也笑,他单只手扶住了身边的假山,慢慢用另一只手遮住了眼睛,笑得弯了腰,许久才喃喃地道:“……麻烦精。”   而另一边,林黛玉和迎春下着棋,两人棋力相当,那棋盘上白龙黑龙成交缠之势,久久不分胜负,黛玉之间拈着棋子,一手托着下巴,微微蹙眉。   其余众人也有在看的,却唯独贾宝玉笑道:“妹妹若是没字,我想到一个,我见妹妹眉尖若蹙,颦颦二字作字倒是极妙。”   黛玉动作一顿,回头看了他一眼。   众人虽有觉得不妥的,但是并不说出来,林黛玉扭过头,漫不经心地落了子,没有接贾宝玉的话。反倒是一边和贾母说话的贾敏手一滑,把个茶杯摔得粉碎。   她森然道:“宝玉,你妹妹年纪大了,这样的玩笑话,不可再说了。”   王夫人很不喜欢她,何况她用这样的脸色对着自己的儿子说话。她开口呛声道:“贵妃还在家中时,难免多宠爱了他一些,现在有些淘气,黛玉别见怪。”   贾敏一笑,说:“哦,贵妃……”   王夫人见她不说话了,觉得自己扳回了一局,不由坐直了身子。   贾敏却招了招手,叫林黛玉到身边来,笑道:“前几天你们到穆贵妃宫里,有没有去拜见贾贵妃娘娘呢?”黛玉明白了母亲的意思,低着头,温柔地道:“贾贵妃告病了数日了,我便未曾去打扰。”   宫里头的告病有两种意思,一种是真病了,另一种是失宠之后赌气,不想见人。   贾宝玉急道:“好好的,姐姐怎么病了?我怎么不知道?”   贾敏道:“宝玉,慎言。宫闱之事,不是你一个外男该打听的。”   然而贾宝玉却觉得很委屈也很难过,他看了看母亲的脸色,知道这件事情是真的,可是为什么不能打听呢?天家竟然严苛至此,连伦理人情都不顾及了吗?母亲为什么不告诉他呢?   那头袭人见大神打架,此时见气氛僵了,忙笑着岔开了话,道:“宝玉怕不是乏了,可要去歇息?”   贾宝玉不见黛玉回自己,正是闷闷,见袭人温柔可人,开心几分,便应了去了。可见那客房挂着“燃藜图”,心中却不甚自在,非要换个地儿,众人只好哄着他去了另一间摆饰华美的屋子,说来也巧了,恰好是在那病了的秦氏的隔壁。   贾蔷才从林琯玉那边过来,就去见了秦可卿,他有些不自在,秦可卿却当他是亲弟弟一般,笑道:“我听说隔壁要遣散了戏班子了,你那位龄官姑娘可怎么办呢,是否要我说几句话?”   贾蔷低着头,觉得鼻子很酸。他鼓起勇气,说:“您的病情,我都知道。”   秦可卿一怔,抬头看他,见到这个孩子渐渐泛红了的眼圈。她叹息一声,摸了摸他的脑袋,说:“你和我弟弟很像,可他没有你这样懂事,更没有你这样命苦。倘或是住不下去了,我叫人给你些银子,你换一处地方住可好?”   他冷冷道:“您知道,这本是治标不治本的事情。他们……只要我还在京城,他们怎么会找不到我呢?”   秦可卿苦笑道:“如此,你说该如何呢?你不妨远远地避开了去,你是男儿,总有个盼头的。我只能装病,在此等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好,万字get U·ェ·U 明天看情况双更或者日万好伐,大家晚安安~   ☆、第七十四章 木石前盟(三)   贾蔷等秦可卿睡着了, 才出门, 就在花架子下头瞧见了林琯玉。他眼眶还有些红, 唯恐她瞧见了嘲笑, 背过身摸了一把,果不其然听见后头她嘲笑道:“怎么哭了?”   贾蔷呵呵, 说:“你脸怎么那么红?”   两人对视片刻,纷纷扭开头, 表示对此不想再提。贾蔷说:“我打算在外头换个宅子住, 把龄官接过来。”林琯玉颔首,多问了一句:“你嫂嫂呢?”   贾蔷摇摇头,实在不明白她为什么知道这么多东西。他道:“现在是国孝期间,他们尚且还不敢……”林琯玉说:“她自己怎么想的呢?”   秦氏的身份一直很古怪,当初她知道贾母喜欢秦氏甚至远超于凤姐之后, 问了王颀一句话, 王颀却说她是秦家从养生堂抱养的, 更有趣的是,她出身平民, 却能够嫁给宁国府的长房长孙, 这门亲事倒不是贾蓉自己结的,而是贾珍提出的。   林琯玉那时候还不懂, 直到后头有一回听见宁国府的下人焦大骂了一句:“每日家偷鸡摸狗,爬灰的爬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我什么不知道?咱们胳膊折了往袖里藏!”   ……她为此还特地问了许多人扒灰是什么意思。   因此, 也就知道了为什么贾蔷一个正经的宁府玄孙,要住在外头了。   贾蔷脸色十分不好看,他躲在花架后,神色复杂,良久才道:“……说句实话,大户人家的龌龊事,琯姑姑你只是没见到罢了,外头人都清楚得很呢,她能怎么办呢?秦家上上下下都靠着她,你看她那个弟弟,像不像宝玉?”   林琯玉说:“如此说来,竟是无解了?”   贾蔷垂下眼,似乎是很轻微地叹了一口气,“觚不觚,觚哉!觚哉!”   “……”林琯玉说,“好好的怎么又叫起姑姑来了?”   贾蔷:“……”   他看了林琯玉一眼,约莫是觉得眼珠子疼,没一瞬又移开了。两人才从花架后头走出来,几个小丫鬟正在走廊上瞧着猫儿狗儿打架,见了贾蔷也不怕,只是笑嘻嘻地问好。晴雯、麝月、秋纹三个丫鬟坐在外头。见了林琯玉过来,三个丫鬟忙也问好。   林琯玉奇怪地问:“怎么在外头?”   晴雯胆子最大,只是冷笑道:“有眼巴巴地怕我们抢功劳的,自然撵了我们出来。”林琯玉猜想她是指袭人,不过她和贾宝玉没什么交情,自然和他屋子里头的丫鬟们也不熟悉,倒是不置可否。   不过她还是没忍住多看了晴雯一眼。她倒是不怕。   林琯玉还没说两句话,身边的丫鬟便找来了,只说要用饭去,林琯玉看看,命人进去叫宝玉,自己提起裙子才要走,忽然听见里头闹哄哄的起来。她奇怪道:“怎么起个床都这样大的动静呢?”   贾蔷道:“我去看看。”   他进去后,里头的姑娘们愈发的吵闹起来,依稀还有晴雯尖刻的声音。林琯玉心里不安,亲自进去瞧了一眼,贾蔷白着脸来拉她出去,道:“不过一点儿小事,还先去禀告了大人们才好。”林琯玉并不上当,冷笑着反问:“小事又何必拦着我?”   说罢喝令众人都闭嘴,自己亲自进门去瞧了。   这一看可不得了了。   床上贾宝玉只盖了一层纱被子,地上还有个慌慌张张披了衣服的人跪着,显然还没来得及穿好,露出了一片布满红痕的背,屋子里透全是暧昧的气息,林琯玉被这味道一熏,差点没站稳脚。贾蔷没拦住她,急得想杀人,又不敢叫不靠谱的下人出去报信,一时也屏息不说话了。   林琯玉看了床上的贾宝玉一眼,冷着脸道:“教训的话,我懒得说你,你先去穿好了衣服。”剩下的秋纹麝月慌慌张张上前去,晴雯却不动弹。   林琯玉觉得脑门一抽一抽的疼,恐惧和绝望劈头盖脸地罩下来,连她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都觉得有些头重脚轻了。   这是国孝!连皇帝都不能幸妃嫔的,我连穿红衣服都只敢在家里穿!你倒好,跑到宁国府,白日宣淫!你知不知道,他们府上的下人,连秦氏和贾珍贾蓉的事情都敢编排,你中午干的好事,不到晚上就能传遍全京城?!别说你爹那个五品小官了,我爹都要受牵连!   她白着脸,低声让闻琴去告诉王熙凤和贾敏,连看都懒得看地上的袭人,只是叫人先把她锁到空屋子里,一会儿再发落。   方才场中气氛愈发僵了,王夫人脸色始终不好看,贾敏的教养比她好多了,只是笑吟吟地喝茶,却只和姑娘们说些话,邢夫人只是看着热闹。   这时闻琴走过来,低声在王熙凤耳边说了话,王熙凤呛了一口茶,闻琴又去贾敏耳边,照样说了一番。   贾敏脸色也变了。她放下茶杯,冷冷地道:“出了这样的事,来告诉我做什么?”   众人都看她,不知道她为何突然说这样的话。王夫人以为是林家出事,便轻蔑地笑了笑,却不料对方忽地回头,问:“二嫂子可要去看看宝玉?”   贾宝玉是王夫人的软肋,她顿时慌乱起来,一不小心扫下了桌上的茶杯,“你、你对宝玉做了什么?”   林黛玉很不耐烦她对于母亲的不尊重,便出声讽刺道:“我娘并未对宝玉做过什么,您倒是把手伸得长长的管过许多我家里的事呢,如今宝玉哪怕是出事了,也是您的职责才对。”话虽这么说,她却也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说完了就看了一眼贾敏。   贾敏拍拍她的手背,不动声色地道:“走,咱们去看看。”   贾宝玉暂时落脚的厢房外头,静悄悄地站着许多下人,他们都是被林琯玉喝令留下的。林琯玉和贾蔷站在外头,里头贾宝玉慌慌张张换好了衣裳,一出门就跪在了王夫人跟前,哭道:“太太,袭人她是无辜的,都是我错了,太太你饶了她吧。”   在场众人哪怕害死姑娘们,见到他这个衣冠不整的样子,又不见袭人在身侧,听他这样说,哪里还有不知道的。几个老嬷嬷们忙要把姑娘们带走,然而老远地却仍然听见王夫人怒骂之声。那秦氏本在隔壁住着,强撑着出来看了一眼,也被连带了,王夫人指着她的鼻子骂道:“都怪你这淫.妇!”   尤氏等人见她愈发不堪,忙要拉住她,闻声过来的贾珍贾蓉等人也觉得颜面扫地。袭人被勒令拖出来,王夫人上去照着她的脸就是两个巴掌,哭道:“我叫你好好服侍宝玉,这是怎么服侍的?你知不知道现在是国孝?你这是要我们的命啊!”   袭人被她扇到一边,只是哭泣,竟然说不出话来。   王夫人精神矍铄地骂了一阵,然而秦氏久在病重,贾宝玉又是受惊又是着凉,却不比她这样能闹腾,一时晕了两个,急得王夫人也骂不下去了。   贾敏见闹到这个地步,荣宁二府的情面怕是半点不剩了,那邢夫人又只知道幸灾乐祸,也不指望她了,她便喝令老嬷嬷们拉开泼妇一般的王夫人,叫人去打水来,亲手用个瓷碗泼了她一脸。   贾敏冷冷道:“事情闹到这个地步,若是你唯恐皇家不知道,那就继续闹下去,我叫个说书先生来给你现编个段子,传唱京城可好?”   王夫人咬牙切齿地道:“宝玉可是你亲侄子!你这毒妇!”   贾敏气笑了:“要是他不是我亲侄子,就你这蠢货,我能忍下去?来人!太太糊涂了,带她下去醒醒茶,把贾宝玉给我带回荣国府上,把大老爷、二老爷找回来,谁要是多嘴告诉老太太,仔细她的皮!”   就你家宝贝儿子这样,敢肖想让黛玉嫁进来,我呸!   贾敏心里如此想着,可她是个有教养的人,做不出王夫人那种举动。一行人在她的指示下浩浩荡荡地回了荣国府,全都装得风平浪静。   她实在不放心把几个女孩子带回贾家,干脆又叫贾蔷带她们去了王家,劳烦钱氏照料几天。   王颀本来只是去宁国府送个寿礼的,没想到才回家一会儿,就又看到了林琯玉。她边上还有黛玉和贾家的其余几个姑娘,各个神色都很惶惶然,她是见过现场的,受到的冲击更大,至今没缓过神来。   王颀老远见了,冲她扬眉,表示不解其意。   林琯玉白了他一眼,走了。   她这会儿还记得对方在耳边说的“见色起意”,贾宝玉可不也是见色起意吗?……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更可能又有点晚啦,今天双更哦~ 之后应该是照常双更,不定期日万,惊不惊喜开不开森?   ☆、第七十五章 榴花开处   皇帝守孝以日代月, 也就是说, 本来二十七个月的孝期, 到皇帝那里也就是二十七天, 但是下面的臣子却依旧不能坏了规矩。这本来也只是皇帝一句话的事情,丧期同房或者生子的惩罚, 很大程度上是看皇帝的态度的。   皇帝的态度……   皇帝冷笑了一声,把贾元春的贵妃封号褫了。   贾元春披头散发地坐在庭院中晒太阳, 她未施脂粉, 原本端丽的面庞上一分表情也无,宫女们跪在她的跟前求她回去,她冷笑了一声,说:“你们哭什么?我的日子到头了,你们大可去投明主, 我也不拦着的。”   须知她素日温良恭俭, 虽说是踩着穆贵妃爬上来的, 到底对下人们恩威并施,一贯很得人心, 这会儿哪怕被降罪, 人人也都不曾弃她而去。   但她却突然觉得疲惫。   宝玉……宝玉啊,我养了你这么多年, 往日也诸多看顾你,不只是因为你是我的亲弟弟,还因为你天资过人,我们家上上下下都指望着你。   可是你又做了什么呢?   淫辱母婢……勾结优怜, 现在让你父亲和长姊为你犯的错负责,宝玉啊,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呢?   她坐了很久,回到屋中的时候觉得眼前一黑,险些站不稳了,暗处有一只手伸过来,稳稳地托了她一把,有人沉声问:“你就这么伤心?”   她仿佛被毒蛇触碰了一般,猛地甩开了对方的手,踉踉跄跄地后退了两步,没留神撞在了凳脚上,她疼得躬起身,苦笑道:“到了如今的田地,你还不肯放过我?”   对方沉默良久,才反问她道:“你便是如此看我的?”   贾元春用手掩面,良久,才很轻很轻地呜咽出声。那人站在她面前很久,想要扶她一把,最后也没能伸出手。   ……   贾敏待在娘家三天,把事情都处理了,才想起来接女儿回家。她礼貌地询问三春是否要到林家暂住,果不其然得到了委婉的推拒。   她一回头,发现少了个人,不由问身边丫鬟,“大姑娘呢?”   丫鬟忍着笑,说:“大姑娘昨夜和王家公子吵了一架,这会儿正在赌气。”   贾敏了然的视线转向王颀,见他年轻而英俊的脸上有无论如何都掩饰不了的苦恼,不由一笑。在贾家待了这么多天,见惯了虚情假意,忽然见到年轻孩子们的打打闹闹,便觉得亲切而可爱。她道:“她向来淘气,你又和她闹什么呢?”   王颀道:“我去找她。”   说罢对她行了一礼,转身就去了。   林琯玉正蹲在后院的池塘边喂鱼。她昨晚和王颀三言两语不合拍就吵了一架,早上见到他还觉得气闷,索性一个人跑出来了。然而那馒头在她手里撕得太大块,下头锦鲤们争先恐后地吃,一会儿就有翻起白肚皮的了。   等她回神定睛一看,下面锦鲤已经死了一片。   林琯玉:“……”   恰好这个时候听见王颀的声音,他道:“在做什么?”   她心虚地回头,试图用身子挡住他的视线,恶人先告状,说:“你干什么突然出声,差点把我吓一跳,掉进池子了怎么办?”   王颀似笑非笑,说:“喂鱼很好玩?连家都不想回了。”   林琯玉很嫌弃地说:“就冲你在这里,我都要回家!”   王颀说:“哦。”   这小白脸面无表情地冲她一招手,林琯玉警惕地后退一步。他差点没气笑了,往前一步,说:“你这么怕我干什么?”   林琯玉情不自禁地又后退了一步,说:“你别自作多情,我怕你干什么?”   她说完,果然站在那里不动了。   王颀最近很喜欢逗她,这会儿果然忍不住了,板着脸走近了她,林琯玉像是炸毛的猫一般盯着他,看到他修长瘦削的手指伸过来……拿下了她发端的一根草叶子。   王颀手上拈着草叶子,微微笑了笑,说:“走吧,伯母还在等着呢。”   两人这会儿站得很近,何况他是微弯了腰凑过来的,说话期间的气息全都扑在了林琯玉的脸上。她眨一眨眼,觉得有些不自在,看见对方摊开了手放在身前,鬼使神差地,把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王颀的手掌很大,手指修长,牢牢地握住了她的手。   她忽然回过神,想到自己还在生气,抽了一下手,没抽出来,气得狠狠地甩了一把。   然而这时候两人就在池子边,本来就只剩半步的距离,这会儿动作一大,她直接借着惯性把自己给摔了进去。   王颀站在边上愣了一会儿,蹲下身去看她,忍着笑说:“这么烦我啊?”   林琯玉会水,何况这池子的水也不过没过了她的肩部,她很轻松地就浮了上来,看到对方幸灾乐祸,气不打一处来,一把扯住他的手臂,狠狠往下一拽。   “砰”的一声,王颀也落水了。   落在了……一堆死鱼里。   王颀:“……”   他不会水,呛了两口,黑着脸站起来,林琯玉又用手劈头盖脸地泼了他一脸,毫无形象地哈哈大笑起来。   王颀摁了摁眉心,警告地喊她:“林琯玉。”   林琯玉笑着往岸上爬,半路被他一把抓住了胳膊,疼得嘶了一声,扭过头,王颀的脸已经冲着她压下来了。   她猛地睁大了眼。   岸边生着粘腻的青苔,她的手在水中徒劳地抓了两把,被人摁在了身后。她一贯不觉得自己弱小,虽然打不过王颀,偶尔偷袭偷袭总是能成功逼疯他的。不过这会儿她深刻地意识到了双方力量的差距,她快被逼疯了。牙关间全是血腥味儿和水的腥味(她怀疑是那些死鱼),逼得她差点连眼泪都下来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都快站不住了,才被放开。王颀低声在她耳边,用近乎呢喃的缱绻的语气说:“怎么哭了?”   林琯玉抬手,分工明确,一只手擦脸,一只手给了他一巴掌。   他没躲,这一巴掌结结实实地落在他苍白的侧脸上,很快带出一片绯红。   林琯玉理都不理他就往岸上爬,期间觉得腰侧被人托了一把,很省力地就上了岸。王颀也上岸了,叫住头也不回的林琯玉:“……先去换衣裳?”   她龇牙咧嘴试图摆出凶恶的样子,不过脸实在太红,失败了。王颀的手已经伸过来,牢牢地握住了她的手,他的脸颊上带着清晰的掌印,不过看起来一点儿也不生气。   她盯着对方片刻,也没了脾气。   两个湿淋淋的人牵着手走了几步路,王颀偏开头,微微地笑了。   ……   贾敏实在想不到让王颀去叫林琯玉居然还会出现这种落水的事情,好在林琯玉看起来也没什么事情,她只是吩咐厨房给她送了整整三碗参汤。   林琯玉喝完之后,觉得嘴巴里头久散不去的那股鱼腥味和血腥味总算淡了。   “所以呢?”她被迫裹着被子,只有一个头露在外面,问贾敏,“那个叫袭人的丫鬟怎么了?”   贾敏还真没注意区区一个丫鬟,还是她身边的丫鬟道:“被赶出府了,好在她也有父母,总不至于流落街头。”   贾敏道:“你二舅舅为此丢了官,连元春都被从贵妃降成了贵人。”   林琯玉露出吃惊的神色,说:“虽然……宝玉的行为不大得体,但是我听说孝期中这些事情只要不被人抓到把柄,皇上也不会严惩,怎么到了他们家,就这样了?”   贾敏对这些政事所知不多,反而是外头林如海的声音响起,“你外祖父还在时,贾家极尽荣宠,太上皇下江南,贾家也接过一次圣驾。可一朝天子一朝臣,要是做臣子的心怀警惕,那也罢了,若是如贾家这般不管不顾,骄纵恣意,迟早也是要出事的。”   他走进屋,先问了林琯玉好端端的怎么会落水。   这话林琯玉今天已经被母亲和妹妹问过两遍了,可是编起谎话来还是红了脸,“脚滑。”   林如海表示怀疑,被贾敏拉了一把,不再问了。   黛玉蹙眉道:“话虽如此,可我当日见元春表姐,是个极温柔和善的人,她被牵连,才当真无辜。”   黛玉是个极善良的女孩子,她说这话,也全是出于真心的。不过林如海和贾敏反而都不以为然。贾元春封妃,给贾家带来荣光的同时,也是依靠了贾家的势力,双方从来没有谁可以独善其身。   “母亲此后,再也不敢娇惯宝玉了,”贾敏又说,“我走时,听说她狠心将宝玉关了禁闭,要他好好读书呢,也不知道能维持多久。”   林如海坦然地道:“贾家失势,对咱们并不是坏事。圣人如今再三旁敲侧击问我还国库欠银之事,说了得罪人,不说则是得罪圣人,贾家糊涂,咱们不该再跟着一块儿了。日后你们倘或要回了贾家去,务必要同我回禀了才行。”   贾敏并不希望事情走到如此地步,可她看了看两个女儿,又想到还一团孩子气的儿子,终于缄默。她不是没有提过欠银的事情,可是贾母却对此避而不谈,王夫人那蠢货至今还当着家,在外头放着利钱……这怎么能不败落呢? 作者有话要说:  好吧,我对于时间的掌控简直让人绝望,一不小心又第二天了。 见色起意……   ☆、第七十六章 绛珠仙草   贾家失势, 同时也给其余的勋贵人家敲响了警钟。   史家就是其中的一个。   水溶本来还在书房和王颀说话, 听到忠靖候史鼎求见, 嘴角弯了弯, 说:“不见。”王颀手指敲了敲桌面,问他:“殿下竟然如此无情么?倘或是史姑娘来了呢?”   水溶举起茶杯, 淡淡地道:“我会见她,但不是现在。”   水溶有反心, 不然就不会和早已失势的史家订婚了。史家虽然一门双侯, 但是内部寥落凋零,一应针线活计都靠史家的女眷们自己做,只是节俭度日……毕竟除了史湘云的父亲外,史家本也没什么有能耐的人物了。   史湘云的父亲当年在军中的影响力甚至远超如今的王子腾,可惜英年早逝, 只留下一个孤女, 如今寄居人下, 便是史湘云。这位史姑娘先头和水溶见过好多回,本也是定了下来的, 但随着年龄渐渐大了, 她自己却不甘心于长辈的安排,成日往贾府跑, 有眼睛的人都知道这是婉拒了这门亲事了。她叔叔婶婶到底不是亲生父母,又兼她性子强硬,也拿她无可奈何。   王颀少见他碰壁,不由咳了一声, 低下头,用茶杯挡住了嘴角的笑意。   水溶道:“你笑什么?”   王颀抬起眼,看了一眼棋局,慢悠悠地道:“分明是你算计她,如今何必摆出被她负了的样子?”   水溶摇了摇头,也笑了。他说:“今年木兰秋闱,我也跟着去,你父亲自然会带你去的。届时江南事发时,林大人最好也在边上。”皇帝薄情冷淡,这么久以来他真正的心腹大臣只有王子腾和林如海,有这两位在边上,做什么都会变得容易一些。   王颀应了,垂眼落子,发现什么一般,撤回了手,摊手给他看了一眼。水溶叹道:“又输了。”王颀笑道:“只是一盘棋局罢了。”   水溶挑眉:“我觉得——”   王颀说:“什么?”   水溶说:“我觉得,你今天特别高兴。”   对方垂下眼,修长的指尖不经意拂过嘴角,说:“有吗?”   水溶斩钉截铁:“有。”   是夜,月明星稀。黛玉坐在窗子前,困倦地打了个哈欠,才打算放下书,忽然听到“吱呀”一声,门开了。   她睁大眼,想起了《聊斋》里面女鬼和书生的故事。   她又紧张又好奇地盯着门口看了好一会儿,没看到红衣的女鬼进门来,反倒是门后露出了何赤暇的脸。   何赤暇看她面露失望之色,很是惊讶,“黛玉,你在等谁?”   黛玉郁闷地说:“我在等小倩姐姐~什么这么香?”   何赤暇把一只叫化鸡拿出来,敲破外面的泥壳,再掏出一套刀具,把鸡肉片成合适的入口大小。黛玉飞快地关上了窗子和房门,回头义正言辞地责怪他:“宝玉昨天孝期犯事,二舅舅的官职也丢了,连元春表姐的贵妃封号也被皇上下旨撤了。”   何赤暇忍着笑,把小巧的象牙簪递给她,说:“我有话要和你说,你边吃边听。”   黛玉和他对视了片刻,叫化鸡实在太香了,她放弃了挣扎。   “贾元春病了,”何赤暇说,“她的宫女过来找我给她把脉,已经有了数月的身孕。”   黛玉吃得不快,要是换成了林琯玉可能已经被噎住了。她端起边上的茶杯喝了一口,想了许久,问:“不是孝期中怀的吧?”   何赤暇没有回她的话,怕她噎着,按下了她举着筷子的手,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我看她的神色不对,特地找人查了敬事房的记录,早在几个月之前,贾元春的膳牌就被撤下了。”   黛玉果然还是被呛住了。   何赤暇给她拍着背,一面拍,一面说:“而且推上去,她应当是在孝期中有孕。”   这些话对黛玉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来说都是很逾越的,不过黛玉差不多是他看着长大的,两人素来举止亲密,黛玉虽然觉得心中有些古怪,但是完全被这件事吸引了注意。她小脸雪白,说:“这件事情,还有谁知道?”   何赤暇道:“我记得,你挺喜欢贾元春。”   她咬了咬下唇,虽然听到这件事情她觉得很震惊,但是黛玉一直觉得,这世上没有比死亡更严重的惩罚。倘或事情败露,贾元春必定性命不保。皇家不会容忍这样的丑闻的,何况还有视她如眼中钉一般的穆贵妃呢。   她心乱如麻:“怎么会这样?该怎么办?”   何赤暇摇了摇头,按她坐下,说:“我没有告诉水溶。倘或他知道,即使不刻意要贾元春的命,必定也会利用此事的,伯父那里,我也暂时未曾知会。”   黛玉红了眼眶,低声喃喃地道:“可是瞒不过去的……我们也不该瞒着啊……”   她到底还是个恪守礼法的女孩子,虽然被林琯玉带得有些不拘世俗,那也绝不包括给皇帝带绿帽子这么有出息的事情。但是同时她真的觉得贾元春无辜,就算她不喜欢贾家,不喜欢贾宝玉,也不觉得他们该死,更何况一个在宫中已经孤苦无依的女子呢?   何赤暇见她实在慌乱得厉害,四处看了看,给她倒了一杯热水,往里面丢了一点红糖。   黛玉捧着茶杯,怔愣愣地抬头瞧他,眼睛和鼻子都红红的,就像一只小兔子。   何赤暇忍住了摸她的头的冲动,重新坐下了,说:“再过不久,孝期出后,皇上就会去木兰秋闱,到时候应该会带上皇后和一些受宠的妃嫔,宫中应当会空虚很多。倘或我将时间谎报,往前推上两个月,再在到时候用催产汤药,或许能瞒过去。”   黛玉摇摇头,“太冒险了。”   她看着他,外头月光洒进来,使得何赤暇的眉眼一半洒满了银白的光芒,他看着她,神色舒缓而认真。   他自己大概都不知道,他对她有多么的迁就。   黛玉一直不懂,他看起来明明对着些东西全都不在意,世俗众人困于名利场之中,或者被情网束缚,他却一直是孑然一身的。可是假扮忠顺王府长史官、供奉太医院,这些事情,他又显然是带着什么目的才去做的。   黛玉本来以为他和水溶教好,也许是为了水溶的野心。   可是贾元春的事情……他为什么又要瞒着水溶呢?   她忍不住问:“……为什么?”   何赤暇好笑道:“什么为什么?”   黛玉嘟囔着说:“小何,我竟不知道,你到底是哪里来的人,来这世上只是为了哄我开心吗?”   这句话的声音实在是太轻太轻,何赤暇微微凑近了,才听清楚。他眼中似乎有诧异一闪而过,忽地笑着问她:“你既然在等着小倩,想必是看了很多聊斋里头的故事了,可知里头故事皆为报恩而起?”   黛玉抬起亮亮的眼睛看他。   何赤暇说:“从前,在西方灵河岸上三生石畔,有绛珠仙草一株,时有赤瑕宫神瑛侍者日以甘露灌溉,始得久延岁月。后来既受天地精华,复得雨露滋养,乃脱去草木之胎,修成女体……”   黛玉“哦”了一声,“草木成精,接下来就是报恩了。”   何赤暇笑着捏捏她的脸,说:“后因神瑛侍者下凡造历幻缘,触动它五内郁结着的一段缠绵不尽之情,乃决意随同下世为人,用一生所有泪水还他,以报答神瑛侍者灌溉之恩。”   黛玉说:“然后呢?”   何赤暇摊摊手。   黛玉问:“赤暇宫?……”   何赤暇不禁感慨黛玉真是能抓重点,居然能从这里头满满的槽点中找到最关键的一点。   他微微地笑了笑,说:“宫殿主人原蒙仙草救命之恩,得知此公案后,斥责胡闹,便也一齐下世来了……编不下去了。”   黛玉噗哧一声笑了,说:“你这故事不好,恩都还没报呢,就编不下去了。”   何赤暇笑着站起身,说:“贾元春之事,你不要忧心,有我呢。且记得此事勿要同旁人讲。”黛玉点点头,起身亲自送他出去,见他要走远了,才忍不住问:“你是为了报谁的恩?”   何赤暇道:“那株仙草。”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更。今天两更。 我觉得日万很难,但是每天双更还是很简单哒。 小何的身世在这里就没必要瞒着了,我记得之前就有人猜中了是吗哈哈哈哈哈,但是我实在不想剧透,然后一直没有正面回答啦。 其实小何在里头并不是戏份多足的配角,我创造这个角色单纯是拿他当外挂用哈哈哈哈哈哈   ☆、第七十七章 宝玉蒙尘   就在木兰秋闱的前一晚, 贾元春被诊断出有孕。   皇宫中已经有几年没有新的皇子皇女出生了, 皇帝虽然年纪不大, 也总为此苦恼, 毕竟没有一个成年男人希望自己某些方面的能力遭到质疑的。   而今终于又有妃嫔有孕,虽然是他不怎么喜欢的贾元春, 却也够他高兴的了。   贾元春冷落了许久的宫殿一时又重新热闹起来,流水一般的赏赐不要钱一般地捧进来, 她孕中消瘦了许多, 单看正面,甚至看不出来有了几个月的身孕。皇帝看了一眼,就皱眉道:“怎么好好的,把自己弄成这样?”   贾元春这会儿绝不能说是因为被夺了贵妃封号所以才消瘦了的,她笑了笑, 说:“先头有些害喜症状, 臣妾没有经验, 只以为身上不大好了,也不曾如何召太医看过, 幸亏臣妾的婢女去请何太医来了一遭, 才没有让肚子里的小殿下再遭委屈呢。”   元春失宠后,面容上的那种不可一世的傲气就淡了许多了, 许是新为人母,也柔和了许多。皇帝叹息道:“你也不容易,是被他们拖累了。”   他说的“他们”自然是贾家。   贾元春心里苦涩,却还是勉强笑了笑。   黛玉不放心贾元春, 特地托林琯玉去看她一回。   贾敏道:“也是这个意思,她先头不大好的时候就该去,不过那会儿得避嫌,但是现在趁着贺喜去看她一眼,未必要攀关系,瞧一眼她过得怎么样,也就罢了。”   林琯玉应了,想了想,又问:“万一穆贵妃不高兴怎么办呢?”   贾敏笑道:“你只管去,你当她当真是个这样没有容人之量的人么?”   贾敏说的没错,穆贵妃哪怕听到她说要去见贾元春,面上也没什么别的表情。贾元春有没有怀孕,对她来说区别都不大,她虽然厌烦贾元春,但是这是多年来唯一的皇嗣,她不可能也绝对不能下手。   林琯玉走出她的宫殿,还是有些忧心,后头王颀走出来,问她:“怎么愁眉苦脸的?”   “姐姐……”   “她没事。”王颀说,“木兰秋闱,我要与我父亲同去,大概要二十多天才能回来。”   林琯玉步子一顿,回头仰着脸看他,他神色认真而庄重,不像来告别,活活像去送死。她翻了个白眼,说:“知道了,我父亲也要去呢,不过他不肯带我。”   王颀笑了,说:“要不我带你去?叫小何把你打扮成我身边的侍卫,保证没人认出来。”   两人说着,忽然见到前面太子走过来。两人垂头行礼。   王颀差不多是在宫里长大的,但是穆贵妃和皇后关系很不好,他自然也和太子并不亲近。太子为人忠厚,却也有大多数人都有的毛病,有些贪财,也有些好色。   这些毛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控制好了,还是很能当个合格的储君的,更何况他生母早逝,皇帝对元后情谊深厚,自然也从来没有为他的这些毛病苛责过他。   太子笑了笑,叫起,又道:“才从穆贵妃处过来?”   王颀看了他一眼,微微颔首。   太子面对着他有些审视的目光,仍然是不动声色,道:“父皇找孤还有事,你们慢慢赏玩,有空了来孤的宫里坐坐。”   这时候又听到身后宫人行礼的声音,不知道为什么,贾元春也走了过来。她在孕期的脸色并不好,有些苍白,被一群宫人前呼后拥地围在中间,神色淡淡的。   她远远地冲太子福了一福,才含笑向着林琯玉和王颀打了招呼,没说几句话,就又要走了。   林琯玉皱眉道:“表姐她……”   王颀安抚地拍拍她的头,说:“现在是小何在照看,不会出事的。”   两人说完了几句话,才发现太子还站在原地,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是贾元春渐行渐远的身影。   王颀微微挑眉,“太子殿下?”   太子仿佛这才回神一般,笑道:“你们怎么还在这儿站着?这里没什么好玩的,快去逛逛吧,孤就不打扰你们了。”说罢才带着人匆匆走了。   林琯玉还是头一回看到这太子,总觉得他有些说不出的古怪地方。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王颀,试探地道:“他的目光?……”   “你也觉得奇怪?”王颀笑了,自言自语地道,“我也想知道,他为什么用这种目光看着贾贵人。”   “什么目光?”   他看众人都站得不近,才招招手向她示意。她自打上回池塘里头的事情过了之后就对他的靠近心怀不满,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山不来就我,只能我去就山。   王颀俯身过去,在她耳边,很轻微地道:“看女人的目光。”   林琯玉只觉得他又轻又柔的气息划过耳边,整个人都不好了,偏偏谈话的内容让她动弹不得。她像见了鬼一般地看向王颀,只觉得一股凉意直冲头顶。   小白脸一贯是撩完就跑,说完这一句话,他就站直了身子。   林琯玉诡异地看着他,忽然问:“你怎么知道?”   他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对方一番,微微笑了笑,没说话,转身走了。   ……   这一走,就是一个月。   元春复宠这事情和闹着玩似得,以至于才觉得贾家翻不了身立刻和他们断了往来的人家都很难受。至于水溶这种表现得至始至终不离不弃的好人(假的),瞬间就得到了贾府上上下下一致的肯定。   贾元春没跟着去木兰秋闱,但是不妨碍她是留京的妃子中最受看重的一个,皇帝在外,偶尔也要写封信回来询问,这时候帮忙管事的妃子就要咬牙切齿一五一十地把贾元春的近况报上去,顺便附上太医院何赤暇的脉案。宫里头事事都紧着贾元春,进贡的水果、时兴的不料、最好的药材……一时盛宠,早已远超她方封妃那会儿。   王夫人得了机会去宫中探望,回来满脸喜色,回禀贾母道:“元春瞧着好极了,我看那宫里头上上下下,也是奢华非常,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贾母喜得连连点头,又道:“娘娘可问起了宝玉?”   王夫人犹豫了一下,没说真话,“娘娘很惦记宝玉。”惦记是真的,但是贾元春并没有提起宝玉,她只是私心希望宝玉能被解禁。   要是再往回推几年,贾母还不那么糊涂的时候,或许还能看出她在撒谎,这会儿却是个行将就木的老人了。她泪眼朦胧地瞧了远处一会儿,说:“好、好,到底是咱们贾家出去的闺女儿,不会背信弃义。我以为宝玉坏事儿,她少不得要怨了咱们呢……”   王夫人忙趁热打铁,“那老夫人的意思是?”   贾母道:“既然是娘娘提起,就解了宝玉的禁足,仍然让他在大观园里头读书,只是日后还是要看好了,不可再令他惹事,给娘娘添麻烦了。”   王夫人喜得这就去了。   贾宝玉被关在方寸之地的书房,做什么都有人看着,身边的丫鬟全换成了清一色的小厮。他本是嫌弃男子污浊之人,这些日子只觉得生不如死,可是这回不一样,无论他如何哭喊撒娇,老太太和太太都无动于衷了。   只有下学归来的贾环来看过他,和他说了实话。   “宝玉,我什么都不如你,可是这论给姊妹找麻烦的本事,咱们可谓亲兄弟了。”贾环前些年在府中,处处有贾宝玉比着,连亲爹都觉得他“人物委琐,举止荒疏”,可到了外头读了些日子的书,他才开拓了眼界,知道天下之大不只是荣国府那一亩地三分田,渐渐的也多了些读书人的儒雅意气,只是对着如今失势的贾宝玉,还是难免刻薄。   贾宝玉懵懵懂懂的,说:“姊妹们怎么了?”   贾环冷笑道:“是你亲姐姐贾元春,因你的缘故得了皇上的厌弃,骂她奢靡成风、骄纵下人,说到底还是被你连累了。”   贾宝玉急得哭道:“纵我有千不好万不好,哪里就干我姐姐什么事了?”   “你可知我姐姐又为了我多被太太责罚了几次呢?”贾环隔着窗子看着他,忽地笑了,说,“贾宝玉,你十几岁了,咱们祖父在你这个年纪,已经上阵杀敌,珠大哥也预备着考了秀才了,你一味地在老祖宗怀里痴缠耍赖,那也就罢了,不要连累了我们。”   他说完便走了,徒留后头贾宝玉痴痴的说不出话来。   等到王夫人瞧见他这个样子,哭着一把搂了他进怀里,一口一个我的儿的时候,她才回过神,浑浑噩噩地道:“姐姐呢?”   王夫人哭道:“多亏了你姐姐有福气,太医查出她怀了龙子,老太太才答应放你出来,宝玉,我的儿,这些日子委屈了你了。”   贾宝玉一把推开了她,哭着道:“既然皇上不要了她,有孕如何还是喜事?咱们去把姐姐接回来,不要了这名利就是!”   王夫人被这话唬得魂飞魄散,连忙要捂住他的嘴,贾宝玉发作起来,不管不顾,推了她一把,就跑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王姐姐实力证明什么叫做“看女人的目光”哈哈哈哈嗝 这里忍不住吐槽一个,我现在顺便在存隔壁元春的稿子,然后写完那边写这边的时候元春的地方老是串戏,感觉不知道自己精分了还是元春精分了哈哈哈哈哈 明天有一点点事情,所以只有一更哦~大概会在下午六点放出来。   ☆、第七十八章 公子无缘   林琯玉本来在后院的秋千上晒太阳顺便读王颀半路写给自己的信, 听到闻琴的话猛地站起来, “贾宝玉跑出贾府了?”   闻琴笑道:“您不必着急, 老爷夫人已经叫了人去找了。”   林琯玉忍不住吐槽说:“他是去找谁?花袭人么?”   闻琴怔了怔, 没想到这个可能,还是犹豫着道:“听说是受了什么刺激才跑出来的, 倘或是花袭人之事,早就该发作了。”林琯玉想到当初投井死了的金钏, 摇摇头, 说:“有道理,他涎着脸和你们姐姐妹妹的,出了事也不敢有担当,少了个丫鬟,回头自然有更漂亮的补上, 应该不是为了这个。”   黛玉走进门来, 说:“是为了大姐姐的事情。探春才知道环儿同他说了许多话, 他早便知道了大姐姐因他失宠,这会儿听大姐姐因为有孕复宠了, 才跑出去的。”   贾探春到底心细, 知道贾环和贾宝玉说了那些话之后,还是担忧出事, 果不其然今儿贾宝玉就跑出府了,她不敢告诉太太和老太太,只能使人偷偷知会林家一声。   林琯玉好奇道:“大姐姐复宠,他又有什么好不高兴的?”   黛玉其实某种程度上能够理解贾宝玉。   其实她一直都能理解他, 要是换成是林琯玉,王颀先抛弃了她,又因为她怀孕了试图与她重修旧好(一个很不恰当的比喻),黛玉肯定也怂恿她留在林家一辈子。她们家又不是养不起一个女孩儿了,何必苦苦地凑上去给人家打脸呢?   但是她却也比贾宝玉成熟得多。倘或元春不是嫁入皇家,她的丈夫不是皇帝的话,出了事情接她回来很无可厚非,但是现在面对着皇家,无论怎么样都不该说出这种话来的。   何况……   黛玉是知道那所谓“龙子”的真相的,因此觉得她更加可怜了。   贾元春本就战战兢兢的了,多个这会儿给她添乱的弟弟,该有多闹心呀。   黛玉默默吐槽了一会儿,忽然看向林琯玉手上的信,“谁写信来了?”   林琯玉猛地把手背到身后,淡定地说:“没谁。咱们家的人出去找了吗?”   黛玉狐疑地看着她,“出去了,因为这件事情不宜宣扬,所以只能找咱们家一起找,娘连院子里的人手都派出去了……真没什么?”   林琯玉果断地摇摇头,等黛玉转身走了,才猛地一把那信纸揉成了一团,揉到一半又有点舍不得,只好跑进书房重新把它捋平了,然后拿了一本厚厚的《资治通鉴》压住。   这本书是真的沉,她拿起来都觉得手腕痛(>﹏<)   没一会儿黛玉逛进来拿书,看到摆歪了的《资治通鉴》,很是忍无可忍,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书挪开了,定睛一看,下面一张皱巴巴的信纸,上头横七竖八地写着“琯琯”和“麻烦精”,写的人估计没想到这张东西能被人看到,字虽然好看得无可挑剔,但是写字人的心烦意乱也足以可见一斑了。   黛玉手一抖,差点没把那本能拍死一头牛的书给砸到了脚上。   一只手接住那本资治通鉴,放回到桌面上。   黛玉愣愣地把视线往上挪,何赤暇好看的脸就在眼前,正好奇地看着她手上的信纸。黛玉很嫌弃地把东西递给他,说:“帮我压回去。”   何赤暇压回去之前顺便看了一眼,吓得一个哆嗦。   “这是王颀写的?”他不可置信地说,“真是人不可貌相,你姐姐看到了什么反应?”   黛玉歪着头,努力地回想了一下,默默地捂住脸,说:“很……很羞涩?”   何赤暇没忍住:“噗。”   他毫无意义地感慨道:“真是可怕的一幕。”   黛玉放开了捂着脸的手,问:“小何,我今天没有不高兴呀,你过来做什么呢?”   她已经快要习惯对方在自己不高兴的时候出现了,但是今天她明明一直都很开心呀~难道他连她要被书砸到了脚的事情都要管吗?   何赤暇终于想到了正事了,他抖了抖自己的衣袖,说:“是有事情要找你。我知道贾宝玉在哪,但是只怕劝不动他回来,还要你去一遭。”   黛玉虽然不喜欢贾宝玉,但是她是个善良的人,一旦想到外祖母要为宝玉的出走难过,便也觉得难过了,闻言自然不会拒绝。两人牵着手熟门熟路地除了贾家,却不是往她认识的路走。   这地方不算很远,林黛玉见是一处人家,心里奇怪,不由问:“说是找宝玉,他人在哪儿呢?”   何赤暇示意她噤声,两人推开了院门进去,直到了后院,才见个罩着石青貂裘排穗褂的人影站在一口井边,正在哭泣。   黛玉认出了贾宝玉,不由出声,问:“宝玉,你在哭什么呢?”   贾宝玉一回头,见是天仙一般的林妹妹,出门在外,她便穿的是合身的男装,是个英俊的小儿郎。他不由怔了一怔,良久才道:“花大姐姐去了,我心里头很难过。”   林黛玉没想到他这样糊涂,不由摇头道:“你可知家里头找你着呢,老太太年纪大了,太太又不顶事,你走失了,赵姨娘高兴且来不及,家里头上上下下都闹哄哄的?”   贾宝玉愣愣地道:“找我作甚?个人有个人的缘法,散了倒干净。”   林黛玉最不爱听他这样推诿责任的话,眉头一蹙,又见到边上何赤暇递了个眼神,意思是你尽管说,心下稍安了两份,便将那素日对宝玉不满之处都倾倒了出来,“你何苦在这里看她?她从你家里出来的时候,人还是好好的,等到了家里,她父兄不愿白养个吃白饭的,要逼她赶紧嫁人,她走投无路,只得跳了井,那时候,你又在做什么?你还觉得自己被禁足天都塌了吗?”   宝玉哭道:“我要是知道,我定——”   “你定什么都不会做,”黛玉淡淡地道,“金钏儿的尸身在冰冷的井里头泡着的时候,你正在给晴雯撕扇求笑。大姐姐在宫里头荣宠尽去、遭人白眼的时候,你正自怨自艾,身边没了玩耍的姐姐妹妹。纵要做些什么,你又有什么办法?你的一切,说白了,不过是仗着老太太、太太疼你,你又是贵妃的亲弟弟,她们都顾不上你的时候,别说一个袭人了,你可否护得住自己?”   贾宝玉从她的口中听到这血淋淋的真相的时候,只觉得比任何人嘴里听到的都要难以接受。眼前的这个仙女般的林妹妹,她从不对他说些要争功名的混帐话,虽然两人如今不住在一处,没那么亲近了,但是他总觉得这天下只有林妹妹最懂自己。   可她的话,一点错也没有。   古井无波,贾宝玉只是往下看了一眼,就觉得心慌,他不知道素来温柔善良的袭人是怎么有勇气跳下去的。她跳的时候,有没有怨过他呢?   贾宝玉仿佛一个被强制从母亲手中跌落到地面的孩子一般,站在井边,嚎啕大哭,   林黛玉看他这个样子,也觉得心里很不好受。她悄悄地转头,用手帕拭泪,不想再说话了。   何赤暇见状,拉了拉她的手,示意她站到一边,自己则向着贾宝玉道:“你今日的话,我听说了。”   贾宝玉很不喜欢这个拉着林妹妹的手的人。何赤暇虽然生得好看,但是以往几回两人打交道,大多给贾宝玉单方面造成了不愉快,换做是往日,他定是要将这个供奉太医院、沽名钓誉的何神医撇到一边不理会的。   但是这会儿他并没有动弹。他看着何赤暇,眼中犹有些水雾,“我听说我姐姐如今在宫中过得很好,但是我唯恐这是母亲编出来骗我的话,您是看顾我姐姐的太医,可否告诉我姐姐的近况?”   何赤暇道:“荣宠甚重,她却不甚欢喜。”   虽然贾元春死活不开口说孩子到底是谁的,但是后宫中的男人也就那么几个,何赤暇早就猜到了大半了。   如果他的猜测是真的话……贾元春要是说了,不仅仅自己、贾家有牵连,连国之根本都会动摇。   贾宝玉哭着道:“还请您多多照料我姐姐,宫门似海,是我无能,不能将姐姐接出来。”   何赤暇没有答应他。   照料贾元春这件事情,实在太棘手了。他一旦答应的事情,必定要完成……而贾元春,他没有把握。   黛玉好不容易劝了贾宝玉回家,又亲自叫人来护送他回去,回头见他闷闷的样子,不由问:“怎么了?”   何赤暇回神,说:“那花袭人,你打算怎么处理?”   早在她跳井的当日,林家姐妹就救了她。花袭人虽然为人惯能挑拨生事,但是罪不至死,东窗事发,大部分也只能怪贾宝玉,怪不到她的头上。   黛玉揉着手帕,道:“她自己说要到道观出家,我们拦不住,也随了她去了。倘或能解脱,也是她自己的功德。”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这些话想让琯琯说,但是现在觉得黛玉说更有趣 还有我真担心现在在我的文下骂元春的,你们到了隔壁就看不进去了……我的错我的错   ☆、第七十九章 木兰秋弥(一)   皇帝继位后, 由于前几年还是太上皇“训政”, 太上皇年事已高, 秋猎几番都草草了事, 这番好不容易太上皇的阴影从皇帝的头顶移开了,这场久违的木兰秋弥就十分的盛大。   除各王公大臣外, 皇帝还带上了太子。前些年的时候但凡皇帝出巡,都是太子留下监国, 但是这会儿谁也不知道皇帝此举的含义, 再有按照他以往的习惯,但凡出巡,必定是要带上最喜欢的九皇子的,这回也没带上。   倒是带上了最容易掐起来的北静王和忠顺王。   皇帝举动高深莫测,大臣们有意动的, 就多去王子腾帐篷里喝了几口茶, 想要打听出一些消息来。然而王子腾看着是个大老粗, 说话做事却滴水不漏,也不知道他这么个性子是怎么教出穆贵妃那样恃宠而骄的宠妃女儿, 和王颀那个锋芒毕露的少年才子的。   大臣们乘兴而来, 败兴而归。   王子腾笑道:“这番还多谢了如海的提点。”   他身后的屏风里,林如海走出来。他本来是过来寻旧友喝茶下棋, 顺便提醒对方这些臣子们最近的麻烦心思的,没料到他还在的时候就有人撞上门来。   那些挑拨说“林大人虽然君子端方,但是他的夫人却是贾贵妃的亲姑姑,王大人您如此信任他, 下官只怕不妥”的人,他一个个都给记下了。   才子是不需要小本本的,才子的记性都好,所以也很记仇。   “这些人果然这么多年了……”没有一点长进。林如海笑着给自己倒茶,没有把后头的话说下去。他和王子腾是一科的进士,只是王子腾多年后走了武将的路子,林如海却作为皇帝心腹被派去了扬州,两人多年之间从未断了往来,知交之情绝非这么三言两语的挑拨离间能够断绝。   王子腾看了他一眼,道:“明人不说暗话,如海,你在江南多年,和太上皇打的交道只怕不少,现在太上皇去了,陛下就将你调回来,可是有什么隐情?”   林如海笑道:“自然是有的。太上皇去了之后,扬州妖魔乱舞,一时半会儿安定不下来,我身负重任,短短两天都被刺杀了三回了,要不是有人护着,未必有这个性命回京。”   他不说是什么隐情,王子腾便也不问。两人向来极有默契的。   林如海又道:“你觉得二殿下如何?”   他是你女儿的养子,和你儿子情同手足,倘或是他想要争那个位置,你又打算如何呢?我们俩一文一武,是圣上的左膀右臂,你的表态太重要了。   林如海所受的教育并不允许他在皇帝还年轻力壮的时候就开始考虑他的接班人人选的事情,但是这并不代表他就不会关心这件事情之中其他人的态度。   太上皇仙逝之后,官场上的势力遭到了洗牌,谁知道,有没有别的东西,也在不经意间发生了改变呢?   王子腾却道:“你是在问我阿颀如何。”   林如海笑了,冲他点点头,说:“昨天寄回京的信,我见有给琯琯的,便多注意了几眼。”他自然是做不出拆看女儿的信的事情的,但是直接来问,倒是没有什么。   王子腾想了想,才说:“……他如何,我都不会管。婉婉我也不会管。他们都这么大了,自己做的事情,就该自己负责。”   他说这话的时候神情近乎于冷酷。林如海有些惊讶,谁听说过儿子女儿都一起造反,他们位高权重的老子却岿然不动的事情?   然而他也很快明白了过来。   就像贾敏选择与贾家渐渐断了往来,王子腾也是可以见着亲妹子作死不阻拦的人。他的这种态度,不能说是冷漠,只是浸淫此道多年的城府所造就的。事成,他不会多要自己的功劳,事败,他也可以脱身,而不必伤筋动骨。   林如海很喜欢他的这种态度,所以他笑着道:“待到回京,王兄就该差人上门取东西了。”   王子腾道:“琯琯的八字庚帖,我必然慎重取之。”   这指的是合婚庚帖。女方庚帖由媒人带回男家,进行“合婚”,籍此将二人的属相、八字、家中状况都了解清楚,当然这对于林家和王家而言只是走个过场,然后进行合婚,其中有“问神组”和“合八字”,看二人是否相克,能否在一起。当然这些都是唬人用的,能合出“天煞孤星”这种类型的,要么是给的钱不够多,要么是这两家压根不想结亲找的借口。   两个老狐狸愉快地交谈完,王子腾亲自送林如海出了帐篷,正好被方才前来告状的某位官员瞧见了。这两人对视一眼笑了,却不曾与他打招呼,兀自走了。   王颀抱剑在外头守着。王子腾对他极为严苛,向来是以身边亲兵的标准要求他,亲兵要守夜,王颀也要守夜。   这天,也不知道是真巧还是假巧,正好轮到了他。   他看了一眼掀了帘子进帐篷的王子腾,默默地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   王子腾倏然回首,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王颀本来懒散下来的站姿便变回了挺直。   王子腾这才满意了,说:“几个月不去军营,不知落下了多少东西。你年纪还不大,年后就随我去军中历练,横竖科考对你来说还太早。”   一个十几岁的举人太招眼,十几岁的状元就不得了了。而且按照皇帝对他的偏爱,这还真不是不可能。王子腾居安思危,看着原本贾家也是荣宠万千,到了如今靠着个女人的地步,也不过几十年,由不得他不谨慎。   王颀没反驳他的话,他默默地看着他爹。   王子腾咳了一声,想到了自家夫人那脉脉含情的眸子。王颀长得和钱氏很像,所以从小他只要摆出这个样子,铁血如王子腾,都有些狠不下心。   他甚至怀疑这臭小子早就知道他的想法,不然怎么每次都能恰到好处地勾起他的情绪,然后火速心软呢?   于是他冷冰冰地开口说:“庚帖是什么,不用我和你说了吧?”   他发誓,他这辈子,白养了这儿子近二十年,就没见过他眼睛这么亮的时候。   他嗤笑了一声,说:“当年你外公嫌弃我军伍出生,不肯把你娘嫁给我,我是带着手下那帮亲兵把你娘从花轿上抢下来的。轮到了你,怎么就这么没出息?”   王颀面无表情地说:“您还说过,我娘性格腼腆,她下花轿那回,您才第一回摸到她的手呢。”   王子腾吹胡子瞪眼:“发乎情止乎礼,你这个小孩子懂什么?!”   他儿子微微一笑,说:“哦。”   王子腾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终于明白了他为什么借此嘲讽自己。他目瞪口呆之后,虚弱地想:我是怎么教出这么个糟心玩意儿来的?人家小姑娘才几岁啊!臭表脸!   ……   林琯玉这会儿还不知道继她娘之后,她爹正式卖了她。这会儿正在听解佩绘声绘色地说贾宝玉回家之后的事情。   “宝二爷自打回去了以后啊,就没有再惹过事情,反倒是遣散了他房里头那些漂亮的丫鬟们。几个大丫鬟都哭了,他却道‘个人自有个人的缘法,从今往后,大家都只得了各人的眼泪,便也罢了’。”   林琯玉奇道:“那些漂亮丫鬟们呢?我觉得他们家也奇了怪了,丫鬟都一个赛一个的好,不妨我去讨几个来,恰好英莲也不小了,我娘早想要给她买几个丫鬟来,到底嫌外头的不好,耽搁到了现在呢。”   解佩道:“旁的不知,倒是听说了他房里头的小红,本是个聪明伶俐的,便籍此去了二奶奶处当差。”   林琯玉点头道:“这诚然不算埋没了她。”   她又想起龄官来。贾府近来要遣散戏班子,十二个姑娘们本有父母的就该送回父母身边,愿意的也可以留在贾府之中,龄官偏偏是个身份最不上不下的。她父母都健在,却是把她卖给了戏班子的主人,且她至今都眼巴巴地等着家人来寻回了自己。要是说了实话,这姑娘不知要难过到什么地步去,要是不说实话,总也糊弄不过去了。   她知道贾蔷喜欢龄官,可又总觉得他油头粉面的靠不住。他自己尚且和宁国府那两位爷不清不楚的呢,要是龄官和他一块儿,那还得了了?   林琯玉情不自禁地想得比较深远,随后被自己这念头恶心到了。   恰好这时候贾家又派了人来请,说接姑娘们过去玩两天。事实上,哪怕是在贾宝玉禁足的那段日子里,贾家还是三天两头地派人过来的,不过林琯玉和黛玉大概请十次才会过去一两次罢了。这实在不是她们拿乔,而是先前林如海说了但凡要去贾家就要问过他的意见,他的意见就是来叫十次过去一两次。   不过这会儿林如海远着呢。   林琯玉愉悦地换了一身衣裳,叫上黛玉,一起出门去贾家了。她倒是要看看,那个说改好了的贾宝玉,现在如何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可能有点晚~ 等我稍微攒一攒存稿,之后就规定一下更新时间吧,总感觉最近太随意了哈哈哈   ☆、第八十章 木兰秋弥(二)   林家姐妹这回走的依旧是小角门, 贾家下人也依旧是华袍如初, 只是多少顾忌着国丧, 没有那么的花枝招展了。   她们自然还是先去拜见贾母, 贾母瞧着喜气洋洋的,原来是宫里头贾元春有东西赏下来, 也有黛玉和林琯玉的份,一旁的薛宝钗也有份, 只是这礼物也有趣, 宝钗同贾宝玉的乃是一个样,林黛玉、林琯玉又同三春是一样的了。至于贾环、赵姨娘等人,都是无赏的。   林黛玉亲手接了,又交给了身后的丫鬟,微微一笑, 也不说什么。她看一眼宝钗, 宝钗揉着手帕, 似乎有些烦乱。两人各自递了个眼神,一左一右地拉出了林琯玉, 道:“宝玉说是在读书, 咱们瞧瞧他在读什么书去。”   却把想要留宝钗下来说话的王夫人给堵了个正着。   黛玉抱怨道:“既然薛大哥哥已经找好了地方,姐姐怎么不搬出去呢?”   宝钗道:“我哥哥跑商去了, 我虽然不放心,总也胜过他在外头鬼混得好,我平日也住在宫殿里陪护公主,现在只有我母亲住在他们家, 我倒是放心得多,他们一来借不到钱,二来又碍着我们家的面子不得不客客气气的,岂不是妙哉?”   黛玉笑着抿嘴不说话了。她有时候觉得很奇怪,自己姐姐瞧着就跳脱,其实有时候未必真的一点儿谨慎也无;宝姐姐沉稳细心,但是有时候对旁人的那份小算计,又着实神采飞扬。   大观园没了那些吵吵嚷嚷的女孩子,静悄悄的,三人忽然听见哽咽之声,林琯玉最警醒,拉了另外两个人,三人屏声静气隔着药栏一看,只见一个女孩子蹲在花架下,手里拿着根别头的簪子在地下抠土,一面悄悄的流泪。   这女孩子眉蹙春山,眼颦秋水,面薄腰纤,袅袅婷婷,竟然是龄官。林琯玉以往还不觉得她和黛玉有多像,这会儿乍一瞧,还以为是黛玉蹲在那儿呢。   再看这蔷薇花的花期已过,满园都是簌簌的落叶,龄官又哭得可怜,也不知是触景生情还是怎么。黛玉眼睁睁瞧了一会儿,别开了头,三人悄悄地退出来了。   宝钗道:“我看那花架下写了千个‘蔷’字了,怎么她见花落了这样伤心不成?”   林琯玉倒是没有看出她写的是“蔷”字,但是见边上落了的蔷薇,也是若有所觉的。唯有黛玉似乎很伤心。情之一字,最是伤人,她以往所见的爱情多是来源于话本子上头那样不知所起的羁绊和牵恋,等到了眼前再看,又是不同的。   宝钗见她这个样子,颇有些诧异,再一想,想到她也是知事的年纪了,莫不是有喜欢的人了,才会这样触景生情?再回头看林琯玉,这没良心的很煞风景地道:“我想吃蔷薇花饼了。”   黛玉和宝钗都习惯了,却还忍不住掩面而笑。   她这才正色道:“看样子蔷儿也不曾和她说要接她出去,不然何至于这样伤心呢?”宝钗往日竟不知道贾蔷和龄官之间的事情,忙问是为什么。   林琯玉便从自己救了龄官打了贾蔷一顿最后发现是个误会开始说起,又说前些日子听说贾蔷给龄官送了一只会衔旗的雀儿,却平白惹得她生气了一场。   宝钗道:“如此,龄官到底还是想着回家,不愿意困在这里。宁国府那样乱糟糟的,她这样一个心思细腻的女孩子过去,怎么受得住?”   林琯玉撇嘴道:“我也道是这样呢。他这番居然还有心情跟着王颀他们胡闹去围场玩耍,还不如回来读书。”宝钗却笑道:“未必只有读书一条路可走,我也在宫中听说过那些捐了官的,着实也出了很多人物。”   黛玉看她一眼,她为宝钗方才的眼神感到隐隐的不安。林琯玉心思没那么细腻,瞧不出她的小心事,但是宝钗却不一样了。虽然黛玉自问是问心无愧,却也总觉得不自在。   她忙笑道:“实在不行,咱们且先接了她回家来住几日,等到有办法了再说也不迟的。”又说:“本是要去看宝玉,在路上唧唧咕咕了这么久,一会儿去了见不着人,才竹篮子打水一场空。”   她也很好奇贾宝玉能够被自己的一番话点醒到什么程度。   怡红院外还是粉墙环护,绿柳周垂,只是静悄悄的,没了往日的活气,连个看门的人也没有。三人进院子去,没有听见以往丫鬟们的笑闹声,反而是有人的朗朗读书声传出来了。   林琯玉只是有些诧异,没想到他现在愿意读这些他曾经厌恶的圣贤书,倒是黛玉微微蹙眉,没说什么。   她一方面不喜贾宝玉要全家为他谋划自己却摆出不屑一顾的模样,等到他真的和外头的那些人一样醉心功名,她又觉得后悔了。每个人的人生都该有自己的选择权,她上回说那样重的话,是不是逾越了?这真的是为他好、为大观园里面的姑娘们好么?   “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   声音顿了顿,才续道:“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   黛玉出声笑道:“宝玉,你若是如此下去,我怕你连逾矩两个字都不会写了。”   贾宝玉推开窗子,看到三张蔷薇花一样娇艳明媚的脸。他的毛病又犯了,眼睛直勾勾地看了她们一会儿,忽然一抬手,关上了窗子,自己从里头出来了。他本来想问好,走近了两步,又停住了,冲着三人道:“我本答应过许多人要改了往日的毛病,到底也没能做到,如今枉费了这么多女孩子花一样的年纪,自己想起来也很没有意趣。”   林琯玉倚着墙,手指绕着一撮头发,百无聊赖地道:“听你读书,我也觉得很没有意思。”这是真的,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回事,但是林家除了她全是爱书之人,她听爹娘、黛玉,甚至是王颀读书的时候,都没有贾宝玉那样的郁郁。   在他们的身上,读书好像是一件很愉悦的事情,不像贾宝玉,把读书当成任务来看。他平常写的诗,虽说不及黛玉宝钗,但是里头是有灵气的。如今却没了那种灵气,反倒是变得像……   像教过她的那些先生一般(除了王颀)的书呆子。   宝玉默默地看着她们,说:“如此不好吗?”   黛玉没说话,反倒是宝钗摇头道:“不好。宝兄弟,你听我一句,这府上事事都是与你有关的,不是读两句书就能糊弄过去的。你家的大房和二房……兄弟阋墙,妯娌不睦,你改变不了,要么走,要么劝,没有别的路了。”   宝玉道:“走?”   宝钗冷笑道:“自然是离了你家去,不然我为什么又要搬走呢?”   贾宝玉看了她好一会儿,像是第一回认识她一般,良久摇头笑起来。   林琯玉道:“宝玉,你笑什么?”   宝玉道:“我往日以为,女儿这两个字是最洁净最尊贵的,后来才觉竟然是我看错了你们。这天下的东西,并非只有黑白,你们也不是我想的那样。”   我以为林妹妹是我的知己,以为宝姐姐为人恭敬柔顺,只是林妹妹恨我不通庶务,而宝姐姐又坦言我贾家如今内忧外患。   原来我蒙着眼过了那么多年,辜负了那么多人的苦心。   他笑完了,才道:“我有一封信,想要你们替我转交……”   宝钗并不是个会惹祸上身的性子,她没有立刻应下来。倒是黛玉问:“可是要给大姐姐写信?——你可知,后宫女眷与外男通信,也是重罪。”   宝玉忙道:“既然如此,带几句口信也是无妨的。”   宝钗却道:“我替你转交便罢了,小四和琯琯日常并不常见贾贵妃的。”说罢安抚地看了黛玉一眼。她对宝玉放心,却对贾家不放心,既然要送信,从她的手上过去,也好放心几分。   贾宝玉回身到书房里头写信,揉皱了几张信笺,最后只写了短短几个字。   宝钗将信交给了贾元春的时候,显然看到了元春怔住了。她颤着手指拆开了信,信未看毕,双眼已噙着泪水,道:“真是长进了。”   宝玉让她放心,他会好好读书,让她将来不至于无人可依。   贾元春只觉得近日的胆战心惊都平复了许多,她抬起涂着蔻丹的手指捂住了脸,指间隐隐有些哽咽声传出来。宝钗默默地记下了她的反应,猜到宝玉无非是那些安慰的话,也没了打探的兴趣。回到水沁那边去,又撞到了刚走出来的水澜。   水澜神色匆匆,似乎只是过来看了一眼妹妹,就又要走,见到她进门来,眼含警告地看了她一眼,问:“我听说你去了贾贵妃那边?”   宝钗恭恭敬敬地道:“您忘了,贾贵人的位分至今还未曾提回去。”只是大家都这么默认了而已,事情却还未必呢。   水澜冷笑一声,说:“你一个伴读,管的是不是太多了?”   薛宝钗道:“殿下。”   水澜轻轻扬眉。   她道:“公主是皇后所出,与您也不相干。”   水澜被气笑了,说:“照你这么说来,这后宫中只有嫡庶之分的,这些人不是我的兄弟姐妹么?”   薛宝钗眼皮子也不抬,说:“倘或没有,您和二殿下又何必战战兢兢呢?”   她对着他说话是罕见的直白和嘲讽,约莫是因为太久没被人嘲讽“你只是个伴读”这种话了。   伴读怎么了,我家里有钱啊,拿钱砸死你信不信?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更晚啦 龄官画蔷出现在原著的第三十回 当时是夏天,所以蔷薇开着,曹老写这个个人感觉很有意趣,这里是被我改了时间和观看人物2333 说个题外话,今天去看了神秘巨星,真的超好看嘤嘤嘤嘤嘤嘤,我看得少女心都被点燃了,想要重回中二时期 顺便歌曲很好听,彩蛋很骚气哈哈哈哈哈哈 明天双更   ☆、第八十一章 木兰秋弥(三)   大概是年纪大了, 总有些怕死, 何况并不是在皇宫中, 因此在御营周围戒备极为森严, 护军层层密布。皇帝睡前还惦记着和几个心腹大臣聊了聊在京里头的事情,他这回来的时候没有带上九皇子水澜, 让他协助几个六部重臣惯例国事,水澜很乖觉, 政事碰的不多, 来信就喜欢和他说宫里头的事情。皇后、穆贵妃都随侍皇帝身边,后宫里头很有重量的妃嫔不多,他就单单挑了贾元春和一些皇帝还惦记着的年幼的皇子皇女来说事儿。   皇帝很满意,特地把水溶叫去夸了一顿,说:“小九出生的时候, 朕忙着征战, 你母妃又只是个深宫妇人, 多亏了你教导他。”   水溶心里呵呵,面上恭恭敬敬的, 说:“都说圣人垂拱而治, 这些小事儿臣都不能为父皇分担的话,只能是儿臣无能了。”   看水澜这敷衍塞责的态度, 也知道京里头没什么大事。皇帝找心腹们说的大多数还是闲话,这里头王子腾、林如海都和他相交于微末,说起以前的趣事都有几箩筐,皇帝只觉得很久没有这么舒心过了, 晚上也不必召妃嫔,自己就歇息了。   只是到了半夜,王子腾却猛地睁眼。他常年在外征战,遇事很警觉,一出帐子,就看到了外头冲天明亮的火把。   ……是皇帝那边。   今夜又是王颀守夜,他发觉的更早,甚至在王子腾出门的时候,情不自禁地用手中的佩剑拦了他一下。王子腾步子一顿,眼神锐利地扫向他。   王颀从袖子里头拿出一把短刀递给他,伸手,示意他把身上的佩剑递给自己。王子腾这才回神,到皇帝跟前还佩剑是大不敬。   他定了定神,摘了佩剑问:“怎么回事?”   ……难道是皇上遇刺了?   面对着他的怀疑眼神,王颀仍然八风不动。比起王子腾这样风风火火的性子,他更加沉稳细致,但是同时冷酷无情的程度却远超亲爹。他淡淡地道:“太子的帐篷离皇上最近。”   这句话很有深意,不管是不是太子动的手,皇帝都很有可能会怀疑太子。   王子腾倏然一惊,急匆匆地赶过去。皇帝脸色难看,裹着披风站在那里,跟前是黑压压地跪了一大片的禁军。一个太医抖着手给皇帝把脉,大概实在是太紧张了,半天居然都没有找到皇帝的脉在哪里。   皇帝一摆手,把人踹到一边,“废物!叫何太医来!”   边上内侍道:“陛下,何太医留在宫中。”   皇帝这才想起他当初走时把何赤暇留给了贾元春。他方才察觉到有人溜进帐篷之后就很惊惶,清醒过来之后是无边无际的暴怒,他咬着牙,一字一句地道:“朕没事,你们都退下吧……把太子叫过来。”   王子腾和林如海对视了一眼,王子腾道:“臣在外头为陛下守夜。”这其实没什么用,他再有本事,也不可能比外头的数千近卫军更严密。   但是皇帝却因此感到安心。他脸色缓和了一些,道:“不必,爱卿早些回去休息。”   皇帝和太子说了什么,谁也不知道,但是皇帝没有召同样随侍的另外几个皇子过去,只叫了太子一个,这本就是很暧昧的举动,何况太子出了帐篷之后脸色并不好看。   水溶在皇帝帐篷外头候着,陪着他的是披着鹤氅、脸色微微苍白的王颀。   太子一出来,就冷笑着看向了水溶,道:“我听说这世上有一种动物,最喜欢摇尾讨好主人。”水溶眼皮子抬了抬,道:“我也听说有一种动物,一出生就先吃掉母亲,获得最初的营养。”   这说的是元后油尽灯枯诞下太子之事。然而太子却不以为意,他狠狠地看了一眼水溶,说:“要是我再听说你在父皇更前搬弄是非——”   王颀道:“殿下,该进去了。”   水溶微微笑了笑,忍着怒气冲太子一颔首,头也不回地进了皇帝的帐篷。   太子在皇帝那里忍了又忍,不料出门还被水溶嘲讽,回去之后打骂宫人,自不必提。   皇帝看见水溶进来,有些意外王颀也在,懒洋洋地道:“阿颀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是被惊着了?”   王颀咳了两声,道:“多谢陛下挂念,只是我秋来多病。”   皇帝定睛往两人脸上一看,摇头笑道:“回去叫何太医给你们瞧瞧,阿颀身子是自小不好的,老二怎么也病了?”水溶嘀咕道:“我只是担心您,并不是病了。”   皇帝有些感慨,说:“朕知道了。大晚上的闹一通,原是朕多心。好了,你们也下去歇息,老二先去瞧瞧你母妃。”   水溶知道他偏心,看他这个样子,也知道他虽然怀疑太子,但是一来没有实证,二来也是他不愿意相信,要不然太子刚才就不只是脸色难看了。他笑了笑,说:“儿臣遵命。”   然而在接下来的十几天,皇帝一次也没有召见太子。反倒是水溶因为骑射功夫精进了被他夸了好几回,赏了不少东西下去。   穆贵妃得了好多皮子,坐在帐子里挑挑捡捡,选了最喜欢的两块留下,又指了几块给水澜,想了想,问王颀说:“我听陛下说你这两天旧疾又犯了?”   王颀拢着手炉,嫌热,推还给她,说:“没有。装的。”   穆贵妃笑了,说:“装病做什么?”   王颀道:“爹自打皇上遇刺后就很看中我,三天两头要我守夜,我不想干了。”其实是他骑射功夫是公认的好,小时候还罢了,现在总要学着避嫌藏拙。水溶还没关系,太子是真·小心眼,他不打算因为这个得罪那疯子。   太子总的来说还是个好太子,和水溶这些好像捡来一样的皇子不一样,他是皇帝手把手带大的,还在襁褓之中就被封了太子,这么多年了,也没个言官参过他德行有亏,监国三回,也是治绩不俗,在朝野内外颇具令名。不过他有个致命的缺点,就是好色,而且小心眼,他的姬妾有名分没名分的加起来,快要赶上皇帝的后宫了,有人对此有一句微词,第二天就被他当朝向皇帝告状给赶回老家了。   水溶身为除太子之外最年长的皇子,对他向来是能避开就避开,王颀早年仗着皇帝喜欢,和他呛声了两回,后来也渐渐的收敛了。   穆贵妃有些不信,她盯着弟弟,有些忧心地道:“你是不是……”   是不是想家了?还是想琯琯?要不然为什么要告病呢,难道是想提前回京?   王颀被亲姐的想象力折服,敬佩得无以复加,他说:“不是!”   同时,林琯玉也正恼羞成怒地说:“不是!”   宝钗说:“不是就不是吧。”敷衍之意可见一般。   毕竟不管换成是谁,看到有人这么心乱如麻地写了一张纸的“王颀”,都会觉得她是想见她的王姐姐了。不过琯琯在这种时候脸皮很薄,还是别说了。   她坐下来,道:“今天消息传回来,说皇上要回京了,公主的功课还没有做完,我要给她补着呢。”   外头有人推门进来,说:“难怪我说她的字怎么变好看了。”宝钗抬头看了一眼,发现竟然是水澜。   水澜显然和林琯玉很熟,他一进门就脱下了外头的大衣裳递给了婢女。他道:“看什么看?我是来说正事的,这件事等下再找你算账。”   林琯玉笑眯眯地看着他们两个,托腮问:“什么事呀?赶紧说完了去算账。”   宝钗:“……”琯琯肯定是被黛玉带坏了,她以前嘴皮子没这么利索的。   水澜说:“我才知道了贾家的一件事情,觉得很有趣,过来问问你们。”   他说的趣事一般都不是好事,林琯玉懒得吐槽他,倒是宝钗冷笑了一声。   水澜道:“宁府的尤氏有两个妹妹,你们可知道?”   林琯玉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黛玉,正打算把妹妹给哄走,水澜就自顾自地说下去了,“他们家怎么这么多人才,扒灰——”   林琯玉一把捂住了黛玉的耳朵。   同时,宝钗的绣鞋精准地一脚踩中了水澜。   两人异口同声:“闭嘴!”   黛玉萌萌地眨眨眼,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不是很懂发生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更还是很晚 为什么存稿这么难呜呜呜呜呜   ☆、第八十二章 木兰秋弥(四)   林琯玉好不容易把黛玉哄走了, 感觉心好累QAQ   这时候她才有空对着水澜翻白眼(被黛玉看到了影响不好), “你怎么什么话都敢说?”   什么扒灰……你还真敢说啊!!!   水澜这没良心的对此表示惊讶, “你有什么话不敢说的?”   林琯玉道:“我是不敢说, 小四才多大啊,她又不懂这些, 你要是把她教坏了,小何保准给你在洗澡水里头下痒痒药。”   水澜:“……”   他很奇怪, 说:“我仔细想了想, 竟然不是她不知道显得奇怪。林大人和林夫人都是正经人,怎么养出你这样的人来的?”   他看了一眼忍着笑的薛宝钗,稍微怔了怔。她笑起来的样子真的比那幅古井无波的样子好看太多了,更何况她平常也不会这样对他笑。   林琯玉还真想过这件事情,最后只能老实地回答他说:“我不知道, 可能是天赋异禀吧。”   水澜翻了个白眼, 说:“我还以为你们不知道呢。”   两人看天的看天抓脸的抓脸, 表示这不是重点,虽说贾家的荒唐事我们挺多了, 但是往常见尤氏还是很正经可靠的一个人啊, 比起蠢货王夫人和蠢货邢夫人好多了,怎么她又出事了。   水澜道:“我说了, 是她两个娘家的妹妹。”   其实这件事的重点压根不在尤二姐尤三姐和贾珍贾蓉的事情上头,但是水澜为了故事的完整性(并不,他只是单纯恶趣味),还是把这香艳、恶俗的故事从头讲到了尾。   从尤老娘带着两个女儿住在贾府, 到尤二姐、尤三姐和贾蓉贾珍的那些首尾,和扒灰又有些不一样,尤二姐自愿的成分远远大于被迫,但是她又单纯的可笑,她不知道在有些地方,女人掌握的权力和金钱比男人更多,而女人对女人是比男人对女人更加残忍的。   尤氏容忍她,不过是因为尤氏认命了,知道不是自己的姐妹们,也会是别的女人。   林琯玉努力地蹙着眉,好让自己只是单纯地表现出惊讶和嫌恶,说:“那琏二哥哥怎么又会?……”   水澜冷笑道:“他怎么不会?你见他和你凤姐姐要好得不行,还没见过他多么荤素不忌呢”   本朝对官员的私生活要求还是挺多的,官员不得纳外室,那是律法中明文写着的,可见贾琏确实也不是什么脑子清醒的人物。   不过宁国府却还有个清醒的秦可卿,她深陷泥淖,知道这两个女子其实是和自己一样的可怜人,往日就对她们多有看顾,这会儿眼睁睁见闹到了这个地步,实在是于心不忍,宁国府她只相信贾蔷几分,而贾蔷留下的人直接去找了水澜说了此事。   水澜本来是懒得管的,但是贾琏现在算是水溶的人,要是不提醒,有人有心拿这个说事情的话,真是一套一个准儿。   林琯玉知道是秦可卿偷偷传了消息过来,有些感动,又有些担忧,说:“她自己尚且自顾不暇,居然还想着旁人,真是……”   宝钗清醒多了,她看着水澜,问:“那琏二哥哥可收了尤二姐当外室?”   水澜笑了,说:“我怕他忍不住,直接把人给送到你们凤姐姐那里了,现在人是她在看顾着。我想她也是无辜的女子,还是不要平白送命的好。”   王熙凤可不是尤氏那样能忍气吞声的,要是贾琏敢在她眼皮子下头和尤二姐勾搭上了,她的性子,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来呢。贾琏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多少还会收敛着一些。   林琯玉点点头,还是觉得有些不适,倒是宝钗淡定的多了。贾家上上下下的龌蹉,她见的真是不少了,他家就门口的石狮子还干净些。荣国府这样,宁国府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宝钗道:“久了,凤姐姐还是要多心,我们要尽快把她接走了才好。”   水澜道:“找你们来,就是说这个。你们要是乐意,就去安排,不乐意也无妨。”等她们应下了,他却还不打算走,又问林琯玉道:“贾蔷的弓箭,是你教的?”   林琯玉诧异地道:“我?他在我们家的时候,我随手教了教,后头我见他老往王家跑,许是从王颀那里学来的。怎么了?”   水澜笑道:“打猎时,皇上夸了他,赏了许多东西呢。那可真是名师出高徒了。”   林琯玉想想自己上回被让出来的“头筹”,毫不脸红地说:“那还是我的功劳比较大,我领他进门的。”   宝钗“哦”一声,问:“蔷儿这么出息,消息传回宁府了么?”   水澜问:“你和他很熟?”   宝钗莫名其妙:“都是亲戚,来来往往的怎么会不熟?”   水澜听见了“亲戚”两个字,额角抽了抽,心说你家的亲戚真多,那咱们也算亲戚呢,回答她道:“传了,啧啧,男儿当自强。”   自强的贾蔷在回京的路上接受着许多同样被家中长辈带来长见识的同龄世家子弟的羡慕的注视,不过他还是最喜欢跑去跟在王颀马边,问他:“这么久没看到龄官了,我要给她带点什么回去呢?”   王颀看他一眼,他的身形比起同龄人都要清瘦修长一些,坐在马上的时候也很气定神闲,说:“新宅子。”   贾蔷想想很有道理,他这些年下来自己还算有些积蓄在,置办完了宅子手头虽然还不算太宽裕,但是要是没有宅子,难道要继续让龄官留在贾府吗?他可舍不得。宁国府也不行……他自己现在恨不得立刻摆脱,难道还把龄官也带到火坑里头吗?   他得到了回复之后,没有立刻走开,而是问道:“你可知道我家里头的事情?”   王颀一抬眉毛,没说话,脸上却写着“不知道”、“没兴趣”、“你还有事吗”。   贾蔷为自己的理解能力默默地在心里点了个赞,然后低声说:“这件事情小姑姑插手了……我一直怀疑她有收集癖,收集女孩子的癖好。”   从香菱龄官秦可卿往下数,林琯玉好像对于解救这些女孩子都很感兴趣。贾蔷自认是很见过世面的人,要不是看她和王颀实在太明目张胆,都要怀疑她是不是喜欢女人了……   王颀:“……”   他想到了自己一开始见到林琯玉被她“捡”回林家的事情。   这么一想果然有些……   贾蔷这回没能从他那张死人脸上看到想看到的情绪,有些失望,继续说:“就是贾蓉和贾珍……嗯……好像还有荣府的琏二哥哥也搅进来了,他们和我那婶子的姊妹,嗯……”三个男人和一个女人,这故事听起来本来还挺风流的,只有经历过的人才知道,有些风流,对那些无可选择的人来说,只是走投无路罢了。   王颀眉头微蹙,显然并不想要知道这种糟心的风流逸闻。   贾蔷观察着他的神色,笑了笑,说:“这样的家,谁不指望着早日败落了呢?”   ……   从木兰围场回来之后,太子就闭门谢客了。确切地说,是按照皇帝的意思,闭门思过去了。   水溶神清气爽了几天,又陷入了新的烦恼之中。他的年纪不小了,要不是本朝的皇子似乎成亲都不早,他早都要被催促了,更何况他不成亲,下头的弟弟们一个两个的都长成了,婚事挤到一起就会很难办。   穆贵妃的意思是先定下来,成亲可以晚一些,也给他再多一些胡闹的时间。   北静王妃的人选不多不少,无非是那几个官员之女,为了避嫌,不能是重臣之女,这也是为什么当初穆贵妃看中了史湘云的原因。   但是水溶自己说和史湘云相处不好,她也只能罢了,继续天天拿这个的那个的画像问水溶。水溶本来打算最近一鼓作气算计太子,被她搅得苦不堪言。   对此,王颀表示:订婚这么愉快的事情,你怎么能表现得这么苦大仇深呢?   水溶看他这容光焕发的样子,想必又是去轻薄了某个小姑娘回来,气得翻了个白眼,砸杯子让他快滚。 作者有话要说:  下雪啦下雪啦下雪啦超开心 下雪了,南方人觉得雪好玩,北方人觉得南方人好玩哈哈哈哈哈 一个在山西读书的的同学说他之前半夜发现下学就把他的同学们摇醒去阳台上看雪,结果被骂了一句神经病哈哈哈哈哈   ☆、第八十三章 衣冠不整   林琯玉本来不打算亲自去接那尤二姐, 只是吩咐了人去, 给些银子打发了也就是了, 不料小厮回了说:“那位姑娘以为是咱们有意辱她, 她本一心一意要跟了琏二爷的。”   林琯玉吃着茶,呛了一口, 说:“你不是说是凤姐姐照看着她么?”   小厮道:“琏二奶奶把她安置在外头,她和秦奶奶要好, 没往深处想, 这后头的事情却是不知道的。”   要是知道了贾珍、贾蓉胆敢撮合贾琏和尤二姐,按照凤姐的性子,那可真是不得了了。   林琯玉从炕上下来,说:“既然如此,我就去见她一回罢了。”才换了衣服, 就撞见了刚从前头过来的王颀。   王颀打从木兰围场回来后, 有许多事情要忙, 说起来两人也是许久没见了。不过他往常也不会这么明目张胆地过来。林琯玉刹住了步子,奇怪地道:“今天吹什么风?”   王颀看她神色匆匆地往外走, 也道:“你怎么又要出去?”   她抬起头看他, 很奇怪为什么不过是个把月没见,他看起来又高了很多, 于是只好把他的衣领子往下拉了一把,王颀配合地低头,听到她在耳边很小声地说:“尤家的那位二姐姐出了点事情,贾珍和贾蓉要撮合她和琏二哥哥呢, 蓉哥儿媳妇不忍心,偷偷使人出来说了,我猜也是,尤二姐多大的本事,还不够凤姐姐一指头的。”   虽然王熙凤近来说是不管事情了,但是她和贾琏的院子上上下下已经如同铁桶一般了,老太太又喜欢她,重掌大权也只是迟早的事情,尤二姐不管是外室还是被养在家里头,都迟早要没命享福。   不过王颀没仔细听她的话,他只是微微地晃了神,就觉得林琯玉要退开去,下意识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   她的手腕骨架纤瘦,但是却还有一点儿少女的圆润,上头戴着那只穆贵妃给的镯子,被盘得久了,也带着她肌肤一般的温暖莹润的触感。   林琯玉甩了一下,没甩开,换了只手去戳他的脸,说:“怎么,这么久没见,你还学会把脉了?”   王颀很严肃地说:“你……”   林琯玉自以为身体康健,不觉得有什么毛病,听他这个语气,还是默默地怀疑了一下,“把脉把出什么了?”   王颀说:“把出……你饿了。”   林琯玉没忍住笑出声了,说:“好,王神医,这该怎么治呢?”   王神医说:“只有太白楼的水晶蹄膀、莲蓬豆腐、奶汁鱼片、挂炉山鸡能治了。”   病人觉得很有道理,然后这两人就十分娴熟地翻墙而出,到太白楼惯去的包间,点了一堆林琯玉治病的药,再点上一壶信阳毛尖,完全忘了正事儿。   林琯玉满意地吃饱喝足,才想起来:“唉呀,今天要去尤二姐那儿呢。”   王颀不动声色地道:“现在也是一样的。”   他算了算时间,把林琯玉再度伸向炒珍珠鸡的筷子给拦下来,说:“差不多了,带你过去看戏。”   林琯玉被他牵着,迷迷糊糊绕了许多大街小巷,等他说一句“到了”,抬头一看,竟然写的是“贾府”,这自然没有宁荣二府那样的气势,但是也是一出齐整的院落了。林琯玉知道,京里头随便掉一片砖瓦下来都能砸到个官员,官员有钱有势的,都兴置办外室,这种院落,可不是外头养小老婆的标配么?   门口有看门的小厮,两人索性绕到他看不见的角落,轻手轻脚地上墙,落在了院中。林琯玉笑道:“本来是要接二姐走,你这样带我过来做什么?”   王颀含笑不说话。   林琯玉好久没见他,实在很难生气起来,定睛看了他一会儿,被他再度拉到后院去,才要说话,就见他回头,竖着手指“嘘”了一声,林琯玉眨眨眼,不解其意,王颀索性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嘴,然后指了指里头。   只见窗内灯烛辉煌,几人正吃酒取乐,正是贾珍、贾蓉和一个玉容雪肤的女子,约莫就是尤二姐了。三人皆是衣冠不整,已有些醉意了。   贾琏一进门,就见到这个景象,三魂丢了二魂,意动神摇,笑说:“大爷在这里,兄弟来请安。”贾珍羞得无话,只得起身让坐。   贾琏忙笑道:“何必又作如此景象。咱们弟兄从前是如何样来!从此以后,还求大哥如昔方好,”说着,便要跪下。   慌的贾珍只说:“兄弟这么说,我无不领命。”贾琏忙命人:“看酒来,我和大哥吃两杯。”又拉尤三姐说:“你过来,陪小叔子一杯。”贾珍笑着说:“老二,到底是你,哥哥必要吃干这钟。”   林琯玉:“……”   先头还说是风姐姐安置了尤二姐在外头,这本是秦可卿的好意,怎么这宅子反倒变成了他们寻欢作乐的地方了?   还有贾琏,他难道不知道贾蓉贾珍是为了讨好他吗?他难道不知道王熙凤才生了个哥儿,还在坐月子吗?   她厌烦如此场景,皱着眉,又知道不能出声,不由胡思乱想,心道:男人都是这样的?不对,我爹就不这样。   往上一看正好是王颀很冷静的眼神,他摸了一把她的脑袋,示意她冷静。   只见那尤三姐站在炕上,指贾琏笑道:“你不用和我花马吊嘴的,清水下杂面,你吃我看见。见提着影戏人子上场,好歹别戳破这层纸。你别油蒙了心,打量我们不知道你府上的事。这会子花了几个臭钱,你们哥儿俩拿着我们姐儿两个权当粉头来取乐,你们就打错了算盘了。我也知道你那老婆太难缠,如今把我姐姐拐了来做二房,偷的锣儿敲不得。我也要会会那凤奶奶去,看他是几个脑袋几只手。若大家好取和便罢;倘若有一点叫人过不去,我有本事先把你们两个的牛黄狗宝掏了出来,再和那泼妇拼了这命,也不算是尤三姑奶奶!喝酒怕什么,咱们就喝。”说着,自己绰起壶来斟了一杯,自己先喝了半杯,搂过贾琏的脖子就灌,说:“我和你哥哥已经吃过了,咱们来亲近亲近。”①   尤三姐极有分寸,专门挑着贾琏害怕的事情来说,唬的贾琏酒都醒了。贾珍也不承望尤三姐这等无耻老辣。弟兄两个本是风月场中耍惯的,不想今日反被着闺女一席话说住。尤三姐又叫尤二姐一道来吃酒,那尤二姐反倒不好意思红了脸,贾珍想要溜走,尤三姐哪里肯放,只是灌酒,吃到后头,她松松挽着头发,大红袄子半掩半开,露着葱绿抹胸,一痕雪脯。   贾珍、贾蓉早已醉了,贾琏方才被唬住了,不敢多吃,最后只留他一个清醒的,叫人搀二人回去。尤二姐面皮薄,见这个光景,又羞又愧,尤三姐反倒洒脱:“你瞧,男人不过这个样子,你托付给他什么?咱们住的地方还是琏二奶奶给的呢,要我说,许个男人,你还不如给琏二奶奶去当丫鬟!”   尤二姐听到这里,忙说:“这哪里一样!”   “哪里不一样?”尤三姐掩好了衣裳,冷若冰霜地道,“再不然,咱们去青楼,人家嫖了反倒要给银子,也比这样好。”   尤二姐听她这样说,愧得掩面而泣。   这时只听见外头一道清冷的男声道:“你方才这样,不也是白嫖了他们?”   再一见外头,窗子被打开了,一个青年正站在外头,细看去虽然也生得极好的容貌,却没有贾家那几个那样的一身奢靡之气,反而疏朗如月,清冷如莲。   尤三姐定睛一看,下面还有个脑袋,不由噗哧一笑,说:“您说这样的话,我听了倒是无妨,可小姑娘可不该听。”   林琯玉听这个样子,她竟然是认识王颀的,不由大感意外。两人并肩进屋去,尤二姐看到王颀的时候已经傻眼了,被尤三姐三两句话劝回了房中,那尤三姐这时拜下了,口称公子。   林琯玉想了想,难怪他听到的时候这样淡然,当初的那个蒋玉涵就是他们的人,眼前这尤三姐显然也是,只是不知道,他们到底打算做什么?   这尤三姐也是个妙人,看到林琯玉复杂地盯着自己,她虽然不是久经风月,在宁国府那个地方生存了这么久,也很能察颜观色了,当下就摸了她的脸一把,笑道,“咦,小姑娘,你吃醋了?”   林琯玉只觉得脸腾地一下红了,当下言简意赅地回了眼前这漂亮姐姐,“你放屁!” 作者有话要说:  ①:出自《红楼梦》原文 我最近天天熬夜,我打算重新做人,所以今天一更,最近都是一更,晚上六点,准时与大家相见~ (别打脸!)   ☆、第八十四章 离家出走   尤三姐笑得花枝乱颤, 说:“好好好, 是我乱说, 公子你从哪里捡来这个宝贝的?”   小姑娘也太可爱了哈哈哈哈哈哈, 她还瞪我了,啧啧啧啧, 我看王颀这个样子,知道肯定很招女孩子喜欢, 要不是我见过他和水溶假装逛窑子实则追查朝中大臣行踪, 当着我的面切瓜砍菜一般砍了人,我也喜欢她。   他手下这么多人,男的女的都有,哪个不是尤物绝色,就没见过他动心, 没见过他对谁这么耐心。   王颀看了林琯玉一眼, 说:“不是捡来的。”   是用聘礼换来的。   他看了一眼脸上有些愠怒之色的林琯玉, 不动声色地用手掌压了压她放在了腰间的手,林琯玉仍然觉得不愉, 冲他翻了个白眼, 别开了脸。   尤三姐至此不再打趣。她是个人精,她虽然给王颀办事, 但是王颀不好说话,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林琯玉倒是看着不好说话,其实是个善良的小姑娘,和她可以打趣, 但是等换成了王颀开口,就差不多该闭嘴了。   她四处看了看,掩上了门窗,又亲手给两人倒了茶,才说:“我原以为只是元妃有孕,所以他们想着讨好贾琏,但是昨天贾珍找我姐姐喝酒,醉了的时候说了一句,要争个拥立之功。”   王颀抬了抬眼,纵然是他,脸上都有些诧异之色。   “谁和他说,贾元春腹中的,就是个皇子?”更何况太子的地位稳如泰山,虽然在木兰秋闱之时出了点意外,但是谁都没有听说皇帝有过废太子的念头。   “大明宫掌宫内监戴权说的,”尤三姐并不懂这些,但是看了看王颀的脸色,也觉得有些严重。   她在这看起来光风霁月的人身上感到了一股压力,不动声色地拂去了溅落在手上的两滴热水,又说,“之前贾宝玉的事情是在宁国府出的,虽然现在已经压下去了,但是荣国府的老太太对他们的处置还是很有些微词,认为宁府别有用心,所以贾珍、贾蓉父子想要借贾琏之力,重修于好……我姐姐只是脸能看,人却蠢,以前见过贾琏几面,一心一意只以为他是个可以托付的。”   王颀道:“你姐姐的事情,我会叫人处理。之后再有事情,你再找人告诉我。”   他当初顺着水溶的意思在宁国府插钉子,本来的人选并不是她,尤三姐是自己撞上来的。她是个漂亮女人,并且有一个虽然蠢却不得不照看着的亲姐姐,是一个很合适的人选。   不过他也没想到,姓贾的这么能出幺蛾子。   林琯玉被他拉了一把跟着往外走,仍旧是绕过七拐八拐的小巷子,她絮絮叨叨地说:“我怎么觉得你离京这一个多月,半点消息都没有落下?贾家这是什么意思,倘或元春姐姐生了个皇子,他们还真要争太子之位呀?我看他们往日娇惯贾宝玉,不像是这么有上进心的样子。”   王颀说:“太上皇去后,许多旧时勋贵都知道夹着尾巴了,贾家多年来未曾归还国库欠银,财务之上的漏洞雪球般越滚越大,要是再没有上进心,就该没落了。”   她“哦”了一声,又说:“那怎么知道是个皇子的?”   王颀冷冷地道:“这件事情,应该要问何赤暇了。我要进宫找他一趟,你要不要去?”   林琯玉想去,想了想,“跟你出来这么久了,要回家啦。”   她翻墙之前又拉了拉他的袖子,说:“你以后,不准单独见尤三姐。”   王颀挑眉,玩味地道:“不准?”   她点点头,说:“漂亮的女人最容易骗人,你看宁国府到底收留了她们姊妹,她却投诚于你,反咬一口,虽说是宁国府龌蹉在先,但是尤三姐无情无义,也是真的。”   王颀这才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要说吃醋,她兴许没能学会多少,但是她是真的担忧他。   他垂下眼,到底还是很轻微地笑了笑,说:“……知道了。走进去吧。”   林琯玉不知道他的意思,被他牵起了手,两人并肩从后门走进去。他最近似乎很喜欢牵她的手,不耐烦的时候是捉手腕,偶尔也会十指相扣。她一开始还不习惯,久了就发现被他牵着的时候可以放心地看边上,而不用担心会撞上人,渐渐的也就随便他去了。   却不料,才走进门两步,正好对上了钱氏和贾敏在说话。   贾敏道:“琯琯这个性子,要是交给别人,我还真——”   她见了鬼一般地看着从外头走进来的两个人,猜到是出去鬼混了,精致的眉峰微微一蹙,看了王颀一眼。林琯玉自知理亏,讪讪上前,说:“娘……”   贾敏的视线落在了两人相扣的十指上。   林琯玉回神,猛地一把甩开了对方的手,力度之大,差点没把自己给摔个踉跄。她狠狠瞪了王颀一眼。   你干嘛不让我翻墙!直接翻进来躲快一点指不定就碰不上她们了!你太久没有坑我了心里不舒服是吗?!!!   王颀莞尔,扶住她,撤开手。   出人意料的,贾敏没有生气。   她看着并肩站在一起的少年少女,良久微微摇头笑起来,说:“你们……唉,这么大的两个人了。好了,琯琯,回你的屋子去。”   林琯玉趁她还没改变主意,一溜烟地跑了。黛玉正坐在她的房间里一脸着急,看到了她进门,脱口而出道:“姐姐,你要是实在不喜欢王颀,我帮你去和爹娘说,你可千万别离家出走了!”   林琯玉:“哈???”   黛玉看她一脸呆萌,忍不住说:“……你不是知道王家上门提亲,所以逃婚吗?”   林琯玉:“哈?!!”   黛玉用一只手捂住眼睛,往床上一倒。   得了您呐,你压根不知道你王姐姐今天和他爹娘上门来提亲了是不是?你就是单纯地溜出去玩了是不是?   林琯玉还在震惊之中:“提亲?他向谁提亲?我???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今天???我说他今天怎么突然来找我了!”   黛玉道:“我想想……母亲那天打算和你说来着,不过你练武练了一天太累了就睡下了……母亲问你王颀怎么样,你夸了他好看……然后我们都以为你知道了,之后几次旁敲侧击,你都没有表现出不满……今天按理说你是可以坐在屏风后头看他的,不过闻琴解佩说叫不动你起来……然后他从母亲那边过来就直接去找你了?……他找你做什么了?”   这一对姐妹在头脑一片混乱中混乱地对视了片刻,林琯玉也捂着眼睛哀吟了一声,往床上一倒。被子松软,她的动作实在太大,差点没把黛玉给弹起来。黛玉翻了个身给她腾位置,兴致勃勃地问:“你们出去干什么了?”   “吃饭喝茶……看戏。”林琯玉说,“他怎么也一点异常都没有啊。”   我是因为不知道,他呢?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黛玉看她又要坐起来,知道她可能打算去问清楚,不过这会儿不早了,再出门只怕就要晚上才能回来,便忙把她拉住,说,“今天你就歇歇吧,有话改日再问也是一样的。”   其实我倒是觉得王颀是故意的,他一看就不是好人,肯定是想要籍此给我父母亲证明,不管姐姐有多胡闹,他都纵着她宠着你,我还可以和她一起胡闹,再把她全须全尾地好好儿地送回来。顺便,也给旁人一个警告……天,我居然觉得他人还不错。   黛玉看了看躺在身边,两眼放空的林琯玉,看她这毫无城府的样子,有些担忧将来她会被王颀吃死。她说,“我猜你问了他也不会说实话。”   林琯玉睁眼,看到黛玉一脸揶揄的表情,再次哀号一声,用枕头捂住了自己的脸,说:“我也不想听!”   我的天哪,我今天在外面一天都在干什么……   黛玉道:“真的不听?你不想知道今天提亲的时候父亲和他说了什么话,他是怎么回答的?”   林琯玉睁眼,恼火地道:“为什么,这是我的婚事,却只有我不知道……他怎么回答的?”   黛玉坏心眼地一摊手,说:“我也不知道,你还是听王颀给你说吧。”   林琯玉:“……”   黛玉说完就慢悠悠地下床,打算回房间去了,却忽然听到林琯玉又在后头说,“小四。”   “嗯?”黛玉对她眨眨眼,说,“怎么啦?”   林琯玉艰难地从被子上爬起来,“我听说……大姐姐怀的是一个小皇子,你听说了吗?”   黛玉一惊,倏然回头,说:“是谁说的?”   她的神色实在是太古怪了,林琯玉盯着她看了许久,才低声说,“负责给大姐姐日常请脉的,是小何,我许久没有见到他了,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黛玉,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第八十五章 亲疏远近   “我……”   黛玉没有转身, 她蹙着眉, 努力地找借口说, “我也很久没有见他了, 我也不知道。”   林琯玉道:“那天我还看到婢女用新的药方去抓药,说是小何亲自送来的, 你不记得了?”   “我……”黛玉说,“我见到他了, 但是他没有和我说元春姐姐的事情。我也不知道什么小皇子啊小公主的。”   林琯玉“哦”了一声, 垂了垂眼。   黛玉的手指绕着衣带,绕啊绕。   她故意说:“那看来他不知情。贾家和宫中掌宫太监勾结,就是因为以为元春腹中的是个小皇子,如今皇上又有废太子之意……”   黛玉叱道:“真是胡闹!”   林琯玉笑道:“我倒是觉得他们很有胆量。如今元春姐姐非同一般的受宠,荣宠几乎超越了多年以来圣宠不衰的穆贵妃, 都说小儿子大孙子, 老人家的命根子, 皇上到了中年了,最疼爱的就是那些年幼的皇子, 你看阿澜就是个很好的例子……谁知道呢?”   黛玉目瞪口呆, 她当时想着隐瞒,却没想到会如此乱了纲常。   废了太子之后, 让假皇子上位,这是什么道理啊!   她不由想,她本意是留贾元春一条命,这个孩子保得住也好保不住也罢, 反正只要没人知道他真正的身世,也不算枉费了小何的苦心。可是眼见着贾家的盘算……要是事情没有败露的话,小皇子登基那是乱了人伦,要是事情败露……那不管是小何还是贾元春,真的就毫无退路了!   黛玉纤细的手指猛地勾住了衣带,脱口而出道:“不能这样!”   林琯玉偏了偏头,说:“哦?”   黛玉回头,看到林琯玉沉静的眸子,才知道自己上当了。她自以为七巧玲珑心,谨慎细微,却没有料到最亲近的人往往是最了解自己的。她垂下头,嘀咕说:“姐姐,你是不是在骗我?”   林琯玉有些忧愁,黛玉年纪大了,居然也会有瞒着自己的事情。   ……居然还是因为何赤暇那个臭屁得要死的小王八蛋!   林琯玉不动声色,她一生所有的演技都倾注在这会儿了。她定定地看着黛玉,说:“我没有骗你,但是你没有话要对我说?”   黛玉叹口气,放下了衣带,走过去,说了自己知道的贾元春之事。林琯玉听完之后大感诧异,原先太子和元春之事到底没有实证,这会儿几乎是可以肯定了的。   黛玉难得看她沉下脸,有些忐忑,小声说:“小何说他把月份说早了,到时候灌下一碗催产汤药,虽说对身子不大好,总也能糊弄过去。太医院但凡是小何接手的事情,旁的太医一律是不过问的,也不会有出现口风不一的差错……”   林琯玉看她的样子,摇摇头,招手叫她坐到身边。   “你知不知道,自己的小名为什么叫小四?”她说。   黛玉抿起嘴,轻微地笑了,“我知道,因为我生出来时瘦弱,你们怕我长不大,民间为了孩子能养活会起贱名,你们便取了这样一个小名给我。”   “是很瘦弱,”林琯玉也笑了,摸摸她的头,说,“那时候我也只有两三岁,很多请来的名医都说你可能难活下来,母亲元气大伤,父亲整日不是公务繁忙就是守着母亲,小何就是在那时候被父亲收留了的,便也住在我们家,整日和我一起守着你。”   黛玉哽咽道:“我给你们都添麻烦了。”   林琯玉给她擦眼泪,说:“不只是小时候,现在也是。可是既然是至亲,怎么会不给彼此添麻烦呢?我给你添了那么多麻烦,你也从来都不生气,小何给你看病了十多年,你听过他一句怨言没有?”   黛玉认真地想了想:“没有。”   “所以啊,我们都不怕麻烦,”林琯玉说,“你想要的东西,姐姐怎么都会给你取来。可是这次不一样呀。事情败露了之后,小何怎么办呢?”   黛玉道:“我当初也这样想,可是他让我别担心……其实我后来就很后悔,因为我知道,混淆皇室血脉,是十恶不赦的罪责,哪怕不曾牵连到父亲,朝堂之上也会有许多与父亲交恶的官员,借此污蔑父亲,乃至于整个林家。”   “人命……人命是不能用轻重来衡量的,也不能用数目来衡量,”黛玉小声地说,“可是总有亲疏远近。我这样很自私是吗?”   林琯玉捂着额头笑道:“我就知道你聪明。”   黛玉其实纠结了这件事情很久了,在知道贾家的盘算后,却几乎是在瞬间坚定了自己的主意。她打算去告诉林如海,却又被林琯玉叫住了。   “要不还是我去说吧,”她踌躇着道,“反正我也被骂多了,这件事情不小,父亲应当会很生气。”   黛玉摇了摇头,说:“我没事儿。这是我的主意,自然是我自己去请罪。”   要是我连这点担当都没有,岂不是和贾宝玉一样了?   出人意料的,林如海似乎并没有觉得多么惊讶。   他稍稍的为小女儿的大胆感到了一丝生气,不过也只是一丝而已,远远还不到震怒的地步。   黛玉被父亲教训了一顿,感到很惊讶,“您就不担心因此受到牵连吗?”   林如海摇摇头,笑着说:“这次的事情,不仅仅是你的主意,他自己显然也有意于此,小何从未出过差错。我有什么好担心的?只是你们不该瞒着长辈。”   他虽然说现在是皇帝心腹,但是当年也是夹在皇帝、太上皇和太子三方之间安然无恙的老油条了,不过是一个假皇子而已,他还真没那么担心。   黛玉说:“哦……”   林如海又笑道:“只是这回不罚你却不行。我以往见琯琯性子不稳重,还以为你处处妥当,现在看来只是没有给你出纰漏的机会罢了。”   黛玉耷拉着脑袋,说:“哦……”   林如海道:“回去,把《心经》抄十遍给我。”   黛玉还以为是多么严厉的惩罚,听到这里的时候,忍不住笑了。林如海摸摸她的头顶,说:“此后这件事我会看着,虽说咱们和贾家不亲近,旁人眼里我们却是一体,我也不会坐视不管。你且去吧。”   黛玉郁郁而来,平静而归。   她坐在窗子下抄了一遍《心经》,忍不住想:小何为什么要替元春隐瞒呢?爹说他不只是为了我,可是我觉得他从来没怕过什么,我却觉得他……   不行不行,这么想,要是错了,多尴尬啊。   她抄了两个字,忍不住又想:我以前不开心的时候,他瞬间就能出现,那我现在假装一下不高兴,他会出现吗?出现了我就问他这个问题。   她鼓着脸闷闷地坐了一会儿……   窗外毫无动静。   好吧,果然是我的错觉。   黛玉放下笔,打算把剩下的留到明天抄。整部《心经》也才两百多个字,要是努力一点很快就能抄完了。   窗口吱呀一声,何赤暇坐在窗子前,对她笑了笑,说:“皇帝今天晚上受惊了,给他把脉,耽误了一点时间。”   他大概是赶过来有些急,头发松松垮垮的,衣裳凌乱却雪白,坐在她窗子那儿,后头是今日的圆月,像一道月光那样皎洁明亮。   黛玉不曾意识到自己弯起来的嘴角,她红着脸,嘟囔说:“你真的可以听到啊?”   何赤暇其实是被林琯玉叫来的小厮提醒的,不过林琯玉的意思是叫他给黛玉写两句安慰的话,没料到这登徒子直接登堂入室了。不过这会儿这种话自然不能说。   他很严肃地点点头,说:“真的。”   黛玉看外头风大,叫他进屋。何赤暇却倚着窗子笑道:“我不进去了。贾元春之事,你不必担忧,我要保她的命,只是因为她以一样东西求我,其次才是你的意愿。”   黛玉点点头,知道窥视圣踪不好,却还是担忧地问:“皇上今天出事了,你出来,会不会有事啊?”   何赤暇毫不避讳地道:“是魇着了,他在木兰围场的时候,半夜被人偷溜进帐篷里刺杀,醒来觉得自己好像出了幻觉,从此就疑神疑鬼的,睡觉的时候总在枕边放宝剑。”   黛玉睁大了眼睛,说:“那刺客没有抓到吗?”   “他怀疑是太子,但是太子是他最喜欢的儿子,更何况是这么多年的储君了,怎么会随便因为自己的怀疑就废黜。”何赤暇淡淡地道。   黛玉的眼睛睁得更大了。   何赤暇看笑了,看了一眼她桌上收好的了笔墨纸砚,“林大人罚你了做什么?”   “抄——唉!”   何赤暇还没有等她把话说完就从窗台上翻身而下,很轻巧地避开了后头不知道什么时候扫过来的软鞭。   鞭子没有碰到他哪怕一根汗毛,却把林黛玉糊窗子的窗纱给撕裂了。黛玉小跑到窗子前,看到外头林琯玉手执长鞭,挑着眉毛,说:“我叫你送信,不是送人!”   何赤暇说:“送信怎么不用人?”   林琯玉:“登徒子!”   何赤暇嗤笑一声,回敬说:“你自己不也常常这样?”   林琯玉:“!”   黛玉看了一会儿,实在不知道这两人为什么能吵起来,探出头说:“记得给我糊新的窗纱。”   然后关窗,吹灯,睡觉。 作者有话要说:  说来你们可能不信,我自打日更后,写一更的时间只有以前的三分之一。 这个世界是怎么了? 黛玉宝宝真可爱~   ☆、第八十六章 群而不党   皇帝为人其实颇为凉薄, 一生也就两个女人对他来说不一样, 一个是宠冠后宫多年的穆贵妃, 还有一个就是他的元配皇后了。   所以太子身为元后嫡子, 一直很得他的宠爱。皇帝在亲情方面很欠缺,因此就对太子额外的疼爱, 他偶尔留下太子监国的时候,甚至一天寄三封信回来, 希望太子能够把幼时穿过的衣裳遥寄给他, 好让他留在身边,时不时地怀念一番。   可以说,太子绝对是他亲生的,但是剩下的皇子公主大多数都和捡来一样,他们由后宫妃嫔养大, 平常时刻皇帝压根想不起他们来, 基本除了家宴, 也没什么面圣的机会。   所以太子第二天被皇帝当众喝骂、要他反省的时候,所有的朝臣都觉得要变天了。   太子下朝后, 往日和他交好的那些大臣无一人敢上前去, 只有水澜懒洋洋上去,说:“太子殿下要不要去喝茶啊?”   太子心情不好, 实在不想和他寒暄,冷淡地说了一句“不必”,头也不回地走了。   水澜挑挑眉,水溶嗤笑一声, 说:“你今天怎么改成和他要好了?”   水澜道:“是甜甜担心他呢。”说罢看了看太子的背影,笑了笑,眼神是说不清的晦暗。   水沁正在用剪刀裁着布料,宝钗实在怕她伤了手,就搬了个小凳子坐在她边上看着。她柔声道:“公主是把这个做给谁呢?” 水沁眨眨长长的睫毛,说:“给太子哥哥。我听说……嗯……他最近不大高兴,他很久没来看我了,肯定是太忙啦。”   宝钗托腮,笑着说:“我没记错的话,九殿下也许久没来看您了,您怎么不惦记他呢?”   水沁皱皱秀气的眉毛,说:“我也很想他哒~但是我做的荷包他都不带……” 她说着说着,扁起嘴,“好~无~聊~呀~”   宝钗笑了,揉揉她的脸蛋,说:“我给你讲故事好不好?”   水澜进屋子,就看到薛宝钗坐在坑上,手中拿了才做了一般的针线,头上挽着漆黑油光的髻儿,蜜合色棉袄,玫瑰紫二色金银鼠比肩褂,葱黄绫棉裙,一色半新不旧,看去不觉奢华。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脸若银盆,眼如水杏。   小公主趴在她的膝盖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睡着了,脸蛋睡得红扑扑的。他不禁微微地愣神,忽然觉得,眼前这一幕……特别的温暖。   宝钗见他进来,指了指膝盖上的水沁,没有站起来。水澜摆了摆手,自己找地方坐了,随手倒了一杯冷茶,低声说:“怎么大白天的睡着了?”   宝钗淡淡地道:“昨夜皇上受惊,公主被侍卫们的动静吵醒了,一宿没睡好,哭着要去皇后娘娘那儿。” 但是皇后素来体弱,宫人们自然不敢让公主前去打扰,宝钗也是半夜被急匆匆地叫进了宫陪伴她的。   水澜点点头,他知道那只是皇帝的一个噩梦,却在宫里头掀起了这么大的动静,连一个梦都让他这样战战兢兢,可见皇帝有多么害怕被刺杀。   宝钗看他蹲在身前,稍微怔了怔,就见他很轻柔地摸了摸水沁的脸。这个素来盛气凌人的皇子蹲在她面前,让守礼的薛宝钗感到很不自在,然而又顾忌着水沁,不敢开口。   “甜甜最近是不是在担心太子?”水澜忽然问。他站起身,仍然是坐到了方才的位置上。   薛宝钗松了口气,说:“公主也很担心您。”   水澜笑了笑,他本来是个生得有几分忧郁的美少年,笑起来的时候却十分灿烂,“是你担心,还是她担心?”   薛宝钗手上的针动作一顿,抬起眼看他。   水澜道:“我记得,我同你说过,伴读该有伴读的自觉。”不要整天想着怎么影响公主。   但凡在后宫里长大的皇室子弟都有很强的掌控欲,但是不受宠的那些皇子皇女很多从小不仅仅要看皇帝皇后的脸色,甚至一些得意的宫女、太监,都会爬到主子的头上。   薛宝钗虽然不是宫女,但她是公主最依赖的伴读,其只能范围早就超过了一个伴读该有的了,水澜也不是头一回警告她了。   薛宝钗忽地道:“你最近不来,不过是因为皇后心情不好,毕竟贾元春怀孕受宠,还有谣言传她怀的是个龙子……而她却连个儿子都没有。皇后本来就和穆贵妃不睦,你这会儿再过来,很有可能会被皇后的人刁难。”   “你不过是为了保全自身,就可以舍弃你看起来很疼爱的妹妹……她但不担心你,有什么要紧的?”   说到后面,她每说一个字,水澜的脸色就阴沉一分。宝钗低头,继续做手上的针线,很轻微地笑了笑。   水澜起身拂袖而去,走到门口的时候,才冷冷说:“你当公主伴读是为了什么?”   “反正不是为了担心你。”她轻轻地嗤笑了一声,头也不抬。   水澜深吸了一口气,忍着把这胆大包天的女子叫人拖出去打一顿的欲望,拿起脚走了出去。   薛宝钗看起来神色如常,只是等她轻轻嘶了一声,低头一看,指尖已经被绣花针刺破了,凝出一颗殷红的血珠。她吮去了血珠,冷笑了一声。   恰好这时候皇后身边的嬷嬷来请公主过去,宝钗将水沁叫醒了,指了指桌上的一包姜糖,说,“九殿下带给您的,您记得揣在袖子里带过去。”   皇后近来脾气古怪,偶尔连以前最疼爱的水沁都会被她责罚,上回贾元春有孕的消息放出来那天,水沁去见皇后,生生被她在外头冷落了两个时辰。   水沁有些害怕,看到宝钗柔和的神色,稍微放下心来,牵了牵她的手,说,“宝姐姐,你陪我去好不好呀~”   薛宝钗叹了口气,说:“好。”   皇后那边,衣香鬓影,后妃们乌泱泱地挤满了一个屋子。   薛宝钗一直很怀疑皇后身体不好就是被这些女人给气的,换言说,一个身体不好的女人,每天都要看自己夫君的一堆千娇百媚的小老婆请安,想想都很气啊。   今天很巧,穆贵妃和贾贵妃也在。   这两位一向是互相看不对眼的,不过穆贵妃性子泼辣,而贾元春性格平和,两人从未在明面上吵起来过。   在先头,贾元春是皇后的人,太子和贾家关系也一直很密切,不过现在这些微妙的平衡都因为贾元春怀孕而打破了。   皇后心里有了新的想头,贾元春能怀孕,她为什么不能?到时候生个皇子出来,不比现在不怎么和她亲近的太子要好得多?   贾元春更不必说,满宫传的风风雨雨的,她肚子里头是个龙子,倘或传言当真,皇帝怎么可能不偏爱这个中年得来的幼子?   而太子近来德行有亏,一方面失却了贾家为首的一些勋贵的支持,另一方面也和皇后关系大不如前。   薛宝钗跟在公主后头给皇后和各宫妃嫔请了安,这里头两个贵妃都是她亲表姊,她又素来不偏不倚的,倒是也没人会无端地为难她。   薛宝钗行礼后,就退到后头。从她的角度,正好能看到皇后微微攥紧了的手指。贾元春许是孕中精神不好,在皇后问话的时候只是淡淡的。   穆贵妃掩唇而笑,顺势煽风点火,说:“我听说昨儿个暹罗国进贡的那猫儿很是可人,只有一对儿,皇上都赏给了妹妹呢,不知我可有这个福气瞧一瞧?”   穆贵妃最喜欢这些小动物,后宫上下无人不知。贾元春也不奇怪,只是道:“姐姐若喜欢,只叫身边的宫女去抱了那小畜生去也无妨。”   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薛宝钗在贾家的时候,就知道王熙凤一个人就能唱三台戏了,这会儿见这后宫三千佳丽,唱的戏那是一出又一出,个个七窍玲珑,圆滑娇憨,皇后气量小,脸色一刻比一刻难看。   薛宝钗冷眼旁观,越看越有趣。   皇后终于乏了,打发一众小老婆出去,宝钗松口气,站了那么久,虽然听得有趣,腿脚却十分疲惫。   贾元春上凤辇前,垂眸看了她一眼,含笑问:“宝钗,可要到我那儿去说说话?”   宝钗扯扯嘴角,行了一礼,恭恭敬敬地道:“不敢叨扰娘娘。”   ……你自己就麻烦缠身了,我才不想和你玩呢。   贾元春有些失望,又问道:“宝玉……我听说他近来很用功,你是见过他的人,你说,这不是太太哄我的话罢?”   宝钗仍然垂首,说:“回娘娘的话,宝玉确实很用功。”   贾元春见她这个敷衍的样子,怔了怔没有说话,终于还是转身走了,却忽然听到宝钗在后头很轻微地说:“娘娘,君子群而不党。”   你怀孕了,贾家借着你的的名号在外头放贷,赚黑心钱,上上下下的亲戚都以你为荣……你是后宫妃嫔,生不生皇子,都不该和他们太过接近。我看你的脑子实在不像是能在三方角力之下胜出的那一方,那最好就是趁早撇清关系,皇后也好,贾家也好,你都不要管,你一个生育过的妃嫔,能有什么事?只是这些话不是我该说的,我也只能说到这里,你……好自为之。   贾元春没回过神来,等到她觉得有些不安的时候,她的车驾已经走远了。   她垂下眼,动作很轻柔地抚摸自己的肚子。这个孩子让她左右为难,但是也重新给她带来了一线光明,使她如同枯木一般的深宫生涯有了新的指望……   所以她,绝对要保住这个孩子。谁都不能阻拦她。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不小心又晚了……   ☆、第八十七章 母子均安   “贾家?”   贾敏浮着茶盏中的茶叶, 听到这个的时候, 仿佛像是听见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一般。   对面的卫夫人却不知道她的心思, 笑道:“我也见过宝玉那个孩子, 说句难听的,我家这个十个也不抵他一个嘞, 听说性情也温和,对身边姊妹的那份心思也是再找不出第二个来的, 怪道老太太独爱他一个, 亲上加亲,不过看中的就是知根知底。”   贾敏敷衍地笑笑,说:“黛玉有自己的心思,我这个当娘的,不能逼她。”   卫夫人道:“嗳哟, 她们小姑娘家家的, 能有多少心思, 长这么大见过几个外男呢?自然还是要做长辈的帮着掌眼把关……我听说宝玉啊,最近读书愈发进益了, 捐了个监生, 正在准备乡试呢,倘或中举, 便是举人老爷了。他又是贵妃的亲弟弟,将来还不知要如何发达呢!”   贾敏实在不耐烦说这个,反问道:“既然他发达了,姐姐你怎知我家黛玉高攀得上呢?此事莫——”   卫夫人不知道她这样油盐不进, 急得说了一句,“老太太这样疼你,可别辜负了她老人家的一番好意。”   贾敏算是明白过来了。   她没想到几番婉拒之后,母亲还会找来别的说客,希望林家和贾家能够结亲。她在政事之上所知不多,但是却相信林如海之所以避着贾家,是因为自家实在是太过于张扬,不是结亲的好人选。   她沉思了半晌,端茶送客,随后吩咐叫黛玉过来一趟。   林昭玉生出来的时候就比两个姐姐都要壮士,这会儿连黛玉都抱不动他,姐弟俩听说母亲召唤一起过来,黛玉怕弟弟摔着,一路跟着小跑,等到了贾敏处,已是娇喘吁吁,额头都有些香汗了。   贾敏笑着把儿子抱起来……没抱动。   黛玉笑道:“这孩子实在是长得太快了。”又说今天教他认了哪些字,读了什么书。   林家三姐弟,只有林琯玉最没有读书的天赋,捧着书看不到一盏茶就要打瞌睡,然而林黛玉也好林昭玉也好,都酷爱读书,常常看书看得忘了吃饭。林如海回京后公职在身繁忙非常,姐弟两个看书愈发没了顾忌,从诸子百家到市井小说,无一不爱的。   贾敏看着小女儿懵懵懂懂的样子,不放心和她说这件事,想了想,又叫去请大姑娘一块儿过来。   林琯玉实在没兴趣和弟弟妹妹一起看书,她又是定了亲的人,院子上上下下都被贾敏派去的人守着,除非每月逢八去穆贵妃那里玩,其余日子出一趟门就够呛,索性关门睡觉。   夏日午后人总困乏,她坐起来的时候,轻薄的衣裳滑落了大半,露出少女特有的珍珠般洁白而富有光泽的肩膀,慵懒地打个呵欠。闻琴解佩忙上来服侍她穿了衣裳,一行人方才穿过各处假山水道,迤逦地过去了。   然而贾敏才说起一句黛玉的婚事,又提了一个“贾家”,她浑身上下的睡意都荡然无存,说:“贾家?!不行!”   黛玉不好意思开口谈论,听到她这么说,松了口气。   贾敏道:“我知道贾家不行,但是咱们也不是贪图他们有什么好的,我只是想着宝玉倘或改好了……”   “他那些毛病,如何改的好,”林琯玉说,“我前儿才听说大舅舅给琏二哥哥赏了通房呢,他们家那样子,风姐姐的性子尚且过得憋屈,黛玉不行,绝对不行。”   贾敏本意是借此看看林黛玉自己的意见,这会儿被林琯玉一通抢白,瞬间转移了注意力,“当真?”   林琯玉点点头,对黛玉偷偷地眨了眨眼。   贾敏说:“……你大舅舅比二舅舅诚然胡闹许多,但是论起结交人,他反倒是个更厉害的。”顿了顿又说,“不对,贾家的事情,你怎么知道的这样清楚?”   林琯玉面不改色地说:“是宝钗告诉我的。”   贾敏说:“宝钗近来都在宫里陪伴公主,什么时候到咱们家来过?”   “……”林琯玉不说话了。她娘实在太难糊弄了。   最后岔开话题的,是急匆匆地从外头进门来的莺儿。   林琯玉倏然起身,说,“怎么了,是你家姑娘出事了?”   莺儿摇摇头,说,“是贾贵妃小产了,宫里头现在全乱了套,姑娘吩咐我出来通传一声。”   ……   贾元春小产,十分危险。后宫乱了套,贾家也乱了套。王夫人只知道哭,贾太君看她这个样子,心中更是慌乱,只命她速速换好衣服进宫。   偏偏这时候,又说礼服一时半会儿找不见,等到找见了礼服,又发觉上头的钑花金坠子不见了……等众人入宫,已经是几个时辰后了。   贾宝玉本在园中读书,也听见了这些动静,他丢下书站起身,随身的只有一个小厮,问:“宝二爷,太太们已经随着老太太进宫去了,您可要去烧一炷香,为贵妃求平安?”   贾宝玉摇摇头,说:“平安不是菩萨给得了的。”   他捡起书,再也没有抬头往外看过一眼。   王熙凤许久不管事,只留一个探春在,她唯恐镇不住那些叼奴,便一时摆起架子命众人都要各司其职,到了夜间,唯恐生事,又坐了小轿带领园中上夜人等各处巡察一次,果然碰上许多个吃酒赌钱的奴才,一时都叫关起来等候发落。如此过了一夜,第二天清晨,才得了宫中太监传出来的信儿,“贵妃娘娘诞下皇子,母子均安。”   探春叹道:“阿弥陀佛。”说罢叫人赏了那太监一些东西,回过头来那太监却还在那儿,她这才醒悟,按照那些以前打秋风的几位爷爷的狮子大开口,他怕是看不上这么一点儿赏钱。   探春气得浑身发抖,可她一个姑娘家,不过暂管园中事务,月钱也不过几两银子,还要省些下来补贴在外头读书的贾环,手中也没有现银。   还是王熙凤赶来,叫丫鬟送上了一盘子的银子,才打发了那太监。   王熙凤道:“三姑娘,我知你处处要强,这会儿只同你说一句话。娘娘诞下皇子,之后咱们家必然有更好的前程,不过是些银子,当散财消灾也罢。能用钱解决的,都不是什么大事儿,你是年轻姑娘,气量不该局限在此,等到什么时候有人想要的不只是银子了,咱们才要当心。”探春只觉得眼皮子一跳,不知道她在方才知道贾元春诞下皇子之后就说这样的话,到底是什么用意。   贾元春孕中的月份本是虚报了的,此番又早产,生出的小皇子虽然个头小,但是哭声洪亮,显然很是健康。皇帝放下心来,叫重赏她宫中的太医,何赤暇自然也在此列。   小皇子是他亲手接生的,但是他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喜悦之情,只是态度很平静地谢了赏,在四下无人的时候,他才淡淡地道:“娘娘答应臣的东西,可别忘了。”   贾元春产后虚弱,但是依然很清楚地听到了这句话。她苍白的唇角抿了起来,似乎很是痛苦,“如果要治病,我宫里有这么多的珍惜药材,千年人参,万年灵芝……你非要如此?”   何赤暇转头看她,微微挑眉,说:“你舍不得贾宝玉?”   他的目光明明很平静,却给了贾元春一种咄咄逼人的错觉。   良久,她说:“……你要的东西,我会给你。”   王夫人从宫里头回来之后,被自己成了皇子的外祖母这个消息给砸得把剩下的脑子都喂了狗,喜悦地叫人开库房赏人,恰逢这个时候那些被探春关押了的下人要好的一些人出来求情,说三姑娘借着太太您的威风为难老人,也不怕冲散了家里的喜气,她便三言两语地把那些人给放了。   探春虽说也得了她的赏,却还是气得扯了两条帕子才罢休。   贾环也回来了,一进门见她这个样子,就说:“这也有什么好气的?今日只是她女儿发达了,明日宝玉也考中了,她愈发要把尾巴翘到天上去的。咱们只过自己的日子,管她做什么?”   探春道:“你可知我前儿约束了下人们的用度,又改了许多制度,一年不过也省下千两银子来,那太监方才讨赏,却封了几百两银子的红封。”   贾环如今在外头读书,同窗中不乏出身大户的,因此见识便也多了,“那几百两银子,等他回宫了,是要层层剥削过去,到他手上的,不过也只是皮毛而已。要是给的少了,他回去交不了差,可不要找咱们伸手多要么?”   探春目瞪口呆,说:“如此,竟然是咱们一家,养了一宫的奴才了!”   贾环又道:“我听说穆贵妃宫里,要是胆敢借她的脸面作威作福的,都被打发去扫地了。只是咱们大姐姐面子软,又素来听太太的话,只以银子开道,才酿成今日的局面。小皇子出生后,还不知道要有多少回呢,你怕是气不过来。”   探春见他如今行为处事无一不妥当的,暂且忘却了这些烦恼事,很是欢喜,给他整了整衣裳,说,“我知道你聪明,往日竟是这家误了你。咱们这就去太太那边请安,倘或我言语冲动了,你便拉住我。”   贾环也笑了,说:“我拉不住你,太太要罚你,我就跟你一起。”   两人过去,王夫人果然问起昨夜大观园之事,探春还没来得及说话,周瑞家的就一脸喜气洋洋地进来了,说:“姑奶奶回来了!”   探春实在不知道贾敏回来了有什么这么值得她高兴,再一看王夫人脸色,得,她知道了。      ☆、第八十八章 指桑骂槐   先头说道探春、贾环两个正在王夫人处等她质问昨夜大观园处置奴仆之事, 这头就听说贾敏携着两个女儿归宁来了。   周瑞家的说起此事时十分欢喜, 自然还是琢磨了王夫人的意思的。王夫人不喜欢贾敏, 在荣国府不是什么新文了, 姑嫂之间关系不好自古常见,何况贾敏这个小姑子恃宠而骄, 哪怕嫁了人,也处处让王夫人抬不起头。   正是因为如此, 在王夫人得知自己成了一位皇子的外祖母的时候, 贾敏来了,她很高兴。她终于可以堂堂正正地抬起头,用贾敏瞧过自己的那怜悯中带着不屑的目光看回去。   贾母处,贾敏喝了半盏茶,终于见那贾王氏姗姗地进来。她不曾起身, 只是淡淡地道了一句嫂子好。她一贯如此目中无人, 王夫人以前因为贾母疼她, 不敢发作,这会儿却开口道:“是我来晚了, 叫你们等了我这么久。”   邢夫人和她不对付, 这会儿也只能忍气吞声,说:“弟妹怎么说这样的话, 你方才从宫里回来,梳洗得略迟一些,老太太也不会说什么。”   王夫人微微一笑,看向贾敏, 等着她表态。   贾敏却转过头,问了后头的探春几句话,说:“我听说你帮着管家,诸事可还顺手?我虽然不才,到底管着林府,你若是有事,譬如昨晚老太太、太太们不在,可以来找我。”   探春有些惊讶,看到后头林琯玉对自己一眨眼,便笑着福了福,应了好。   双方完全视王夫人为无物。   王夫人气得面色微变,连贾母看了她好几眼都没有发觉。还好这会儿贾宝玉进屋来了,向在座众人问好,便规规矩矩束手站到了一边。   王夫人压抑下了要冲出口的刻薄言语,慈眉善目地问他今日读书可好、院子里的小幺儿等人有没有胡闹,贾宝玉只是一板一眼地回答了她,又说:“昨夜园子里颇有些不太平,多亏了三妹妹。”   王夫人自然不会对贾宝玉不满,因此只是淡淡地看了探春一眼,说:“哦,那我回头赏她。”这话其实很难听,贾探春本是奉命协理的,管得好有功,管不好无过,因为荣国府上上下下的事务本是掌握在王夫人手中,这会儿轻飘飘一个“赏”,将贾探春为此做出的努力说得不堪极了。   贾敏低头喝茶,微不可见地笑了笑。   林琯玉自动把她的笑容理解成“蠢货”。   众人说了些贾元春诞下皇子之事,无非歌颂了一番天恩浩荡,整间屋子里都透露着一股可笑的气息。   往常这个时候,贾宝玉是不愿意听着的,然而这会儿他却没有说那些浑话,站在那儿缄默了许久,忽然问黛玉:“听说妹妹前些日子感了风寒,这会儿可大安了?”   黛玉有些惊讶,还是回了他说:“不过是吹了些风,何先生给我配了药,已经好了。”又问他些话,两人年纪大了,又许久不见,实在有些生疏了,便只是说些读了什么书的话来。   邢夫人这会儿还没有完全想通,她身边的陪房却站不住了,忙不迭地笑道:“哎哟哟,林姑娘,你是不知道,二爷近来可用功了,今日入宫去,娘娘还特地提起了二爷呢!眼见着就是乡试了,咱们家可不要再出个举人老爷?这才是双喜临门呢!”   林黛玉听她的话,不由一笑。   她想到当初贾宝玉说的话:“女孩儿未出嫁,是颗无价之宝珠;出了嫁,不知怎么就变出许多不好的毛病来,虽是颗珠子,却没有光彩宝色,是颗死珠了;再老了,更变得不是珠子,竟是鱼眼睛了。分明是一个人,怎么变出三样来?”   虽说他的话有些不妥当的,毕竟不是人人最后都成了鱼眼睛,但是放在王氏、刑氏、还有眼前这王善保家的身上,倒是很妥当。   贾宝玉见她笑了,脸反而通红,道:“我不过粗略地读些书,和谁说过我考得上?”   王夫人却劝道:“宝玉,你不必担忧,只管好好读书就是了,你姐姐在那儿,就没有你的苦日子——”   老太太看不下去了,喝道:“老二家的,好好的说什么丧气话?”因看向羞得掩面的贾宝玉,说,“你只管去考,考得上考不上,都是你自己的本事,既不与咱们家相干,也不是娘娘的功劳,只是切不可劳累了身体……”   这时,那王善保家的见黛玉只是冷笑,便又开口说:“我听说连二爷的婚事都有了着落了,只叫那些有眼无珠的人悔青了肠子才是!”   这话的意有所指太明显,贾敏猛地将茶杯盖放下,连老太太神色都变了。   王夫人却觉得这话很好,特别合她的心意。原先她想要给宝玉宝钗做媒,那会儿她瞧着宝钗是样样都好,模样好,薛蟠虽然不像话,却是个疼妹妹的,将来薛家的万贯家财,少不得有一半给了宝钗做嫁妆,且她到底是商户女出身,性子又恭敬柔顺,不愁弹压她不住。可惜纵她千般阻挠,薛宝钗还是选上了公主伴读,与贾家渐渐的疏远了。至于老太太最喜欢的林黛玉,她一直都很厌烦,她来之后,宝玉三句话里头不离林妹妹,林黛玉只是与他淘气玩乐,宝玉眼里愈发没了正经事情。   可不喜欢归不喜欢,真的知道贾敏嫌弃宝玉出身无意结亲的时候,王夫人还是比谁都要生气。她的宝玉衔玉而生,姿容秀美,生来就不俗,她林黛玉是个什么东西,胆敢嫌弃宝玉?   王夫人慢慢地道:“那些人悔不悔的,终究是亲戚,往常人情,也难逃过去……”   贾宝玉满脸通红,说:“太太!”   王夫人看他一眼,说:“你姑妈和林妹妹身子不好,咱们……”纵然她说话实在上不得台面,但是贾宝玉是她儿子,普天之下没有儿子当中喝住母亲的事情,而在场资历最老的贾母虽然沉了脸色,却也没有说话。   贾敏刚要说话,忽然被人按住了肩膀。她一抬眼,林琯玉已经站起身,端起手边滚烫的茶水,精准地泼了王善保家的一脸,然后一声清脆的碎裂声,那瓷杯擦过王夫人的脸颊,在后头摔得粉碎。   “哦,不好意思,手滑了。”林琯玉慢条斯理地用手帕擦手,说,“外头的风大,你们别闪了舌头。我听说太太今日似乎身子不好,看脸色,该去寺里拜拜,积德行善,比吃多少药都管用。”   “林琯……”   喝骂还没有说出口,黛玉不动声色地把自己的茶盏往林琯玉那边推了推。林琯玉又端起一盏茶,看了她一眼。   “……”   她淡淡地道:“这积善行德呢,并非只是施粥与穷苦人家这种明面上的,而是不拿黑心钱、不做亏心事……什么逼死丫鬟,放利银,觊觎别人家的财产,给人送小老婆这些事呢,做多了,久而久之自然在心里存下祸根,寝食难安,这就是报应。纵然儿女有了出息,也荫蔽不了这样坏了人伦、恬不知耻的母亲……二舅母,你说呢?”   “……”   屋内一时死寂。   林琯玉吹了吹,喝了一口热茶,没看上头贾母的脸色。   贾敏转头,看了看神色镇静的大女儿,忽然觉得她长大了,很是欣慰。她也没有看向贾母,而是站起身说,“时候不早了,贺礼已经送到,便先家去。”   “敏儿——”   贾敏对老太太很失望。要说以前的那些事,她都可以当成是老太太不知道,把所有的事情迁怒给二嫂子,但是等到自己当面被王夫人这蠢货指桑骂槐的时候,老太太虽然面色难看,却可以做到不动如山。   是,她贾王氏是贵妃的母亲,可是老太太这么多年了,见过的贵妃皇后都有多少个呢?振兴一个家族,绝不能靠一个贵妃,老太太年纪大了,真是糊涂了。   乘兴而来,败兴而归。贾敏很庆幸没有带上儿子,让他看到大人们这么不堪的一面。   见过贾宝玉边上的时候,林黛玉听见一声很轻微的“林妹妹”,她回头看去,面容秀美的少年郎眼里含着泪水,微微咬着下唇。   换成是小何在这里,肯定不会这样的。她下意识想。   林琯玉见她停了停步子,回身喊了一句黛玉,她便从贾宝玉身边轻飘飘地走过去,衣料滑过他的手指,双方都没有留恋。 作者有话要说:  林琯玉:我当时用帕子擦手的时候可紧张了,第一次装13,脑海里都是王姐姐的脸。 王颀:想我能给你力量? 林琯玉:不是。我觉得装13你看起来比较老练,学习一下。 王颀:……   ☆、第八十九章 装模作样   林家的马车从贾府出来, 却在街上与另一队车队迎面碰上了。贾敏见怪不怪, 倒是林琯玉掀起帘子看了一眼, 说:“看不出制式……他们怎么不避让?”   官员的家眷的车马上都有相应的纹路, 要是两边碰上了,以官位高低、资历深浅来论先后, 官位低的,资历浅的那户官员的家眷应当让车夫退让。林如海是二品大员, 本朝的二品还是很值钱的, 再往上都是一些已经告老的老一辈的朝臣了,基本上已经不在京中。可以说,林家的马车,除了碰到皇家中人之外,一般都是等着对方避让就够了。   黛玉也往外看了一眼, 看不出什么来, 只是道:“横竖没什么要紧事儿, 咱们避一避也行。”说罢就要吩咐车夫。贾敏却忽然道:“把帘子放下来,以后在外头, 不要随便掀车帘, 京中的纨绔子弟很多,你姐姐还没事儿, 我却担心你吃亏。”   黛玉知道她还在想方才贾府中的事情,便劝慰道:“娘不必和她计较,向来只有咱们看不上他们的份儿,要是为此置气反而不值得。”   林家的马车车夫还没有避让, 就见对面的马车上下来一个青年。确切地说,是一个介于青年和少年之间的年轻人。   这年轻人穿着宽袍广袖,看着冷若冰霜,却有一张俊秀过了头的脸,仿佛看谁都是脉脉含情。   车夫愣了愣,竟然由着他走到了马车前。他回过神,刚要阻拦,就见那年轻人作揖,很是彬彬有礼地道:“伯母可是才从贾家回来?”   马车里,林琯玉听见这人的声音,默默地张大嘴,黛玉看了看她,默默地把一块糕点塞她嘴里,替她合上下巴,低声说,“多吃少说,这会儿在外头呢。”   林琯玉默默地看着她,默默地咀嚼。   贾敏也有些惊讶,“阿颀在外头么?你今日出来是去做什么呢?”   王颀顿了顿,说:“今日城郊明月园有雅集。”   贾敏恍然。她还未出嫁时就是京中有名的才女,这些雅集去得不少了,参加的多是当世有名的才子才女,是难得的不拘性别,男女共游的好机会,她和林如海就是这样初遇的。不过近年来京中的雅集似乎数量少了,一方面和先头太上皇仙逝有关,二来也是今日京城比当日要萧条一些,这些文人骚客,自然也没了这么多的市场,雅集便也少了。   她心头微动,看向黛玉。黛玉道:“我收到了帖子了,只是和他们都不熟悉,便也不想去。”   贾敏知道她还在贾家的时候和几个姐妹们作诗的事情的,听她这样讲,便笑道:“话可不是这样说的,熟人有熟人的好,外人有外人的好,切不可因为‘不想’便错过了。你们长这么大,也不曾去过多远的地方,也该多多见识见识外头的人和物才是。”   林琯玉是定了亲的人,她已经没那么担心了,但是黛玉从小到大碰上的外男都不多,这会儿贾宝玉的事情给了贾敏一个警醒,女儿大了,倘或再不注意注意,将来嫁个不称心的郎君可不好。她不指望能够门当户对,黛玉的性子和琯琯不一样,她心思细腻,需要的不仅仅是个爱人,更是知己。   黛玉果然有些动心。她看向林琯玉。   林琯玉也很想去,但是她讨厌作诗……   突然有两道声音同时响起,说:“我替你作。”   林琯玉:“……”她看看面前的黛玉,再透过帘子勉勉强强看了一眼王颀的身影,终于咽下了最后一口糕点。她说:“那……”   贾敏失笑,点点她的额头,说:“去吧。”黛玉又问要不要带慕篱,贾敏笑道:“既然是以文会友,众人都只以号互称,不拘男女。好好儿玩就是。”   外头的王颀松了一口气,突然抬头一看,林琯玉悄悄从帘子后头看着他,发觉他看过来,嘴角一弯,笑得很灿烂。他不由也微微弯了嘴角。   众人雅集之地,乃是城郊一处唤作“明月园”的,乃是当年一代明臣云佑的住所,园内荷塘交织,柳堤环绕,景色幽深,内有明月楼,红柱碧瓦,华美秀丽。因着云家后来无后,后来渐渐的就荒芜了,后来雅集渐渐盛行,这才又繁荣起来。   明月楼乃是京城的第一高楼,楼顶乃是观月的极佳之处。众多的才子佳人或是登高望月,或是嬉游于院中,各有自在。   一行人到城郊时天色就晚了,恰好一轮明月挂清辉。黛玉倚着栏杆望月作诗,身后那一炷香已然燃去了大半,她心中有了成句并不着急,只是慢悠悠地往下望。   林琯玉正走在园内的桥上,她本嫌作诗无趣,也不工于此,干脆把黛玉和王颀都甩下了自己在园子里头乱逛、只是没想到,逛了几步,又碰上了王颀。   他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下的楼,这会儿站在桥上白衣飒飒,手中拿着折扇,似乎很是觉得无趣,站在桥上往下看。折扇上头的紫色络子与白衣映衬起来愈发的鲜明,虽则天色昏暗,林琯玉却瞧得分明。那还是她先头一时兴起给他打的,因为那天定亲之后这人非要讨她身上的东西,她就把玉佩上头的络子揪下来给她了,这会儿一看,挂在檀木扇上,还挺相称。   王颀这人惯会装模作样,往常天气还冷时,他是决计不会带一把碍事的折扇来扇冷风的,但是出门就一定要带上。故林琯玉这还是头一回瞧见自己打的这络子被他带上。   她便道:“你先头不是很嫌这颜色么?”   王颀回头慢悠悠地看她一眼,虽然林琯玉坏心地想要吓他一吓,但是他看起来一点儿都不惊讶,只是一本正经地道:“五方正色曰青,赤,白,黑,黄。五方间色曰绿为青之间,红为赤之间,碧为白之间,紫为黑之间,缁为黄之间也。故不用紫,以其是间色也 。”   林琯玉被他一通长篇大论惊得目瞪口呆,她不知道这是前人对论语的注疏,只道是这人闲得慌,翻了个白眼,说:“我倒觉得这紫色很好看,是不是正色有什么打紧?你不喜欢,还给我就是了。”   王颀挑挑眉,作势要用扇子敲她,她灵巧地避开了,站在那儿冲他笑。   这世上有一种人,不笑的时候很好看,笑的时候也很好看,前者是冰天雪地里头的傲然红梅,后头却是熠熠阳光中的夭夭桃花。我们一般叫这种人叫情人。   王颀看着她笑,不由也微笑起来,把折扇别在了腰间,才冲她招招手。林琯玉趴到他身边的栏杆上,说:“今日去贾府,出了一点点事情。”   王颀没说话,他对着林琯玉的时候,一贯能很耐心地听她说废话。   她无意识地用指甲抓了抓桥面的石头,说,“二舅母大概是因为元春姐姐生的是皇子,所以很得意,要是给她一条尾巴,她连天都能捅破。大舅母的陪房要讨好她,便用母亲曾今拒绝了贾宝玉和黛玉的婚事这件事情说事儿,我烦得很,用热茶泼了她一脸。”   她说完了,看向王颀。   王颀看她的神色,觉得自己该说一句话了。于是他严肃地说:“泼得好,不过你没烫着自己吧?”   林琯玉差点没笑出来了,她眉眼弯弯地道:“你今天是不是看我不高兴,所以嘴这么甜?”   这是实话。王颀方才见她们从荣国府那边出来就知道她的心情不会太好,何况她都说了这些事情了,这会儿再不顺着毛,她估计能在这里和他打起来。   王·突然贴心·颀对她笑了笑,低头问:“甜不甜,不是要尝尝吗?”   林琯玉愣了一下,片刻之后回过神来,猛地推了他一把。王颀没动,她便自己往后退了两步,看到他含着揶揄笑意的眼睛,深吸一口气,转身就要跑。   王颀说:“我看到史大姑娘也在,她要找你的麻烦,要你写诗,你身边没有我和你妹妹可不行。”   林琯玉:“……”好烦。史湘云和黛玉纯粹是小孩子心性,经常闹的一出一出的,也没少把她拖下水,往日就算了,今天这种公众场合,还是别去掺和了省得出丑。   她站得远远的,问:“诗做好了么?”   王颀用折扇敲敲右手,“不急。”   她嘀咕说:“我不明白。”   “嗯?”   “作诗有什么好玩的?文人无耻起来,比武夫厉害得多。倘或真的有什么哀思,痛哭不能自已,又哪来的空闲谈赋论诗?尤以悼亡诗为最。仿佛死一个人,就是为了做一些诗词,棺材店虽然也做死人生意,但是一人一生仅此一遭,而文人却用死了数年、数十年甚至数百年的死人来凑格律,除了显摆记性,还有什么好的?”   王颀道:“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   “也没什么,”她说,“只是当初救下了袭人,后来听说宝玉为她写了悼亡诗。我觉得……”   王颀说:“那是他还不明白。”   倘或真的是至亲至爱之人去世,世界里哪里还容得下什么诗词歌赋,记得什么平仄格律,又哪里还顾得上写出来给人看?   虽然他没有说不明白什么,林琯玉却仿佛听懂了。她怔怔地看了他一会儿,回过神的时候就想扭头走开。然而这会儿已经晚了。   纤细的腰肢被清瘦却有力的胳膊环住,王颀低下头来吻她。他的嘴唇有些冰冷,气息却滚烫,林琯玉的后腰抵在桥面上,他大概担心弄疼了她,还很细心地用手护住。   林琯玉紧张的险些背过气去,忽然一抬头,发现楼上可以看到自己这边,顿时大惊,毫不犹豫地挠了他一下。王颀退开,却依旧环着她,看到她红得能滴血的脸,不由失笑,说:“……明年怎么这么久啊。” 作者有话要说:  甜不甜?啊?甜不甜? 其实这章本来是有剧情进展的,但是我写着写着只记得写糖了。   ☆、第九十章 皇子洗三   贾敏带着两个女儿走后, 荣国府上上下下, 人仰马翻。   (……其实这也不知道他们是第几次人仰马翻了)   王熙凤坐在炕上, 喝一口参茶, 觉得指尖到心口都暖融融的。平儿把哥儿抱来给她瞧,笑着道:“昨夜难得安稳, 都说这么小就知道心疼娘亲,长大了自然也是有出息的。”   王熙凤亲亲儿子的脸颊, 说, “我不盼着他有出息,还能指望谁呢?不过他爹这个样子,我是怕他随了亲爹。”   平儿打圆场说:“奶奶说哪里的话?”   王熙凤冷哼说:“你不必替他遮掩,他背地里的龌蹉事,我都知道, 他以为人家是看上了他这个人?也不撒……”看了一眼儿子, 改口说:“也该找块镜子看看自己, 人家是指望着宫里的贵妃娘娘呢。”   平儿见她顾忌着哥儿,便也笑了, 说:“二太太今儿又进宫去了。”   王熙凤皱皱眉, 总觉得这样太张扬,不过懒得置喙, 便问:“那王善保家的,大太太怎么处置了?”   平儿悄声说:“我听说那天老太太气得胸口疼,又不敢张扬叫御医,二太太尚且不曾请罪, 大太太反倒成了替罪羊,叫把王善保家的叉出去,说要把一家人都赶出去,一分银子也不许多拿。奶奶您在屋内睡觉不知道呢,整个大房的人都在看热闹。”   她也不喜欢王善保家的,一个奴才总摆出主子的谱,没脸没皮的,拿起银子来一点也不手软。为老不尊。   平儿尚且如此想,邢夫人就别说了。所以王善保家的这会是当真没了半点脸面。她当初是为的讨好王夫人才说那些难听的话,但是显然王夫人并不领情,虽然喜欢她说的话,却毫不犹豫地把王善保家的推出去当了替罪羊。   她和贾元春道:“你大伯母很不像话,连下人都这样没脸没皮的。咱们总发达了,如何也是亲戚,怎么能将话说得那样难听?”   贾元春是她生的,却是老太太养大的,对母亲的性子并不熟悉,只是本能觉得不妥,“那姑母如何说了?”   王夫人假惺惺地道:“你姑母为人宽厚,不会和下人计较。”又说要看看小外孙。   贾元春没理会她后头的话,只是冷淡地道:“母亲可知我今日的处境?”   王夫人一愣,说:“娘娘圣宠加身,诞下皇子,荫蔽家族,我们都记得娘娘的好。”又亲自接过了侍女手中的梳子,给贾元春梳着头,说,“宫中但凡有事,你不要计较,也该多去皇后娘娘处请安。太子虽然由她抚育过一些日子,到底不是亲生的,如今太子失宠了,就是你的机会……”   贾元春轻声说:“娘。”   王夫人没听见,还在继续说:“你弟弟的婚事,也该继续看着,先头我听说那个昭宁郡主性子很是泼辣,怕是不成了,宝玉性子软和,总要娶个贵女,也要温柔恭谨的为好……”   贾元春轻轻地按住了王夫人的手,说:“娘。”   她淡淡地道:“你们不用想了。圣意难测,我不会用孩子的性命去赌,哪怕太子……太子没落了,也是正统,更何况后头还有几个更年长的皇子。”   王夫人急道:“你这孩子!谁叫你赌了?皇上正当壮年,自然最忌讳年长的皇子,小殿下最得他的喜欢,怎么就不能……”   贾元春厉声喝道:“娘!”   王夫人一愣,闭上了嘴,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女儿。她虽然和贾元春不亲,但是骨肉至亲,血浓于水,她如何也想不到有一天女儿会违背自己的意思。更何况这也不仅仅是她的意思,更是整个贾家、整个京城所有与贾家息息相关的人家的意思。   皇帝太无情了,让他们这些原本依附于太上皇的人家不复当年荣光,想要不没落,拥立一个将来的皇帝是最值得的买卖。太子年长,心思深沉,这些年也不曾与他们亲近,正好在这个时候,小皇子出生了,无疑是给了这些人家一剂强心药。   贾元春不去看她,转头说:“宝玉的婚事,我仍然会看着,只是别的事情,你们就别想了。”出了那档子事之后,她和太子就是一根绳子上的蚱蜢,绳子断了,他们都得死。何况,她一点也不想拿孩子的性命去做赌注。   王夫人说:“你是我们贾家的女孩儿,当年倾尽家族之力送你入宫,为你盘算谋划,不是为了今天你的这句话的。”她说话显见的带上了脑子,“元春,你真以为,你不想做的事情就可以不做吗?”   贾元春攥紧了手指,回头看她,淡声说:“你是我母亲,你也要逼我?”   “宝玉还只是个孩子。”王夫人说,“没有我们娘俩的谋算,宝玉怎么办呢?”   宝玉宝玉宝玉,又是宝玉。长姐如母,贾元春本来也是真心疼爱这个幼弟。只是这会儿,她只觉得讽刺。她道:“宝玉软弱天真,还不如家中几个女孩子能担当重任,所以我们这些女孩儿,嫁人牺牲,只是为了他?”   她由宫女扶着进了内间,把王夫人晾在外头。   许久,她身边的大宫女才过来同呆若木鸡的王夫人道:“贵妃娘娘说了,今日她身子不虞,还请太太先回去。明儿便是小殿下的洗三礼,还请借府上宝二爷的宝玉一用,去去晦气。”   王夫人听到这里,这才放下心来。元春没有怨她,也没有怨宝玉,这就好了。至于别的……时日还长,慢慢劝说也未尝不可。   小皇子的洗三礼自然办的极尽奢华,史太君携着王夫人等人都去了,贾宝玉也借出了他的那块通灵宝玉。洗三礼乃是在中饭后举办,皇帝很给面子地来了,常年卧病在床的皇后也拖着病体来了,一时间后宫妃嫔居然来了个十有七八,穆贵妃却没来。   洗三用的盆是铜盆,皇家只是华丽些,与民间倒差别不大,再在里头注入槐条、艾叶熬成的汤,皇帝带头往里加一勺清水,再放些钱币或是珍惜的宝物,谓之“添盆”。自然没人能越过皇帝,所以大家袖子里头都备着起码三件添盆的首饰,看皇帝如果放了奇珍,便挑出最好的来添盆,皇帝如果只放了寻常物件,他们便不拘随便拿些金子银子也就罢了。   皇帝只参加过先头太子的洗三礼,那会儿元后才去,他也没有什么心思,忘了自己添盆放了什么了,所以这时候等到收生姥姥悄声提醒,才回过神来,随手解了身侧配着的一块玉佩。皇帝的随身物件,除却弥足珍贵外,更见用心。众人见了,吉利话就纷纷往外蹦,差点把以这个为生的收生姥姥给比下去。   史太君因为辈分,只在皇帝后头添盆,随后才是皇后。皇后过了,就是王夫人这个亲外祖母了。她添了好些物件儿,又小心翼翼捧出通灵宝玉来。   那通灵宝玉浸泡过的水能化解邪煞,众人是都知道的,因此纷纷称赞贾宝玉有心了。众人将那宝玉四处传阅一遭,只见其大如雀卵,灿若明霞,莹润如酥,五色花纹缠护,众人纷纷啧啧称赞。皇帝也笑道:“早听元春说有个衔玉而生的弟弟,果然不是俗物,往后也该多到朕这边走动,横竖是亲戚,也别疏远了去。”   说罢,便亲手接过了那块通灵宝玉,放到了铜盆之中。   贾元春在屋子里头听说了外头的事情,姣好的面目上一丝表情也无。   良久她才吩咐说:“你一会儿去外头看看,那些添盆的物件是长辈们的心意,不要给那收生姥姥拢去了,另外抓些银子赏她。”婢女应声而去,没一会儿捧着一托盘的东西回来了。   这里头有皇帝随身挂着的玉佩,也有那块通灵宝玉。   贾元春伸出手指将宝玉握在掌心,又说请何太医来。   夜色将暮,众人都要散了。王夫人今天被好一通恭维,喜气洋洋的,隔着帘子同贾元春道别了就要离去。反倒是史太君记性比她要好得多,提醒道:“去把宝玉拿回来。”   王夫人这才想起来,吩咐身边的丫鬟去找,然而玉钏回来却道:“那收生姥姥只道这些东西她都不敢拿,已经交给了娘娘身边的宫女了。”   贾元春隔着帘子很惊讶地道:“我不曾叫人拿了,这是怎么回事儿?”   王夫人顿时慌了神。可提那收生姥姥来问,叫她指出是哪个宫女,她却无论如何都找不到那人,审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这青天白日之下,那块通灵宝玉,竟然如同平白消失了一般。   廊下何赤暇见了里头的混乱,微微一笑,心平气和地往外走。明月初上,将他一身月白色的袍子照得冷冷清清的,仿佛是从天而降的仙人,将宫中的喧闹抛在了后头。 作者有话要说:  以后你们提前猜到的剧透我都不会回复 但是等我写到那里的时候你们可以吱一声我给你们发红包哈哈哈哈哈   ☆、第九十一章 节外生枝   贾宝玉的通灵宝玉不见了, 后宫中上上下下也一宿没睡, 光顾着找玉了。皇后面子上客气, 到了后头已经不耐烦, 贾元春看出来了,便吩咐王夫人等人先回荣国府。   王夫人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谁非要害我的宝玉?宝玉没了这玉,可怎么活啊!”   贾元春再三劝说, 到后面终于也厌烦了, 只是淡声说:“你们与其在这儿着急,不如先家去。”   王夫人还想说话,被史太君喝住了。这么翻天倒海的闹下来,往日精神矍铄的老太太也见了疲态,她想着贾元春行礼, 道:“如此, 这件事情便托付给娘娘了, 只盼娘娘能够可怜我们,早日寻回宝玉。”她看着贾元春, 欲言又止。   老人的直觉告诉她这件事情和贾元春脱不开关系, 但是碍于尊卑,她也不能说出口。   贾元春却用客套的话打发了他们:“那是自然。”   趁着宫中还未宵禁, 贾府众人出宫回府。贾宝玉早已睡下了,恍惚听见外头的动静,翻了个身又睡去。   王熙凤本是睡眼朦胧,她是年轻一辈的媳妇儿, 今日便未曾跟着进宫,睡梦中听见众人回府的动静,也不曾起身,却忽然只听二门上传出云板,连叩四下,正是丧音,将凤姐惊醒。人回:“东府蓉大奶奶没了。”凤姐吓了一身冷汗,出了一回神,只得忙穿衣服往王夫人处来。   彼时史太君等人方才回府不曾坐下,也听见了这丧音,本是发愁之际,都纷纷心惊肉跳,只因才出了通灵宝玉丢失之事,反倒并不觉得如何伤心。   贾宝玉从梦中听闻这消息,立时来见了贾母,说要过去,贾母不愿同他说通灵宝玉丢了,只是沉下脸喝道:“大晚上的,外头风又大,他那里又才死了人,地方不干净,你小孩子家家的干净,最容易被鬼神缠上,如何能去?”   贾宝玉红着眼睛道:“老祖宗,你让我去吧。我若不去,心里难受得很。”   贾母唯恐他难受是因为没了玉,如何肯放?一时吵吵嚷嚷的,贾母最后强硬叫人送宝玉到怡红院回去。贾宝玉在房间中总觉得奇怪:老祖宗以往这些小事莫不顺着我,我劲儿见她们神色也颇凄凉,难道是出了别的事情?   一回生二回熟,他既然敢跑出贾府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   大观园的墙实在不高,林琯玉一个人能翻三座。不过对于贾宝玉这样的公子哥儿来说,翻墙却不容易,他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树上跳下去,还崴了脚,趁着月色,往记忆中的宁国府去了。   ……   月黑风高,贾宝玉找不到宁国府的方向,凭着记忆走了一段路,才知道自己走的是后门。   后门却没有小厮守夜,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今天晚上家中出事躲懒去了。贾宝玉就抬起手,刚打算敲门,门却从里面开了。   两个人从里面走出来,都穿着黑衣,一个瘦弱如弱柳扶风,一个却婀娜多姿玲珑有致。这两个女子都用黑纱蒙着脸,脚步也很轻,一和贾宝玉打了个照面,双方都是一惊。   “可卿……”   尤三姐立时出手如电,扼住了贾宝玉的脖子。她看向秦可卿,问:“你相好?”   秦可卿才从虎狼窝里走出来,对于“相好”这两个字有本能的厌恶和抗拒。她看了贾宝玉一眼,摇头说:“不是。”   尤三姐虽然会一些拳脚,但是还没到能徒手拧断一个人的脖子的地步,听完秦可卿的一句话,右手指缝之中就又银光一闪。秦可卿心知她要杀人灭口,忙道:“且慢!”   尤三姐不耐烦地道:“不杀了他,咱们今日的行踪就要被透露了。”   她说话的时候并没有放松手上的力度,那贾宝玉一介文弱书生,手无缚鸡之力,挣扎着却挣不开,已经渐渐的快要翻白眼了。秦可卿生怕罔害了一条性命,急切地道:“咱们先带着他走,公子不曾说杀人,只怕节外生枝。”   听他这么说,尤三姐才撒手。贾宝玉捂着脖子眼泪汪汪地咳嗽,说,“你们——”   秦可卿怕他再乱说话激起尤三姐的杀心,连忙掏出手帕,利落地捂晕了他。   然而两人赶路已是不便,如何运走贾宝玉又成了个问题,还好这会儿有人前来接应,听尤三姐三两句说完了缘由,便扛起贾宝玉,又说了一句跟上,众人便踏着月色,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后头的宁国府。   接应的人把人带到了王家的府上,在王颀的书房前停下了。王颀手中正拿着一卷书,听到动静就开了门,见比预料之中多了一个,微微挑眉。水溶懒洋洋在一边添油加醋,说:“唉呀这不就是当初想吃你家小姑娘嘴上胭脂的那个贾宝玉吗,趁现在没人知道的时候杀了岂不妥当?”   王颀:“……”   他吩咐把贾宝玉给安置到一个地方,回身让秦可卿和尤三姐进书房。他冷冰冰地道:“他要吃了,早没命了。”   水溶莞尔。   尤三姐和秦可卿一进屋就跪下了,等这两人说完话,秦可卿从怀中掏出一叠书信,举过头顶。王颀单手接过,却是双手递给了水溶。   水溶叫起,慢吞吞地看完了着几封信,问:“这信怎么在你这里?”   尤三姐淡淡地道:“今日贾蓉又来找我姐姐,我灌醉了他,从他身上搜到的,请秦姐姐抄录了一份。”   水溶好奇说:“这么多字,你怎么抄录的出来?”   秦可卿垂眸,恭恭敬敬地回答说:“我管家之时,因不放心底下人做帐,常常亲手抄录一份留档,久而久之,便有了这样的习惯。如今殿下救了我,雕虫小技,倘或能够帮上一点忙,也是我的福气。”   她实在是个很会说话的女人,而且很懂得分寸,一个忠心能干的下属和美貌聪敏的女下属之间的界限实在是暧昧,她却牢牢地把握住了,连头都没有抬一下。水溶很是玩味地看了她一会儿,忽然抬头很严肃地说:“多多。”   王颀:“……?”   水溶说:“我觉得你应该向秦姑娘学习一下,如果你对我能够更客气一点儿,不要动不动对我动手,说话的时候不要怼天怼地怼空气,我们的合作会更愉快的。”   王颀说:“下辈子吧。”   他看向秦可卿,说:“我这处人多眼杂,先叫人送你到安全的地方。日后若有事,自然会有人来吩咐。”说罢击掌叫人来带她出去,又说:“贾宝玉失踪久了也是不妥,也先送到琯琯处。”   等书房里的人都走了,他才坐下来,看向水溶,说:“平安州?”   水溶敛了方才那不正经的笑意,说:“对,平安州本是边防重地,贾府竟然和他们有勾结,才让我很是惊讶。王大人回京后,我们在边疆人手不多,消息也闭塞,和忠顺王那个饭桶不一样,太子监国数回,和很多封疆大吏关系都很好,虽然他最近一直闭府,但是私下里的动作却一点也没有少。我怀疑贾府是听从了他的意思。”   皇帝家的几个儿子尚且能分出许多流派,更遑论下面的皇亲国戚们了,贾府分大派系,可分为荣宁二府,往下分,荣国府还要分成大房和二房,大房里头贾赦和贾琏又不是一起的,可谓关系混乱。   和贾元春一伙的是荣国府二房,但是宁国府今年和荣国府关系渐渐冷淡,他们支持的却还是太子。交通外官本是重罪,极大的风险自然是由极大的利益所驱使的,他们替太子送信,也不是不可能。   只是……太子是一直如此,还是最近突然得到了什么消息?   水溶沉着脸想着事情,久了却慢慢地睡着了。王颀看了他一眼,抖出披风给他盖上,自己慢慢地走到了外头。   林琯玉半夜三更地被人敲窗子的声音惊醒,下意识攥紧了枕头下的软鞭,屋内守夜的解佩睡得颇沉,没什么动静。她赤着脚下床去,一把拉开了门。   秦可卿站在门口,脚边还躺了个贾宝玉,表情复杂的就像是要哭出来了一样。   她还以为王颀会把自己带到贾蔷那里,结果怎么来了林府?   林夫人,可是老太太的亲女儿啊,能放过她吗?这不是才出龙潭,又入虎穴吗?   林琯玉不知道她复杂的内心活动,她觉得脚有点冷,便将一只脚踩在另一只脚上,她看向贾宝玉,嘶了一声,说:“他就先搁这儿吧,你们给他用了什么药?”   秦可卿呆呆的,没想到这个小姑娘这么有主意,她稍微镇定了一些,说:“是何先生给的迷药,我用的……可能有点多。”林琯玉这才放心了,小何身上的药黛玉那儿都有,去问她要就是了。当务之急还是安顿好秦可卿。   她很是平静地说:“我先带你去英莲那里,她那儿还有空屋子。” 作者有话要说:  ①:出自红楼梦第十三回 顺便,本来是贾赦派贾琏去平安州送信的。   ☆、第九十二章 万苦皆尘   却说那贾宝玉在一片漆黑里头醒过来, 方才察觉自己既不在怡红院, 又不在荣国府, 心里先慌乱了一遭, 心道:我早听说过外头有拐子,难不成是被拐来了?他们在外头劳碌这些不过为的银子, 我叫他们送我回去,让老祖宗赏他们, 不知道他们愿不愿意?   却忽然听到个熟悉的声音, 那声音道:“姑娘也太胡闹了,把他留在这里,荣国府还不知道要怎么闹呢。”   另一个声音也很是熟悉,含着笑意道:“姑娘比咱们有主意的多,既然她不说要送回去, 就留着就是。”   贾宝玉一个激灵, 听出那声音是花袭人和秦可卿的。   他想到昏过去前看到秦可卿的脸, 又想到当初站在花家的井前听闻死人投井的噩耗,一时间不知道是梦还是现实了。忽然门“吱呀”一声开了, 外头的光对于一个久经黑暗之人而言很是刺眼, 他不由地拿起手来挡了挡,好一会儿, 才敢睁开眼去瞧。   这一瞧,便痴了。   只见秦可卿手中提着食盒,而袭人却是个姑子打扮,这两人瞧着他, 都有些压抑。秦可卿看他一眼,笑道:“何先生的药真是灵验,说今日卯时醒,还当真醒了。”   袭人对贾宝玉的感情可比她复杂的多。当日她和贾宝玉在宁国府共同领略那云雨之事,心中怀着的无非是将来当他的一门妾室的想头,可后来那又羞又臊的一幕以及王夫人等人的心狠手辣,像寒冬腊月里的一盆冷水,把她浇了个透心凉。   她不过是一个奴婢,主子们赏口吃的,便讨好地摇摇尾巴,主子们不悦了,自然也想打就打,想卖就卖。她错就错在,以为贾宝玉可以当今生的依靠,以为两人之间总有些情分在。   当初的花袭人已经死了,现在的她不过是尼姑庵里头的一个姑子,虽然粗茶淡饭,却没什么惊心动魄,也没什么勾心斗角。而这些,这些都是林黛玉许给她的。她当初千防万防,怕林黛玉当了宝二奶奶自己的日子不好过,怎么也没有想到最后救了她的却是这位她们下人都觉得刻薄小性的林二姑娘。   “眼耳鼻舌身意色香声味触法”,“万苦皆尘万悲是触”。当时她出家时,林黛玉道:“在红尘里才能分清尘世,清静反倒难分自我,你出家可不是为了皈依佛祖,只是为了逃避。你的法号不如就叫未明。”   见袭人只是瞧着自己发怔,贾宝玉忍不住哑声道:“袭人,你、你……这是我的梦吗?”   他未雨泪先落,想要拉拉她的手,问她最近过得如何,然而袭人脸上的神色对他而言却太陌生,他一时僵在了原地,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那秦可卿素来心思细腻,知道这两人之间说不清道不明的那些事儿(她完全不知道“意淫”一事),便把食盒放下了,及时打断了这两人的对视,说:“你倘或有话要说,我就先去看姑娘练剑啦~”   未明一怔,回神,淡淡说:“没什么好说的。”便也起身同她去了。两个女孩子走远了,秦可卿的声音还传到后头的贾宝玉耳中,“姑娘舞剑可好看啦,我也想学,将来在街上再遇见他们,我就……”   未明含笑说:“当真想要遇见?”   秦可卿的话语顿住了,叹口气道:“也是,此生此世,不见才好。我既没有报仇雪恨之力,遇见了,不过是给姑娘们徒增麻烦。未明未明,我看你今日后,改叫‘已明’才好。”   这两人声音渐渐也听不见了,贾宝玉低头看那摆出来的饭菜,恍然间明白了什么。   那些花一样的女孩子,都没有死,她们的眼泪也不再是为他流的了。人生来总有高低贵贱,到头来,个人却有个人的缘法,遁入空门的,留恋红尘的,都是自己的事情,不和旁人相干。   可他这一世到底是什么人呢?欠了谁,又给了谁?   ——————这里是思考人生的贾宝玉的分割线——————   林琯玉练剑结束,秦可卿正好捧着干净的帕子过来。她在林府住下之后,就主动地分担了一些闻琴解佩的差事,这两个大丫鬟已经到了许配出去的年纪了,提拔上来的新丫鬟却没有那么值得放心,秦可卿倒是个很好的人选。林琯玉很怕委屈了她,只是秦可卿却半点怨言也没有,在林府待了的半天,笑容比在宁国府一年的还多些。   林琯玉随手接过了帕子擦脸,看到秦可卿和一边的英莲眼里都有小星星,愣了一下,“我练完剑变好看了?”   英莲小鸡啄米地点头:“琯琯太帅了~”   林琯玉哑然失笑,丢下帕子,说:“我擅长的并不是刀剑,是鞭子,要说使剑,王姐姐用得最好,可惜我缠着他学了几天,也没了耐心学下去。”   秦可卿以为她说的是王熙凤,怔了怔,被边上英莲忍笑推了一把,说:“姑娘说的是王颀王公子呢。”   秦可卿知道这两人定了亲的,见这个样子,不由也笑了。她在宁国府经历了那么多龌蹉事情,其实不大相信爱情这么虚无缥缈的东西,然而看着这些年轻人,恍然间才知道自己是蹉跎了光阴,竟然连这些最美好的东西的边边角角也不曾抓到过。   林琯玉见她们眼露羡慕,就道:“改明儿我也找个人教教你们呢,只是学这个要吃苦,你们细皮嫩肉的,怕是招架不来。”   见她们应下了,她才又道:“我去看看黛玉起身了没有,今儿个还要去宁国府灵堂吊唁呢。”虽然要吊唁的对象就站在那儿给她捧着东西。   她走到一半,脚步顿住了,回头看秦可卿说:“贾宝玉醒了?”   秦可卿道:“何先生说的时辰半点不差,醒了。姑娘打算怎么着?”   送回去不妥,留着也不妥,大活人哪里有那么好藏的?难道要毁尸灭迹?   ……琯姑娘长得这么好看,应该没这么凶残吧?   林琯玉微微一笑,说:“换钱啊。”   平白送上门来的银子干嘛不要。贾家当初问林家伸手了那么多次,现在是贵妃省亲也省亲过了,总该还银子了吧?林如海虽然不算清廉到两袖清风的官员,但是谁家肯把几万两打水漂?   秦可卿没料到是这么实诚的答案,噎了一下。林琯玉已经衣袂翩然地走开了去。琯姑娘身量高挑却苗条,和那些病弱的美人儿不同,看她走路,都自带一股潇洒的气息。秦可卿默默地看了一会儿,和身边的英莲一起捧脸……   咱们姑娘真的好帅……   找男人也找不到这么帅的呀……   林琯玉没在黛玉那儿找到人,想了想,脚步一转,去了何赤暇处,一走进院子,就捂住了鼻子。   自打何赤暇前几天半夜敲门,在林府住下了之后,整个林府都飘着一股苦涩的草药味儿。黛玉果然在他这儿,她前几天感了风寒,正用一只手支着脸坐在窗下,看何赤暇摆弄他那些草药,整个人瞧着懒洋洋的。   林琯玉差点没被路上的一篓草药绊着脚了,手忙脚乱地把东西扶起来,皱着眉和黛玉说:“你病还未好全了,怎么又往他这边跑,半路吹风淋雨的,平白多添些病况。”   她的本意其实是黛玉往他这边跑不合适,不过向来聪明伶俐的黛玉却说:“我瞧小何这儿挺好的。”   也不知道是真没听出来,还是装的。   何赤暇停下研磨药材的手,往边上不知道拿了什么东西,添进药钵,随口问:“贾宝玉你打算怎么处置?”   林琯玉开玩笑地说:“他突然跑出来,节外生枝,我觉得不如毁尸灭迹的好,你这里有没有那东西?”   何赤暇想了想,“有。”   黛玉见这两人旁若无人地商讨毁尸灭迹,连小脸都吓白了,说:“贾宝玉不过是个纨绔子弟,看到了想个办法让他闭嘴也就是了,怎么、怎么非要牵扯上人命了?”   何赤暇笑了,抬头看她一眼,说:“你舍不得?”   他对谁都是一幅大爷的样子,唯独对黛玉笑得最多,眉眼弯弯的,是个好看又清俊的少年郎。黛玉默默地红了脸,说:“我觉得你不是这样的人呀~”   林琯玉:“……”忽然觉得自己还挺碍眼的?   心灵受到打击的她果断地往廊下一站,挡住了这两人之间的视线,很煞风景地说:“黛玉,你回去换一身衣裳,咱们该去吊唁了。”   黛玉“哦”了一声,站起身,似乎又觉得有些头晕,林琯玉扶了她一把,蹙眉道:“你最近身子怎么愈发的不好了,小何你给她看病了吗?”   何赤暇微微一怔,握在捣药杵上的手指微微缩了一下,等到黛玉被她的婢女扶着摇摇摆摆地往外走,他才说:“……我在想办法。”   还泪的仙草只有十六年的阳寿,黛玉今年已经十四了,他的时间不多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进度有点慢,但是有些东西又不能不写……所以明天双更奉上,一更晚上六点一更在八点。 呜呜呜呜呜我今天用攒的钻石抽了个野男人十连,居然只有一个保底的SR,还是一个没什么用的李怼怼……我都已经推到第九章了,连一个周棋洛小可爱SR都没有,齐刷刷12张R卡摆在那里,嘲笑着我的无知和寂寞……   ☆、第九十三章 虚情假意   通灵宝玉丢了, 贾宝玉也不见了。   怡红院伺候的人手少了, 贾宝玉半夜爬墙出去, 居然到了清早才被发现。   史太君坐在上首, 身边的鸳鸯给她轻轻地揉着头。她闭着眼睛,问:“宝玉有消息了吗?”   要是王熙凤管着事情, 肯定是会先忙着找人,务必把老太太这边的消息拖到最晚, 最好是等找到了人直接把失踪之事掩盖过去。但是王夫人她没有那个本事, 她没有那么多的心腹帮忙出谋划策,等到儿子不见了,她的第一反应就是慌乱,求老太太帮忙找。   王夫人哭了一早上,这会儿人已经变得憔悴不堪, “回老太太的话, 没有。”   贾母睁眼, 看了她好一会儿,摇头道:“罢了罢了, 你去把凤哥儿叫来, 叫她帮忙管着事情,贵妃娘娘养育皇子, 日理万机,咱们不能有的没的就去叨扰了她,那便叫上他们王家的人,一块儿去。敏儿那边我也会送信过去。”   王夫人也算是个奇葩, 和娘家半点也不亲近,甚至当初薛姨妈进京,她还怂恿她住在贾家,不要住到王家去。等到了这会儿,老太太提醒了她,她才犹豫着说:“我那娘家嫂子向来……”   贾母气得用拐杖捣地,“好好好,你看不顺眼的人,就全不是好人!你往日犯浑,我念在你是贵妃的生母,又生养了宝玉,总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这会儿事关重大,你能不能抖擞清了你脑子里那滩浑水,啊?!不叫王家、不叫林家,咱们一府之力,能做得了什么?!”   王夫人吓得忙跪倒在地,连称老太太息怒,被众人劝出去。另有机灵的小丫鬟去喊了凤姐过来。   凤姐本来正在和贾琏一起逗儿子玩,听到老太太喊,就冷笑道:“想必是家中又出了事情,这会儿反倒想起我来了,平日好事没一件与我相干,什么脏的、臭的,反倒尽往我身上扒拉。”   贾琏   平儿道:“那二奶奶打算如何?”   王熙凤往坑上一歪,说:“我还病着呢。”   于是等老太太身边的丫鬟过来,就看到凤姐有气无力地歪在炕上,屋内泛着浓郁的中药苦香,混合着久病之人身上特有的腐败气息,把那丫鬟吓得一个激灵,回去回了贾母道:“二奶奶……瞧着竟是不大好了。”   贾母哭道:“这好好的,怎么就不好了呢?”她看看四周,隐隐的感到绝望。女儿、外孙女和她不亲,孙辈最得她喜欢的宝玉也走丢了,重孙媳妇之中,本是王、秦二人最得她意,如今却一死一病。偌大的贾府,竟然找不到能主持大事的人来。   就在荣国府因为贾宝玉失踪闹得鸡飞狗跳的时候,宁国府尤氏又病倒了,她倒不是真病,只是不想为秦可卿操持丧礼罢了。一时宁国府内没个人照管着,各诰命来往,礼数也不齐全,贾珍便思量着借王熙凤一用,问过了邢夫人,邢夫人本来就看不得二房好,这会儿知道了通灵宝玉丢了,贾宝玉也没了,虽然面上装作哀戚,心里早乐开了花,只是笑道:“你大妹妹现在你二婶娘家,只和你二婶娘说就是了。”   恰这时候,贾敏进屋子来了。她先哭了秦可卿回来,由于只是面上功夫,这会儿也面上妆容却还是得体适当的,虽然也穿着素色,但是一贯保养得好,柔媚姣俏,比起二八年华的少女来说也不差些什么。   更别说后头跟着的两个女儿了,一个闲静如姣花照水,一个明媚如寒梅著春,直把一屋子的女人给比了下去。   贾敏听了,心里暗嘲她没教养,面上还是笑着道好:“二位嫂嫂好,听说宝玉走丢了,如今可寻回来了?”   这是鬼话,贾宝玉正好好地被养在林家呢。   贾敏一贯很任性,她和王夫人不对付,一方面也是因为她心高气傲。先头王夫人怼她一回,她必然会在余生生涯中千千万万遍怼回去。何况林琯玉说了,当初几封京中来的信,要银子的,多半是被王夫人拿去中饱私囊了,她必定是要连本带利地讨回来的。   王夫人攥紧了手帕,咬着牙说:“还在找呢。”   贾敏这才嫣然一笑,转回了头。   王夫人见到她,更气闷了几分。她暗恨王熙凤如今躲懒,殊不知是自己先头的行径失却了人心,只是面色冷冷地虽贾珍道:“她近来病了,只怕很不能帮你的忙。小辈丧事,总共不也就那么丁点大的事情,稀松些过去,也就罢了。”   她看到贾珍,便想到当日在宁国府贾宝玉出的丑事,她半点也不向自己这个做亲娘的身上揽责任,一心只恨他们这些人带坏了宝玉,一时又想到贾宝玉一日没了消息,见着眼前诸人诸事都觉得恨不能摔碎扯烂了才好。   需知先头林琯玉住在贾府的时候,也用何赤暇给的药粉偶尔给她下一回药,这药也没什么旁的作用,只是尤其的提神,劲头过了就觉得头晕脑胀的,不过是吓唬吓唬她。然而心病难医,王夫人打从那会儿起就觉得自己的精神大不如前,后来收回了管家大权之后更是劳神费力,渐渐的也染上了失眠的毛病,久了脾气也愈发的暴躁了。   贾珍暗骂:“老虔婆!给你点面子,你反倒蹬鼻子上脸来了!”虚情假意的人也总觉得自己有几分真心,贾珍便觉得自己虽然强迫了秦可卿,但也动了几分真情,再加上秦可卿说是自缢而亡的,他很怕秦可卿阴魂不散,所以丧事才处处操心,这会儿碰了一鼻子灰,索性回身叫人把借给荣国府使去找贾宝玉的人都撤回来。   林琯玉瞧了瞧四周,见因为贾珍来了,众婆娘有许多都躲在后头,便也不忌讳,只是故作忧愁地同贾敏道:“我听说近来边疆不大安稳,咱们京中也眼见多了许多流浪的乞丐,都是从别处迁徙来的流民,这些人整天游手好闲的,晚上也无家可归,瞧着怪吓人的。宝玉是何时走丢的呢?别是别这些……”   王夫人唬得眼皮子直跳,扬声说:“住口!”   林琯玉一向不把她放在眼里,这会儿却果然闭嘴了,脸上没什么羞恼的神色,只是笑嘻嘻地看着她。贾敏还没说话,邢夫人先听不下去了,板着脸道:“老二家的,你这是像什么话?姑娘家的担心宝玉,多说了几句,你这就恼上了?——人还是他们帮着找的呢!”   合族中的内眷都在后头听了个一清二楚,要知道荣国府中向来是二房独大的,何曾见过嫂嫂责怪弟媳?这话虽然不难听,也算是出气了。   当下就又那沉不住气的,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林琯玉忍笑忍的辛苦,又开口说:“原是外头风言风语的我听了几句,也没仔细想,便开口说了出来。二舅母既然觉得是假,也不必放在心上。”   王夫人虽然方才喝令她住口了,但是谁儿子丢了不害怕的,这会儿强撑着坐了一会儿,又是泪流满面,众人虚情假意地劝了几句,她便会荣国府去问可有宝玉的消息了。林家母女也才走了。   贾敏悄声问:“当真能行?”   林琯玉憋着笑,说:“叫去喊门的地痞流氓只怕已经在半路了,你看她三言两语被我吓成这个样子,连刑氏说她也不还嘴,可见是真慌了神——横竖她本来也没什么脑子,到老太太跟前去卖弄,我还要费一些心思编编谎呢。”   话虽如此,但是贾敏担心老迈的母亲,还是道:“老太太知道这个,必然不知道担心成什么样了,银子一拿到了,赶紧把贾宝玉送回去才是正经。”   林琯玉敛了笑,说:“省得了。只是秦姑娘那儿,还请母亲想个办法送走。”秦可卿不是花袭人那样无关轻重的一个下人,她是宁国府的媳妇儿,假死没那么容易,虽说她坚持要留下,林琯玉也觉得不妥当。   贾敏应了,摸摸女儿的头,说:“长大了。”   林琯玉被她娘摸得不好意思,一扭身避开了。黛玉也笑道:“如今他家丧事连着喜事,大起大落,大悲大喜的,我总觉得不大安详。果如姐姐你所说边疆又起了战事,京中也不大平安,废太子的谣传愈发漫天飞了,街上流寇也多起来,咱们家也该注意着。夜晚巡夜的人手,倘或不够,问王大人借些也好。”   贾敏一怔,说:“竟然不太平到如此地步了?”   她以为京城还是出嫁前那歌舞升平的模样,但是回京之后,发现母亲不是记忆中的母亲,家族也不是记忆中的家族,这会儿回神一瞧,连天都有些灰蒙蒙的,透着不详的气息。   黛玉偏头用帕子捂住了嘴,闷闷地咳嗽了好一阵子。贾敏忧心女儿,林琯玉忧心妹妹,一时倒是忘了方才的话题,只说要她回去吃药。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   ☆、第九十四章 里应外合   却说王夫人打道回府, 路上却依旧想着林琯玉的话, 心惊肉跳。贾母先前拦着不让去打扰娘娘, 这会儿王夫人却下定了决心, 今天过去了,要是再没有消息, 无论如何都要进宫找元春帮忙。   却不料一进府,周瑞家的就一脸焦急地送了一封信过来, 说是不知何时何人钉在了大门上的, 这会儿不敢给老太太瞧,只是等着她回来呢。   王夫人不过粗略地通几个字,又恐是什么要紧事情,这时方才想起探春来,打发了人叫她过来念信。探春听了哭笑不得, 也只得来了。   然而才展信一看, 她神色就变了, 王夫人急急地道:“信上说什么了?”   探春见她这个样子,无法, 只得逐字逐句地念了。信上说昨日宝玉外出, 被他们兄弟几个请去喝酒,知道是贵妃的弟弟, 不敢无礼,便先好生伺候着。常听荣国府乃是豪门大家,那边劳烦送上银票五万两,不然只能平白可惜了令郎。   话虽然文绉绉的, 意思却很明显,给钱,不然就撕票。   王夫人只觉得眼前一黑,众人忙一股脑地涌上去,“太太!”   “太太晕倒了!”   “快、快叫太医!”   忽然前头有人道:“怎么了?”   贾探春被丫鬟婆子们的声音吵得脑仁儿疼,听见贾环过来如蒙大赦,忙站起身说:“环儿你来了,你看看这封信。”   贾环不明所以,接过一看,险些笑出声。这勒索的人倒是乖觉,居然还用的中规中矩的馆阁体,也不知道是特地找了读书人写的,还是本来就是故意有人借此敲诈。不过这会儿嫡母都晕倒了,他肯定是不能笑的,因而沉下脸道:“这么大的事情,老太太知晓了只怕不妥,还是先去叫老爷。”   贾政近来在官场上那是春风得意,虽然皇帝并没有对他多有照看,但是边上众人时时刻刻都众星拱月一般捧着他,是个人就很难不飘飘然。官场得意了,对子女反倒没有那么严苛,连贾宝玉丢了通灵宝玉的事情,到他那里也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他本来就不喜欢老太太和王夫人因此分外的疼宠宝玉,这会儿倒是遂了他的意。   只等到宝玉走失了,他才慌了神。倒不是怕贾宝玉遇见什么危险,而是怕他在这会儿再出些什么丑事,坏了贵妃娘娘的名声。   结果家里传来消息,说绑匪送了一封信来,要用银子赎回宝玉。   贾政风风火火地回家,二房处,除了老太太不在,其余众人都到齐了,都是等着他这个一家之主拿主意的。王夫人还晕着,被掐了人中弄醒了(此处暗表,几个丫鬟们不敢用力,贾探春亲自下场掐,差点没把王夫人的脸给掐破了)。   “那信里如何说?”贾政问。   贾探春默默翻个白眼,一个个来都问一遍,等老太太知道了又问一回,时间都够人家把宝玉剁成包子馅儿了,咱家这办事的效率可真真是低呀。   这会儿开口的必然是个能勉强当根顶梁柱的男丁贾环,只见他上前一步,恭恭敬敬地把书信递给了贾政。   贾政看了,迎着王夫人期待的目光,沉吟着说:“这银子,咱们不能出。”   贾环冷眼看着,此刻却微微扬眉,转过头,和探春对视了一眼。   王夫人哭道:“老爷纵恨宝玉素日不成器,也该想着眼见就是乡试了,他近来读书认真,指不定能挣出前程来,五万两银子虽然是个大数目,怎么抵得过我儿的一条命呢?”   贾政被她哭得头疼,喝道:“无知!朝野上上下下都在看着,且不说咱们到底能不能拿出来,边疆起了战事,士兵们的钱粮那样大一笔数目,国库亏空拿不出来,这个节骨眼儿,我们要去招人的眼?!”   王夫人被他吓得哭声一顿,到底还是担忧超过了害怕,哭哭噎噎地道:“可是、可是……我的宝玉啊!老爷,我们夫妻就这么一个儿子,他要是出了点什么事,要叫我怎么活、怎么活啊!”   贾政的另一个儿子·小透明·贾环表示:既然不想活,那就去死吧。   贾政也反应过来另外的孩子们还在这里,且贾环自打从外头进学回来之后,往日的那些轻浮畏缩都去了大半,暂时还比较得他的心。不过到底和贾宝玉不能比。他因而也不曾去看贾环、探春等人的脸色,只是皱眉道:“我速速进宫,求见皇上,将此事告知。这人既然用了馆阁体来,说不定是朝中的某位与我不睦的大臣,此事绝不能用银钱姑息。”   王夫人听见他要见皇帝,猛地回过神来,颤声道:“我……我这就去见娘娘!”   贾政想了想,看向探春,他虽然不怎么关注自己的这个庶女,却也知道她比王夫人可靠得多,因而说:“探春,你陪着太太进宫。”   前几次进宫,都没有贾探春的份儿,一方面是因为她是庶出,另一方面也是王夫人最近愈发不待见有出息的贾环和因此受宠的赵姨娘,拐着弯儿给探春难堪。   贾探春微微颔首,说“是。”   她出去之前,看了贾环一眼。   连贾政都回来了,这么大的动静,老太太又不是瞎了聋了才不知道   她一时要叫人去问,但是王夫人、贾政、贾探春都不在,二房只留了个贾环和赵姨娘,便一齐叫过来。老太太近来火气大,面上并不好看,赵姨娘却很沾沾自喜,她以为贾宝玉丢了玉,现在连人都不见了,这五万两银子务必不能出,这样将来的家产少不得个给自己亲生儿女挣上一大笔来,因而一进屋就道:“老太太不必动怒,原是那起子绑匪绑了哥儿去,说要赎银,五万两银子呢,哎哟哟,真是一笔大数目呢。老爷是想不出办法来,才入宫去了的。”   贾母照脸啐了一口唾沫,骂道:“烂了舌头的混帐老婆,谁叫你来多嘴多舌的!你怎样晓得他拿不出来?你愿他死了,有什么好处?你别做梦!他死了,我只和你们要命。不过要五万两银子,谁挑唆着逼他不给?惹急了那些刀尖舔血的混帐东西,伤了我的宝玉,他老子哪会不后悔的?都不是你们这起淫妇挑唆的!我告诉你们这些下流东西,这会子害了宝玉,你们以为遂了心,却看我饶那一个!”   赵姨娘被骂惯了,并不觉得多难堪,放在往日,她还敢出门去找人出气呢。这会儿却是贾环一把拉住了她,想着贾母道:“老太太息怒,宝玉的事情还没个定论,平白骂她也不顶事儿。老爷和太太都到宫里去求皇上、贵妃娘娘了,只是方才我见那信里却说,倘或报了官,便要撕……”   他话说到这里,突然住嘴了。   贾母心中起疑,“环哥儿,你是个明白人,不是他们那样的混账东西,你说要是报了官,他们会怎么样?”   贾环急得跪地道:“是孙儿说错了,老太太勿要计较。”   贾母喝道:“一个两个的,都当我死了不成?你只说来,计不计较的,回头再同你们算账!”   贾环随口编了几句话骗她,唬得老太太“嗳哟”一声哭起来,众人争着去劝,贾母一叠声儿地叫去取银子来。谁劝她骂谁。   贾环冷笑了一声,扶着亲妈走了出去。   赵姨娘还在心痛,“环儿,五万两银子呢!虽说现在是老太太出了,但是说句难听的,将来老太太不在了,这些……”   贾环说:“这些也都是宝玉的。”   他扶了赵姨娘回屋,便听贾母身边的鸳鸯过来说:“老太太说外人不可靠,还劳烦环哥儿带着人去,将宝二爷赎回来。”   赵姨娘又要拦下,贾环推开她的手,摇了摇头,忽然说:“我的东西,我自己会挣,姨娘不必担心。”说罢就走了。   贾家小子和外头的王颀、林琯玉等人里应外合,耍了贾府上上下下一遭,等贾政和王夫人从宫里头碰壁灰溜溜地回来之后,贾宝玉已经安安稳稳地坐在老太太边上喝茶了。   王夫人一见,就哭着扑上去,哭她苦命的儿,哭女儿狠心。贾政却没什么喜悦,他大发雷霆,“都将我的话当耳旁风,我说了不许去赎人,谁拿的主意?!这是看我过得好好的,要我的命呐!”   他又问贾宝玉是何人绑了他去,可曾有什么蛛丝马迹。那贾宝玉素来体弱娇贵,何赤暇给秦可卿的蒙汗药药效强得能拿来药马,纵然此时解了,却也昏昏沉沉的,何况他满脑子都是那死而复生的秦可卿和花袭人,如何能答得上话来?   贾政见他一问三不知,气得又连着骂了许多句话,把这母子俩丢下,自己去了赵姨娘处歇息了。   等这些话传到贾母耳中,少不得又叫他过去骂了一顿。贾政有苦说不出,他知道,明天满朝上下都该知道在这个国难当头的时候,他荣国府居然还能拿出五万两银子来赎人。风言风语是少不了的,怕只怕皇上也起疑心。且那些绑匪极乖觉,放回了贾宝玉之后,居然就走的无影无踪,贾环虽然也带着人搜遍了那宅子,到底也没有找到人,可见这些人绑架宝玉,未必是见利起意,而是有备而来。   就在贾政愁得不知如何是好之时,宁国府贾珍处,也出了一桩趣事。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 二月份到三月初这篇文应该能写完,因为元宵后开学,一开学肯定又忙起来了,所以最近会不定期双更,一般来说就是剧情进展快我就单更啦,慢我就双更~ 顺便,我觉得这篇红楼文短暂的耗尽了我对红楼同人的热情,元春那篇应该会排到后面开,接档的是专栏里另一篇聊斋同人,大家有兴趣的可以点进去收藏一下。   ☆、第九十五章 无商不奸   上回说到宁国府也有一件趣事, 原是那贾珍暗下决心丧礼必定要极尽奢华, 看板时, 几副杉木板皆不中意, 又听说薛蟠家中有一副铁网山上出的板,便亲自去问。   薛蟠近来长了些见识, 听到他讨问这幅棺材板,手里头瓜子差点兜不住。薛宝钗一脚把脚边装瓜子壳的盒子给踢过去, 叫薛蟠暂且把瓜子丢下, 道:“我记得这幅板来历很大,如何能轻许出去?”   薛蟠却道:“这是当年忠义亲王老千岁要的,因他坏了事,就不曾用。现在还封在店里,也没有人买得起, 咱们若用这个讹他一笔银子, 倒是妥帖。”   薛宝钗皱眉, “哪里妥帖了?这不是给他们惹祸上身么?”   薛蟠懒洋洋的,“他们惹他们的祸事, 与我何干?咱们是商人, 商人无利不起早呢,我说个万两银子, 他们要买就买去,不买,也算我寄的了。”   薛宝钗摇摇头,笑道:“哥哥今日是出息了, 我这才放心给你找个嫂嫂,不然只是可惜了好人家的女孩儿。”   薛蟠不自在地挠挠脸,站起身出去同贾珍说话了。然而让他惊讶的是,贾珍似乎对着儿媳妇当真十分看重,哭道:“家大小,远近亲友,谁不知我这媳妇比儿子还强十倍。如今伸腿去了,可见这长房内绝灭无人了!她的后事,我是要尽我所有的。”   薛蟠道:“这幅板的来历着实不凡,咱们家也是用了几万两银子才弄到手,可惜老千岁坏事了,也没人买得起。”   贾珍听说是几万两,唬得连哭声都止住了。薛蟠笑道:“我知你不信,只叫人拉来了看了再说。”   一时伙计把那木板抬来了,只见其帮底皆厚八寸,纹若槟榔,味若檀麝,以手扣之,声如玉石。贾珍称奇,说:“原来是这样的好东西,是我见识浅了。”   薛蟠笑道:“既然都是自家人,我总也不该谎报了价钱,一万两却是少不了的。这些年头这板子封在店里,雇人看管的工钱都不是小数目,倘或你不便,那也就罢了。”   贾珍咬咬牙,到底还是买下了。   薛宝钗在里头听得发笑,薛蟠进去了,在她跟前坐下,仍然是拿起瓜子来磕着,道:“他甚是爱重那秦氏,我当年瞥见一眼,也诚然是个不下于妹妹你的女子,他们家里头的那些传闻我猜未必是假。”薛宝钗冷笑道:“如此说来,他的爱重,反倒是把那秦氏压死的罪孽了?”   薛蟠道:“他们家大业大,这样的龌蹉事也诚然不少的。”说话间用眼睛觑着薛宝钗。   薛宝钗怔了怔,说:“瞧我作甚?”   “他们这样的人家尚且如此,皇家就更甚了,”薛蟠小心翼翼地道,“妹妹,咱们也不图那些功名利禄的,你倘或是嫁一个不如咱们家的最好,也不怕受了委屈……”   薛宝钗脸上红得能滴血,连瓜子都不磕了,说,“我和皇家,也没什么干系。你好好儿说话。”   这时外头突然有人笑着说:“咦,没干系么?”   薛蟠抬头看眼前进来的三个人,只觉得眼前一亮。   因为按辈分来说,林琯玉、林黛玉是长辈,没有长辈给小辈戴孝的理儿,所以这两人都只是换了一身浅色衣裳也就罢了,一入屋子来摘下帷帽,屋子都亮堂了几分。   连后头跟着的那两个丫鬟,姿色也很是……   咦,等等。薛蟠盯着其中一人看,心想,这不是当年在扬州城遇见的那个香菱姑娘吗?   然而就在这时候,剩下的那个丫鬟抬起了脸,鲜妍妩媚,风流袅娜,赫然是他们才卖出去的棺材的使用者秦可卿。   薛宝钗站起身,把门掩上了,才转身皱眉道:“琯琯,这样大的事情……”   林琯玉翻着白眼说:“王颀知道,人还是他给我送过来的。”   话音才落,后头薛宝钗掩上的门就被敲响了,把她吓了一跳,扬声问:“谁?”   外头人说:“我。”   这声音不高,隔着门板薛宝钗听得不甚真切,反倒是林琯玉纳闷,自言自语说:“他怎么也来得这么快?”说罢就让宝钗开门。   进屋的却是王颀。这原本就不大的一方天地里头,挤挤攘攘站了一屋子的年轻人。林琯玉把自己的手炉塞给他,问:“这么快就妥当了?”   王颀咳了两声。秋日干燥,他幼年落下旧疾,现在虽然大好了,但是每年差不多都要咳这么几天,在外头久了寒气入侵,便咳得更加厉害一些。林琯玉又转身去给他倒水。   黛玉见怪不怪,道士宝钗看着,颇有些无奈,“你先让他说正事。”   要是只有林家姊妹过来,她还可能会觉得是过来玩的,但是王颀比她们却忙碌得多,不会平白来这里找他们。   林琯玉这是关心则乱了,他王颀指不定在外头的咳嗽都留到屋子里头到她跟前来咳了,就是为了她这份跑前跑后的殷情。   林琯玉把茶杯递过去,就讪讪撒手了。   王颀捧着茶杯,看起来心情很好的样子,看向薛蟠,“我记得你先头出去做生意,路上经过了平安州,可曾见到了平安州的节度使徐大人?”   薛蟠在他跟前一直都很拘谨,毕竟谁也忘不了当初在扬州强抢民女的时候那一顿毒打……说实话,薛蟠长这么大了,那也是他头一回被人按在地上打。不过后来他也听说贾蔷和冯紫英都被林琯玉揍过,这两人在这方面是绝配。   他坐得四平八稳,回答说:“见过。说来也有趣,我在外头经商贩物,唯独经过了平安州地界的时候,遇上了一伙强盗,恰巧也是碰上了徐大人,才得以留存的。”   薛宝钗先头不曾听他说此事,这会儿纵然轻描淡写说过了,但是遇见强盗,哪里会不惊心动魄?她攥紧了手帕,黛玉见了,在她的手背上拍了拍,道:“如今人回来了,显然是无事,姐姐不必后怕。”   王颀“哦”了一声,道:“他待你如何?”   薛蟠笑道:“我遇上的大人,没有上百,也不止十个了,其中唯有两位最得我敬重,一位是林大人,另一位就是这徐大人了。平安州本是边防之地,眼见着要入冬了,他们那儿将士们的冬衣还没有着落,正巧我那些货物里头就有棉花,我便要送给他,他却老老实实地折合了市场的价钱给我。”   王迪低头喝茶,嘴角微微弯了弯,说,“如此,就有一桩大生意要你去做了。户部钱粮被人克扣,平安州十万将士的冬衣,至今都还没有着落,你去做这桩生意。”   薛蟠不解道:“做生意是赚钱的,钱粮都被克扣了,这……”   王颀反问说:“最好发的财,是什么财?”   薛蟠不解其意,倒是另外几个女孩子异口同声地道:“战争财?!”   林琯玉懵逼地看看四周的宝钗、黛玉、甄英莲、秦可卿,心说:只有我不知道?   王颀揶揄地看她一眼,说:“只有你不知道。”   林琯玉:“……”真想泼他一脸茶。我在想什么,他怎么知道?   ……   京里因为边疆时有小场规模的战争而人心惶惶。时年冬日,王子腾奉皇帝之命率大军出征,被冷落了许久的太子监军。   王子腾此番,还把亲儿子也带上了,美曰其名锻炼。   大军出征前,林琯玉半夜被人敲窗子叫醒,见了王颀最后一面。   她第二次光脚踩在地面上,睡得朦朦胧胧时被叫醒,所以一肚子火气,稳稳地站了个金鸡独立的姿势,恼火地道:“大晚上的扰人清梦做什么?”   王颀也没想到她这样就来开门了,怔在门口,还好外头黑,看不出他脸红了。这人惯能装模作样,声音镇定无比,“嗯,你先回去穿好衣裳,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林琯玉困倦得不行,倒是还记得关门,回身胡乱把衣裳穿好了,重新又走出来,说:“去哪呀?”   王颀:“……”   王颀:“……把鞋也穿上。”   林琯玉一低头,猛地清醒过来,一巴掌把门给拍上了,恨不能把王颀也糊到门槛上。王颀倚着门,默默地笑了,隔着门提醒说,“外头风大,记得穿上披风。”里头林琯玉轻轻应了一声。   她现在不要丫鬟守夜了,但是衣裳这些全是丫鬟们帮忙收拾着的,黑灯瞎火的不知道从哪里去摸索,最后啧了一声,拉开门走出来,“算了,不找了,去吧。”   王颀哪敢让她穿这么单薄就出门,想了想,对她伸手,“过来。”   林琯玉怔了怔,把手给他   王颀握住她的手,把人给拉到自己的怀里。林琯玉猛地一抬头,两人站得近,险些没撞上他的下巴。冬天的披风本来就宽大,两人又都清瘦,居然半点不觉得拥挤。   王颀把下巴放在小姑娘的头顶,含笑问:“这么走好不好?”   林琯玉很不解风情地说:“不好。热死了。你这样怎么走路。猪头。”   王颀:“…………………………” 作者有话要说:  琯琯四连:不好。热死了。你这样怎么走路。猪头。 …… quadra kill!   ☆、第九十六章 拖家带口   京城的小巷子很多, 林琯玉一个人能走出一个死结来, 还好边上有个王颀。   也不知到了哪条胡同里, 王颀突然说了声“到了”, 林琯玉上前叩门,听见院内喧哗起来, 有人匆匆地过来开门。这会儿外头万籁俱寂,里头却风风火火的热闹得很, 院里摆了桌子, 贾环、贾探春、薛蟠、薛宝钗、尤三姐,乃至水溶水澜等人都坐在那儿,何赤暇懒洋洋握着个酒杯,边上黛玉也一脸讶异地瞧着林琯玉。   林琯玉回头看看王颀,终于也笑了, 一坐下, 瞧着黛玉, 说:“你近我多年,我也没能把你染黑了, 不料他一来……”   乖宝宝黛玉哑口无言。何赤暇则道:“她近你多年, 也没能把你给变乖,你在你王姐姐面前不一样听话?”   黛玉默默地给他倒了一杯酒, 堵住他的嘴。   王颀则从善如流:“祖宗,要不要喝酒?”   林琯玉噗嗤一声笑了,没有再计较何赤暇把黛玉带出来的事情,坐下喝了一口王颀给自己倒的酒, 脸先红了一片。   贾蔷显然是东道主,这小院子就是她和龄官一齐置办的,两人招呼着新来的上桌,又叫上菜。   男女七岁不同席,更别说是同桌了,偏偏这些人里头,全是不惧世俗谣言的潇洒放荡之人。大家都是拖家带口来的,有姊妹的、有兄弟的,虽有些人初时因为身份地位之别而拘谨,可在场的哪个不是惯能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人精。眼见着你方唱罢我登场,谁说话都惹得众人一阵大笑。龄官本是里头最腼腆的,不过这会儿她是主人家,又要招呼这个上菜,又要叫那个别洒了酒,忙忙碌碌的,薛宝钗叫她坐下罢,她却扬眉一笑,道:“我不管着,谁还管着呢?”仍然是忙她的去了。   林琯玉最近被贾敏拘得狠了,好不容易碰见这么一个场合,那尤三姐只嫌事情不够大,笑眯眯地端着酒杯教她猜拳。林琯玉上手倒很快,要不是还有王颀和黛玉一左一右地拉着,她能把贾蔷给灌到连娘都不认识。贾蔷苦着脸说:“琯姑姑,你不是说先头你不会的吗?”   亏他还以为林琯玉不会划拳,平常比拳脚比不过,比这种纨绔特长他还真罕见敌手,兴冲冲地拉着林琯玉比划,结果差点没把自己给喝个半死。   林琯玉喝醉了酒,笑起来的时候灿若朝霞,眼里有三十六陂的无边春色,她用一只手支着下巴,懒洋洋地道:“我原先是不会呀~”   王颀看了她一眼,把她眼前的和自己眼前的白开水换了。   水溶笑着道:“好不容易大家伙能聚一回,下回还不知要到什么时候,谁也不要坏了大家的兴致。”显见是给王颀找堵。   林琯玉喝完了一盏白水,觉得寡淡,又抢回酒杯继续喝。王颀无奈,只能吩咐换上清酒来。   水澜见薛宝钗也悄悄地倒了薛蟠眼前的酒水,就说:“这酒是杏花楼的招牌,虽然醇厚,却不易醉人。”薛宝钗闻言抬头,看了他一眼,微微笑道:“既然如此,殿下的脸怎么却红了呢?”   水澜不觉得,薛宝钗便笑吟吟地指了指他的脸,大概是因为两人凑得太近,指尖却若有若无地触到了他的脸颊。   双方都是一怔,薛宝钗仿佛被火舌舔了一下,迅速收回了手。   龄官见状,笑吟吟地叫把给众人的酒都换成了清茶,“明儿出城的出城,做早课的做早课,喝的烂醉可不成。”这淡定从容的模样,活脱脱又一个贾敏再世。   林琯玉瞧着,有些感慨。当年那个慌慌张张的小戏子,这会儿竟然当真能变个模样,可她显见是喜欢这个模样的。贾蔷对她,是真的掏心掏肺的好了。   倒是后头宝钗和黛玉悄悄地拉了龄官问道:“今儿操持这些,银子可还够用?蔷儿自立门户,家中人都不知道,是为了你好,倘或生计上有什么艰难的,只管来找我们。”   龄官笑道:“一切都好,银子的事情,姑娘们也不必担心,既然是给二殿下做事情,不会短了吃喝。总有什么不称心的,想想如今在外头既没有人管着,又不用见天儿地吊嗓子排戏,现在我总算不是那个小戏子了,人人称我一声姑娘,也是全了这辈子的体面。”黛玉小声地笑道:“待到叫你奶奶了,那才是体面呢。”   龄官红了脸,啐她一口:“亏我以为你是个正经的,怎么只你这张嘴最不饶人。”   姑娘们都笑起来。   喝过一巡酒,又喝了解酒茶,众人略清醒了些,贾环才起身道:“荣国府眼见是不成了,那五万两银子现在我手中,便做主分了些出来,预备着打起仗来的时候使,剩下的仍然是做军费。”   探春也接了弟弟的话,说:“当日老太太拿出这五万两银子来,好大的手笔,好大的气派,可见公侯之家的底细难以窥尽,如今元春不知为何同家里冷淡了,想必也不再来要银子,二太太的私库,还不知要如何海了去了。”   水溶闻言,脸上颇有些似笑非笑的神色,揶揄看在座几个姓贾的一眼,心说:这样的不肖儿孙倘或是出在自家,那可真不得了了,还好他们一心要弄垮的是荣宁二府。   可见圣人言,不患寡而患不均,还是很有道理的。   贾元春的态度大变的原因,在座有人清楚,有人不清楚,便很有默契地不说那宫中最大的变数小皇子,只是捡些要紧的来说。   薛宝钗道:“你们听我说一句,打仗时纵有银子,也买不到什么东西,我倒是觉得二太太近来为了宝玉,又无法从我母亲手中借到银子,指不定要卖她的庄子铺子,寻常的东西也罢,战时粮食总是不会跌价的,那些产粮食的庄子,买下来总没有错。”   黛玉却笑道:“跌价不跌价的,有什么打紧,人心才是一本万利的投资。到时候那些寒门小吏,也要吃东西,清贫些的人家,得了咱们的好,又不用为五斗米折腰,哪里不会记着呢?”   众人你一言我一句,已然是想好了日后数年的光景了。薛家本不差钱,这会儿从贾珍那里讹了一笔,现银都有不少,贾府的五万两银子也不是个小数目,更遑论大家本都身家不凡了。   须知水溶素日结交这些人,虽也有些巧合,也未必没有他的考量在,这会儿眼见着坐了一屋子,竟然生出些自己招全了三省六部的荒诞感。   王颀也有这种感觉。   他送林琯玉回家的路上,说:“日后我不在京中,若是有事,你找水溶他们也可以,要是怕打眼,就找贾蔷,倘或是贾府又有什么幺蛾子了,贾环、贾探春也值得一信。尤三姐处……”   林琯玉打断他,说:“这些在场的,有谁不能信?”   出人意料的,王颀说:“何赤暇。”   林琯玉顿时一怔。   王颀道:“贾蔷不愿被当成禁脔,贾环、贾探春对贾府失望,尤三姐不甘平凡……人人都有想要的,何赤暇却从来没有表现过对什么的追求。他身为医者,不说没有仁心,害人也是敢害的,要说为名为权为财,显见又不是,除了对你妹妹上心些,旁的我还真看不出什么他感兴趣的。没有弱点的人最不能信任。”   “可是……”   王颀说:“没有可是。你真以为自己了解他?”   林琯玉想了想,打从何赤暇到她们家来之后,虽然也和她插科打诨,但是正经的说起自己的来历这些却从未有过,每天除了给黛玉治病就是哄黛玉开心,连爱吃、爱玩的东西都没有。   她被说服了。   “但是……”   “也没有但是,”王颀说着,低头看她,“你喝醉了?今天怎么这么乖?”   林琯玉抬起她那双雾蒙蒙的眼睛看着他,认真地说:“我醉了?没有。不然你这么和我说话,我就要敲你的脑袋了。”   “……”王颀说,“你肯定醉了。”   不然怎么会变得这么可爱?   林琯玉喝醉了,很不想理会他。她走到后门处,才要进去,就忽然又转头,一脸严肃地喊:“王颀。”   王颀:“?”   她笑眯眯地说:“你刚才对我说了那么多要求,我就提一个要求。”   他冲她挑挑眉,被不耐烦的林琯玉一把扯住了领子。小姑娘凑近他,凶巴巴地说:“我知道皇上还派了太子和你父亲一起去,太子是明日之君,但是却对军事半点不通,一军两将,极易出差池……你要小心一点。你要是不能好好地回来,我就去找薛大哥哥把你姐姐给的玉镯当了,不要你了。”   王颀:“……”他眼皮子往下一垂,冷冷淡淡地说:“今天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是吧?嗯?”最后一个“嗯”的尾音才落地,林琯玉飞快地跑进门了,全程连口气都不带喘的,速度之快,可见对王颀的提防之深。   王颀整好了她弄乱的领口,哑然失笑。   ……   第二天,王子腾率军出征。   林琯玉没能再看到王颀,默默地回房开始掐着时间写信。平安州路远,路上来往信件困难,何况王颀是跟着他那亲得不像亲爹的亲爹,约莫是没空写回信,所以要等到他的回信,应当是要在驻军大同之后了。   她一夜没睡,这会儿对着信纸,心烦意乱得很。有些东西当真奇妙,明明上回送他远行,还不至于不舍至此,这会儿也算明白了什么叫如隔三秋了。   ☆、第九十七章 刚愎自用   太子向有贤名, 但是随军出征却是头一回。王子腾虽是军中老将, 但君为臣纲, 太子虽然不是皇帝, 却是明日之君,他不可能当面不给面子。太子愈发刚愎自用, 此后,一切军政事务皆由太子专断, 随征众臣不敢干预军政之事, 军内自相惊乱。   驻兵平安州的第一天,守城将领徐缓求见,他是王子腾曾经的手下,也是王子腾父亲亲自带出来的徒弟,驻守大同十多年, 未曾离开一步, 与王子腾情同手足。   然而在太子眼里, 是这些武将们不把他当一回事。   太子本就不喜欢王子腾,一来王子腾从名义上说, 是水溶水澜的外祖, 位高权重,不是他那边的人;二来, 王子腾为人耿直刚正,很少因为他是储君就多加让步,让向来刚愎自用的太子心里很是添堵。从立场和感情上看,他都想要把王子腾拉下马, 找自己的心腹顶上他的位置。   于是太子当面怒斥徐缓尸位素餐,朝廷多年以来重视边防,粮饷从未有缺,如今区区瓦剌,怎么反倒惹得人心惶惶?听说他们听闻我朝大军至此,已经主动北撤,你怎么反倒说战事吃紧,死命催促朝廷粮饷?   徐缓为人不那么好说话,当下就顶撞了回去,“太子殿下不食人间疾苦,如今冬日天寒,冰冻足有三尺厚,远比往年更加艰苦。将士们的棉衣,发下来全是破破烂烂的烂棉絮,说好的粮食,也是陈年的发霉米面,如何穿得、如何吃得?”   王子腾实在没猜到他能这么凶残,脸色都变了,喝道:“徐缓,你知道自己是在和谁说话?”   徐缓冷声道:“谁尸位素餐,贪污腐败、克扣士兵们报名的钱粮,我就在说谁。”   太子身边的护卫得他示意,上前一步,拔刀相向。徐缓毫不胆怯,他进屋时将身上的武器都缴了,这会儿抄起一个杯子与刀口相撞,四分五裂。王颀叹口气,只好也从桌上拿起一份太子的奏章,替他挡了一下,省得堂堂储君被碎片割破了脸颊。   太子倒抽一口冷气,在他还没有回过神来之前,王子腾就令人把徐缓押下去,名为扣押,实为保护。   太子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说:“王大人,我听说徐缓他和你情同手足,这会儿他以下犯上,应当如何呀?”   王子腾四两拨千斤,“如今是战时,还请殿下多多包容他,日后功过赏罚,自有陛下定论。”他连皇帝都搬出来了,太子也只能阴阳怪气地一笑,叫他且先退下。   王子腾一走出来,就冷下了脸。他冲着王颀说:“你和我去见徐缓。我要知道,那粮饷之事的真相。”   原本只是说国库亏空,拨不下粮饷,如今怎么会变成拨下了破棉絮和陈米面?中间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王颀微微颔首,王子腾越过他的时候,却忽然看到这素来假乖巧的儿子伸出一只手,手上是一把小巧的匕首。他似笑非笑地道:“怎么,连你徐伯父你也防着?”   王颀没有说话,将手抬高了一些。王子腾一把接过,风风火火地去了暂时关押徐缓的地方。   太子一到平安州,就关押了当地的节度使的消息很快传回了京城。不过最先接到消息的并不是皇帝,而是林如海。林如海掌管吏部,为百官之首,往日都极繁忙。   这日他方从吏部回来,一进门就听到林昭玉的笑声,京城才落了一场大雪,林昭玉正跟着林琯玉一起玩雪呢。   林如海被儿子一头撞到了腿上,低头一看,这小子头上带着一顶虎头帽,模样也是虎头虎脑的,险些把近来劳碌繁忙的林大人撞得一个趔趄。他给儿子掸掸肩膀上的雪,那边林琯玉早就束手而立,一副端庄恭敬的样子。他忍不住笑了,骂道:“装模作样的,你什么样子,我还不知道?黛玉布置给他的功课做完了不成?”   林昭玉仰头看了看他爹,摇摇晃晃一把抱住了林大人的大腿,“爹爹爹,你要不要打雪仗?”   “有辱斯文,”林如海拈拈胡子,挥手赶走这一大一小不省心的两个,“走,去你娘那儿用饭去。”   林昭玉很不想去吃饭。他这个年纪,正是要所有人围着哄着吃饭的年纪,何况贾敏和林如海房里的饭菜是全家最清淡的,也没有大姐姐那里的美食,和二姐姐那里的零嘴。   不过林琯玉一把抱住他,在雪地上转了个圈儿,“吃饭去咯!”   林昭玉咯咯地笑起来,一把抱住她,“吧唧”亲了一口。   林如海眼见他俩这样子,觉得自己胳膊隐隐作痛。林昭玉过了周岁之后他就不怎么抱这个儿子了,实在是太重了……!!   现在全家上上下下,也就林琯玉能抱得动他,还能转圈圈。   就这样,走得还比林如海快。林如海不知道她是躲着自己,还默默地感慨了一下自己老了。   贾敏处,英莲、黛玉都在,桌上摊着一摞一摞的画卷,外头人才说老爷回来了,英莲红了脸,把画卷往身后藏起来。黛玉笑道:“诶哟,怎么还害羞了,要叫爹给你掌掌眼的。”   林如海一进门,就文:“什么掌眼?”   贾敏笑道:“媒人上门来几遭了,留了不少画卷下来,我们正在相看呢。我倒是很喜欢这个冯家的孩子。”林琯玉:“哈?冯家?冯紫英?那可不成。”   林如海道:“冯家和卫家一样,都是太子那边的,不合适。”   林如海的理由贾敏倒是接受了,不过林琯玉……   她微微一笑,道:“我却不知道,你和冯家的小爷又何时认识了?”   黛玉打岔说:“那这个,这个柳公子,我听说也是世家子弟,只是家中无人了,他怎么也往咱们家送画像了?”   甄英莲的脸红得快要能滴血了,她寻了个由头避出去了,竟然是连饭也不用了。贾敏心知这也真是为难了她了,并不生气,摇头笑道:“这孩子。”   林如海坐下了,把儿子抱到腿上逗他玩,淡淡地道:“结亲之事还是且先往后放放吧。京中局势这样动荡,现在不是适宜的时候。”   英莲年纪不小了,往后只怕耽搁了,但是也没有办法。这会儿朝内风风雨雨的兴着要废太子的传言,个个有子嗣的妃嫔的母族都在四处拉拢人,穆贵妃倒是没什么动静,那是因为她爹是王子腾,人人都赶着去拉拢她才是呢。贾元春也没有动静,不过外头荣国府、宁国府,甚至史家,哪个不是四处结党,招摇过市的。   不过这种政治投机风险极大,今天为此与某家结亲,来日上位的不是支持的皇子,真是脱也脱不开身。   贾敏见他神色实在凝重,忙应下了。林琯玉这时候才想起来袖子里还有一封从平安州来的信,忙取出来递给他,道:“这是王大人给您的信,阿颀给我送信的时候,把这封信夹在里头了,我料是十分要紧的消息。”   林如海一怔。王子腾与他实在是消息匪浅,他哪怕借用儿子的信件也要送出来的消息,会是怎么样的?   他没有立刻拆开,而是袖着那封信,匆匆地到了书房,把后头的妻女都撇下了,“你们先用饭,不必等我。”   如他所料,确实不是什么好消息。   太子指使自己的人偷偷地克扣钱粮,往年没有什么战事的时候,很容易就可以压下去,然而今年碰上了瓦剌进犯,平安州又迎来额外的严寒,所以事情闹大了。徐缓不依不饶,太子气得要将他枭首示众,这个节骨眼儿上随行众臣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守城将领因为他的一己之私被斩首,纷纷求情,太子却指使自己的近卫军将求情大臣全部收押。   同时,他还封锁了消息,所有从平安州送回的信件,都要经由太子的人的查看。王颀的信不知道是怎么送出来的。   ……如果这还不算是造反的话,就只有把刀架到皇帝脖子上逼他退位是了。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进来的却是林琯玉。   林如海被她吓了一跳,这会儿反应过来,沉着脸道:“琯琯,你是不是偷看我的信件了?”   这只是试探,毕竟这封信交到他手里的时候还是全头全尾的,不见有被拆封的样子。   却不料林琯玉很爽快地承认了,“是啊,我偷看了。”   “……”林如海神情复杂,“怎么看的?”   “我烧了一壶开水,用水汽熏开上头的胶,取出来看了之后再封回去。”林琯玉得意洋洋,“怎么样,是不是毫无痕迹?”   林如海:“……”我到底养了个什么玩意儿。你爹的信你都敢偷看?这种至关重要的大事,为什么你知道后还能这么从容地带着你弟弟玩雪?现在为什么还能问出这么欠打的问题?   林琯玉看他的脸色,终于在林如海把书砸过来之前老老实实贴着墙根站好,神色肃穆得简直像是小时候被他罚站。   “明天我不上朝,”林如海看了糟心的女儿一眼,说,“太子的事情,绝对不能由我去告诉皇上。”   就算这些年轻人全都和水溶要好,林如海也不会轻易站队,要知道,哪怕连王子腾,都从来没有正式地给过水溶任何直白的回答。   他的大女儿眯着眼睛笑起来,“我知道~阿颀也是这么说的,他让我找夏守忠那些太监说,据说皇上比较信任他们这些太监呢。”   林如海表示,从女儿嘴里听见准女婿的名字的时候,他的怒火又上升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感情不是一个,是一群?!!! 作者有话要说:  那个……有喜欢聊斋同人的吗?……有的话戳进我的专栏看看好吗?……没有的话明天我再来问问……   ☆、第九十八章 总管太监   上回说到, 王颀信中提点林琯玉将消息通过夏太监速速传到皇帝处。   自古以来, 上到谗言惑主, 下至和皇帝打哪个妃子和侍卫偷情的小报告, 都是太监们喜欢干的,不可谓不多才多艺了。传递消息最好的人选, 当然是皇帝近侍的戴权。不过戴权和贾家关系很好,不能算太合适。   剩下的位高权重的太监还有一位, 就是六宫都太监夏守忠了。   林琯玉想了一夜, 也没想到办法,最后索性传了消息给众人人,不过贾蔷最近忙着和薛蟠在外头跑生意,暂时指望不上。   水溶水澜倒是很空闲,但是他们是皇帝的儿子, 公然将太子之事告上去, 只怕会引起皇帝疑心。   却说贾家这边。现如今国库亏空, 衙门里的人都知道贾家家出过五万两银子买儿子回来的丑事,虽也忌惮他是贵妃之父, 却总也有人拈酸以此事暗讽他。贾政自诩是个正人君子, 最不愿同这些人计较,心里却难免留存, 贾宝玉尚且如此,贾环就更不得他意了,偶有问起功课来的,也罕见好话, 全是些威吓斥责之词。   眼看着年关将近,贾环不去书院读书,在家里被老子骂了两天,胸口堵住好大一口恶气要出。偏探春如今管着大观园的事情,也抽不出空来疏导他。听了林琯玉的话,也是爱莫能助。   这日才从赵姨娘处出来,就见王夫人身边的彩云悄悄地朝着自己招手,贾环去读书前很和她玩得好,这会儿便含笑过去了,问:“太太今日不拘着你在身边了?”   彩云道:“自打通灵宝玉失了之后,太太总是疑神疑鬼,又嚷嚷说头痛睡不安稳,我好不容易才得空出来了的,想到上次你托人送回来的胭脂,我还没有问你道谢。”   贾环莞尔,道:“那回本来是给三姐姐的东西,只是我在外头手头又拮据,想着她有宝玉给她做的好胭脂,怕是看不上,就给了你。”彩云一怔,眼眶红了红,气得掉头就走。   贾环笑道:“你看看你,我骗你一句,你就信了。东西倒真不是好东西,也是我省了两天的饭钱攒了给你买的。”   彩云这才回过神来,知道他是在说玩笑话,眼泪却收不回去,说:“我知道,你们是主子,我们是丫鬟,哪有丫鬟说主子们不好的。”   贾环一摊手,道:“我倒是个主子,你见过我这样的主子不曾?你看看王家颀哥儿那样的主子,再看看咱家的宝二爷,都是贵妃的弟弟,我是个什么东西?还不如你们自在呢。”   彩云听他这样自怨自艾,也忍不住笑了,说:“把宝玉赎回来的,不是你么,老太太应当要赏你的。”贾环懒洋洋说:“老太太没记得赏我,老爷倒是赏了我一顿板子。”   彩云也知道这样的事情,两人从小玩到大的,旧时贾环未曾出去读书的时候,爹不疼娘不爱,探春又碍着王夫人和宝玉的面子不肯对他多关照,反倒是彩云待他最好,这会儿听他这样轻描淡写,还是红了眼眶,很有些物伤其类的意思。   贾环知道她过来绝不只有道谢之事,看她这个样子,便道:“你我一齐长大,虚话我也不说了,太太老爷不待见我,只是能给你做些什么,但凡能做,我也尽力。”   彩云道:“原是太太说要裁人了,先头宝玉闹着要把身边丫鬟们都散了,却是都好聚好散的,我听说晴雯姐姐兄嫂来接,还得了宝玉赏的东西,只是我们没有这样好的体面,说要裁人,实则发卖的发卖,配小厮的配小厮,我……”   她话说道后头,脸已经羞红了。   贾环却诧异地道:“好好的,为什么要裁人?”   彩云道:“前儿夏太监又打发人来要银子了,我听说太太凑不出银子来,后来渐渐就有要裁人的风声。”   贾环不知想到什么,眉梢一动,露出个笑容来,告诉彩云会替她想办法,自己就急匆匆去了探春处。探春也得了裁人的消息,正命人盘查哪些是素日来躲懒最多的,然而下人们之间的关系盘根错节,又哪里是她这么个娇小姐对付得过去的,正气得喝凉茶下火。   贾环一进去,便笑道:“你先前怎么说的,现在又替他们省吃俭用起来了?”   探春喝了茶,冷笑道:“欺凌旁人也罢了,独有些奴才,最没眼色,连我都糊弄,管他谁家,我岂能不管的?”说罢便放下茶,又要提林之孝家的等总理家事的四个媳妇来问。   贾环摇摇手,道:“先别管这些了,有正事要做呢。”   探春问是什么事,贾环神秘兮兮的不说话,悄悄拉她出了荣国府,找了车到林家府上,问林琯玉要一件男装。林琯玉骤然见了这两人来,吓了一跳,听到来意便笑道:“好好的,想起来带你姐姐出去玩了?——现在京里冷落了不少,没有以往好玩了,倒是太白楼出了新菜,我没人陪着一直没去呢。”   贾环道:“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太白楼要去,还有个地方也要去。我听说夏太监新居落成,咱们也去道个贺。”   夏守忠是皇后心腹,后宫中妃嫔少见没有不讨好他的,不过穆贵妃性子跋扈,和皇后冷淡,自然与这位掌权太监没什么交情。   林琯玉昨天知道了平安州传回来的消息之后就很替她爹着急,恰好上街遇见贾环,同他随口一提,没料到就搭上了夏守忠了,颇有些意外之喜,便问道:“他答应想法子传话?”   太子在平安州干的那些事儿,暂时还没能传到皇帝耳朵里,众人虽然知道,但是投鼠忌器,也不能明晃晃地去和皇帝说你儿子要造反,林如海素来很是忠君爱国,还为此苦闷了一早上,连早朝都告了病假呢。   贾环嗤笑道:“他是皇后的一条狗,聪明却聪明的很,这种事情,咱们还没法子给他酬劳,只能糊弄了。借黛玉的那位小何先生一用。”   “他既然是大太监,咱们凭什么……”   “他不缺银子,虽然常来贾府打抽风,真有什么事情沾染上了,保管跑得比谁都快,权力更是不缺,太监嘛,总是缺……”贾环说到这里闭嘴了。他是个文化人。   探春一时半会儿没回过神来,林琯玉却瞬间懂了,她震惊地道:“这种东西,怎么糊弄?”   贾环说:“我也不知道啊,这是大夫的事情。”   “……”林琯玉只好打发人去叫何赤暇,用的理由是“有个重要的人物要打发你去治他的残疾”。何赤暇不明所以地过来了,边上跟着同样不明所以的黛玉。   “什么残疾?”   何赤暇和林琯玉对他挤眉弄眼,说:“我们要借夏守忠夏太监给人传话,想来想去,只有你能糊弄了。他的残疾,你能治吗?”   “……”   太监的残疾,能是什么?   何赤暇一把捂住黛玉的耳朵,言简意赅地道:“林琯玉,你懂的是不是太多了一点?”   对方谦虚地道:“哪里哪里,还好还好。”   何赤暇这人完全不是个传统意义上的大夫,偶尔兼职下厨,甚至还能算命,主业是四处糊弄,副业才是救死扶伤。所以这点小事并难不倒他。他不过思忖了片刻,就回房去拿了一样东西出来,说:“我试试。”   夏太监在外头建新居,不是为了别的,而是他新娶了一房老婆。这年头官员置办外室尚且要战战兢兢的,这些太监却半点都没有忌讳,这夏太监是个个中翘楚,已经娶了六房了,这回是第七房姨太太。   也许钱权不一定能打动他,但是成为一个完全的男人这件事的执念,几乎所有太监都有,越表现得贪图美色,就越是对此执着。   那夏太监新房落成,居然还有不少官员来道贺,其中也不乏有许多品级不低的官员,足可见人心丑恶。他正在前头喝酒,忽然听说有故人来道贺,不由纳闷,本想着不去理会,奈何那门房却道来者姿容不俗,看着是王孙子弟,他便短暂抽身去见了见。   才一出门,就见到几个锦衣玉带的公子站在那儿,果然叫人眼前一亮,只是却不眼熟。夏守忠笑眯眯地问好,又道:“先头想必有缘见过几位公子,只是人老了记性就分外差些,不知道诸位是……”   林琯玉是个很能糊弄的,闻言道:“我姓赵。来问公公谈一笔生意。”   赵可是个大姓,京里头姓赵的大户人家,没有一百也有五十,夏守忠更不解其意了,仍然是笑道:“赵公子,今儿是好日子,本不该谈生意,若是来吃酒,我也献上薄酒一杯。”   林琯玉却笑道:“公公若是不谈,这天下就没有人敢谈了。我要送公公的东西,许多人不缺,剩余的我又着实瞧不上眼,这才同公公来说呢。”   夏守忠心里存疑,但是他是个谨慎的,便问:“我却不知自己缺什么?”   林琯玉道:“家有娇妻,有心无力,怎么会不缺东西呢?”   边上听懂了的何赤暇和贾环:“……”这人真是了不得了,你王姐姐知道吗? 作者有话要说:  先前可能没有说清楚,聊斋那本是接档的新文,应该会在三月开文,如果有小天使感兴趣可以戳进去看看 野男人逼我氪金,然后我!终于!抽到了!周棋洛的!SR和SSR!   ☆、第九十九章 风月宝鉴   夏守忠能够在皇后身边办事, 自然有他的优点, 但是人非圣贤, 贪欲却是少不了的。   约莫是林琯玉的糊弄水准实在是一流, 夏守忠虽然将信将疑,到底被这天大的诱惑给说动了, 他吩咐了人先去前头招待客人,自己却亲自引着这一行人往后院去了。   路上, 他和蔼可亲地问看似领头的林琯玉:“不知贤侄父亲在何处供职啊?”   林琯玉心说:我怕说出来吓死你。   她很委婉地咳嗽了一声, 说:“家父闲赋在家。”其实是今天装病没上朝而已,倒也算不得实打实的骗人。   夏守忠了然,含笑低声道:“若是此事能成,我自有重谢,若是……”   若是不成, 哼, 咱家虽然没有戴权那种呼风唤雨的本事, 这紫禁城里头,除了皇上, 也没有咱家摆弄不了的人物。   贾探春等人落后一些, 这会儿她实在看不下去了,忍不住道:“以前都听说前朝内宦乱政, 这会儿连一个太监都敢骑到咱们头上来了,这……”   贾环动作轻微地拉了拉她。   贾探春忿忿地闭上了嘴。   夏守忠开了他的卧室的房门,说了一声请,林琯玉微微颔首, 和后头的何赤暇交换了一个眼神。   何赤暇常年行走宫闱,夏守忠自然是认识他的,所以这会儿他在脸上稍微动了动,也不是多么显眼的改变,却硬生生让那张俊秀得扎眼的脸变得平凡而不起眼了。   他从怀中取出一面铜镜,这铜镜两面可照,背上錾着“风月宝鉴”四字——递给了林琯玉。   林琯玉接过之后,下意识往里面看了一眼,只见里头是拿着教鞭的林如海。   她吓了一跳,手一抖,面色镇定地把东西接住了,手腕一翻,将正面朝上,递给了那夏太监。   夏太监将信将疑地接过之后,往里面照了一眼。   只见一群天仙般的美人儿站在里头笑吟吟地招手叫他,霎时间,他只觉得浑身酥软,心动神摇,如痴如醉。   林琯玉眼睁睁地看着这太监脸色酡红,仿佛吃醉了酒一般,软趴趴地往下滑倒,她实在不想腾出手去扶他,劈手夺回了那风月宝鉴。   夏太监没了那风月宝鉴,立即就清醒了,他一时不明白方才自己是怎么了,然而那场景又尚且历历在目,他犹豫地道:“这、这……”   林琯玉含笑道:“公公这会儿是信不信呢?”   夏守忠只痴痴地瞧着那风月宝鉴,嘴中道:“这铜镜当真可以治我的——”   林琯玉将风月宝鉴重新丢回给何赤暇,淡淡地道:“可以。只是治病的酬劳,又要如何算呢?”   夏守忠忙道:“我这就叫管家备下黄金万两!”   “诶——”林琯玉一闪身,避开了他伸过来的手,心里很不耐烦,想剁掉他的爪子,脸上还是笑吟吟的,“我也知道,对于公公这样的人物来说,黄金万两算不了什么,这些俗世中的阿堵物,我也用不上。这样吧,你帮我带一句话。”   夏守忠道:“公子请说。”   林琯玉招招手,让他凑过来一些。   贾环和何赤暇都是一顿,看起来很想拦下他,林琯玉无所谓地对他们摆摆手,意思很明显,他不就是一个太监嘛,你们怕我吃亏做什么?   ……她完全忘了这是个太监身男人心的太监,就她这张脸,别说男扮女装了,穿块破布都要担心被轻薄。   林琯玉低声在夏守忠耳边说了几句话。   夏守忠悚然一惊,林琯玉瞧着他微笑道:“这生意您做不做呢?我听说戴公公最近在宫中权势如日中天,可他在外头卖官的事情,迟早是要败露的,后头是谁接上,就看公公这一回的造化了。”   夏守忠生性噤声,他是和戴权是同时净身入的宫,两相比较起来,他虽然混的也不差,但是和如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明宫内相却不能比拟。他所需要的,不过是有人借他这个胆,去直起腰板来和戴权叫板。   这风月宝鉴恰巧就是那个契机。   “事成之日,我将此物双手奉上,”林琯玉对他挑了挑眉,没有再说什么话,“走了。”   贾探春眼睁睁地看着她用一面铜镜把这大太监耍了一顿,还是有点儿懵。贾环在半路却忍不住开口道:“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何赤暇将反面朝上,给他们看了一眼,淡淡地道:“正红粉,反骷髅,专治邪思妄动之症,用得好能把人治死。”   “……”这可真像是一个神医能说出口的话。   探春被亲弟弟带出来看了一回热闹,只是她到底是姑娘家,倘或消失得太久只怕家中人要起疑心,林琯玉只好恋恋不舍地放她回去。   贾环却道:“急什么,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这会儿回去,又要看那老姑婆的脸色了。你之前不是很喜欢宝玉给你带的那些小玩意儿,什么柳枝儿编的小篮子,整竹子根抠的香盒儿,泥垛的风炉儿……我见你都爱得不行,自己出来了,反倒不去逛逛?”   探春被他说得有些意动,默默地想了一会儿。林琯玉怂恿道:“你和环儿去逛逛吧,京城里寥落了许多,再有几天要过年了,只怕小摊小贩们都要收摊不做生意了,不玩玩怪可惜的。”   探春终于是笑了,道:“好,那就好好地玩一遭,我只是怕家中……”   “家中无碍,”贾环道,“我叮嘱过你身边的侍书了,去去去。”   贾探春怔了怔,终于是笑道:“我总觉得你这两年在外头读书要更与我生疏了些,竟然是我想岔了。”贾环挑挑眉道:“那是你瞧贾宝玉不顺眼了,才知道我这个亲弟弟的好。”   眼见着这两姐弟去了,林琯玉松口气,到了黛玉院子里。黛玉还不知道太子之事,以为他们出门是去玩,她今日身体微恙,病恹恹躺在床上,见她进来也只是懒洋洋掀了掀眼皮子,说,“父亲病了,姐姐你怎么不去瞧瞧?”   林琯玉道:“他装病呢。平安州送回来的信,太子一时不知道,久了终要注意见的,他在京中的那些党羽甚重,能颠倒黑白的那样多,父亲夹在中间,也只能装病了。”   黛玉听她这样说,连忙坐起来,“这……平安州出事了?”   林琯玉以前还会瞒着她些事情,后来就发现妹妹的脑子比她好使多了,便不再瞒着她,说了平安州太子收押了守城将领,又封锁了消息的事情。黛玉没听过这样惊心动魄的,瞧她模样反倒淡然,不由道:“这么大的事情,姐姐你怎么……”   林琯玉道:“我怎么不担心王颀?”   她双手枕在脑后,往床上一躺,道:“他也跟我似得,我什么都不瞒着你,他也什么都不瞒着我,你别看水溶瞧着老实,我觉得水溶肚子里的坏水一点也不必他少。先头他们就借尤三姐,偷出了贾家和平安州往来信件,知道了平安州的事情,似乎是那个副将和太子就有勾结,不可能没有防备。这会儿瞧着下落不明,也可能只是做给皇上看的。”   黛玉饱读诗书,虽然说不是三纲五常灌了一肚子,也没想到看似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皇家能有这么多的弯弯绕绕,她默默地抱紧了自己的布老虎。   这布老虎还是何赤暇给她做的(何赤暇继下厨之后的又一新技能),里头是一些安神的草药,她抱着就能睡得很好,醒来就不容易浑身无力了。   林琯玉鼻尖对着那只布老虎,很嫌弃地翻了个身,说,“一股草药味儿,啧,和何赤暇一个样,你怎么抱得下去的。”   这句话略有些歧义,黛玉一怔,搓了搓自己的耳尖,小声说:“你连香料都觉得难闻呢。”又问她说:“那风月宝鉴到底是什么东西,你们怎么就糊弄了夏太监了?”   她话音才落,何赤暇端着药进屋了。   黛玉皱皱鼻子,抬起眼睛眼巴巴地瞧着他说:“小何,我三岁的时候你和我说五岁就不用吃药了,五岁的时候你又说是十岁,这会儿怕不是要和我说等我老了才不用吃药吧?”   何赤暇安慰的话卡在嗓子里,林琯玉在边上笑嘻嘻的,“词穷了词穷了。”   何赤暇看起来很想捞起勺子砸她,想了想,默默地忍住了,“林大人还在书房,等你过去训你。快滚吧。”   林琯玉一步三回头地走了,黛玉想笑,又觉得不厚道,干脆把脸埋到布老虎里面,深深吸一口。嗯,像小何一样,挺好闻的。   她又催促着问:“风月宝鉴到底是什么?给我看看嘛。”   何赤暇想了想,正面朝上递给她,转眼就收手了,“看到什么了?”   黛玉结结巴巴地道:“哇,上次没看完的西厢记!夏太监要这个干什么?”   何赤暇:“……”   他忍不住笑了,用力地摸了一把她的脑袋,黛玉像一只被顺毛的猫咪一样一眯眼,就见他又收起了那风月宝鉴,“嗯……他和你这种小姑娘看到的东西差别很大。” 作者有话要说:  聊斋那本甩了一章上去,不过因为存稿太少,这会儿开文可能有点轻率,所以更新的频率是很低的,有人看的话建议先养肥,等到三月份稳定更新,也就是这边完结之后。 我本来和机油信誓旦旦说2018的目标是100万字,后来一想,那差不多就是一年只歇两个月,天天日3K……算了算了,我说着玩儿的   ☆、第一百章 破窗而入   林琯玉刚走到书房门口, 就听见林昭玉咯咯笑的声音。   据她娘说, 她小时候也很喜欢笑, 林如海一抱她就能被糊一脸口水;黛玉则因为生出来就小小一团, 真是从小就捧在手里怕摔了,爹娘轮流抱大的。反倒是轮到了昭昭的时候, 林如海公务繁忙,陪他的时间少了很多。   不过他今天不上朝, 终于可以玩儿子了。   林如海抱着儿子(站着抱不动)批公文, 批到一半,趁着儿子不注意,毛笔一圈一点,把亲儿子给画成了一只花猫。昭昭像林琯玉一样一肚子坏水,看到亲爹忍笑胡子一抖一抖的, 觉得不对, 回过神来把脸在他脸颊一蹭, 然后猝不及防的,亲儿子蘸着墨水的巴掌“啪”一下糊了他一脸。   林如海:“……”   端着夜宵进门的林琯玉:“……”   她想过很多种场景, 就是没想到是这种。   林如海摸摸自己的胡子, 强作镇定地咳了一声,就见那不省心的大女儿憋不住噗哧一声笑了, 说:“爹,你还是先别装了,叫人打水来洗脸吧,一会儿该洗不掉了。”   她放下托盘里头的宵夜, 把弟弟从父亲膝盖上抱下来,严肃地托着他的头:“你要敢蹭我身上,我就把你丢掉。”   正玩上瘾的林昭玉委委屈屈地把自己的手从姐姐脸边上拿下来,林琯玉把他放到凳子上,拧干了帕子给他擦脸。   林如海擦脸擦到一半,回头看了一眼她,见她虽然神色不耐烦,动作却细心温柔,不由一笑,说:“这些东西,虽然你往日不耐烦做,也该学起来些了。”   林琯玉动作一顿,红着脸把帕子往林昭玉怀里一丢,“自己擦。”   林如海:“……”   “我方才接到消息,说夏守忠已经把话传给皇后了,后头怎么样就不知道了。”林琯玉摸了一把弟弟的脸颊,感觉略有些冰冷,便叫人将书房中的碳盆烧得再旺一些,“爹,我总觉得最近不太平,你既然告了病假,要不……干脆多告假几天。”   林如海用铜镜照照,约莫是洗的差不多了,便也放下了帕子,挥退了下人,端起夜宵来,是碗羊肉汤,汤汁雪白,葱花翠绿,这会儿还微微的有些烫口,喝下去倒是正好。   他喝了一口,忽然问:“……今天的夜宵是谁做的?”   林琯玉默默地翻了个白眼,说:“小何。黛玉忽然说想喝热汤,他从晚饭后熬到现在。”   林如海闻言,皱皱眉,说:“胡闹。他偶尔住在咱们家,是客人,这些事情怎么……”   “您瞧他什么时候像个客人?”   “……”林如海虽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次数不少,但是直接被她这么吐槽还是觉得脸上挂不住。这会儿风俗对女子来说并不开放,在林家姐妹身上的事情要是传出去,那可真是想有多难听就有多难听。   ……算了算了,他当初也没少偷偷叫人给贾敏递情书,两个人在大婚前连书房前要种什么花都想好了。孩子们大了,随她们去吧,横竖有他这个当爹的在,谁能欺负了她们去。   林如海摇摇头,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回了她方才的话道:“你不怨爹?”   林琯玉挑挑眉,说:“您是天子近臣,太子要造反的事情不管有没有发生,您不搀和才是最好的。非但是您,我看连王大人,约莫本来都没打算帮着水溶。”   林如海默默地笑了,说:“那你不担心王颀?”   林琯玉不耐烦地道:“我本来也想劝劝他,不过太子既然失德,水溶未必没有机会,他俩的那交情,我可劝不动……”她顿了顿,微妙地道:“他看着挺精明的,水溶蔫坏,约莫是把他从小哄到大?”   林如海:“……我觉得水溶被他从小哄到大。”   父女俩在此事上出现了严重分歧,昭昭大概是听到了他们在说姐夫,很愤怒地吐泡泡,“王颀很坏!”   林琯玉:“?”   林昭玉抓紧时间告黑状,“他不让你抱我!”   林琯玉:“……”   林如海忍着笑,摸摸儿子的脑袋,继续说:“不过诚如你所说,太子母族那边,最近见天儿地和王家为首的那群武将掐架,皇上也管不住,我还是先歇息两天不趟浑水——”   “了”字还没有落地,林琯玉忽然脸色一变,随手抄起那盅林如海刚刚放下的羊肉汤,对着窗口那边泼过去。与此同时,有人破窗而入。   冬日的羊肉汤为了暖身,自然放了很多的胡椒辣椒,来人没想到她会用这个当武器,被劈头盖脸地浇了一脸,顿时睁不开眼。林琯玉劈手夺过兵刃,将长刀抵在了他的喉咙处,冷冷地道:“谁派你来的?”   随后林如海忽然说了一句“琯琯小心”,林琯玉收回长刀后撤,被风带起的头发在她眼前被削成了两截。她向来用不惯长刀,这会儿勉强抬手一架,高喊道:“来人呐!”   林如海抱着儿子躲到一边,而这会儿被羊肉汤暗算了的刺客也缓过神来,他虽然被林琯玉缴了械,却随后就从靴子里拔出了贴身带着的小刀,逼向了手无寸铁的林如海。   “大夫四十而冠,带剑”。君子佩剑,或以示风流,或作为装饰——不过文官们为了方便,就算佩剑,佩的也是木剑。   林如海压根不想拔剑,他抱着儿子,一脚将木椅踢向那至今视力还没有恢复完全的此刻,林琯玉反手一刀,毫不留情地割断了他的喉咙,刺客的血溅了她一身。   她似乎怔了怔,随后很快反应过来,再次挡在了父亲和弟弟的面前。   她素白的脸上沾上了一点儿不知道是谁的血迹,瞧着颇有些触目惊心,微微眯了眯眼,“太子的人?还是哪个皇子?”   此刻一言不发,他的刀法显然要比林琯玉这个半路出家的好得多,寒光一闪,就毫不留情地再次攻过来。林琯玉这会儿却不能再退让,举刀迎上。   对方轻而易举地找到了她的空袭,一刀,砍向了她身后的林昭玉。   林琯玉几乎没有思考,一把推开了林如海,将弟弟户在了怀里,那刀极为精准地刺入了她的肩膀处,她在身后的书桌上用长刀一挑,书桌上的公文雪片般飘了一场,她便趁着这个空档,悄无声息地再次割断了这第二个刺客的喉咙。   她这会儿已经懒得费力再去擦眼皮上的鲜血了,因为此刻,有人再度破窗而入。   林琯玉恼火地道:“还有完没完了?”   话音刚落,就听见有人说:“屏息。”   她听出来人是谁,心下微松,用袖子一把捂住了林昭玉的口鼻。   白色的粉末在眼前炸开,方才进来的几个刺客一声不吭,横七竖八地倒了一地。   林如海过来扶起她,看到她肩膀上连长刀都没有拔下,心疼到手抖,林琯玉对他摆摆手,示意先到外头再说话。   才落过一场雪,庭院里还刮着寒风,林琯玉才打斗过一场,走出来就觉得昏昏沉沉的脑子清醒了一些,倒是不觉得怎么冷。何赤暇抱走大哭的林昭玉,回身一看,她已经自己肩膀上的刀给拔出来,连吭都没有吭一声。   他诧异地扬扬眉,实在不明白林家怎么养出她来的。   林如海今晚实在吓得够呛,不过到底是经过大场面的人,镇定下来也很快,他没有先安慰儿子,而是扭头看林琯玉的伤势。何赤暇这会儿出来的匆忙没有带药,她便粗暴地用手按住了伤口,扭头问林昭玉:“昭昭有没有伤到?”   林如海忍不住道:“你先去上药。”   林琯玉抬起头来看他,见他的脸上心疼、不可思议和愤怒等等情绪混杂在一起,她从小到大被骂被罚次数都不少,却很少看到父亲这样生气,终于也没有逞强,乖乖地应了一声,上药去了。   林如海看向何赤暇道:“有劳。”   何赤暇冲他点了点头,想了想,到底还是提醒道:“书房里那几个晕着的刺客要尽快处理。倘或是死士,要先卸了下巴,取出牙齿间的毒药。”   林如海这会儿已经不想追究他为什么连这些东西都知道,他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随后将儿子交给闻声而来的下人,淡淡地道:“更衣,我要进宫一趟。”   何赤暇听到了这句话,不由似笑非笑地同林琯玉说:“你爹要去告状了。要不是你受伤了,我还真怀疑这刺客是谁派来的呢。”   林琯玉言简意赅地道:“你想多了。”   何赤暇叫丫鬟们先给她包扎了伤口,转身出去配药,黛玉听到了动静赶过来,看到他袖子上溅了血,眼眶霎时便红了。何赤暇安慰道:“我没事,是你……”   “姐姐”两个字还没说出口,黛玉就红着眼眶往林琯玉那里一扑,哭道:“你好好的怎么成这样了,还说不让我哭,只知道惹我难受!”   林琯玉用还能动的胳膊安慰她道:“没事没事,不会死的。”   黛玉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又催促何赤暇:“小何,你怎么还愣着呀,姐姐的药呢?”   “……”何赤暇说,“我这就叫人去煎。” 作者有话要说:  一百章啦! 可以完结倒计时了!   ☆、第一百零一章 德行有亏   皇帝是个多愁善感的人, 但是他一般会略微地克制自己, 除了有时候对太子的父爱分外肉麻外, 总体而言言行一直很得体。这会儿这样, 是真的被气疯了。   “他以为朕什么都不知道吗?!啊!当年皇后离朕而去,只留下了他这么一个孩子, 他从小骑射读书,没有不是朕亲自教导的, 他在想什么, 朕会不知道吗?!”   元春抱着儿子,很轻微地后退了一步,道:“皇上息怒!”   皇帝气得将案上的奏折悉数辉到地上,“混账东西!朕以为,他要钱, 朕给他钱, 他想要自己的人手, 朕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认了!国家大事,他竟然敢一己私利下决断, 随意处死军中大臣!徐缓守城多年, 哪里是他那个副将比得了的?!他就这么迫不及待要把江山攥在手中吗,嫌朕活得太久吗?!”   贾元春看着摔在脚边的走着, 漫不经心地想:皇后虽然和太子不大亲近,但是先头明明还是一条船上的,没料到她这会儿会如此果断地把太子的事情告诉了皇帝。皇后为人蠢得很,这么七窍玲珑的告状不像是她自己能坐到的, 约莫是她身边那群太监怂恿的。   太子的贤德之名只是在外头传着,但是在宫内,为人却向来很暴戾,这些毒蛇般的奴才们少不得伺机就要咬他一口。   皇帝兀自发怒了一会儿,抖着手道:“这太子之位,我看他是不想坐下去了!”   元春手一抖,差点没抱住孩子。小皇子受了惊吓,大声地哭起来。   皇帝见状,神色稍微缓和了些,冲贾元春招了招手,“小十八过来。”   “倘或太子德行有亏,陛下身为君父,自然要惩戒、教导,”贾元春将儿子抱过去,不动声色地劝说,“皇后娘娘处的消息只是一家之言,陛下既然没有接到军报,许是路上延误了,如何来太子封锁消息之说呢”   皇帝叹了口气,说:“你说的有道理。”他将小儿子抱在膝盖上,见他不哭了,便笑道:“你这孩子,倒是乖觉得很。”   贾元春道:“小殿下是同您亲近,所以您抱着他,他便不哭了。”   贾元春又道:“臣妾听说太子殿下小的时候,也唯独亲近陛下您,一直到太子殿下八岁出阁读书以前,都是您带着他在这书房中认字的。”   皇帝想了想,忽然有点心软了。贾元春见状,稍稍地松了一口气。   她曾经巴不得太子去死,后来却有些动摇了……她也只能帮到这里了。   就在这时,有人通报林如海求见。   皇帝惊讶地道:“快传。”   元春起身告退,皇帝却摆摆手,笑道:“朕没有记错的话,林卿是你的姑父,都是亲戚,也没什么好避让的。”   贾元春勉强笑了笑,心说那是你不知道我娘和我姑姑之间的故事。她也没有非要告辞,毕竟方才太子的事情才出来,林如海又这个时候求见,她总觉得心里有些不安宁。   元春避入了屏风后,林如海就进来了。   他虽然换上了正式的朝服,但是身上的狼狈痕迹却没有全都消除,神色还带着惊惶和愤怒,脸颊上有不知道什么时候划出来的一道血口子,虽然不流血了,但是林如海肤色白皙(皇帝心目中朝廷第一美男,和王子腾并列),这道伤口就尤其刺眼了。   他还没有拜下去,皇帝就叫免礼了。   “林卿这是怎么了?”皇帝关切地看着他,“怎么弄得这么狼狈?”   林如海看了一眼屏风后头,是个抱着孩子的女子身形,他猜到许是贾元春,心下一沉。虽然太子失德,但是这孩子……   他叹了口气,道:“陛下请允许臣乞身归乡。 ”   皇帝一惊,再看看林如海脸上的伤痕,似乎明白了什么。他这会儿有些后悔叫贾元春留下了,又不好意思开口赶人,不由尴尬地咳嗽了一声。   贾元春慢慢地从屏风后头绕出来,福了福身,仿佛觉得有些好笑地看了皇帝一眼。一般来说,后宫中敢这么揶揄皇帝的人不多,他的元后算一个,如今的穆贵妃算一个,渐渐的,竟然又多了一个贾元春。   林如海注意到了,他的脸色愈发的沉下去。   贾元春一出门,皇帝就道:“林卿到底有何事,不妨直言。你是朝中的老人了,朕当年将你放在江南,便是信你,如何如今反倒有不可言之事了呢?”   林如海看他一幅又要追忆往昔峥嵘岁月的模样,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着疼。他不知道皇帝刚刚受了太子的刺激,只觉得这会儿要说正事的时候这样扯皮的皇帝很烦人……他道:“臣方才在家中养病,遇上了刺客。臣的女儿为救臣受了重伤,如今昏迷不醒。”   皇帝诧异地道:“贵千金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林如海:“……”   皇帝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此事绝不能姑息!”   贾元春走得有点慢,隐隐约约地听见了后头“刺客”两字。她向来聪颖,已然是猜到了什么。   她垂下眼眸,忽然道:“去皇后宫里。”   然而半路却碰见了薛宝钗,她手中提着一盏宫灯,正缓步从远处走过来,手边还牵着水沁,两人似乎是在说话,水沁眉眼弯弯的,笑得十分可爱。   贾元春以前一直很喜欢小孩子,那会儿她和皇后的关系也还好,所以水沁也同她亲近,这会儿远远地见到了,就响亮地喊了一声:“元娘娘!”   元春叫人停辇,笑着道:“甜甜怎么这么晚了还在外头?”   水沁认真地道:“我刚刚去母后那儿了,但是母后似乎不舒服,我就走了。”她垂着头,似乎有些失落,宝钗捏了捏她的小胖手,抬头看向元春:“这么晚了,娘娘要去哪儿?”   贾元春不自在地摸了摸头顶的步摇,淡声道:“本宫想起来有东西落在了皇后那儿,想去拿回来。”   薛宝钗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摸了摸水沁的头。   贾元春想必是想要保太子的,因为她和皇后交好,而皇后近来显然不待见她了,她这回匆匆过去,许是要传话,借此重新向皇后表忠心。   她低着头,贾元春看不清她脸上的神色,但是她也知道自己的这个表妹许是比外头的男子也强些,非但将水沁一应事务照顾得妥善,据说连宫外薛家的生意她也在打点着帮忙。   果然,薛宝钗淡淡地道:“我听说,有人夸小殿下很像太子殿下小时候呢。”   这话后头有两个意思,一是指贾元春想给自己的儿子夺太子之位……另一层,贾元春却不敢细想了。她猛地回头,冷声道:“说这种大不敬的话的奴才就该拉去仗毙!”   “弟弟像哥哥罢了,能有什么大不了的,”薛宝钗看着她,微微地笑了笑,“何况,这话是皇后娘娘说的。贵妃娘娘慎言啊。”   贾元春怔住了。   连皇后……也想要扶泽儿上位吗?   一个养得亲的小孩子,和一个早就同她不亲的太子,皇后的选择十分明显了。   贾元春只觉得头晕目眩,头一回有了一种这些事情都很荒诞的错愕之感。 作者有话要说:  那个一碰到贾元春就要骂的小天使你还在吗哈哈哈哈哈哈 随后还有一更   ☆、第一百零二章 头晕目眩   林如海在宫中待到半夜, 才乘着月色回家。   一走到家门口, 才知道平安州又来信了。这信本来是给林琯玉的, 不过林如海知道女儿只是障眼法, 他揉了揉太阳穴,“琯琯好些了吗?”   管家道:“二姑娘在大姑娘那儿哭了许久, 被何先生哄走了,夫人处也没瞒住, 这会儿换了夫人在那儿哭呢。”   林如海:“……”   他本来打算往书房走, 这会儿脚步一顿,去了林琯玉处。   林琯玉躺在床上,头比她爹还疼——被贾敏给吵得。她道:“我这不是什么事儿都没有么,您就别哭了,换成伤了昭昭或者父亲, 您也是一样哭的, 伤到我还轻些呢。”   贾敏用帕子掩着脸, 道:“什么叫没事!你见我没有瞧到你屋子里端出去的一盆盆的血水吗?伤到他们还罢了,你是女孩子, 身上倘或留了疤, 可怎么是好啊。”   林琯玉安慰她道:“没关系,肩膀处, 就算留疤了也看不见的。”   贾敏道“你这孩子心怎么就这么大呢?”   “……”林琯玉的的伤口这会儿疼得要命,又不能在母亲面前表现出来,不然她更加要哭成泪人儿一般了。许是当真伤得太重,这会儿连脸部都觉得隐隐有些抽痛, 她只好叹口气别开脸。   林如海走进来,见母女这个样子,不由也笑了。他伸手在林琯玉额头上试了试,万幸没有发热。他道:“你这会儿别闹她了,她正是要休息的时候。”   贾敏哭道:“这么大的事情,你们一个个都瞒着我,这会儿还不许人问了?”   林如海也只好叹口气,对床上偷偷睁眼瞧着自己的林琯玉一摊手,表示我劝不动你娘了。   林琯玉只好自己岔开话题:“爹,你入宫去了?皇上怎么说?”   林如海沉着眸子道:“皇上花了一半的时间夸你。”   这倒不全是皇帝不务正业的缘故,实在是耍大刀的女孩子他连戏文里头都没有听说过,又听说林家的大姑娘模样肖似林卿,乃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儿,美人耍刀,真是罕见又有趣。   林琯玉毫不脸红地道:“那爹你替我谢过了没?”   “……”林如海摇摇头,看她苍白着脸还勉强打趣的样子又有点儿心疼,叹口气,“你伤口疼,就少说些话,省点儿力气——皇上到底还是最疼爱太子,出了这样的事情,只是先叫人去了平安州问话,说是要弄清楚了再从长计议。储君废立,本当谨慎,不过这真是谨慎过了头了。”   贾敏叹道:“我听闻那徐节度使乃一员大将,如今被太子斩首,这会儿战事又吃紧,这也太不妥当了。皇上不问责,也有道理,两军交战,倘或这方大将没了,连率军的统领也被召回,这不是将城池土地拱手相让吗?”   林琯玉头疼,暂时不想加入爹娘的讨论,她闷闷地道:“不知道现在如何了?”   林如海这会儿才想起来,从袖子里把信拿出来,“平安州又有信送到,你这边这个样子,管家就先给了我。”   林琯玉眼巴巴地看着他:“信里头讲了什么?”   林如海沉着眸子拆开了信件,出人意料的,这还真是一封给他的信。   他看到后面,已经站不住了,坐到了林琯玉的床边,冷声道:“……胡闹,真是胡闹!”   妻女都不知他为何如此愤怒,林琯玉手臂一抬,想接过信纸看看。林如海避开了,他淡声道:“子腾重伤——他的住处半夜被人偷袭,我猜约莫是个他亲近熟悉的人才会如此。太子看到瓦剌军北撤,不听随行众臣的劝告,仍坚持北进,因为粮饷有缺,前方惨败,便惊慌撤退,在平安州附近大败,诸臣身死,太子被虏。”   他短短一行话,里头包含的信息简直让林琯玉头晕目眩。她这会儿躺在床上,生生坐起来了,“那……王颀呢?”   林如海看她一眼,道:“他若出事,也写不了这封信了。他当时留在平安州内照顾他父亲,躲过了这一劫。”   林琯玉喃喃说:“……可是,爹你不是说平安州粮饷有缺吗?”   “缺是缺,倒不至于饿死,”林如海将目光扫到最后,“……他在信里让我不要将此事告诉你。”   林琯玉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身下的被褥。林如海拍拍她的手,道:“如今太子恐怕也封锁不了消息了,皇上处应该已经得到消息,你别急。”他说这话的时候,忽然有些惆怅,这会儿真想和她说王颀要是死了你可以找别人,臭丫头什么时候露出过这种表情啊。   不过林大人厚道,这种话还是没能说出口。   明天上朝估计是风风雨雨的了,贾敏知道他明日只怕更是要费心,没多久就催着他去休息,自己则是留下来陪女儿。   林琯玉怔怔地瞧着窗外不说话。   贾敏道:“你也不必太担心王颀那孩子的,我看你从小耍心眼也耍不过他,他没那么容易出事。”   林琯玉觉得伤口有些疼,可能是方才坐起来的时候裂开了……倒是没有最开始那样撕心裂肺了,因为她压根感觉不到。   她缓缓地将被子里的手往外移,伸手一摸,手腕上的镯子带着身上的暖意,她小声地说:“娘,我好难受。”   贾敏方才说了她半天,也没听她喊一句疼,这会儿听到这细微的声音,眼泪顿时就下来了。她手忙脚乱地哄说:“琯琯不怕啊,娘叫人给你去煎药,喝了睡一觉就……”   “可是我睡醒也看不见他,”她有些委屈地说,“他走的时候,明明答应了我不会出事的。他那么聪明……我小的时候刚见到他那会儿,就因为一句王姐姐被他坑了那么多回呢,他怎么就不想着要防备一下太子呢?”   贾敏轻轻地拍着她的手,“他会回来的,琯琯不怕啊。”   林琯玉没有说话。   贾敏以为她睡着了,抬眼一看,林琯玉正冲着窗户那边躺着,默默地流眼泪。她其实是个很让人省心的孩子,从还在襁褓中起就不怎么喜欢折腾人,从小到大都不爱哭,学步时摔跤了,爬起来还会笨手笨脚地安慰被吓坏的母亲。   正因为如此,她的眼泪,就显得尤其让人心疼。   贾敏只觉得自己的心都揪成了一团,她俯过身去,一边哭一边给林琯玉擦眼泪,说:“要是早知道有今天,我当初都不该让你们上京城来。等不到他回来,咱们就不等了啊。”   林琯玉吸吸鼻子,闷闷地说:“不行。”   “……”贾敏心里把王颀这个字拆开来翻来覆去地砍了七八遍。   “他怎么这么烦人啊,”林琯玉吸吸鼻子,小声地说,“他还在我边上的时候,就很烦,管这管那的,等到他不在了,我心里就更烦了。娘,我这样是不是很不对?”   贾敏揉揉她的脑袋,失笑道:“没什么不对的。我还没有嫁给你爹那会儿,还成天生他的气呢,整天满嘴之乎者也,还瞧不起我看话本子。”   林琯玉眨眨眼,心想:王颀也鄙视过我听说书。   她被母亲的话吸引了,短暂地忘了这会儿的悲伤,说:“那真是太讨厌了,那娘你怎么还是嫁给我爹了呀。”   听说她娘还在闺阁里的时候是个很有主见的姑娘,贾母有时候都拧不过她去,   “不过后来我就想,他臭毛病那么多,却好像还是天底下除了我爹最可爱的男人了,”贾敏叹气道,“没办法,只能将就一下了。”   林琯玉被她的语气逗笑了。   她认真地想了想,也说:“他有时候真的很讨厌,但是我也愿意将就一下。”   只要他能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get   ☆、第一百零三章 其心可诛   皇帝虽然溺爱太子, 真的出了事情, 还是感觉到怒不可遏。他甚至没有再遵循自己昨晚和林如海所说的话, 暗中派人去平安州调查, 而是在早朝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 说太子“分朕威柄,以恣其行事也”, 明晃晃的就是说太子打算篡他皇帝老子的位。   废太子的传言顿时传遍了整个京城。   荣国府内, 赵姨娘都知道了,正在为此担心,“废了太子,皇上不会立元春生的皇子为新太子吧?”   探春奇怪地道:“姨娘,你这是担心什么?随他们外头怎么兴风作浪的, 也不会轮到咱们来担心这些呀。”   赵姨娘叹口气, 抓住她的手, 唠唠叨叨地道:“怎么不会?——元春是你亲姐姐,太太却不是你亲娘呢, 她往日张狂就算了, 这会儿成了太子外祖母,还有没有咱们站足的地儿?你别以为老太太会管着, 老太太只疼宝玉一个,咱们啊,都是外人呢。”   探春愣住了,这话虽然说得扎心, 却也并不全是假话。她略有些不自在地道:“这样的话,姨娘切不可在别人面前说。”   赵姨娘道:“我有分寸。我啊,虽然是一跳贱命,但是你和环儿都是好的,也是被我这个生母拖累了,倘或托生在太太肚子里了,也不用受这么些委屈。”   探春怔怔的,眼眶渐渐红了,“姨娘这是说的什么话?谁真心,谁假意,我还分不清吗?”   赵姨娘拍拍她的手,感慨般地道:“将来你嫁人家,不管高门寒门,一定要做大老婆,大老婆虽然受小老婆闲气,自己站得稳了,谁还敢瞧不起她呢?做低伏小,是没办法的人才去的。”   探春听出不妥来,她脸色虽然不大自在,却还是道:“好好的,怎么还说这个呢?”   赵姨娘道:“你是不知道,你大伯伯,为了五千两银子,要把迎春卖了呢。”   探春霍然起身,问:“怎么回事?”   赵姨娘说起这些八卦来十分的头头是道:“那官媒说得好听,什么‘这孙家乃是大同府人氏,祖上系军官出身,乃当日宁荣府中之门生,算来亦系世交.如今孙家只有一人在京,现袭指挥之职,此人名唤孙绍祖,生得相貌魁梧,体格健壮,弓马娴熟,应酬权变,年纪未满三十,且又家资饶富,现在兵部候缺题升’找人问问呢,这么好的亲事,怎么巴巴去巴巴地奉承大房?且那些相貌魁梧之流的,我估摸着都是假话,只可怜了二木头了。”   探春稍稍地静坐了一会儿,才忍住怒气道:“姨娘,五千两银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赵姨娘本是事不关己的,她虽然和王夫人不对付,对大房的人就只有更加冷漠,虽说迎春无辜,这会儿在她嘴里也可以权作笑料,因而见她动怒,不由唬了一跳,只是道:“我也不清楚,约莫是说大老爷拿了他的银子去朝中活动,没能活动成,他又好这个那个的玩意儿,自己将银子花了还不上罢?”   探春冷静下来,“老太太不知道么?”   “哎哟喂,”赵姨娘说,“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老太太哪里能说话?你大伯母就别想了,她性子古怪得很,只知道巴结大老爷,又总是马屁拍到马腿上,哪里回和他顶嘴呢?”   哪里是不能管,这分明是不想管。   探春兀自坐着冷静了一会儿,才叹道:“这事,我不能坐视不管。”   赵姨娘失色道:“你怎么管?”   “不是怎么管,是不能不管!”探春冷冷地强调说,“说是门生之后,实际上就是个捧臭脚的奴才!趋炎附势的小人!这样的人,遑论有没有那五千两银子了,倘或咱们家有一天不好了,迎春那性子还不得活生生给他逼死了去!大老爷怎么这样糊涂!”   她站起身,风风火火地出门去了。   赵姨娘还想叫住她,“可这……这关你什么事儿啊!”   探春被亲娘蠢得不想说话,恰好迎面碰上了进屋子的贾环。贾环见她脸都气红了,不由诧异道:“好好的,怎么和姨娘置气起来?”   探春便将事情本末同他说了。贾环对家中几个姐姐妹妹还是亲近的,至少也绝对做不到这么盼着她死的地步,顿时也道:“是该管管。”   赵姨娘还想说话,贾环便转向了她,耐心地道:“姨娘你且想想,今日是二姐姐这样,开了先例,岂不是咱们家里的女孩子都成了能拿银钱当的了?外头的人一瞧,贵妃的妹妹感情也不那么值钱,什么歪鼻斜眼儿的都敢凑上来了,遇上个不知根知底的,还不是害了咱们姐姐!”   他说话很妥帖,赵姨娘瞬间被劝服了,探春看得不由想笑,却仍然是绷着脸道:“那要怎么管呢,诸葛环先生?”   贾环表示自己也不知道,同她面面相觑,倒是赵姨娘心生一计,笑着道:“我保准儿,你们没想到一个人。”   “谁?”   “贾宝玉。”   按说贾宝玉管不了大房的迎春的婚事,但是他却能够影响贾母,而贾母也绝非管不了迎春,她不得不管的时候,贾赦自然会退让了。   “你们可别直接同他说,”赵姨娘笑道,“宝玉最是好哄,你们只拿孙绍祖的恶行去吓唬他,他倘或还有良心,自然会去同老太太说,咱们就看热闹吧。”   “那要是没有……呢?”探春皱眉道,“宝玉性子懦弱,要他真的为女孩儿出头,可不容易。太太房里的金钏儿可不是个先例么?”   贾环却道:“我也觉得此计可行。我冷眼瞧着,他也有些担当了,不然绝不读他厌烦的那些圣贤书的,还不是知道了咱们家一日不如一日,他不能这么一味傻乎乎下去。”   探春想想,也只能这样了,便道:“那咱们找他去。”   贾环又同她咬耳朵道:“王家伯伯现在生死不明,王家哥哥也没只言片语传回来,他家都乱了套了,不然叫他帮帮忙多好。”   探春一怔,却道:“不知琯琯如何呢。”   太子被虏的第五天,平安州传回消息,瓦剌护送太子回朝,要求平安州打开城门以君臣之礼相见,平安州守城将士拒开城门。   ……拿这个拒开城门的主意的,显然就是王颀本人。王子腾生死不明,城中守城将领被太子斩了,剩下的几个副将谁都不听谁的,里头倒是有个太子的心腹,不过在太子被虏的消息传来的当天,这个副将就在兵变中被斩杀了。   朝野震惊,这会儿轰轰烈烈闹了几天的废太子之事,更加被此事推波助澜,到了一个新的高潮。但是与此同时,也有些不一样的声音在。   这些都是太子留在朝中的党羽,其中不乏朝廷重臣,他们坚持认为,瓦剌当年归顺我朝,是心悦诚服的,此刻主动送太子回朝,更可见起称臣的决心。当初闹打仗不过是因为我们拨给他们的赏赐不足,往后咱们多给一些也就是了。泱泱大国,储君到了城门口也不开门,实在是千古丑闻,不合礼法,而且是有意挑衅瓦剌,有意谋害太子,真是其心可诛啊!   这其心可诛说的到底是谁,可谓是很明显了。水溶水澜,养母是王子腾亲女儿,又和王颀一块儿厮混长大的,王颀拿的这主意,谁知道有没有受他们的影响?   一时,无党派的、二皇子派的、太子派的,还有剩下许多权势低微些的皇子们也掺和进来凑热闹,那些巴不得皇帝改立更好操纵的小皇子的人也来凑热闹,每天早朝上吵的架加起来能够把负责记载的史官给累死。   皇帝记得嘴边都长了燎泡,这个节骨眼儿,他也不去穆贵妃或者贾贵妃处了,对着年老色衰的皇后又觉得闹心,连着两天没睡好,终于,上朝时当着众臣的面晕倒了。   ……然后事情就更复杂了。   林如海夜夜回府都很晚,这日才从皇宫中出来,就听到了街角的喧哗。   他一看,目瞪口呆。   原来是些群情激奋的年轻书生,拿着火把,团团围住了王家,口口声声说穆贵妃惑乱君上,王家父子有意谋反,要找王家人讨个公道!   这根本就是耍流氓,哪怕真的要讨公道,也得去找王子腾和王颀讨啊,这会儿阖府上下,都是老弱病残,这这这不是欺负人吗?!   林如海顿时气得想下车喝止,被贴身小厮死死拉住了,“老爷,万一这些人伤了您可怎么办啊,还是先回去叫人手吧!”   林如海冷眼看了一会儿,摇头冷笑道:“皇上还没死呢,一个个就都忍不住造反了?这是皇后的人、贾家的人,还是太子的人呢?”   有人冷若冰霜地道:“管他们是谁的人。”   林如海低头一看,差点没从马车上摔下去。   林琯玉带着红色的斗篷,帽边围了一圈雪白的毛领,瞧着倒是温暖,却愈发显得她眉眼尤其的冷硬冰凉,后头竟然是浩浩荡荡、装备齐全的士兵们。   “我拿了王伯父的印,逼五城兵马司出的人。明日上朝,还请父亲,好好和皇上解释此事。”   她说完,很轻微地偏了偏头,对着后头的人道:“王大人与你们有恩,当年大同一役,是他救了将士们的命,这会儿他生死不明,独子被围平安州,竟然连手无寸铁的夫人也被这些书读到狗肚子里的读书人侮辱,此仇不得不报,但是不能伤了人命……缺胳膊短腿儿就算了,去吧!”   林如海简直不知道是给未来婆婆出气,还是用了未来公公的名义出兵,还是大半夜的伤口还没好就跑出来,还是在这么多男子面前抛头露面……这么多槽点该先骂哪个了。   ……算了,回去再骂,这会儿解围要紧。 作者有话要说:  这孙家乃是大同府人氏,……家资饶富,现在兵部候缺题升,这是七十九回原文。 ……别急,王姐姐很快就不用饿肚子了。 我我我我我我忘记给存稿箱设定时间了天哪对不起 约莫在十章之内完结正文昂~ 然后聊斋我丢了一章试阅出来,再一次求一波预收,感兴趣的话大家可以看看昂~ 还有有一本写着玩儿的现言,《青竹不甜不要钱》,本文不坑不长,我状态好的话约莫能短小地日更到完结,大家也可以看一看哦~   ☆、第一百零四章 社稷为重   夜里风大, 林琯玉纵然罩着挡风的披风, 却还是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空气里弥漫着火油的味道, 王家府外, 那些一个个擎着火把的读书人面容个个都显得凶神恶煞,其实这些书呆子未必就真的明白王家绝对不开城门的原因, 不过是一腔热血的书生最容易被煽动,是有些居心叵测的人手里的一把钝刀子。   钝刀子割肉, 远比利刃要疼。   不过秀才遇上兵, 有理说不清,面对这些人,你和他们是不能讲道理的,林琯玉也不觉得自己讲的过他们。她于是用了最粗暴直接的手段镇压,颇为幸灾乐祸地看着这些满嘴忠义的书呆子们被下了大狱。   她回头的时候, 林如海的马车已经不在了, 不知道是不是被气走了, 还是回宫去和皇帝告状了。不过皇帝还病着呢,这会儿听了这消息, 估计能气得厥过去。   她拢了拢披风, 往里走去。   看门的小厮见她走来,甚至都哆哆嗦嗦的不敢盘问。林琯玉微微沉了脸, “怎么,这会儿连话都不会问了,旁人进你家,你拦也不拦?”   小厮哭丧着脸道:“姑、姑娘, 您、您是哪位?小的替您通报一声。”   林琯玉莞尔,道:“伯母睡了么?可曾受惊了?”   那小厮听着这声音实在耳熟,恰好这时候林琯玉拉下了帽子,虽然一张脸苍白到毫无血色,但是眉眼清丽妩媚,赫然是他家少爷经常往家里带的那位林姑娘。他顿时松了口气,说话也利索了,“夫人吓得没能睡,您来了,陪陪夫人就好。”   林琯玉点点头,兀自进了大门,她对里头熟悉得很,甚至不用人带路,就脚步轻快地到了钱氏处。钱氏在屋中至今没能睡着,对着烛火两眼通红,忽然听说林琯玉来了,忙道快请。   林琯玉一进屋,就见她显然是哭过,她脚步一顿,不可避免地想到远在平安州的王颀,终于还是勉强笑了一笑,道:“那些‘子曰’们已经都被赶走了,您大可不必再担忧。”   钱氏冷笑道:“我哪里是怕他们呢?倘或我就站到门口去,叫他们把我捉去,去平安州对峙,叫王颀开门放太子进城,他们也没有这个胆子。”   林琯玉不由也笑了,“读书人雷声大雨点儿小,还真是。”   她笑完,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钱氏见她这个怔怔的样子,便道:“怎么是你来了?”   “我父亲那会儿还在宫里,”林琯玉微微笑道,“是阿颀身边的拒尘来说的,他倒是对我有信心,也不去求别人,只来找了我。我担忧您,便取出了当初阿颀给我刻的一枚仿章,装作是王大人,火急火燎地给五城兵马司那边送了一句话——字是我府上的秦可卿写的,那会儿觉得好玩,把许多人的字都学着写着玩儿了,没料到会有这么派上用途的一天。”   她说起这些事情的时候,慢条斯理,条理清晰得很,看不出半点往日的毛躁的模样。钱氏大感意外,又忽然想到:“许是这会儿局势变得太快,这孩子不得不这样了的。”便有些觉得心酸。   她默默地拉林琯玉坐到自己的床边,说:“今夜你便在我这儿睡下吧,我叫人给你收拾屋子出来,大晚上的,我听说你前儿还受了伤。”   林琯玉这才觉得肩膀上的伤口又有些疼,约莫是再一回裂开了。她不想叫钱氏再担心自己,便只是笑道:“不碍事的。您不说,我也要在这儿赖着了。”   钱氏替她理理鬓角,柔声道:“好孩子,阿颀遇见你真是福气。”   在这会儿猝不及防地听见王颀的名字,她心里的感情很复杂,胸口的酸涩似乎要翻腾上来,又慢慢地止息了。林琯玉瞧着灯花,眼睛一眨不眨地道:“不瞒您说,我有时候也这么觉得。”   钱氏笑了,“我是同你说真话呢。他从小啊,脾气又差,他姐姐又那样宠着他——要不是他爹是个武将,养出个宝玉来也是有可能的。而且这孩子长大了,愈发有他自己的主见,我向来不说他,这会儿竟然是连他父亲也说不过他,说不过了,便要动手,他挨打倒是不还手,也总一声不吭——倔得不知道像谁。”   林琯玉确定眼睛里头的眼泪没能留下来,才眨眨眼:“挨打?他瞧着那么弱不禁风,怎么能禁得住打骂?”   钱氏又笑道:“他哪里弱不禁风了,不过是瞧着瘦削,他爹打他可从来不留情面的。不过这会儿啊,在平安州城内,他父亲受了重伤,那些副将们你争我吵不顶事儿,必然是他顶在最前头,这会儿倒好,他父亲也要听他的了。”   “那太子——”林琯玉依稀听见父亲同幕僚说过这件事情,林如海显然是对此很赞成的,可是她还是有些疑惑,“他将太子拒在城外,这……”   钱氏道:“太子不是太子了,自然就没这么多的事情了。皇上虽然重情,但是在家国大事之上,鲜少犯糊涂的。”   这竟然就是说废太子已成必然了。   林琯玉半点不关心太子,他是死是活对她而言没有任何区别,她不过关心的是王颀会不会受影响。这会儿得了钱氏的安慰,心下稍稍地安定了一些,终于忍不住道:“我这几天,一直很担心、很担心他,这会儿听您说他没事,又讨厌起他来了。”   钱氏搂着她笑道:“等他回来,你去教训他,我估摸着他是不敢不服的了。”   第二天朝堂上因为士子们闹的这荒唐事又吵了一回,已然是多党派相争。   不过皇帝今天的态度就坚决多了,他虽然在病中,知道王家夜晚被围住的时候还是气得大怒,“反了天了,这些迂腐之辈,朕还没死呢,他们就想造反了?!”   他即刻就要传旨下去,命废太子,择立一新的皇子为太子,以平息此番党派之争。   这下好了,朝廷更热闹了。   “臣,请立二皇子殿下为太子!”   “臣,请立三皇子殿下为太子!二皇子成日斗鸡走马,绝非栋梁之材!”   “三皇子流连青楼楚馆,三日不出八大胡同!”   “呸,”太子党派的官员站不住了,“太子殿下襁褓中受封,多年来德行未曾有亏损,对待下面的臣弟,向来尽心尽力,日后绝非会残害手足之辈!你们这些人,居心叵测,皇上明鉴啊!”   吵到后面,这些读书人快要把肠子吐到对方脸上了。   皇帝精神不济,听他们吵架也没有往日那样觉得有趣。他支着脑袋,有气无力地说:“都别吵了。”   “一二三四五六七,你这忘八!”   “孝弟忠信礼仪廉,竖子无耻!”   “……”   林如海听得很想笑,看皇帝的表情,便清清嗓子,把两位大人好声好气地劝回到了队列中。   “林卿,你有什么看法?”   林如海骤然被点到名,胡子翘了翘,出列回道:“回皇上,社稷为重,君为轻,如今国难当头,臣以为,择一对社稷最有利的皇子为储君最好。”   这是废话。   不过老狐狸还有后招,他说:“几位皇子长于陛下膝下,陛下对他们的理解远胜于我们这些臣子,陛下如何觉得呢?”   皇帝沉吟着说,“朕觉得……”   满朝文武都竖起了耳朵。   “报——”太监尖利的声音就在此时传进来,“平安州有捷报传来!”   皇帝一喜,一时没有想那么多,道:“快读!”   “瓦剌士兵在城外扎营休息,半夜时我军突袭,将他们杀得片甲不留,太子殿下——太子殿下被平安救回!”   “轰”一声,朝堂上炸开了锅。   皇帝一激动,又晕过去了,于是更乱了。   林如海在一片混乱中遗憾地心想:按照王颀那小王八蛋的性子,“忠君爱国”四个字约莫是不知道怎么写的,我真怀疑他为什么会救人,他不会暗地里下黑手吧?   王颀倒是想,不过太子到底是太子,在平安州城内党羽甚多,他这几天闭城不出,都在料理那些州城内的走狗了,这会儿也还有一拨在呢。   此外,在最后的那几天内,倒也发生了一件趣事。平安州城内粮饷短缺,都是由一名姓薛的商人,不畏前线艰险送来,甚至分文不取,皇帝听说了之后,重赏了这名商人,封他为“紫微舍人”。   在年前,京中又开始下雪的时候,众将士终于班师回朝。一路上,太子不再像来时路上那般专断军务,上至行军路线,下至军中小事,事无巨细,皆向王子腾请教。王子腾伤势还没有好全,真正给他拿主意的,却是王颀。换成是在往日,太子早就翻脸了,不过这会儿他也知道了京中传回来的要废太子的传闻,时时战战兢兢,居然难得的,一点儿幺蛾子也没出。   不过林琯玉还在猜,“那皇上到底打算立谁?”   林如海道:“十八皇子。”   林琯玉:“……”   真正的,儿子篡了老子的位,约莫也就是这样了。   她突然想起了什么,蹦起来就往外走,“糟了糟了,我竟然给忘了!”   林如海道:“不要蹦跶,好好走路!亏我还以为你懂事了!琯琯?林琯玉!!!”   林琯玉的身影呲溜一声就不见了,约莫是不知道亲爹在后头崩溃的表情。 作者有话要说:  送粮小天使薛呆子没让王姐姐饿着啊哈哈哈哈 下一篇文我绝不绝不绝不写这么长了,对一只手速感人的咸鱼来说,三十五万,命都快没了。入V真是防止我这种人挖坑不填的最好方式了。 最后,日常给新文打广告,怼天怼地狐狸精x走心走肾石头精的故事。虽然最近全无心思存稿(滚!)   ☆、第一百零五章 地痞无赖   林琯玉匆匆忙忙往外跑, 倒不是为了别的, 而是当初探春叫人给她送信, 说了孙绍祖之事, 她便应下了探听那孙绍祖行迹之事。不过近来的事情一桩接着一桩,先有刺杀, 再有王家被围,她忙得脚不点地的, 这会儿同林如海说话的才想起来。   她先脚步一转, 去了黛玉那里。   黛玉正在喝药,听她说要去贾蔷那里一趟,不由道:“既然是他们家的事情,环儿探春不自己去找他,怎么还找到你这儿来了?”   林琯玉道:“蔷儿先头忙, 他又在外头住着, 还真不比咱们这儿方便。”说罢软磨硬泡, 非要叫黛玉起来,同自己换身衣裳出门。   林如海和钱氏近来都对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知道管不住她, 索性由她去。两人便穿着男装,大摇大摆地从大门出去了。守门的小厮丫鬟到林家夫妇那里去报, 他们不约而同叹口气,却没说什么。   贾蔷果然是忙,去他那儿里头闹哄哄的,院子里头赌钱吃酒的大有人在, 他却不见人影。倒是龄官正在里头的屋子里看着下人们干事儿。   林琯玉道:“蔷儿就这么不怕你被他这些好兄弟轻薄了去?”   龄官笑道:“什么轻薄不轻薄的,他们哪敢呢。”又问是什么事情。   林琯玉道:“我先头知道他奉二殿下的命养了一群不务正业的地痞无赖在家,现在看看还真是一群好汉。”龄官往外看了一眼,失笑道:“他素来斗鸡走马的,和这些人也玩得好,前儿也不知道发了什么疯,说要结交,得,那就结交了罢。他们瞧着不正经,个个在我们这儿还是老老实实的。”   说罢领了两人到前头去,果然,她一走到,那些人纷纷正色地喊:“嫂子过来,可是有什么事儿?”   黛玉“噗哧”一声笑了。她近来病中抑郁,笑的时候不多,这一笑许些个男子都红了脸。林琯玉忙把她往后一遮,却见那些红了脸的反倒都低下了头,像是有些不好意思。   “……”这些画风清奇的泼皮无赖们都这么羞涩的吗?   龄官却像是见惯了,只是笑道:“我无事,是这两位小公子有事呢。”   林琯玉想了想,问他们:“你们知不知道城里有个孙家,有个叫孙绍祖的?”   在场可真是什么人都有,顿时有人应声说:“我认得,可是在兵部候缺的那位?我平常没少在酒楼赌场里碰见他,是个心黑的,老子上回输了他一笔银子,他折了钱算,一个月活生生给我涨了两倍的银子,荣国府放的利银尚且没这么多呢!”   林黛玉和林琯玉的脸色都变了,这两人对视一眼,黛玉出声问:“荣国府如何放贷,何时放贷,你且细细说来。”   “他家放了许多年了,按月收银子的,”不料在座众人还真有不少借过贾家的钱的,“他家的钱啊,利息高,只是来钱快,你当天借,现成就能拿到手。我们还好些,不怎么去借,他家最喜欢找那些老实巴交的农户,谁家碰上个天灾人祸的,急着用钱,就去他家借,只是倘或延期了,嗬,上回那个赵老头的家都给官府的人抄了,卖了闺女才还上的银子呢。”   林琯玉道:“那怎么还有人管他们借钱?”   “他家来钱快啊,”有人道,“都是直接从他家管家女婿那儿拿的现银,红白喜事最是费钱的时候,去他家铺子里借钱自然便宜。而且听说他家的那位贾贵妃的儿子要被封太子呢,这么好的前途,谁不巴巴地凑上去啊,这才只是借银子呢,有的是人送银子!”   林家姐妹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林琯玉还记得正事,叮嘱他们去孙绍祖家闹一场,也无需太过,把人绑了打一顿,就说有个大人物被他抢了心爱的女子,叫他麻溜地去退婚。她就不信了,贾赦得了这么一个画出来的大饼,还真愿意为了几千两银子卖女儿。   随后两人出门。   “贾家怎么办?”林琯玉说,“管家女婿……约莫是那个周瑞家的女婿了。”   “这事儿,和母亲说一说吧,”出人意料的,黛玉并没有对此太过上心,“也找人偷偷地和贾贵妃传个信儿,倘或她都管不了,咱们再不忍心看,也无济于事。”   ……   贾家完全没有在意自家放贷的事情,毕竟放了这么多年了,也没有出过事儿。这会儿,他们正铆劲儿往宫里传消息,想同贾元春问皇上对于小十八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贾元春却全然没有半分喜悦之情,对此闭口不提,只是提点家中众人,近日不可张扬。   原因无他,她比谁都知道,这个孩子配不上这个位置。他还这么小,不存在德行是否有亏的问题,但是他的身份,注定了他只能当个闲散的亲王,最好一辈子都不引起皇室中人的注意才好。她虽然对太子感情微妙,但是她也不能保证,这个男人在他的储君之位被威胁的时候能做出什么来。   将士们凯旋归来,皇帝自然要大摆庆功宴,一些有头有脸的王公贵族都受邀入宫,连女眷们也不例外。而贾元春抱着儿子,几乎是坐立不安。   幸亏她坐得高,贾母和王夫人都不能近她的身,否则她可能根本无法掩饰自己的神色了。   同样坐立不安的还有林琯玉。   按理说,她已经行过及笄礼,这会儿应当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过一来京中的风俗没有那么严苛,二来皇帝对她的事迹很感兴趣,三来,却是因为王颀。   平安州此役,虽然明面上是王子腾领兵,真正立功的,却是王颀。皇帝倒是笑问他要什么奖赏,他当时只是笑道:“您已经赏了我的父亲,再赏我又是个什么道理?我也没有什么想要的——官位用不着,我这个年纪,当几品官都是扎了老辈人的眼睛,钱财——我也用不着。倒是许久没见琯琯了,您便施恩,这番庆功宴,叫林大人带上她来也就罢了。”   皇帝哭笑不得,“那女孩子有什么了不得的,叫你这样惦记?”   王颀没回答他,默默地笑了。   他才从平安州回来,跟着王子腾叩见皇帝的时候,身上还有些边疆未曾退下去的杀伐之气,这会儿换回了锦衣玉带,笑起来却依稀还是跟在皇帝身边长大的那个少年。   皇帝感慨道:“朕年轻的时候——”   他摇摇头,不说话了。   皇帝其实不老,但是最近的事情一桩接着一桩,竟然叫他隐隐生出些疲惫来。   因而在宴席上,他还特地召见了一回林琯玉,笑眯眯地赐了她一些东西,还夸她说:“朕的皇儿这么多,都没有琯琯如此英姿,林卿是个博学多识之人,生出的女儿竟然也是巾帼不让须眉。”   所以林琯玉回到席上之后,来自四面八方的嘘寒问暖就没有停过。   黛玉咳了两声,才小声笑道:“这下好了,你王姐姐还是你王姐姐,你自个儿成了‘英姿飒爽’的小哥哥了。”   林琯玉抚了抚她的背,把她面前的酒盏拿走了,“他听到,又该——”   话说到这里,才觉得不自在起来。王颀回京有一会儿了,两人还没见上面。听说他受了伤,到底伤在哪里,她却半点也不知道。他回来的路上,也没有给她送过信。   她捏着酒盏好一会儿,又来了个不知道是哪家夫人,拉住了她的手就是一顿猛夸,林琯玉心不在焉地敷衍走了她,终于觉得烦躁,在下一轮夸赞来临之前就溜了。   这宫里她来得不少,方才吃了两杯酒,有些上头,不由地就往太液池边走。池边果然吹着冷风,她扶住栏杆,垂下头去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却忽然在那池子的倒影里,看到有一人悄无声息地走上前来。   她下意识把手摸到腰间去,这是之前林如海被暗杀那次造成的影响,这会儿谁鬼鬼祟祟靠近她,都要承担被她卸了胳膊的风险。   不过她还没来得及动手,有人把她的手一按,懒洋洋说:“怎么变得这么警惕了?”   她莞尔,放下了手,回身一把揪住了来人的领子,“王姐姐,今儿你倒不怎么怕我动手?”   她揪领子可真是毫不留情,王颀咳了一声,失笑道:“这么久不见,你怎么光想着动手了?”说罢把她的手拉下去,解开了自己的斗篷给她,“大冷天的,穿这么少,等着我来送衣裳?”   林琯玉看他这个好脾气的样子,扬了扬眉,“你是不是知道自己理亏?”   “……”王颀坦诚地道,“我先头忙着,没看你的信,回来的路上才想起来。”   这不是假话。   在最后那几天,要不是平安州平白多了个冤大头薛蟠,将士们都快要杀马饱腹了。同时又要应对这朝廷派下来的、城外喊门的、城内造反的几拨人,他甚至没时间睡觉,哪里还想得到京里头给自己送了信过来。   今天倒是想见她,不过又要忙着述职,又要谢恩,还要安慰亲娘,真是连轴转,一点儿空暇都没有。   林琯玉叹了口气,说:“我知道了。”   她拢了拢身上的披风,转过了头没看他,“先头我很害怕,也是等知道了你没事儿,才不害怕的,不过略微有些生气。”   他倚着栏杆,本来就清瘦,这会儿不过一个月没见的功夫,气色更差了些,只是少年人特有的那种锐气,仿佛被贴着剑鞘妥当收好了,变得含而不露起来。唯独看着她的时候,神色还颇为温柔,“以后不会了。”   她认真地回眸,伸出手指,像他偶尔做的那样,指尖轻轻在他眉心一点,却没有立刻收手,反而是顺着他的鼻梁,滑到了他的鼻尖,随后用力一推。   “骗人的话,就变成猪鼻子吧你。”   他一把捉住她的手,闷闷地笑起来,把人揽到了怀里。   “好。”他说,“到时候你不要嫌弃。”   ☆、第一百零六章 各怀鬼胎   何赤暇收回把脉的手站了起来。   “陛下只是饮食不节, 或劳倦过度, 或忧思日久, 损伤了脾土, ”他说,“臣开药为陛下您调养, 只是治根之法,还是陛下自己保重龙体。”   皇帝躺在靠枕上, 有些虚弱地笑了, 说:“朕喜欢用你,不过是因为何太医你从不说假话,和太医院那群只会掉书袋的酒囊饭袋不同,怎么的,你也不敢说真话了?朕还能活多久?”   何赤暇打开装着银针的布包, 闻言很轻微地笑了笑, 不过他低着头, 皇帝并没能看清他的神色。他淡淡地道:“陛下身体无碍,只是心中有疾, 臣所能做的, 只是为陛下疏肝解郁,但是旁的, 却还要看陛下自己如何处置了。”   皇帝扬眉道:“何太医知道朕为何忧思?”   “解铃还须系铃人,”何赤暇拿着银针在龙床旁坐下,很和缓地道,“陛下问臣, 倒不如找那人来问问。”   太子回朝之后,皇帝就没有召见过他。虽然接风宴上太子也在,这对天家父子,却冷落得仿佛是路人一般。   不过皇帝对太子是当真重情重义了,如此这般,旁人尚且还好,他却没比太子好过到哪里去。就算嘴上说着要改立新太子,但是小十八对他来说不过是个聪明伶俐的孩子,太子却是他倾注心血培养了多年的接班人,后者的意义已经上升到了不可磨灭的程度,不是说废弃就能废弃的。   趁着皇帝沉思,何赤暇动作精确地在他身上的要穴处一一施针。   “唉,”皇帝最终叹了口气,冲着侍立在一旁的内宦道,“把太子叫过来。”   这时候忽然有个小内侍求见,慌慌张张地道:“十八殿下不知得了什么恶疾,上吐下泻,几个太医都束手无策,娘娘叫我过来请何太医过去。”   皇帝一怔,正要起身,又想到才叫了太子,便皱着眉坐回去,冲着何赤暇道:“劳烦何太医你过去看看。”   何赤暇微微扬眉,行了一礼,就和那小内侍一起走了。   却说太子迟迟不得皇帝召见,夜晚忽然得召,又是忐忑,却在半路突然听到了小十八病重的消息。   他略微犹豫了一下,顺路就去了一趟贾元春处。   贾元春看到他来,简直不敢置信,挥退了殿内的所有人,才不可思议地问道:“你怎么还敢过来?”   太子冷着脸,说:“小十八是我弟弟,我怎么就不能来看看他了?”   其实他也未必没有他自己的考量,皇帝往日斥责他,也曾说过他毫不忠君爱父,没有为人兄长的样子。这会儿他倘或不闻不问,又该手斥责了。   贾元春冷冷地道:“他是你弟弟,皇上还是你父亲呢。你先来看他,皇上会如何想?你随意出入妃嫔的宫殿,大臣们会怎么想?!”   太子不耐烦再听她说这些,直接进了里间去看小十八了。   这孩子眉眼生得肖似贾元春,圆润可爱,不然也不会这么讨皇帝的喜爱了。   太子至今也没有子嗣,这会儿看着这孩子烧得满脸通红,忽然有些不自在起来。他问何赤暇:“小十八……如何了?”   何赤暇算是这深宫中唯一知道这对男女之间的龌蹉事儿的。   醉酒的太子淫辱父妃,事情传出去,贾元春自己也活不下去,所以她才会在一开始紧紧掖住此事,却没想到这不靠谱的太子爷并不忌惮,反倒是愈发喜欢喜欢到她处。一来二去,难免出现纰漏。这十八皇子水泽,就是那个纰漏。   何赤暇不同情贾元春,更没觉得太子做得名正言顺。先头他帮忙隐瞒此事,不过是为了交换他需要的东西而已。   他从一个药瓶中滴出一滴棕色的药液喂孩子喝下,只是道:“应当是被人喂了毒药,好在毒性不强,吃得也不多,并无大碍。”   贾元春失声道:“毒药?!”   她怨毒的视线立刻就看向了太子。   太子皱眉喝道:“你也不信我?要是换成是任何一个别的皇子,我都可能下手,可小十八……你这还怀疑我?”   贾元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不是最好。如果是的话……我死,也要带上你!”   太子嗤笑了一声,说:“你也不必威胁我,咱俩都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现在皇上有意立他为新太子,你以为我真的就会坐视不理?到时候,不过是鱼死网破罢了。”   她霎时无言以对。   太子又垂眸看了小皇子一会儿,眸光十分的柔和,“如果孤能安稳度过此劫,将来自然也不会亏待他。”   贾元春摔帘子出去了。   太子身边的内侍催促着他去见皇帝,他便也没有久留,不过临走前,看着襁褓中的孩子,却忽然心一软,把自己挂着的玉佩解了下来,放到了孩子的手中。那孩子似乎感觉到了亲近的气息,紧紧攥着玉佩,安稳地睡着了。   皇帝迟迟没有等到太子过来,他年纪大了,精神也没有往常好,这会儿便渐渐的烦躁起来。恰这时候,太子终于姗姗地来了。   他甫一进屋,皇帝就拿起床边的玉如意,狠狠地摔在了他的身边,“好好,朕叫你,你也不来,你这岂止是要造反?朕还没死,你也还不是皇帝呢,就这么日理万机了?!”   太子被惊得立刻跪倒在地,“父皇明鉴,儿臣只是在来时听说小十八得了急病——”   换成是在往日,皇帝没准还真能夸赞他几句。不过这会儿他只是个多病虚弱的老人,听到时只觉得太子是在推卸责任。   他喘着粗气,只是说:“朕对你很失望。”   他把厚厚一叠军报摔倒太子面前,“当年你同扬州商贾有联系,明里暗里中饱私囊,朕不是不知道,朕的眼睛都看着呢!而平安州之役,你刚愎自用,贪污粮饷,又害死了多少我朝的将士?这些都可以改,可以学,可你这不忠不孝不义的东西,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这太子,你既然当不好,就别当了罢!”   ……   翌日,当真文武百官的面,皇帝终于将轰轰烈烈传了许久的的废太子谣言落实,随后数日,将废皇太子事遣官告祭天地、太庙、社稷。   一时,各怀鬼胎的,又开始你唱罢来我登场。   荣国府贾家,就是那个演的最起劲儿的了。   贾敏劝告了贾母一回,而老太太近日精神不济,竟然对王夫人的陪房在外放贷之事毫不阻拦,甚至道:“元春在宫中,事事需要打点,她这也是没办法了。”   贾敏冷冷道:“听闻二哥近日在士林之中,也是如鱼得水,这些都不过是托了小殿下的福,但是陛下今年身体大不如前,而小殿下却年幼懵懂,朝中老臣必然不愿意幼主临国。最有希望被立为皇储的,是穆贵妃养着的二皇子,而二皇子近日却闭门不出……他尚且知道要避嫌,这个时候,谁跳出来,就会成为众矢之的!”   贾母道:“富贵险中求,敏儿你也莫要再担忧了,这孩子还要叫你一声姑奶奶呢。”   贾敏气得拂袖而去。   不过这会儿的形势,倒是对贾迎春十分有利。   那孙绍祖被一群地痞流氓给恐吓了,回去就屁滚尿流地去了贾家退婚,说高攀不上。贾家上上下下,除了贾赦,没有一个不高兴的。   探春等姊妹高兴的是孙绍祖并非良人,两人婚约作罢后,迎春不必受苦。   也有人高兴的是贾迎春不嫁孙绍祖,自然还可以借着如今立储的东风,嫁到一个更好的人家,甚至豪门氏族,去为贾元春所出的皇子更尽一份力。   林琯玉这几天被亲娘压着绣嫁妆,黛玉陪着她一块儿,见她时不时的就要拿针扎手,又是着急又是好笑,林琯玉索性放下了针线和她闲聊,“迎春的婚事算是黄了,听说正在勋贵人家里头找呢。小四啊,你年纪也不小了——”   黛玉“嘶”了一声,这回扎到手的成了她自己。   林琯玉忍着笑。   这话是贾敏让她问的。贾敏也算七窍玲珑了,对着大女儿的心事看得分毫不差,不过黛玉自由体弱多病,敏感多思,这些小女儿的心事颇有些多,她倒是不大看得透,于是将重任交给了林琯玉。   黛玉把东西一丢,说:“忽然说这个做什么?”   林琯玉说:“娘说,近日媒婆来得愈发的勤快了,她不能一直轰下去,迟早还是要说亲的。那什么东边的李公子啊,北边的周公子啊,都是什么青年才俊……”   她一边说,一边看着林黛玉的神色。   黛玉神色淡淡,说:“我不认识,你们说好就好罢。”   “……我都并不觉得好,”林琯玉故意来了个大喘气儿,“我觉得还不如小何好呢。”   黛玉的脸果然“唰”的一下红透了。   “……”   林琯玉心说:不是吧∑(っ°Д °;)っ?! 作者有话要说:  不想卡文 但是哪怕我双更 看着还是卡文 所以……大家凑合着看吧。 要是实在卡得焦心,可以去看看我的现言小甜饼嘛,这本不卡文啊;还可以看看接下来要开的新文嘛,这本……就两章也没什么好卡文的。顺便收藏一下就更好了哈哈哈哈哈 新年快乐!大家记得留言,所有人都有红包哦~么么哒!   ☆、第一百零七章 无灾无难   眼看着黛玉脸红了, 林琯玉只觉得心里“咯噔”一声, 觑着她的脸不说话。   她想了又想, 小心翼翼地道:“这事儿……”   黛玉起身就走。   林琯玉张了张嘴, 想叫住她,黛玉却仿佛没听见一般匆匆地出门去了。她素来仪态端方, 这走得差点把自己给绊倒,还真是从小到大头一回。   她又是慌乱, 又是不安, 还有些难以启齿的欢愉在。等到回了自己的屋子里,听见雪雁问:“姑娘,你怎么了?”揽镜一照,才看到自己脸红得能滴血。   她用手捂着脸,忽然问:“小何先生回来过么?”   意料之中的, 雪雁回说:“没有。”   黛玉“哦”了一声, 把帕子盖住脸, 躺着睡下了。   另一头,林琯玉气得想找何赤暇算账, 当然扑了个空。因为皇帝的病情是好是坏, 十八皇子又病着,何赤暇打开春后就没有回过林家几趟。   她想了想, 索性去找贾敏,“娘,我想到一件事情。”   贾敏正逗着儿子,猝不及防的被她吓了一跳, 笑骂道:“火急火燎的做什么?我叫你问的事情可曾问了小四了?”   林琯玉道:“我就想问问,小何年纪也不小了,他家中没有长辈,算是你和爹爹看着长大的,他的婚事你们怎么不操心?”   贾敏道:“我倒是操心过,只是问了几回,他都说自己习惯了孤家寡人的,别带累了别家的姑娘。”   林琯玉听到这里,又有些犹疑。何赤暇的性子确实古怪孤僻,这话听起来不像是搪塞,那他和黛玉怎么回事?   她看了看周边服侍着的下人们,说:“都先退下吧,我和娘有话要说。”   贾敏点点头。自打王夫人的陪房替她在外头放债的事情被她知道了之后,她对下人们更多了一层提防,这会儿既然说的是黛玉的事情,这些多嘴的下人们不在自然最好。   她道:“好了,这番你可以说小四的事情了……不过你怎么会想到小何的?”   林琯玉表情有些为难,说:“……我觉得他俩近来有些亲密了,虽说医者仁心,不忌讳这些,但是黛玉这个年纪……”   贾敏怔了怔,良久才道:“你是什么意思?”   林琯玉倒不是反对这两人在一起,黛玉喜欢谁,她就看好谁。可是何赤暇这个人,行踪成谜,来路不明,虽说十几年的交情了,他又说过“习惯了孤家寡人”,怎么看怎么不像是良配。她半点不信“媒妁之言”那一套,那怎么着也得“两情相悦”吧?   她小心翼翼地道:“您不是说黛玉瞧谁都是淡淡的么?……”   唯有对何赤暇,倒是真的喜欢又依赖。不过贾敏一叶障目,从来没往这个方向上想罢了。   贾敏手一抖。林琯玉顺溜地把她手上的茶杯给接过来放好。   “小何回来了,叫他来我这儿一趟。”贾敏想了想,吩咐说,“这事儿你也别太逼着黛玉了,不是坏事情。黛玉是我闺女,小何也是我看着长大的,这俩孩子,皆大欢喜最好。”   林琯玉笑道:“都说巫医乐师百工之人,君子不齿,您不嫌弃啊?”   贾敏嗤笑了一声,道:“读书只读一半儿,后头说的什么?‘今其智乃反不能及’!我听你这么一说,觉着他倒是比寻常的勋贵子弟都有出息的多,只不晓得他那话是真是假罢了。”   林琯玉吐吐舌头,“那我爹呢?”   贾敏道:“你爹?他也预备过给小何说亲事。什么大理寺卿的孙女儿,刑部尚书夫人的表妹,这会儿两桩凑成一桩,还不是给他省事情了。”   林琯玉笑道:“兄弟姊妹们,都到了年龄了。我听说贾家上上下下的,都在结亲呢。迎春年龄最大,探春也不小了,宝玉打从花袭人的事情之后,连个通房也不曾有,早听老太太说要说亲,竟然耽搁到了现在。只不知道他自己怎么想……”   贾敏道:“他是该说了。这会儿乘着立太子的东风,正是奇货可居的时候。”才开春的时候,贾宝玉就是贡生了——和岁贡、拔贡这些不同,由生员援例捐纳,故称例贡,不算正途,算是沾了贾元春的光。   仿佛是应了她的话,没两天,皇帝召见了贾宝玉,大为欢喜,破格把人放到了翰林院,当了小小的检讨。   翰林院检讨虽然只是从七品,但却是进士才能当的,这是其一;其二,在翰林院中,自然能有亲炙鸿儒、接近权要的机会,所以才有“非翰林不入内阁”的说法;其三,翰林院检讨掌修国史,虽然枯燥,却是天底下多少读书人毕生难及的高度。   不过眼见着封十八皇子已成定势,众人都心思浮动,倒没有对贾宝玉的晋升有什么意义。这位可是将来实打实的国舅爷,啧啧,皇帝只要不把他一个毛头小子弄到内阁里,大家心里都比较好接受。   贾元春从下午就坐着不动了。   身边的抱琴知道她在想什么,只是默默地陪着,眼见着太阳都下山了,才提醒道:“娘娘,晚上陛下还要过来与您一起用饭呢。”   贾元春这才恍然,她略微动了动,觉得自己身上一阵不适,“泽儿呢?”   “小殿下才喝了药,睡下了,娘娘可要去瞧瞧?”   贾元春微微摇头。   她接下来要说的一番话,这孩子长大后,或许会怨他。就让他还懵懵懂懂的时候,不要听到这些东西了吧。   抱琴看了看她的脸色,说,“娘娘,您……想好怎么同陛下说了吗?”   贾元春已经几次三番地为被废的太子说话了,这番却不仅仅是如此。废太子挑明了说过要鱼死网破,他现在已经被囚禁,但是贾元春却不能冒险。   但愿吾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   苏轼写这句话意在讽刺,但是对于这个在襁褓之中就被寄予厚望的孩子来说,“公卿”反倒是他最好的出路了。   贾元春有很久都想不明白皇帝为什么非要立这个孩子为太子。当初的废太子,不也是在襁褓之中就被立了吗,结果最后顶着太子的身份胡作非为,目无尊长……已然有了前车之鉴,他为什么就不能选用看起来更加贤明守礼的其余几位皇子?   后来她慢慢的想明白,父老子壮,才是皇帝害怕的。他要的,不是能够接他的班的太子,而是一个不会忤逆他,没有任何行动力的太子。反正有了他皇兄的先例在,这样的太子就算不够贤明,将来再废也不迟。   这条太子之路,尽头只有一个,就是在宫闱之中度过自己身不由己、平庸无能的一生。   抱琴在偏殿照看小皇子的时候,发觉自己的手在微微的发抖。   皇帝夹杂着失望、怒气的声音响彻了整个大殿,“你多次求情,莫不是你也向着那逆子不成?”   “咚”的一声,是有人跪下来了。   贾元春在慌乱之中跪得太用力,以至于脸色都疼得发白,“臣妾绝无此意,只是太子是明日之君,泽儿年幼,怕是担不起这样的重任!”   皇帝冷冷淡淡地道:“天无二日,民无二主,太子就是太子,何来的明日之君之说?起来说话。”   他果然,只是想要一个傀儡太子。   贾元春被婢女扶着起身,颇有些失魂落魄。她动了动嘴角,刚要说话,瞳孔却突然一缩。   皇帝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只见到自己前儿赏她的一只猫正悄无声息地踱着步子走过来。他不由笑了,道:“这畜生倒是半点也不怕人……它嘴里叼着的是什么?”   有多事的小太监捉了猫,取了它嘴里的东西,神色却倏然变了。   皇帝见贾元春连话都说不出来,眼神瞬间冷下来,“拿来。”   小太监“噗通”一声跪下了,将东西高高地举过头顶。   那是块成色颇好的玉佩,还是在元后没有去世的时候,皇帝赐下去的,凝结着少年夫妻多年的情深意重。太子出生后,就一直挂着,二十多年没有摘下来过。   上有五蟒,龙有四爪,也确实是太子的仪制。   皇帝看着那玉佩,视线缓缓地扫过跪在地上的贾元春。   “这东西,怎么会在你这里?”   这时候倘或是换成一个平日没有那么惧怕皇帝的人,比如说穆贵妃,瞬间就能巧笑倩兮地编出无数个理由来搪塞过去。然而贾元春对皇帝只有怨恨、惧怕,又心里有鬼,这会儿只能徒劳地摇头,竟然说不出为自己辩解的话。   偏殿之中,婴儿的哭声响起。   “轰隆”一声,一道闪电将夜空照得雪亮,外头下起了倾盆大雨。   深宫之中,忽然传出了声嘶力竭的哭喊声。   水沁瑟缩了一下,躲到了薛宝钗的怀里。薛宝钗本正低头做针线,倏然一惊,针尖扎破了细嫩的指尖。她低头将手指含入嘴中,拍了拍水沁的背,哄道:“只是快入夏了,没事儿的。”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红包大家查收一下~   ☆、第一百零八章 翻天覆地   “轰隆”一声春雷惊响。   靠在窗子边上的林琯玉手一抖, 没拿住手上的茶杯, 反应过来之后下意识往前探身, 想要抓住它。   一只手从她边上伸过来, 捞住了那只茶杯,把她往后一拉, 关上了窗子,“……离窗子远点儿吧。”   她很是不服气, “我是被突然吓着了, 这么点高,哪能出事啊。”   王颀莞尔,淡淡地道:“琯姑娘毕竟是巾帼不让须眉,当初能一人迎战三个刺客之人。在下佩服佩服。”   这人说就说罢,还很是煞有其事地对着她一抱拳, 林琯玉翻了个白眼, 踹了他一脚, “你这人好烦!刺客冲着王大人去的时候,你不也挡着了吗?”   从平安州回来之后, 王颀身上就多了不少伤痕。她头一回没注意, 后来就发现他似乎下意识不喜欢拿左脸对着她,她按住了一看, 才知道左边眼角多了一道很浅很浅的疤痕。他这人天生不容易留疤,再严重的伤痕过不了几年也就不见了,这道口子却委实开得惊险,再往里半寸, 就是眼睛了。   除了这儿之外,身上还有数不清的口子,不过她也不方便看,才恍觉这人瞧着轻描淡写的,不过是那些惊心动魄的事情他不曾说出口罢了。毕竟在平安州城内的那几日,粮饷短缺,上不能达天听,下不能服众人,内忧外患,怎么可能不艰难,不受伤。   王颀哑然。   “你今天涂药了吗?”林琯玉却忽然回过神来,一把捧住他的脸,“那还是小何配给我的药呢,他许久不曾出宫了,等他有空再叫他给你瞧瞧。”   她微凉的指尖拂过王颀的眼角,果然,没涂药。   “你怎么!又!不!擦!药!”   王颀咳了一声,镇定地道:“我又不是你,一道口子留下来也没什么。”   林琯玉恼火地道:“万一伤没好又裂开了呢?”   “……”&   “不是,”王颀指着自己的伤口问她说,“你怎么觉得,这么一道过了再过两天疤都瞧不见的口子,能裂开的?”   林琯玉:“……”   她表示拒绝交谈,一把夺回了自己的杯子,坐到桌子边坐下,吃糕点。   “这闷雷从昨晚打到今天,”她看了看外头的天色,这会儿明明是正午,不知道为什么,天色却昏暗得可怕,“听说早朝也没有上,到底是怎么了?”   王颀笑笑,说:“等下你就知道了。”   她一怔,直觉这人笑得不怀好意,立刻反问说:“现在你为什么不能说?”   王颀还没说话,她就又说:“你在平安州的事情不告诉我,回来的路上也不告诉我,这会儿又不告诉我,得了,你的事情我也不想知道——”   王颀一脸无奈地按住她的嘴,说:“贾元春出事了。”   林琯玉被他捂着嘴,长长的眼睫毛眨了眨,又眨了眨,半晌忽然跳起来,“她她她她出事了?你怎么不和我说?”   王颀松开她,颇有些心不在焉的,“你被娘禁足了这么多天,好不容易溜出来一回,说这些做什么?”   “呸,那是我娘,不是你娘!”她下意识反驳。   “都差不多,那我娘也给你当娘吧,”王颀毫无愧疚感地哄她说,“何况她出事了,陛下怎么做,我们谁也管不着。你知道了,除了现在这样跟我跳脚,还有什么用?”   林琯玉忍着把茶杯掼到他头上的冲动,说:“那贾家呢?”   出人意料的,王颀这回却说:“我不知道。昨天宫里的信,是薛宝钗送出来的,只是随后就没了消息,你们认识的那夏太监倒是给水溶说了一句请他放心,别的就再没有了。”   林琯玉恨恨地道:“那你说,出了什么事?”   她先头以为王颀许是不知道贾元春和太子那档子破事儿的,后来才发觉他简直聪明的像只妖精,连在平安州城内那会儿粮草短缺,都早早算计好了叫薛蟠帮忙,也不知道到底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   王颀看着她的焦急不似作伪,便也不再逗她了,只是道:“太子。”   既是新太子,也是旧太子。   林琯玉霍然起身。   见她头也不回地往外走,王颀挑眉,站在原地问:“去哪儿呢?”   她没好气地道:“回去看看家里有没有闹起来。”她约莫就是个操心的性子了,一方面担心贾敏得知贾家出事之后会心情不好,另一方面又担心黛玉会为至今都还留在宫中的何赤暇哭泣,顺便还担忧了一回身处权力中央的林如海。   这么多的担忧加起来,连“王颀”两个字都要忘了怎么写了,谁还管他被晾着会怎么想!   王颀微微地叹口气。   他冲着随后进门上菜的小二道:“别上了,直接打包送到林大人府上。”   ……   贾政方从任上回来,他先头被点了学政,这会儿被调回京中,心中又是忐忑又是惊喜,太子之事已成定居,那他自然也能讨到好处才是。因而回来之后就设宴请酒,又知道宝玉如今出息了,便也叫他作陪,却不料宝玉性子愈发腼腆,大不自在,没一会儿就去了贾母处。贾政也不去理会他了。   正是宾主尽欢的时候,忽见赖大急忙走上荣禧堂来,回贾政道:“有锦衣府堂官赵老爷带领好几位司官,说来拜望。”(注1)   贾政才迎出去,赵堂官却是似笑非笑的,没一会儿,西平王爷也到了,模样倒是笑盈盈的,却只同赵堂官呛声,叫送了堂中诸多的亲友,随后把守了诸门,令本宅上下人等一应不许走动。   这时赵堂官催促西平王念旨,西平王才慢慢地道:“小王奉旨,带领锦衣府赵全来查看荣国府家产。”贾赦等听见,俱俯伏在地。王爷便站在上头说:“有旨意:贾元春恃宠放旷,纵私欲,进谗言,结党营私,弄权后宫,冒天下之大不韪,实属十恶不赦。今革除其一切封号,贬为庶人,冷宫安置。其父贾政交通外官,依势凌弱,辜负朕恩,有忝祖德,着革去世职。钦此。”(注2)   此后衙役负责查抄,搅得贾家上下哭天喊地自不必说。   后头女眷们听了抱着巧姐的平儿传过来的消息,俱魂飞天外,不知怎样才好。独宝玉回过神来,颤声道:“大姐姐如何了?”   赵堂官晓得他是皇帝跟前的红人,不过这会儿他的靠山贾贵妃倒了,小皇子也显见当不了太子了,更是无需对个从七品的小官笑脸相向。他眼睛往上一抬,似笑非笑地说:“您自己尚且顾不上,贾庶人如何,又有何要紧的?”   贾宝玉拳头攥紧了,不再说话。   圣旨一下,查抄了荣国府二房,因未曾分家,大房处也被查抄了,唯独老太太处被放过了,贾政、贾赦、贾琏等府内有领旨的男子皆被革职,却唯有贾宝玉尚且安好。   此时诸事却还没了,西平王问道:“所抄家资,内有借券,实系盘剥,究是谁行的贾大人据实才好。”   这一句贾大人,说的却是贾宝玉了。   贾宝玉怔怔的,怎么也没想到家中居然还有如此丑事。他眼睛瞧过众人,大房虽然被殃及,只是神色都还尚好,唯独王夫人唬得面色发白,摇摇欲坠。   他一瞬明白过来。   贾宝玉一撩衣摆,正要跪下,贾政见此哪还有不明白的,到底还顾念着儿子尚且留存,许是皇恩未尽,便抢着跪下禀道:“此事俱我所为,与宝玉无关。”   贾宝玉望着他跪着的背影,嘴唇动了动,也猛地跪下了,“求王爷开恩。”   西平王将诸事安排妥当了,又道:“如此,贾大人,你须小心候旨,我们进内复旨去了。这里有官役看守。”   贾宝玉跪送毕,猛地起身叫人备马。   众人都哭着劝道:“贵妃既然已经坏事,如今去了只怕也是枉然,且家中事事总要有人打点,这会儿你去了,还叫谁来呢?”   贾宝玉终于忍不住了。   自从圣旨传到之后,人人皆在自哀自叹,却没一个人想到那个曾经给他们带来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贾元春这会儿在冷落宫殿受苦。“恃宠放旷,纵私欲,进谗言,结党营私,弄权后宫”……这样一顶一顶的帽子扣下来,她怎么还活得下去呢?   贾宝玉勉强站定了,冲着贾环道:“环兄弟,此处多番还托你照应。”   贾环微微犹豫了一下。他并没有比众人知道这消息早多少,贾元春的下落更是一无所知,这会儿见贾宝玉对她却念念不忘,多少有些感慨,也就点点头道:“你且去吧。”   说罢果然叫停了众人的悲泣,叫清算了一番人手,又妥当安置了主子们,倒算是井井有条。   却说贾宝玉这边,他飞马疾驰,苦苦求见皇帝,皇帝自然是避而不见的。外头风雨交加,他跪在养心殿门口,寒意侵体,久而久之,竟然连心都凉了下来。   一把伞忽然撑在了他的头顶。   贾宝玉迷迷瞪瞪间抬头,见是薛宝钗,她神色肃穆,没有看他,反而是转身,轻微地对着身后点了点头。   他这才看到后头有贵妃仪仗。   宫里只有两个贵妃,贾元春已经被废,这眼前的,就只能是剩下的穆贵妃了。   贾宝玉嘴唇动了动,刚想说话,那仪仗边又动了,隔着雨幕,依稀看到一个身影缓缓地被扶入了养心殿之中。   “……穆贵妃此番前来,绝不是为元春姐姐求情的,”薛宝钗淡淡地说,“宝玉,回去吧。现在贾家只剩下你了。”   贾宝玉在外头跪了这么久,这会儿终于彻底的感觉到了什么是心如死灰。   原来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盛,是真的可以转瞬即逝的;一个俏生生的、花朵一般娇嫩鲜妍的生命,在这样的大雨之下也会零落成泥。原来他贾宝玉自以为脱离凡尘,超然物外,在真正的皇权富贵前,也只有痛哭的份。   他避开了薛宝钗的手,伏倒在地,失声痛哭。 作者有话要说:  注1:出自高鹗续的《红楼梦》第一百五回 注2:部分同1,关于元春的部分则是清康熙废董静妃的圣旨   ☆、第一百零九章 海上仙方   “张大人在皇上面前为你求了情, ”薛宝钗弯腰将伞塞到了贾宝玉的手中, “你若再为元春求情, 皇上可能连这点儿情分都不讲了。回去吧。”   贾宝玉怔怔地道:“我姐姐……到底犯了何事?”   薛宝钗摇摇头, 她漆黑的睫毛在雨水之中沾染上了水珠,看着有些不动声色的怜悯, “这话,我不能说。你只要知道, 将她当成一个死人, 从今往后,再也不在任何人面前提起她,就好了。”   她站起身,忽地撞入一人的怀中,头顶的雨幕被一柄油纸伞遮挡在外。水澜垂眸看她, 弯了弯嘴角, 说:“雪中送炭, 宝姑娘好胆色。”   薛宝钗从伞下退出去,任由自己被大雨打湿, 恭恭敬敬地道:“九殿下过奖。”   水澜“啧”了一声, 颇有些不耐烦地直接把人拽回来,“没看到外头下着雨?”   薛宝钗说:“您比暴雨更让我望而却步。”   “……”   ……   等贾宝玉回去, 便觉得身上不大好,不过这会儿诸人都只是巴巴地盼着他能顶事儿,贾环虽好,在王夫人、贾母等人眼里却不慎名正言顺, 到底还是事事盼着贾宝玉顶上。   贾宝玉强打起精神,叫了父亲几个幕僚过来问话,依着他们的意思,自己斟酌着裁度了些府内事务,又听说孙家派人来取银子。   他问道:“哪个孙家?”   “便是那个孙绍祖,”贾环一面说着,走进门来,“二姐姐先头订婚的那糟心玩意儿,不给,打发他去,咱们家这时候哪里拿得出五千两银子来。”   贾宝玉点点头,正要使唤人,却见屋子里头空空荡荡的,那些下人们也有不少趁着乱,卷了财物走的,一时手边连个使唤得趁手些的也无。他摇了摇头,又问大房处如何。   贾环看着他,道:“凤姐姐一直病着——不瞒你说,她是装的,这会儿大房不过是大伯被拘了去,上上下下的,总算也还安稳。倒是隔壁宁府,我同老太太略说了说,先头彼此间有些龃龉——这你也是知道的,还是为了你的事儿呢,这会儿总也计较不起来,老太太便派了些人伏侍,正住在惜春隔壁。”   贾宝玉点点头,又摇摇头,瞧着四壁,颇有些心生茫然,贾环便一桩一桩的细细给他说道起来,“史家派人来过了,只说给云儿指了亲事,是摆明了要与咱们划清了界限;薛家呢,不闻不问的,也不见他们说什么,不过我依稀记着太太还欠着薛姨妈银子,这会儿不闻不问已是厚道;林家听闻林姑妈哭得昏过去了两回,醒来时便托人往咱们这儿送了一万两银子,你且拿着裁度。其余人家便没有什么好说的了,总归是那些,独善其身的,落井下石的,雪中送炭的——这个倒少。”   贾宝玉点点头,才处理了两件事务,便听传召。他急急忙忙地收拾着去了。   到底皇帝一时雷霆之怒,也不至于血流成河,除却一个下落不明的贾元春外,贾政、贾赦等人,虽有恶迹,到底还托着祖上荣光,皇帝也不便赶尽杀绝,遂抄了家之后,将众人放还,此后流放的流放,复职的复职,竟是不闻不问了。   唯独一个贾宝玉得以留存,不知道到底算幸还是不幸。当初皇帝原给他的是个从七品的翰林院检讨,还亲自叫他跟着主管修撰前朝史书的张大人学习请教,贾宝玉虽然不学无术,但是近年来却尤其的刻苦发奋,那位张大人很是赏识他,在皇帝面前说了不少的好话,皇帝顾念着修史乃是本朝大事,此番抄家,竟然也没有罢免了他。   幸就幸在贾家有他顶着,而不幸,则不幸在当年如此纨绔的一个少年,居然要用他单薄的肩膀扛起整个风雨飘摇之中的贾府,这是贾府之不幸,亦是贾宝玉之不幸。   林家内,众人听说了这个下场,都是默然。   林如海此番倒也少不了奔走斡旋的,毕竟是妻子的亲兄长,他也做不到眼睁睁见着他们去死。这会儿喝了口茶,叹口气道:“皇上突发雷霆之怒,原是宫中庶人贾元春坏事,那十八皇子也不知如何了,竟再未听闻。”   贾敏勉强道:“留着小命便罢了,罢了。”   她也还记得自己上花轿的时候是亲兄长背着的,贾政堵着林如海进门也是尽心尽力。可惜三兄妹那毫无城府的过去是昙花一现,余下的大半辈子都你不闻我不问,如今到头来,他们这把年纪了还要被派往海疆,许是今生再难得以相见。   只是再盛大的宴席,终有散场一日。她身在席间,尚且清醒,贾家的众人,却仿佛活在梦里。如今两别,不是意外,而是这多年来积累下的恶果。   贾敏没有再说话了。   林琯玉则悄然起身,出了这院子。   外头花景阑珊,草木森森,仿佛几天前的那一场暴雨,彻彻底底的将料峭的寒春吹去了,只留下漫长、幽深的夏日。   黛玉趴在窗前,瞧着外头的一丛紫藤。   林琯玉进屋的时候,听见她闷闷的咳嗽声,忽地一瞥,瞧见帕子上头嫣红的一点儿血迹,心下一惊,故作无事地笑道:“你这病何时才能好?我都等不及,要叫你替我堵着门去了——昭昭堵门,你作诗刁难就是了。”   黛玉回身,道:“外祖母那边如何了?”   林琯玉便捡了些好听的说,略过了大房、二房分崩离析不提,只是笑道:“那孙绍祖,嗳,我就说不是个好东西,这会儿还上门去讨银子呢,要是迎春嫁了他,这会儿不定要受怎样的磨搓。”   黛玉应了一声,又道:“我听说,宝玉的官职未曾革去,这会儿府上上上下下是他在拿主意。”   林琯玉道:“说是这样说,也多亏了探春和环儿。不过二舅舅被流放海疆,也不知道他们要如何打算。留下吧,没个去处,走吧,也吃不得那样的苦。”   黛玉勉强笑道:“蔷儿在外头分了家,倒是不曾波及到他了,真是个鬼灵精。”   一席话说罢,她又仿佛不适一般,闷闷地咳嗽起来。林琯玉道:“……小何也该出宫一趟了,叫他给你瞧瞧,许是先头那幅药吃得太久,该换一换了。”   黛玉盯着窗外,一动不动。   良久,她纤长的睫毛轻轻一眨,眼泪就落了下来,“……是我害了他。当初元春姐姐的事情,他是为了我才隐瞒的。不知道皇上查到了哪里,只是既然他疑心元春姐姐,怎么会不疑心十八皇子呢?……”   她越哭越厉害,到了后头,几乎背过气去,伏在桌子上,断断续续地说:“姐姐,我特别想看到他。我一点儿也不怨他这么久没来看我了,我觉得他这辈子……仿佛他做的所有事,都是为了我,我却还为了一时的幼稚想法去害他。我以为自己对谁都事事妥帖了,其实都是你们在给我描补,我对他一直都很自私……我,我错了,我配不上他,只要他能够回来……”   林琯玉骇然,“这是说什么呢?什么配不上、配得上的,你哪里害了他了?”她将妹妹搂紧了,说:“小四不怕,何赤暇一定会回来的,姐姐陪着你等着他,好不好?”   黛玉摇摇头,哭得更厉害了,“他不会回来了。”   ……   从那个雷雨交加的晚上后,皇帝就再也没有提过要改立十八皇子的事情。   这个正当壮年的男人仿佛一夜被夏风吹白了头,变得衰老而多疑。   穆贵妃也不能再像往日那样娇纵,连她都小心翼翼的,满宫上下,自然也都守口如瓶,绝不在皇帝面前提起半句废妃贾氏。   何赤暇并没有被废妃之事波及到太多,他将事情做得很好,可以说是滴水不漏,奉命调查的慎刑司也半点都揪不到他的尾巴,可皇帝到底还是起疑了。   要不是他现在病重,又离不开何赤暇的诊断,只怕他的下场并不会比贾元春好。   何赤暇倒是不着急此事。   他将药材取来,一一碾磨好,细细地包好了叫人送出宫去,送到林家府上。皇帝听闻,便似笑非笑地说:“我听闻林家的那位二姑娘,幼时有恶疾,也是何太医你治好了的,多年未曾复发,还听说你给薛家的姑娘,配了一丸‘冷香丸’,用料刁钻得很。这些,用的可都是海上方?”   何赤暇敛眉道:“诚然如此。”   “哦,”皇帝微微一笑,说,“那朕的病呢,爱卿你先头说心病还要心药医,我的心药怕是淬了毒的,那海上仙方又要去何处找?”   何赤暇在皇帝看不到的地方,微微攥紧了拳头。   倘或他说“没有”,起了疑心的皇帝很有可能不会放过他,可他要说“有”,倒是可以一走了之,皇帝兴许还活不到他回来的时候。   只是黛玉的病……   绛珠仙草为了还泪而来,不过如今木石前盟已经成了个笑话,他想要做的,是让黛玉平安喜乐、无灾无难地过一生。这就势必要彻底医好她的宿疾。   这药难配也难找,全是天底下一等一的刁钻之物,上到有价无市的灵芝草,下到女娲补天剩下的那块顽石。还有些零零碎碎的草药,他苦寻多年不得,可能真如皇帝所说,海上诸国,倒是有可能寻到他要的东西。   何赤暇抬了抬眼,笑道:“陛下想求长生否?当年嬴政派徐福带领千名童男童女入海寻找长生不老药,算是一段佳话。”   皇帝冷然道:“朕也记得,秦二世而亡,那徐福也并未归来。”   “那药诚然存在,”何赤暇不咸不淡地说,“家师在世时也曾说起。不过凡俗众人,红尘气重,被蒙蔽了双眼,难以看见罢了。”   皇帝盯着他道:“你的意思是,你能找到?”   ……   几日不闻何赤暇的消息,等到知道他奉命到海上寻找仙药之事的时候,林琯玉差点没把在试穿的嫁衣给一脚踩裂了。   贾敏一把扶住她,结果险些被带累得闪了腰,不过两人都来不及说什么,不约而同看向本来脸上好不容易出了些笑容的黛玉。   她本来正给林琯玉捧着凤冠,这会儿手一抖,将东西递给了侍女,拎起了裙子就往外跑。   她分花拂柳,穿过了林家的庭院,跑到了何赤暇住在的偏院门口,上头落了一把锁,冷冷清清,毫无人气。   她慢慢地在门口前蹲下来,抱住了自己的膝盖,毫无预兆的,呜咽出声。 作者有话要说:  大年还在坚持更新的我约莫感动不了中国,感动你们还是可以的吧?   ☆、第一百一十章 大婚前夕   荣宁二府俱被查抄, 革职的革职, 流放的流放, 这烜赫一时的贾家彻底败落了。贾宝玉虽未被革职, 但是荣国府却被皇帝收回,不得再住, 他只好掏了些银子,勉强给一大家子人找到了落脚之处。然而贾府奴仆甚众, 虽然有人趁乱卷了财物跑了, 剩下的一些主子们也难以安排,还是贾母最后分了自己的体己,遣散了众人去了。   这日他才从翰林院回来,就听见屋内闹腾腾的,原来是王夫人因为凤姐等人多得了贾母给的银子, 心中不快, 寻了个由头刁难上门请安的王熙凤等人。王熙凤自然不是个忍气吞声的性子, 闻言便冷笑着骂了回去。一时众人拉这个也不是,拉那个也不是, 昔日荣国府两个当家的奶奶太太, 便如同泼妇一般掐着腰对骂了起来。   王夫人道:“没脸没皮的小蹄子,整日不过会说些好听的话奉承老太太, 哄了不少银子走,你当时怎么不哄你叔叔去?他才要入了内阁拜相呢,也不曾帮你这便宜侄女分毫?!”   王熙凤冷笑说:“我家里出了这样大逆不道的丑事,我哪里还敢连累叔叔呢?那倒是你的亲哥哥, 怎么也不见你去哄哄?”   贾家倒台之后,立十八皇子之事自然不了了之,太子的人选自然再一次成为了众人关注的焦点。而这时王子腾升入内阁,就很是耐人寻味了。   不过王家,也的的确确,不曾在贾府被抄家的时候帮上丁点儿的忙。   王夫人嘴拙,自然讲不过伶牙俐齿的王熙凤,气得竟然不要了荣府太太的面子,亲自上场去挠她的脸,“我撕了你这小贱人的嘴!”   王熙凤毫不相让,“咱们被抄家最大的罪证,除却你那好女儿元春干的丑事外,就是你不听姑太太的劝,在外头盘利剥削,太子还没定呢,就用太子外祖母的名号招摇过市了!到底谁是搅家精,你以为老祖宗不说,大家就都不知道了?!你问问宝玉,他对你这亲娘,如今还有没有半分孺慕!”   贾宝玉听不下去了,上前要拉开两人,结果差点没被两人长长的指甲给挠到了脸。他叹气道:“都说家和万事兴,眼见着这样,是要愈发的衰败了去。”   王熙凤看他一眼,觉得这素日来神采精华的宝玉如今没了那股子灵气,反倒透着读书人的潦倒。她倒不想再为难他,只是冷冷地道:“你说得没错,咱们这家,怕是好不了了。”   她说罢,也不再想着去贾母处请安了,转身叫平儿抱着哥儿走了。王夫人方才听了最后那句话,心下惶惶,只是勉强道:“如今咱们家只有宝玉你当着官,她自然不敢为难我了。”   贾宝玉有些陌生地瞧着她。   王夫人往日总以慈善的一张脸待人,鲜少会露出如今这粗俗无礼的一面。由此可见高贵粗俗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哪怕是个乡野村妇,倘或锦衣玉食,也能变得彬彬有礼、大气雍容。   王夫人拉着他往贾母处去了,“你林姐姐的好日子就在过几日,你祖母想不通,非要给她添妆……这会儿如此拮据了,这又是何必呢?你去劝劝她罢了。眼见着你祖母是一日不如一日了,这会儿给出去的,只怕就是来日少了你的,你父亲处还要咱们拿出银子去疏通打点,再不可靡费了。”   贾宝玉很不想听她说这些,到了贾母处,只是勉强笑道:“给老祖宗请安了。”   “宝玉,来,”贾母对他招招手,贾宝玉犹豫着上去,被她一把搂住了,“好孩子,这些日子,只是苦了你了,怎么瘦了这么多呢?我这里还有不曾用过的几根老山参……”   贾宝玉忙道:“不必了。我是年轻人,用不着这些,祖母还是自己留着吧。”   贾母点点头,又叹了口气,“你琯姐姐的好日子近了,咱们这样,只怕是去不了了……”   贾宝玉勉强笑道:“该有的礼数,我不会少了的,老祖宗且放心。”   贾母点点头,她先头受了惊之后,精神就大不如前,这会儿不过短短地说了几句话,就有些疲了,强撑着精神说:“……是咱们家拖累了你,你原是个有来历的,那通灵宝玉必不是俗物,否则怎么会在丢了玉之后,就凭空惹出这许多祸事来呢?……你吩咐下去,就说这找玉之事,不可怠慢了,银子仍旧是从我这边出……”   “不必了,”贾宝玉说,“那玉丢了这么久了,我也习惯了。这会儿的困窘,不过是咱们家许久积累而来的恶果。”   “宝玉!宝玉——”贾母连着叫了两声,竟有些气短,咳嗽起来,“你年纪也不小了,往常那些人家,咱们如今高攀不上,不如从低处寻……”   贾宝玉垂下眼,说:“不必了。我如今潦倒,不愿害了那些好人家的女孩儿。”   说罢,他便站直了身子,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退了出去。   ……   四月初三,宜纳采、嫁娶。   白日林家才有了一件喜事儿,那位被封为紫微舍人的薛蟠薛大呆子,自打见过英莲之后就念念不忘,在京中重逢,更是上了心,叫媒婆来上门小心翼翼地说了一番后,勉强算是得到了众人的肯定,正式地同当初的香菱、如今的英莲定了亲,婚事就放在秋后。   而第二天,则是林家那位大姑娘的大喜之日了。   这夜林琯玉托腮在屋子中坐着,黛玉突然进门来了。她回过头,见黛玉眼睛红红的,怕是哭过,不由诧异地道:“谁又惹你了?”   丫鬟给黛玉解开了身上的披风,她在林琯玉身侧坐下,挨着她的身子,像小时候那样把头靠到她肩膀上。   她身上还有外头草木的气息。林琯玉唯恐是她想到了何赤暇所以伤心,不敢问,只是往外头看了一眼,笑道:“这样的天气,难为你还跑出到我这里来。”   黛玉道:“今晚下一场大雨,明儿个就天晴了,是祥瑞。”说罢指着屋内挂着的大红嫁衣,笑道:“晴光,红妆,极相配的,姐夫明天怕是要看呆了。”   林琯玉把手上的手炉塞给她,牵着她去看那嫁衣,见上头层层叠叠的金线,似乎有些发怔,忽地又笑道:“我又不露脸的,反倒是他少穿这颜色,指不定众人都看呆了去。”黛玉一个寒颤,搂紧了她的胳膊   林琯玉忙道:“有些冷么?——我叫人添碳盆来。”   黛玉拦下她,笑道:“不是冷的,是酸的。”   林琯玉没忍住也笑了,敲敲她的脑袋,道:“你呀,这张嘴真是利,换了旁的事情,我是不担心你吃亏的。”   她无意间到底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担忧。   何赤暇至今也没有消息传回来,只怕是凶多吉少。黛玉当天知道消息的时候哭了一整天,虽然后面表现得开朗了许多,但是林琯玉却不信她真的能想开。   不理解黛玉的人,有时觉得她刻薄小性,可是林琯玉却知道,她这个妹妹一旦被人对待有一点点好,就恨不得掏心掏肺地回报。这可以说是非常稚气的天真。   而何赤暇又更有些不同。旁观者清,林琯玉早就看出这两人之间的那点儿小情愫了,何赤暇出事,黛玉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她不像是旁人,觉得黛玉迟早会忘。她很怕她忘不了。她这样的性子,何赤暇回来的可能性又这么微乎其微,往后要怎么办呢?   她当初甚至想过推迟婚期,多陪伴黛玉一段时间,却被黛玉劝阻了。   黛玉瞧着那红得刺眼的嫁衣,默默地出了一会儿神,才吐口气笑道:“谁能叫我吃亏?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心里头有计较的。”说罢转过脸来仰头瞧着她,认真地道:“姐姐,我今天同你睡好不好?”   林琯玉一怔,随后哭笑不得地道:“怎么突然这么想?”   黛玉眼巴巴地看着她。林琯玉终于忍不住笑了,推她一把道:“去去去,叫你的丫鬟回房间去抱了被子过来。你一会儿抢被子可抢不过我。”   两人洗漱罢并肩躺在床上,黛玉小脸挨着她,丫鬟们熄了烛火,屋子里头静悄悄的。林琯玉心中想着明天就要出嫁,越想越觉得清醒了,却又怕吵着黛玉,不敢翻身。这时候身边似乎早就睡着了的黛玉却突然道:“姐姐,你也要走了。”   林琯玉一怔,哭笑不得地道:“怎么还没睡?”   黛玉摇摇头不说话。   林琯玉侧过头看她,在月光下,黛玉小脸上挂着泪珠,似乎是怕她见了担心,又扬起手来用手背挡住自己的眼睛。林琯玉心里又酸又涩,却还是忍着,道:“哪里是走了呢?我到哪里都惦记着小四的。”   黛玉默默地躺着不说话。林琯玉主动抱住她,拍了拍,笑道:“你再哭,我也要哭了,怕明天就起不来了。”   黛玉这才止住了眼泪,笑道:“怪我,姐姐早些睡罢。我也要早些睡的,明天必然要好好地堵一堵姐夫。”   林琯玉拍着她,听她呼吸渐渐平缓,自己也终于有了困意,慢慢地睡了。 作者有话要说:  王姐姐在下章 然后三章之内收尾了,之后还会有番外。 不过由于我家亲戚真的很多,前面这几天连环爆炸一样的拜年过去了,初五开始我爸的狐朋狗友就又要上门了,所以番外更新……我可能会佛系一点。 所谓佛系更新就是:更新随缘,开文随缘,回不回复留言也随缘……催更?好。写不写的出来,要靠缘分。   ☆、第一百一十一章 海上来信   王颀这边, 因为要忙着处理公务, 直到半夜书房还亮着灯。水溶命人不必通报, 自己直接走进了他书房, 见他还在看下头写来的信,便笑道:“怎么还不睡?”   王颀回头看他, 颇有些无言:“太子殿下不也还不睡?”   没了拦在前头挡路的十八皇子,太子之位虽然仍然未曾定下, 但是皇帝已经暗地里挑明了此事, 只等钦天监择出吉日昭告天下罢了。水溶比先太子要好得多,因为穆贵妃陪在皇帝身侧,哪怕有些不利于他的传言,譬如说什么“居心叵测”、“兄弟阋墙”,也可以被她用枕头风给吹走。   皇帝病重, 渐渐的沉迷丹药, 也没心思管他, 国事的重担便全托付在了他身上,倒是比当年的废太子还更得人心一些。   水溶道:“原是明日你这边我来了怕是要压了风头的, 便提前来恭贺。没料到新郎官这么镇定, 真可谓这辈子见到的第一刻苦的臣子了。”   王颀呵呵,轻描淡写地道:“太紧张睡不着罢了。”虽然嘴上说着紧张, 脸上却写着“快来羡慕我”,水溶鲜少见他这么坦白,不由翻了翻眼睛,嘲笑道:“明天有两道门要过的, 你要不要我给你想一些对策?”   王颀扬眉。   第一道门是林昭玉挡着的——这个不怕,林昭玉小时候被他欺负得不少,估计反射性的就想给他开门;第二道门却是林琯玉的姐妹们,连迎春探春都特地来了,想必极为难缠。最难缠的当属林黛玉,就她那黏糊她姐姐的劲儿,不为难都不可能。   偏偏这几个都不能像往常那般粗暴地对待。   水溶笑着在他跟前坐了,道:“你要赶我走也太明显了,连茶也不奉一盏?”   王颀似笑非笑地道:“你既只是牛饮,我这里的茶叶给你喝也是糟蹋。”水溶叹气道:“要论糟蹋,我没见过比林家大姑娘还能糟蹋的。”   王颀:“我留着给她糟蹋的。”   “……”水溶无语地看着她,突然用折扇飞快地一挑他的下巴,“怕不是傻了罢?”   王颀一巴掌打下他的折扇,眯着眼阴森森地问:“你来到底有什么事?”   水溶这才笑道:“也不是多么要紧的事,原是同你无关,到底都是喜事,便来知会你一下。”   王颀抬了抬眼。   水溶道:“小何的书信传回来了,说是即日便能抵京,问我林家二姑娘可曾许亲了,若是许了,麻烦我仗势欺人一回给他退了。”   说罢把一封信放到王颀跟前。上头写着“黛玉亲启”,水溶道:“这是给林二姑娘的信,你明儿个转交了罢。”   王颀把那信收了,应了一声,虚伪地客气了一句:“麻烦你了——这是暗桩传回来的?”   水溶淡淡地道:“是咱们在平安州就布下的暗桩,那会儿平安州诸事,都是借此传回来的,得到消息比皇上还快些。他倒是乘了这东风。” 说罢又笑着摇摇头,“听说他这回去,是给林家二姑娘找药呢。这回好了,药有了,美人也有了。嗳,阿澜也到了年纪了,成天往甜甜那里跑,到底是去看谁,自己还以为旁人都不知道么?”   王颀莞尔,“你怎么不替他说亲去?”   “叫人找了个好日子呢,”水溶感慨说,“不过还没告诉他。”   王颀:“……”   打算给亲弟弟说亲,结果到现在当事人还不知道自己要被说亲了,依着他的性子,这亲能说成吗?薛宝钗看着也不像个好相与的,虽说嫁入皇家是许多人梦寐以求的,但是换成她,也还真说不准呢。   不过这不是他要关心的了。   王颀果断端茶,送客,想了想,又把桌上的一缸鱼郑重地交给水溶,“琯琯要带着她亲儿子嫁过来的,你这缸鱼还是拿走吧。”   水溶:“……???”   他抱着鱼缸,在关上的门前傻站了好久,才想到所谓亲儿子就是林琯玉养的那只乌龟。这乌龟从扬州跟着她到京城,从林家跟着到王家,约莫也能称得上是龟生丰富了。   第二天,林家张灯结彩,林琯玉起了个大早,被折腾来折腾去,还被强行撸了常年带着的鞭子。迎春道:“这种大喜的日子,还带着凶器,是打算同姑爷打一架么?”   林琯玉说:“我不带着我心里不安……”   反抗无果,被镇压,脑袋上顶着几斤重的凤冠,简直动弹不得。   忽然外头一叠声儿的“来了来了”,她立刻坐直了,黛玉笑倒在她肩上,“还不急呢,昭昭他们还在外头拦着呢。”   林昭玉虽然年纪小,但是有一堆大人给他堵着门,王颀要是没打算破门而入的话,绝对一时半会儿进不来。   果然,第一道门生生是堵了小半个时辰,后头的女孩子们才听见外头有人。这回好了,探春、黛玉几个都是素有才情的,扬声先要做一首催妆诗来,听完了,才嚷嚷不好,足足做了三首,黛玉还要说不好,忽然听到有人扬声说:“二姑娘,海上有信来,你要是不要?”   黛玉顿时一怔。   水澜含笑道:“门缝太窄了,劳烦开一开门,将信接过去了,再作诗不迟。”   探春说:“你别被他——唉!”林黛玉已经一把拉开了们,外头人鱼贯而入,姑娘们慌忙避开去,只有她一把从水澜手中夺过了信。   水澜倒也不恼,冲着王颀挑挑眉。   倒是宝钗难得没好气,“九殿下!新郎被拦在门外,这是规矩,你们这是乱来!”   水澜“嗤”地笑了,说:“那等明儿你出嫁了,是想看着你丈夫被拦住呢,还是看他快些进来呢?”   薛宝钗被这话说得红了脸,想了想,言简意赅地回答他:“关你屁事!”   就在他俩互怼的时候,黛玉攥着那封信,不再说话。她随着众人一道送了林琯玉出门,立刻匆匆回身,回到了自己的院子里。   ……   林琯玉坐在新房里头,半点没觉得羞涩,只是单纯的——肚子饿。   不过王家的规矩比林家还要森严了许多,这会儿里头只能听见外头偶尔的谈笑声,两个陪嫁丫鬟也一声不吭,屋内静悄悄的。   良久,她坐不住了,深深地叹了口气。   红盖头突然被人一挑,她下意识抬眼,撞进一双漆黑的眼眸里头。王颀约莫是实在有些喝醉了,定定地看了她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按了按眉心。   林琯玉却下意识脱口而出问:“你今天给黛玉的是什么东西?”   “……”   他动作一顿,微微眯起眼,问:“你说什么?”   “黛玉啊。”林琯玉听他这么问,以为他真的醉得厉害,忽然起了坏心,一把攥住了他的领口,王颀猝不及防地被她按倒,颇有些愕然,林琯玉很认真地道:“你给了她什么信?”   然而对方丝毫没有被威胁的错觉,王颀将双手枕在脑后,一动不动地盯着她,懒洋洋地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她终于回过神来,毫无愧疚地继续按着,“说不说?不说不嫁了。”   王颀眼睛往下一撇,火光电石间,抽手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轻轻巧巧地翻了个身,这会儿被按着的换了个人。他盯着林琯玉,似笑非笑地道:“那可由不得你。”   林琯玉老老实实地被他压着,“松开松开松开,头面还没有取下,头要断了。”   王颀莞尔,刚要放开她,林琯玉眼睛一弯,膝盖往上一顶,被反应过来的王颀再次镇压。   这会儿他丝毫没有要放开的意思,“不想睡了?”   林琯玉一把捂住脸,“不不不不不我错了,快松开,酒都还没有喝呢。”   王颀这才翻身下床,还很是体贴地拉了她一把。林琯玉刚要叫外头的人给自己梳洗,就忽然听到他说:“我帮你吧。”   她一怔,随后被按到了梳妆台前。   王颀显得不那么熟练地一一替她取下凤冠和发间的各支鬓钗、小簪,直到拘了一手冰凉柔软的青丝在手里。林琯玉一直僵着不敢动弹,听他说了一句“好了”之后,才长舒了一口气,“……麻烦。”   婢女为她打水洁面,洗净了铅华,她才坐回桌边,王颀早就让人下了碗面来,这会儿长筷一挑,利索地卷了一小卷面,送到她嘴边,“先吃点东西。”   虽然这面素淡,没一点儿肉味,饿了一天的林琯玉还是被感动到了,“好好吃啊。所以你到底给了黛玉什么?”   “……”   王颀实在拿她没办法,放下筷子,“何赤暇传回来的信。”   林琯玉呆了呆,片刻之后,忽然大怒,“走的时候一点消息也没有!亏他还敢回来!他什么时候回来?我要去打他一顿!不,我要骗他说黛玉已经定亲了!”   王颀用一卷面条堵住了她的嘴,十分敷衍地道:“好啊。”   “好什么好!这个乌龟王八——”   王颀想了想,换了一样东西堵住她的嘴。   良久直起身,心说:“……一股面条味儿。”   不过后者的禁言效果显然比面条要好用得多,林琯玉直到喝了合卺酒,都安静如鸡。王颀亲亲她的额头,呢喃着说:“琯琯。”   她含糊不清地“嗯”一声,睫毛抖抖索索地往上一抬,撞进那双眼角上扬的桃花目,里头满满的,全是她的模样。她忽然想起在扬州城里的那回初相见,心里柔软得像是要融化了一般,主动仰起头,亲了亲他的眼睛。   可能从那时候起,就知道自己移不开眼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婚礼的习俗更接近我们这边的,大家别考据了哈哈哈哈 催妆诗是唐朝的习俗。 大过年的,宝宝们都该吃糖啦~ 番外大概就是两姐妹的婚后故事? 现言小甜饼《青竹不甜不要钱》,大家感兴趣的可以看看昂~ 以及聊斋同人《道长你的狐狸精到了》拉出来遛一遛求个预收(づ ̄3 ̄)づ   ☆、第一百一十二章 大结局(上)   等到鸡鸣响起的时候, 林黛玉已经把那封信看了几百遍了。   她困倦地打了个哈欠, 拔下发簪挑了挑灯芯, 用一只手支着下巴, 另一只手的拇指下意识地摩挲着那信纸。上头有一股海风的咸腥味儿,也有何赤暇身上常有的那种药香。   他要是回来, 该怎么办呢?……   按理说他不告而别,她一开始知道的时候, 除了伤心, 也有愤怒。他仿佛一阵突如其来的风卷进她乏善可陈的后宅生活之中,悄无声息地渗透了她生活之中的点点滴滴之后,却又离开得那样突然,仿佛在她看似圆满的生命之中生生挖走了一块最重要的部分。   这么久以来,她扪心自问, 对何赤暇到底是什么感情。   可能是依赖, 也可能是……   黛玉垂了垂眼睛, 心说:不管怎么样,他回来见我, 我绝对!不!见!   除非他求我!不, 求我也不见!气死他去吧!   如果他苦苦哀求……算了,苦苦哀求就勉强见一见吧。   她一边愤怒地想着, 慢慢的,眼皮子开始变得沉重,头一栽,睡倒在了桌上。   隐隐约约似乎听见有人一声叹息, 她勉勉强强地睁开眼,紧接着就陷入了温暖柔软的被窝,她费力地想要睁开眼,忽然听见有人说:“睡吧。”   这声音太叫人安心,困意席卷而来,她拥着被衾,“唔”了一声,睡着了。   第二天难得的没能起早。贾敏心疼她,向来是不叫人喊她早起的,今天也是日上三竿了才叫人过来。黛玉懵懵懂懂地坐起身,忽地问:“雪雁,我怎么躺在床上?”   雪雁哑然笑道:“姑娘不躺在床上,该躺在哪儿呢?”   黛玉揉揉眉心,说:“我昨夜……”   贾敏那边派过来的丫鬟进门便笑道:“姑娘,何先生回来了。太太叫您过去呢……”   黛玉起身的动作一顿,“谁?”   “小何先生。”那丫鬟勤勤恳恳地再重复了一遍。   黛玉赤着脚就往床下跳,一堆丫鬟拦的拦,劝的劝,好不容易才把她按下了,“姑娘先头还说大姑娘不稳重,自个儿也忒心急了。”   黛玉忽然想到昨晚暗暗下的决心。   ……不管了,就当没下过吧。   ……   贾敏皮笑肉不笑地看着眼前的年轻人,说:“小何啊,这一路舟马劳顿,辛苦了吧?”   何赤暇知道她的心思,自己就有些理亏,因而只是老老实实地说:“我本是替黛玉寻药去,千山万水,也不敢道一句辛苦了。”   贾敏一怔,说:“什么药?”   “先头和您说过,黛玉的病是娘胎里带来的弱症,”何赤暇见她语气松动,稍稍松了一口气,“我先头换着药给她吃,不过也是治标不治本,真正想要治病,须得一味以通灵宝玉为引,许多珍稀草药作辅的奇药才行。”   贾敏道:“通灵宝玉?我记得先头说是在给十八皇子添盆的时候……”   何赤暇微微摇了摇头,“东西是贾元春收起来给我的。”   贾敏愕然地看着他,良久才叹道:“你这孩子,为了黛玉也是有心了。只是为何不辞而别?你可知黛玉日日以泪洗面?若非有琯琯时时劝慰,真真是不知如何才好。”   何赤暇默然。   他有许多个理由可以说,比如说皇帝的疑心逼得他不得不去海上寻访那不存在的长生不老,比如说他所在的船只遭遇海难沦落到了孤岛,再比如说这些草药中原地区难以寻找……可是真正听见“以泪洗面”四个字的时候,这些理由都显得苍白极了。   贾敏见他这个样子,也知道其中必有隐情,不过倒是不那么生气了,“我已然遣人替你去叫黛玉,只是她肯不肯来见你,就要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话音才落,何赤暇听见了脚步声,蓦然回首。   盛夏的阳光从这个娇怯温柔的女孩子身后透过来,她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他。   他便忽然想起,在自己为数不多的前世记忆之中,她也曾这样站在灵河岸上,看着他,终于也只是缓缓地笑了。   ……   何赤暇先头乃是奉旨寻找仙方,但是长生不老这种东西,古往今来帝王将相罕有不乐衷的,也没见谁当真千秋万代了。   但是何赤暇在这个时候回来,却显然是知道了什么,这才无所顾忌。   黛玉虽然心存疑惑,却也不想这么煞风景地问出口,她小口小口地喝完了药,皱着眉往嘴巴里塞了好几颗蜜饯,才压下了那诡异的气味。   何赤暇见状,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喝完了就去睡一觉吧,昨晚睡得那么晚。”   黛玉费力地咽下嘴里的蜜饯,才开口问:“你怎么知道?”   对方干咳一声。   黛玉眼睛睁大了一点点,又睁大了一点点,盯着他看,眼睛一眨不眨。   何赤暇被她逗笑了,到底还是怕她生气,无奈地解释说:“我昨晚……本来想同你打个招呼的,但是想着你该睡了,就只是过来瞧了一眼,谁知你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手上还攥着他写给她的信。   不过后面这句话,他自己知道就好了,要是说出口,约莫是会被恼羞成怒的林小四叫人给叉出去。   林黛玉说:“哦……”   她起身往里屋走,帘子掀了一半,又回头看他,“你不会再走了吧?”   何赤暇摇摇头。   “那就好,”她说,“我一会儿睡醒了和你算账。”   这一觉睡得倒是安稳,只是迷迷糊糊睡到一半,就听见有人急匆匆地进门,黛玉一睁眼,屋内稍微鲜艳些的摆饰都已经被换下。   皇帝驾崩了。   黛玉微微一惊,再无睡意。皇帝驾崩后,京师要戒严数日,到时候进城就没有这么简单了……何赤暇挑在这个节骨眼上回来,可见他对此是知情的。都说生死由命,天子之丧,他如何能知道得这么精准?   雪雁进屋服侍她,收起了妆奁之中的华贵首饰,只留下了几套素净的银头面,见她始终沉着脸不说话,便道:“姑娘可是想见何先生?”   黛玉摇摇头。   这些话,她等着他来说。倘或他不愿意说,那也罢了。   虽然……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   皇帝驾崩,遗诏之中指了二皇子水溶继位,后宫妃嫔,但凡不曾生育子嗣的,悉数随大行皇帝殉葬皇陵。   这里面有两个意外,一个是被打入冷宫的废妃贾氏,一个是新皇帝的养母穆贵妃。前者虽然被废黜,但是却生育了十八皇子;后者虽然理应被尊为圣母皇太后,但是不管是水溶还是水澜,都不是她亲生的。   不过朝堂上的大臣们都是人精,纷纷表示先帝生前甚为爱重贵太妃,贵太妃懿德高风,对现任皇帝有养育之恩,不可殉葬。至于废妃贾氏,横竖荣国府也没了,十八皇子前些天也得了恶疾死了,皇上您看着办,爱殉不殉。   贾宝玉在皇宫偏门等了许久,终于见到了日思夜想的人。   他抬高了伞,将对方纳入伞下,小心翼翼地搀住了她。   贾元春眼睛微酸。   大雨滂沱,空气之中到处是湿润的水汽,她恍惚之间,有些认不出他的模样,“……宝玉。”   贾宝玉瞧着瘦弱了许多,穿着朴素平淡的一身孝服,眉宇间有轻微的刻痕,全然没了昔年那“面如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的俊俏少年的模样,搀住她的动作却沉稳又坚定。   他说:“姐姐,咱们家去。”   贾元春多年未曾听见“家”这个字眼儿了。   明明赫赫的荣国府不是她的家,这承载着她所有青春年华的紫禁城也不是她的家。可笑她贾元春这半辈子以来,漂泊流浪,身如浮萍,在皇权斗争的漩涡之中身不由己。直到今日,才真正明白……   心所安处,即是吾乡。 作者有话要说:  下我也今天放出来。   ☆、第一百一十三章 大结局(下)   国丧以日代月, 百日除服之后, 京师就差不多恢复了往日的热闹。因为有许多人被此耽搁了婚期, 因此数日以来, 日日都听得极热闹的爆竹声。   林琯玉躺在院中的躺椅上晒太阳,眼皮慢慢地往下沉, 忽然听见脚步声,猛地睁眼。   王颀伸出来的手一顿, 揉了揉她的头, “怎么又困了?回屋去睡吧。”   她“唔”了一声,想了想,又迷迷瞪瞪地把手环到他的脖子处,笑眯眯地说:“王姐姐~”   王颀:“……”   好久没听见这个称呼,居然还挺怀念的?   “黛玉的婚期在下个月, ”林琯玉说, “我打算回家住几日陪陪她。”   “回家?”   听出他语气微妙, 林琯玉似笑非笑地道:“当然是‘回’,不是‘去’了。你这人怎么这么小心眼儿。”   自打平安州一役后, 王颀在军中待的时间就愈发多了, 算是位年纪轻轻便身居高位的重臣,身边奉承的人就没少过, 会这么和他说话的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不过他显然很不以为意,想了想,弯腰将她打横抱起来往里走,“几日?”   “大概……三四五六七八日吧。”   “……两天。”王颀说, “你和娘说也没用。她今天还催我呢。”   “催什么?”林琯玉在床边坐下了,说了一会儿话,睡意全无,又折腾起来给他换衣裳。王颀一把抓住她活生生把活结解成死结的手,另一只手腾出空来自己解着衣带,状似漫不经心地道:“她想当祖母。”   “……”林琯玉默默地抽出手,躲远了。   王颀抬了抬眼,又说:“还有一件事。荣国府先头被抄了家,如今那一带都在整修,独那大观园,皇上怜其妍秀,便赐给了我。”   林琯玉一怔。她已然有许久不曾和贾家的人往来了,贾敏先头还接济过他们几回,到了后来她出嫁了,便再也没有听见过他们的消息。   按说新皇登基,会额外的开恩赦免以往犯罪的官员,但是贾政、贾赦等人已经在流放途中去世,也没什么好赦免的了,贾琏如今随着薛蟠常在外头跑生意,王熙凤也和二房断绝了往来,如今只剩下几个还算忠心的奴仆跟着贾母、王夫人等人居住,细想起来,在偌大的一个京城里,他们竟掀不起一点儿的波澜。   “那你怎么想呢?”林琯玉问。   王颀道:“我看你尽喜欢捡女孩子,你乐意就把她们都打发到了那里去就是,此外,别的事务你再去同娘说。”   “这倒是好主意,”她笑眯眯的,“我依稀记得以往外祖母还给黛玉留了潇湘馆呢,不过最后一回也不曾住过。”   随后内务府的人依着皇帝的意思,把园中的一些逾制之处略作整修,竣工时已是数月之后了。林琯玉牵了个头,给尚在闺中便有交情的众人下了帖子,无非是贾家三春,并薛宝钗、王熙凤,还有在京中落脚了的宝琴、岫烟、李纹、李绮、龄官等人,一时冷清了许久的大观园门前门前车辆纷纷,人马簇簇,浩浩荡荡,一片锦绣香烟。   连带着众人带出来的丫鬟们,也是热热闹闹的。这个说“我不同你站一处儿”,那个说“你压了我们奶奶的包袱”,那边又说“蹭了我的花儿”,这边又说“碰折了我的扇子”,唧唧咕咕,笑声不绝。   林琯玉近来愈发倦怠了,怎么也睡不醒似得,瞧着新妇打扮的黛玉,替她扶正了一枝珠花,笑道:“依稀又有些当年的模样了。”   宝钗道:“什么模样?”   黛玉笑道:“我们刚进府的那会儿,荣国府所在街市之繁华,人烟之阜盛,是我所在扬州之时不曾见过的,随后大姐姐省亲,愈发是鲜花着锦。可叹后来日益冷清下去。”   众人说到此处,皆有些伤怀,忽地见前头。忽抬头见前面一带粉垣,数楹修舍,有千百竿翠竹遮映,众人都笑道:“这是林妹妹的潇湘馆。”   探春笑道:“单单为你留了,只不见你来住,今儿可要留宿一晚才好。”   随后又见了原李纨所住的稻香村、宝钗原住过的蘅芜苑、贾宝玉曾住过的怡红院,等等等等,无一处不是搜神夺巧。在场众人原先都是住在此地的,这会儿瞧着却大不相同了。   林琯玉忽地想起一个人来,含笑道:“我记得妙玉原住在栊翠庵的,后来她却去了何处了?”   众人都道不知,唯有惜春笑道:“她如今在京郊的寺庙里头落了脚,我仍旧时常去她那儿玩耍。因她那些宝贝,先头被人惦记了一回,险些被贼人虏了去,人虽还好,那些东西却丢的丢,碎的碎,人也变了,没原先那样一口一个俗物了。”   众人逛了一回,渐渐有些乏了,便到芦雪庵处歇脚。忽地听人说起原先在芦雪庵联诗之事,感慨了一回。那会儿虽说面和心不合,到底还是热热闹闹的,宝琴、岫烟、李纹、李绮等人也方才到了贾家,谁料到斗转星移,都说物是人非,不过如此。   宝钗道:“那会儿云儿还和黛玉起口角,一个说她作践了芦雪庵,那个说她是假正经,哎哟哟,我劝着可是累了。只云儿今日不曾来。”   史家原给湘云定了亲,同贾家断绝了往来,此后众人都与她再无联系,只听说嫁得颇为如意,说了一声便也罢了。   等众人歇息罢,便各自归去了,宝钗、探春等人仍旧是说好了要再创诗社,择日起社联诗。林琯玉方出了大观园,伸手一接,笑道:“下雪了。”   她话音方落,忽见那边来了个跛足道人和一个,疯狂落拓,麻鞋鹑衣,口内念着几句言词道:   “为官的,家业凋零;富贵的,金银散尽;有恩的,死里逃生;无情的,分明报应。欠命的,命已还;欠泪的,泪已尽。冤冤相报实非轻,分离聚合皆前定……”   林琯玉听得眼皮直跳,转头看去,众人皆是神色不定,仿佛若有所决。   那一句“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落下后,那两人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她们的面前。   “这尘世一番混乱,机缘到底是出在谁身上?”那和尚喃喃地道。   林琯玉下意识上前了一步,挡住了身后的女孩子们。她一个眼神递过去,那些发呆的小厮侍卫们方才恍然回神,将两人隔开了去。   “痴儿!痴儿!”道士叹道,“我欲渡你们,你们却陷身于这浊世之中!”   道士和尚说着疯疯癫癫的话,被人赶开了去。黛玉心神不定地道:“我总觉着……这首歌,像是在哪里听过似的。”   宝钗摇头笑道:“这就巧了,我也听过呢。”   众人都说不出所以然来,面面相觑,气氛竟然有些凝重。   忽地,一声“琯琯”响起。   林琯玉回头,忽然看到有人穿过长街走来。   脚步匆匆,神色却平静。他将手递给她,再说了一遍:“琯琯。”   她于是笑起来,握住了他的手,坐上了等候许久的马车。众人各自散了,黛玉掀起帘子,与她对视了一眼,微微一笑。   何赤暇问:“怎么了?”   “你看,”黛玉说,“下雪了。”   她收回手来,晶莹的雪花在她细白的指尖凝成了一滴水珠,何赤暇反手握住她的手,耐心地和她说话:“你还不能受寒,等到明年春暖花开的时候,我们就出门,如你所愿,踏遍河山……”   水澜捻捻薛宝钗的手指,把袖着的手炉递给她,“天冷了,少出门。”   她“嗯”了一声,忽然说:“下雪了,你看到了吗?”   她轻轻地掀起帘子往外看去,在须臾之间,外头已经白茫茫一片,她笑着说:“来年,必是个丰年。”   这一年就要过去了,而他们的故事……   才刚刚开始。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部分词句出自《红楼梦》原文,因为有些细碎,一一注明影响阅读,在此一并说了,不作赘述。 正文完结了,番外明天开始陆陆续续放出。 日常推新文。 聊斋同人《道长你的狐狸精到了》 现言小甜饼《青竹不甜不要钱》   ☆、第一百一十四章 番外(一)   “在看什么?”   冷不丁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薛宝钗手一抖, 妥帖地把书收好了, 才皱着眉转头说:“你又吓唬我——琯琯说你五岁的时候就经常用这一招吓她, 然后结果是被她揍。”   水澜挑挑眉,说:“太后叫我领了两个人回来, 你安排一下。”   薛宝钗面色不变,扬声说:“莺儿。”   莺儿不明所以地进屋来, “奶奶, 有什么事情要吩咐的?”   薛宝钗说:“新进府的那两个丫头,你看看府上哪里还缺人使,就指派过去。”   莺儿这时候还不知道这两个女子是太后赏下来的,欢天喜地地道:“浣衣房的两个人病了,主子们的衣裳上头花纹精细, 叫手粗的婆子来洗也不成, 那便把她们派到哪儿去可好?”   水澜:“……”   薛宝钗笑吟吟地看他:“王爷, 可好?”   “……全凭王妃做主。”   莺儿有些不明所以,只是王爷王妃向来恩爱, 她从没见两人红过脸儿, 这会儿便很是放心地出去了。   薛宝钗心满意足地坐下来,继续翻书。完全不理会站在一边的水澜。   水澜看了一眼, 得,《诗经》。作为京城里头的纨绔第一人,皇上的胞弟,叫他看看折子还成, 看这种陶冶情操的东西就不行了,他头疼地道:“你不是说你哥哥那里的账目出了些问题,你要帮着看吗?”   薛家的生意做得一天比一天大,事情自然也多了起来,薛宝钗偶尔也会帮忙看看,就怕亲哥再拎不清。   “嫂嫂会看着的,”薛宝钗毫不在意地道:“我在给宝宝找名字呢。”   水澜一怔,终于想起此行的目的,在她身侧坐下来,取走了那本《诗经》,一本正经地道:“我今天问了皇宫里头的嬷嬷,她们说怀孕的时候不能多看书,费眼睛。你平常要看,叫人念给你听也就罢了。”   薛宝钗“嗯”了一声,反问说:“那她们有没有说怀孕的时候不能生气?”   水澜“嗳”了一声,感慨说:“原来你还会生气啊!”   宝钗眼睛往下一瞥,冷冷淡淡地说:“怎么,我不能生气?东宫那位安的什么心,你不知道?”   水澜说:“她拿捏不住我皇兄,就来拿捏我了——你生气这个?”   东宫太后是先帝的正宫皇后,西宫太后则是当年的穆贵妃,这两人前半辈子就不很对付,这会儿都成了太后了,都还很有精力,见天儿地掐架。   薛宝钗抬眼,盯着他,忽地道:“那两个宫女美貌么?”   “还行——比你差远了。”水澜说着,笑着去摸她的肚子,“吃醋了?”   “这有什么好醋的,”薛宝钗很烦他,所以脸上故意挂着温柔的笑容,“您听过谁家的王妃管着太后给王爷纳妾的?——皇后尚且没资格管皇上呢,还不得上赶着去劝他雨、露、均、沾?”   说来也奇怪了,外头谁不道睿王妃是个和善人儿,虽然成亲这么久以来,睿亲王硬生生是连个侍妾也没有——要不然东宫太后也不会这么着急,一知道薛宝钗有孕,就急吼吼地往这边塞人了。收不收倒是其次,横竖能恶心这对小夫妻一番,那也是赚了。   话说回来,薛宝钗虽然笑吟吟的,水澜却皱起了眉。   和外人不一样,他一点儿也不觉得薛宝钗就是个普通的商户出身的女子,什么贤淑端庄、温柔敦厚,那都是假象。哪个寻常的女子能把公主伴读活生生当成成幕僚的?她就是。   王府上上下下的事务,不论内外,她管得比水澜这个正经亲王还多,正因如此,水澜比谁都知道,她冷漠起来,未必就是恶语相向、不理不睬,而是口蜜腹剑、笑里藏刀,谁亲近就能扎死谁的那种。   水澜把茶杯放下,“哦”了一声,想了想,同她说了个笑话:“你觉得什么鬼最可爱?”   “……”薛宝钗已经习惯他动不动来这么一句了,“你说呢?”   水澜一本正经地道:“众鬼评选之后,认为是吊死鬼最可爱。因为他死了还不忘吐舌头。”   “……”   好冷啊。   不过薛宝钗却没有绷住笑了出来,倒不是笑话好笑,而是水澜把他那张好看的脸凑到她跟前,很轻地吐了一下舌头。   这一笑,就冰雪消融了。   水澜亲亲她的鼻尖,把人抱到腿上坐下。她原本就比那些纤瘦的女子圆润些,孕妇的体温也偏高,往他怀里一靠,像抱着一个暖融融的大宝贝,“明天进宫一趟,叫母后去她那里吱一声儿,闲着没事多活几年,别尽惦记这小辈的后宅事情……我不好顶撞长辈。”   宝钗困倦地“唔”了一声,想了想,又说:“别叫母后去说了,我去东宫那儿请安吧。”   第二天,薛宝钗依旧温温柔柔地笑着,温温柔柔地给东宫太后请安,温温柔柔地回王府了。   至于那位使绊子的东宫太后,据说气得两天没见人,先帝的小老婆们去请安,全给赶回去了。水沁听闻忧心忡忡,摸着薛宝钗的肚子说:“母后年纪大了,愈发的执拗了,宝姐姐你别和她计较——哥哥怎么说?”   薛宝钗说:“他说得罪不起我,怕我拿银子砸他,惧内就惧内吧。”   “……” 作者有话要说:  请大家自行脑补宋小宝的“雨露均沾”表情包(滚!) 番外篇幅不定,时间不定,请大家跟着佛系的作者一起说:“都行,可以,没关系。” 上一篇文的番外我是征集过大家的意见的……这一篇大家也可以提啊,具体到剧情都行。不过写不写,就要看缘分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 番外(二)   夜深了, 王颀的书房却还是亮着灯。   众多不速之客个个眉目疏朗, 锦衣华服, 要不是好好的不走大门非要翻墙, 王颀还真信了他们“有正事”的鬼话。   桌上的鱼缸里,那只乌龟慢慢悠悠地吐着泡泡。   王颀随手抓了一把龟食喂它, “怎么,今天都被赶着睡书房了, 才想到到我这里来玩?”   贾蔷嗤嗤地笑:“听您这口气, 这书房怕是没少睡啊?”   水溶大笑,“我就说早上怎么赵老头一怼你就炸,感情是受了气了?”   眼见着他们要忘了正事,水澜赶紧喊停,又说:“白天才传回来的军报, 你们都忘了?”   众人深夜前来, 不是为别的, 而是边疆战事又起,驻边的南安郡王战败, 现在朝廷里分成了两派, 一派主战,一派主和。   主战倒也不稀奇。水溶很喜欢提拔年轻官员, 年轻气盛的自然是咽不下这口气。区区边陲之地,弹丸小国,却把泱泱大朝逼得没有还手之力,说出来都惹人发笑。   主和也有道理。一来先头平安州一役, 使得本朝元气大伤,这会儿确实也没有太多的财力发起战争;二来则是南安郡王的身份特殊。四大郡王,皆是世袭之职,这位打了败仗的郡王爷按辈分是水溶的亲皇叔,虽说天家无父子,水溶连亲爹在世的时候都盼着他死,但是私底下和明面上是不一样的——要是贸然出兵,这位皇叔性命难保,言官的折子能把他喷成筛子。   在场众人,包括皇帝本人,却都是主战派。   众人商议了一番,说好了先挑拨哪个小喽喽去参一把主和派的那几位,再一层层地往上去。水溶道:“本来朝廷就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外祖父自打当年受伤之后,就不怎么带兵出征了,此事还要麻烦阿颀你。”   王颀自然不会推脱。都说父子不同朝,但王子腾身在内阁,这会儿他又分管兵部,算是皇恩浩荡——水溶这人精不走没用的棋,想必早就料到了如今的局面了。   “勋贵那边,我去透个口风,”水澜笑眯眯地说,“这群饭桶没什么厉害的,打嘴仗和抱团是一等一的好。我到时候说是皇兄你的意思,他们估计能用脸皮当城墙,堵住那些言官嗒嗒嗒的屁话。”   贾环最苦,他说:“你们许是不知道,今天南安太妃上门来了,见了我姐姐,回头就说要收我姐姐当义女,王氏喜得眉飞色舞的——横竖不是她亲生的。我瞧着,他们倒是把这和亲当成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贾蔷亦道:“怎么逃过一个孙绍祖,又来个什么蛮夷国王?你姐姐们的婚事,也真是多舛了。横竖皇上在这儿,要不咱们求他指个亲?”   水溶笑道:“你叫她们自个儿挑好了夫婿再来找我,乱点鸳鸯谱可缺德,母后能念到我一个头两个大。”   “打住打住,”水澜翻个白眼,“你们在这儿念叨女孩子家的婚事,就够缺德了。看家里那几位晓得了,不再叫你们睡书房——”   敲门声忽然响起,王颀问:“什么事?”   “夫人让奴婢过来问问,您反省好了没?”外头细声细气地道。   王颀迎着一众揶揄的目光,镇定地道:“叫她先睡。”   “夫人说,您要是说‘叫她先睡’,就叫您再睡半个月的书房,”外头说,“要是您答应了以后不再欺负哥儿,她就等着您。”   “哥儿?哪个哥儿?”水溶好奇。   众人无声地给他解释:“林昭玉。”   林昭玉正是猫狗都嫌的年纪,林家夫妇老来得子,很是管不住他,他唯一害怕的就只有一个林琯玉,连王颀这个姐夫都得靠边站。   “……”   “您答应吗?”   “林琯玉,”王颀阴沉沉地说,“滚进来。”   外头一声轻笑,有人推门而入,并不是什么丫鬟,赫然是林琯玉本人。她敷衍地向皇帝和王爷们请了安,撸了贾蔷贾环的狗头,这才冲着王颀翻白眼,“哦,你睡书房也很如鱼得水么。”   她已经有了几个月的身孕,前段时间害喜折腾了王颀一番,自己也瘦了许多,这会儿还没有胖回来,肚子就很是显眼,仿佛人都站不稳似的。王颀一把将她扶住了,垂下眸子沉声说:“大晚上的胡闹什么?”   “来给你送宵夜啊。”她招呼外头的丫鬟把宵夜捧进来,看了看另外几个,很是没有诚意地说,“不知道你们都在,等等啊,我再叫厨房去做。”   外头忽然又有人说:“王爷,王妃问您可否要回府了。”   “……”水澜抛给看热闹的众人一个白眼,冲着外面说,“你告诉王妃,就说本王还在商量要事,叫她先歇下。”   “哦,”那人冷漠地推门而入,赫然是薛宝钗,“那你们可真是费心了,连姑娘们的婚事都要你们操心?”   水澜:“……”   他回头,林琯玉早笑倒在王颀怀里了。她道:“宝钗烦闷来找我说话,谁知道就撞上了你们来了。”王颀无奈地摇摇头,把人扶住了。   等众人用罢了宵夜,贾蔷、贾环家里也来了人催促。水溶对此表示很惊奇,“你们一个个的,说是悄悄出来,怎么家里人都知道得一清二楚的?”   薛宝钗说:“冤枉,是他自己怕我担心,连去逛个花楼都要主动自己吃了什么菜喝了几口酒呢。”   水溶用复杂的表情看着弟弟。   水澜视而不见,替妻子将披风拢好,起身告辞。   等到众人都散去了,王颀毫不客气地赶剩下的这位,“皇上,明日还有早朝。”   水溶:“皇后怎么还不来找朕?”   王颀:“……”   林琯玉捂着嘴笑。水溶的这位皇后倒是很端庄贤淑,就是跟他的下属似得,哪个下属会催主子回家啊?指不定人家正在宫里自在呢。   终于,书房重新安静下来。   林琯玉喂着乌龟,笑眯眯地说:“黛玉过两天就要回来啦,我要回娘家住两天。”   王颀现在对“娘家”二字深恶痛绝,“怎么又回娘家?”   “都大半个月没看见昭昭了,更别说黛玉了,小何真讨厌,把人拐着游山玩水,大半年不见回一趟家,”她嘟嘟囔囔地说,“哪里是‘又’?我姓林又不姓王。”   王颀:“……”   就不提醒她她现在应该叫王林氏了,不然这回娘家没个十天八天的哄不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探春的番外和黛玉的番外应该都有 替新文聊斋同人打广告~咳咳,这篇文的名字反反复复改了好几遍,最终确定的还是这个。 [聊斋]狐狸精 有一天,一位道长来到了据说闹鬼的某户人家附近,顺手收了一只狐妖。 谁知道这只狐妖,牙尖嘴利,怼天怼地,上能捅天,下能入地。 妖魔鬼怪,魑魅魍魉,情仇爱恨,缱绻纠葛……只是为了你我更好的重逢。 很多年前,玉清天尊对着浴血而出的小弟子说:你不过是一块石头,连心都没有,见她又能如何? 而他一剑裂开上清天,小心翼翼地……将他的心护在了怀里。 约莫就是怼天怼地狐狸精和走心走肾假道士之间的故事。欢迎收藏~   ☆、第一百一十六章 番外(三)   “回来了回来了!”   远远的, 小厮就认出了自家姑奶奶的马车, 一溜烟地回去报道。   林琯玉坐不住了, 立时就要站起来。贾敏没好气翻个白眼儿, “行了,坐下, 你是都当娘了,怎么还是这样坐不住?”   被林昭玉抱着的王宝宝噗噗地冲亲娘吐泡泡。林琯玉捏他一把, 哼哼唧唧地坐下了, “我这不是好久没看到黛玉,有些激动嘛~”   林昭玉笑道:“可先收着,二姊姊一会儿必定又哭,你尚且把持不住了,娘和她就要哭成泪人了。”   可能是听见“哭”这个字, 被亲娘扯住脸蛋的宝宝“哇”一声哭了出来。   黛玉一下马车, 瞧着许久未见的家, 颇有些近乡情怯。   何赤暇无意功名,黛玉也绝非那些贪慕权贵的女子, 这两人成亲没多久, 就告别了贾敏和林如海游览大川名山去了,沿途救死扶伤, 虽不算平静无波,却是随心所欲,真真神仙般快活。   忽地听见里头孩子的哭声,她诧异地笑道:“莫不是我的小外甥?”还没等到门口丫鬟通报, 自己就掀了帘子进去了。   贾敏不让她行礼,一把把她搂到怀里,本要说两句话,孩子哭得厉害,黛玉笑着抱了他,道:“哥儿长得真结实。”   宝宝哭哭唧唧地趴她身上,黑溜溜的眼睛却看着后头的林琯玉。林黛玉笑道:“怎么,娘亲欺负你了?哟,脸都给扯红了。”   林琯玉端庄矜持地坐着,被母亲和弟弟妹妹一块儿数落。何赤暇没忍住笑了,从黛玉手里接过孩子,下意识一把脉,笑道:“身子健壮,怪道能哭这么大声。”他摸摸孩子的小手,又道:“命格极好,是个显贵之相。”   林琯玉“唔”一声,说:“说来你可能不信,上回钱家的人过来,我也不晓得那是王颀他几个表字的表妹了,看着我如同眼中钉——然后她又说京中那个马道婆看向很准,叫了来给宝宝看,非说是命格极差,要我捐银子去点长明灯,被我使人叉出去了。”   贾敏皱眉道:“宁可得罪君子,不可得罪小人。不过是银子的事情,打发了她去就好,小孩子家家的三灾八难本就多,那人倘或真有些什么龌蹉手段,看你该如何是好。”   林琯玉看她这样,自然也就没敢说,在那之后有丫鬟告密说那位钱家的表妹房中似乎有些巫蛊之物,她大惊之下叫人抄了她那儿,居然翻出写着哥儿生辰八字的小人来。那会儿王颀罕见的动了怒,那位马道婆现在可能生死未卜呢。   黛玉却看出了端倪,不过只是笑了笑,不曾说话。在外头转了一圈,她的性子也淡然了许些,没有原先那样事事往心上去,这会儿哥儿瞧着还是健康,想必也没有出什么事。   林黛玉又问弟弟近来读书如何了。   林琯玉笑道:“爹生怕他学坏了去,拘得可紧,就这样,前儿脱口而出一句‘八大胡同’,没把爹气个倒仰。”   林黛玉这会儿已经懂了八大胡同是什么地方了,京城窑子不少,八大胡同却是个消费最高的,向来王孙公子们都很爱去。她皱眉道:“你一个小孩子去八大胡同做什么?”   林昭玉老老实实地道:“被他们哄去的,偏偏撞见了姐夫和九殿下。”   贾敏:“……”她向来不管林如海管教孩子的事情的,还真不知道这件事情这么跌宕起伏。她就说王颀生得那幅模样,又算是年少有为,能老老实实守着琯琯一个人过!呸!   “……你把话说完了。”林琯玉皮笑肉不笑的,“什么叫撞见了他们?别避重就轻,他俩是去谈事情的,我连他们喝的什么茶,赏了多少银子都知道,你是太久没被揍皮痒痒了是吧?”   贾敏和林黛玉松口气。   林昭玉叹气道:“女人嫁人之后怎么反倒更难糊弄起来。”   于是被亲娘和亲姐三杀。   何赤暇知道他素来和王颀不是很和睦,便道:“他欺负你,你欺负他儿子,一样的。”   林昭玉深以为然。   黛玉给气笑了,踩他一脚。   “这番在家中住一段日子,我们便出海去。”黛玉说,“我听闻西洋诸岛有许多新鲜玩意儿,早就想出海去看看了。”   贾敏虽有些不舍,但是在她这个年纪,没有半点儿事情不称意的,黛玉想做的事情,她便也不愿意去拦,只是道:“那也无妨,先过了年,等春暖花开了,再出门去吧。”   黛玉笑着应了是。   贾敏早命人收拾出了院子,恰好这两日林琯玉也在家住着,两姊妹偏要挤一张床睡觉。   何赤暇无奈,独守空闺。   他坐在窗前捻亮了灯芯,外头雪声簌簌,那一点儿暖黄的光便如同什么细弱的生命一般,被他的掌心护着,摇摇欲坠的。   他很少会和黛玉说起她小时候的样子,其实她刚出生的时候,就和这火苗一般,除了一口微弱的暖气之外,瞧着真不像是活得下来的。可到底是他逆天而行,将她护住了。   虽说对他来说,人生如梦,纵百年光阴也是弹指而过,可一个美梦,却也是弥足珍贵的。   夜色已深,他笑了笑,吹灭了灯睡下了,心说:明日必要叫人给王颀带个信,把林琯玉给接回去,不然黛玉可要被她霸占许久。 作者有话要说:  替新文聊斋同人打广告~咳咳,这篇文的名字反反复复改了好几遍,最终确定的还是这个。 [聊斋]狐狸精 有一天,一位道长来到了据说闹鬼的某户人家附近,顺手收了一只狐妖。 谁知道这只狐妖,牙尖嘴利,怼天怼地,上能捅天,下能入地。 妖魔鬼怪,魑魅魍魉,情仇爱恨,缱绻纠葛……只是为了你我更好的重逢。 很多年前,玉清天尊对着浴血而出的小弟子说:你不过是一块石头,连心都没有,见她又能如何? 而他一剑裂开上清天,小心翼翼地……将他的心护在了怀里。 约莫就是怼天怼地狐狸精和走心走肾假道士之间的故事。欢迎收藏~   ☆、第一百一十七章 番外(四)   贾探春的婚事, 总算是她自己做主的。   先头南安太妃起了收她为义女, 代为和亲的时候, 王夫人很是动心, 让她对这个家最后一点儿的感情也破灭了。好在后来朝廷主战,驳回了这和亲之说。   但是在战乱未曾平息的时候, 探春的婚事也多多少少受到了影响,毕竟谁也不知道和亲之事是否再被提起, 倘或有人冒冒失失地提亲, 到时候就是得罪了南安王府——虽说南安王现在瞧着不行了,但是就贾家如今的境地,能和他们提亲的也全是小鱼小虾,自然是惹不起王府的。   因此探春的婚事,便一拖再拖。   赵姨娘急得上火, 嘴角见天儿地起燎泡, 怎么喝药都压不下去。   反倒是当事人贾探春没事人一般。贾环如今大了, 自有个院子,进学了之后也颇有些同窗往来, 诸事都是她这个当姐姐的在打点。贾环用了银子给盘了两间铺子, 到了探春手上,也是办得有声有色。   贾探春觉得, 干点什么不比嫁人好玩啊。   赵姨娘不能理解,并且在发现儿子也站在她那边的时候,被气疯了。   连着几天,贾探春都歇在了铺子里, 没回去看亲娘的脸色。至于王夫人……早撕破脸皮了,她怎么想也无所谓。   贾环听她抱怨,不由笑了,被她瞪一眼,便含蓄地拿起杯子来挡住了嘴。   贾探春翻了个白眼,道:“别装了,我看你从小装到大。你三岁的时候尿裤子了,还非得是说丫鬟给你洗脸的时候不小心打翻了盆呢——你啥样子我没见过啊?”   贾环默默地放下杯子:“姐……”   贾探春不理他了,她用算盘噼里啪啦地算着账,忽地发现了什么,“诶”了一声,挑了挑眉说:“怎么上个月,帐房里多支了五两银子出去?”   贾环探过头看了一眼,便道:“这是姨娘的兄弟家里人,前儿说周转不过来,先支了几个月的月钱去使,我便许了。”   探春冷笑道:“他不过是个看门的伙计,一个月也才五百文银子,这是几个月的月钱呢?一两个月也罢了,可这五两银子却不是个小数,纵我们大度,也没有这样的道理。”   贾环见她动怒,忙叫了赵国基的儿子来问话,赵山一进来,尚且不知此事,就见探春沉着脸,便舔着脸笑道:“表弟表妹这是有什么事儿?”   探春淡淡地道:“只是瞧见先前表哥支了笔银子去,我们您是知道的,近些年家里败落了,给你们发的月钱也不多,表哥倘或有什么难事,却仍旧可以直言。”   赵山一怔,为难地道:“其实是我先头大意,在赌场里输了那些人一笔银子,借了这银子去翻盘,近来手气也颇好,如今算是填上了。”   “咔嚓”一声,贾探春手里的毛笔断了。   她丢下了笔,冷冷瞧了贾环一眼,而后喝道:“你们还等什么,要我亲自动手吗?把他给我叉出去!往后赵家的人,一并不许要了!”   贾环似乎觉得有些伤了亲戚情面,犹豫了一下,反倒是他两个小厮被三姑娘看了一眼,吓得忙把赵山给拎出去了。   贾探春犹不解气,顿了顿,又道:“这个月的便罢了,回头叫他把多出的几个月的月银还回来!”   赵山也是个混不吝的,被这么一拖,顿时就恼了,在外头大闹道:“我呸,不过给你几分脸子,你还真当起主子娘来了!不过是个嫁也嫁不出去的贼狗攮的养汉的淫妇!”   贾探春何曾听过这样的污言秽语,一时脸都绿了,贾环却回过神来,合着这人本拿他们俩当提款的银库呢。他气极反笑,正要叫人把他拉出去泼一盆冷水清醒清醒,却忽然见贾探春“嚯”地站起身,操起手边的茶盏就从楼上摔了下去。   不偏不倚,正中赵山的脑门。   赵山被砸得白眼一翻,晕过去了。   瓷片在地上四溅,正好轻轻划过一人的脚面。他诧异地抬起头,那窗边早不见了人影,他问身边的小厮:“方才发生什么了?”   小厮道:“似乎有个姑娘砸了这人一个茶杯。”   “有趣。”那人莞尔一笑,“可是我们要谈生意的那贾家姑娘?”   贾探春怔了怔垂眸,对上一双漆黑明亮的眼睛。她呼吸顿了顿,转身关窗。   然而没多久,就有人上来敲门了。   来人白衣翩翩,折扇在手,笑得真是不能更浊世佳公子了,他笑道:“早听闻三姑娘巾帼之名,今日一见,果然非同凡响,那茶杯当真砸出了气吞山河、雷霆万钧之势。”   探春:“……”   贾环:“……”怎么感觉来者不善。   贾环眉头一皱,发现事情并不简单。这人要真是来谈生意的,怎么眼睛就没从探春脸上移开过?   而偏偏探春并不知道此事,两人略略谈了些生意上的事情,算是宾主尽欢。   只是那男子要告辞的时候,她忽地问:“阁下说自己是南海来的商人,我并不觉得尽实,可否告知真正身份?”   对方微微地笑了笑,道:“家父是周琼。”   贾探春不知道周琼是什么人,贾环神色却变了。   他道:“周琼是镇海总制,才不久因为战乱升了粤海将军——从一品,独揽粤海军政大权,可谓富贵已极。他家的公子,来京中做什么?”   许久之后,探春才知道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周泽笑道:“原是在南海碰见一对夫妇,叫我来的。”   探春先头听说了何赤暇、林黛玉夫妇四处游玩,上回传回消息,正是到了南海。这种话,倒很像何赤暇那样的神棍说出来的,此刻便问:“可是一对年轻夫妇,丈夫行医,妻子则纤弱袅娜?”   周泽含笑称是。   “他叫你来做什么?”   “求姻缘。”   “……”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还有很多想写的东西,但是番外大概就算到这里正式完结了。之后还有的话我会在别的地方放出来。 完结照例是要有完结感言的。 其实这本书的诞生,完全是个意外,我写开头两章的时候,连大纲都没有,完全是写着玩儿的,后来却诧异的发现竟然也有人会喜欢看。 其实我自己对这篇文算是非常的不满意,从剧情到男女主感情都脱离了我自己的本意,英明神武的女主也没能刻画成功,变成了一个熊孩子哈哈哈哈哈哈 不过怎么说呢,完结的时候还是觉得很高兴吧,毕竟三十多万字,一字一句地敲打出来,真的说是费尽心思了。如果有一开始追文的读者可能会发现我那时候更新都挺晚,这个学期学习任务挺重的,学校里的破事也挺多,就导致我差不多每晚都是凌晨一两点睡觉。也不是没有灰心的时候过,但是小天使们都特别特别可爱,要不是你们,我能一口气坑掉十篇八篇文……抱着一种“不管怎么样也不能让你们失望”的心态,日复一日地写下去,对自己来说也算是难得的了。 在这种千辛万苦中磨练出来的产物,就算不优秀不动人,对我自己而言,却也算是一个全新的突破吧。 总之,感谢订阅,感谢留言,感谢投雷的和灌营养液的一众,群么么哒! 接下来本来是打算开《元妃》,不过这本书的三十几万字真的把我给写伤了……短时间不想再写红楼同人了,所以就开了聊斋那篇,至于现言的小甜饼,算是调剂。 预计在三月到六月期间,完成新文《[聊斋]狐狸精》(这本目前已经开始稳定更新了) 暑假期间,不出意外会是《元妃重生记事》 而有人催的那本《我不怼人》和《卿卿》,我没有没有没有打算坑,但是上学的时候双开太累了,所以我也不能和大家打包票说什么时候回归。 定个小目标,专栏里所有的坑,在18年结束之前填完。 希望这本并不优秀的书的完结,不是我们的告别,而是我们全新的开始吧!